第15節
又是一陣靜,門外忽傳來敲響,“阿宇,起來了嗎?” 元空從木施上拿過僧袍穿好,踱到門邊打開木栓。 容氏推開門,恰見他臉色不好,納悶道,“昨夜睡得不好?” 元空搖了下頭說,“外祖母,貧僧想找您借幾人。” “借人做什么?”容氏笑道。 元空冷聲道,“送溫施主回家。” 容氏當即擰起眉,探身繞過他往床上看,只見溫水水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床頭,眼眶暈紅,顯然已經哭過了。 容氏一陣火大,拿拐杖敲元空道,“你叫她回哪兒!你自個兒的女人不養著,要把她趕出門,合著你膩了!又想回去當和尚,把她丟出門,她還有活路嗎?” 元空臉上顯陰霾,涼涼道,“溫施主還在閨中,外祖母別亂說。” 容氏抬起拐杖戳在他心窩上戳,氣急道,“她跟了你這么長時間,還有什么清白可言,自己屋里人不當回事,佛祖都不會收你!” “外祖母慎言,溫施主與貧僧毫無瓜葛,這次也是因緣巧合才遇到一起,原本就該允她離開,只是貧僧顧念她孤身一人才留她至今,”元空面無表情道。 容氏愕然,隨即轉頭瞧向溫水水,她已然沒了生氣,眼眸都不眨,只看著都怕會昏倒。 “你們還沒圓過房?” 元空僵聲,“溫施主身份尊貴,外祖母莫要再詆毀她了。” 身份尊貴還姓溫,容氏呆住,她把溫水水當成侍妾之流,一心想的是拉回元空,為楊家開枝散葉,可現在全不是這回事,她不大確信道,“水水是溫烔的女兒?” 元空點了點頭。 容氏登時傻了,十多年前溫烔還只是個初入朝堂的小官,彼時雖聽聞有妻女,但也只是知曉他和林家結親,生的孩子并不叫溫水水,溫水水這個名字她根本沒聽過。 “我以為她被你收用了,看她又乖巧,這才把她留在你屋里,這下可如何是好?” 容氏說完急往床前。 元空神色木訥,他原以為是溫水水摸進屋里爬上了他的床,現在看來,她竟是被容氏送到他床上。 他猛然想起夢中的情形,連上醒來時自己對她做的事,她什么也不知道,完全被迫承受他賦予的恐懼,她是個軟弱的人,男人躺在身側估計都不敢吱聲,起來了還遭他冷漠對待。 一切都是他為禍。 元空捏了捏太陽xue,暗驚自己魔怔,隨即偏過身,目光定在床邊的杌子上,不敢往溫水水身上看,愧疚道,“溫施主,貧僧不該責備于你。” 容氏也趕忙拍著她的背道,“這都是我不好,左右大錯未鑄成,就都當做沒發生吧。” 這話過于偏袒,元空只要沒破戒能有什么事,可溫水水不一樣,她和元空睡過一張床,往大了說她就是失貞,她父親那頭斷不會容她,容氏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無非怕溫烔借機到陛下面前告狀,那元空恐難活命。 溫水水心里門兒清,臉上卻恍恍惚惚,她撐不住身栽回床,半閉眸用低的難聽清的聲音道,“我要回家……” 第21章 二十一個大師 施主要如何才能解氣 溫水水到底沒走成,醒來時,屋里就剩元空了,他還是像根木頭般杵在門邊,捻著手里的佛珠垂目冥想。 她慢吞吞揭開被褥,自顧穿衣,從梅和含煙并排站在窗戶邊巴巴兒的叫她,“小姐……” 全沒了,她們瞧得清,溫水水這下算是交代在楊家,江都或許真的不能回了。 元空按住佛珠,側臉過來道,“施主醒了?” 溫水水沒理他,趿著木屐往外走。 元空伸手過來拉住她,無奈道,“原是貧僧做的過,施主置氣是應該的,只外頭下雨了,還是呆屋里吧。” 溫水水推了他一下,他規規矩矩的放開手。 “不敢再呆在大師房里,還請放我出去。” 臺階旁生滿了青苔,雨打在上面青幽幽的好看,元空短暫的沉默會兒,溫溫道,“客房已經收拾出來,施主若不嫌棄,可過去暫歇,這兩日等貧僧去趟凌絕山,就送你回江都。” “……我不想住在你家,”溫水水抓緊衣袖,似攢盡了氣力吐出聲。 元空皺眉。 溫水水眼眨一下,“我父親不要我了,您和老夫人不用擔心我會跟他告狀,往后我呆在江都,不會再出現在你們面前。” 她停了話,人安安靜靜的立在他面前,腦袋微垂,反倒像她做了錯事。 元空嘆了一聲氣,摩挲著手指道,“施主要如何才能解氣?” 他自知理虧,但也不能因著她的氣就真放人走,眼下秋季雨水重,越往南越濕,姑娘家身體底子薄,怎么也得讓人護著才行,他覺得自己當真昏了頭,和一個姑娘糾纏到現在,主持曾說他塵緣未了,如今看這全是他自找的。 放嗎?放了就出事。 收嗎?又怎么可以? 溫水水鼓著腮看他的手指動作,臉rou眼可見的泛紅,“……我之前說要報答您。” 元空目色發暗,正待反駁,她接著道,“我,我不欠您了。” 她的意思,便是要跟他分的清楚,往后再沒勾扯。 這一直是元空想要跟她說明白的話,可現在自她口里說出來,元空心懸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來,片刻沒甚笑意的彎唇,“施主這么想是好事。” 溫水水瞥他一眼,手搭到門旁一腳往外踏,含煙和從梅匆匆走過來將她扶住,她們往廊道上去,徑直往外走。 沒走多遠,就有丫鬟過去將她們攔下,“姑娘,奴婢引您去客房吧。” 溫水水扭過臉瞪著元空,元空淺淺一笑,她癟下唇,極難過的低下頭,認命的跟著丫鬟去了客房。 —— 溫水水進了客房就銷聲匿跡,沒在楊家人面前出現過,容氏也不敢過去打攪她,只叫底下人好生招待,如此倒也沒再惹出什么難堪的笑話。 沒幾日有一個晴天,容氏和楊老動了遷家的心思,他們住的這地離城北遠,舉家過去也慢,倒是元空先帶了奴仆過去收拾,容氏和楊老后行。 溫水水竟被他們給忘了,含煙一直注意著府里的動向,等他們全走完了,都沒人過來說一聲,這才發現大事不妙。 “小姐,他們莫不是怕我們纏上,偷偷攜家而逃,”含煙猜測道。 從梅本是給溫水水梳頭,霎時間怒氣沖沖,“他對小姐做下那等畜牲不如的事,現在還想不負責就跑,哪有那么好的事兒!” 溫水水撫著手指上的扳指沉思,以元空現在的心緒斷斷不可能跑,先前他們說過要搬家,估摸著是把她暫時忘在這里,等想起來,還得要帶她走。 可她也沒可能等在這里。 溫水水往銅鏡里照了照,挑指點了些口脂抹在唇上,輕笑道,“我們走吧。” 含煙拍拍從梅,轉身去收衣裳,從梅還呆著問道,“走,走哪兒去?” 溫水水自凳子上起來,轉身對她笑道,“出去轉轉。” 從梅似懂非懂的奧一聲,想著說,“出去轉為什么要收拾行李?” 含煙啐她,“你別問,小姐這么做自然有小姐的道理。” 從梅撇撇嘴,自不多話。 她們東西不多,理好也就幾個小包裹,溫水水帶著兩人偷偷從后門溜了出去。 —— 另一頭來說,一大家子全搬過去了,安頓下來都快到黃昏,元空往人堆里瞧,愣是沒找見溫水水,他猶疑著問容氏,“外祖母,溫施主三人沒跟過來嗎?” 容氏歲數上來,許多事情也記不牢,經他一問才想起來,但猶豫道,“阿宇,不是我說你,到底是溫家的人,咱們沒必要留在家里,溫家丟了個小姐,不可能不出來找,回頭要是找到咱們這兒,那丫頭反咬一口,我們在陛下面前真說不清。” 元空扶著她上座,斂眉道,“外祖母可能不了解,溫施主在溫家的位置有些尷尬。” 楊老捏著保定球悠閑的轉著,“溫烔的夫人叫林月妍,生的一兒一女里老夫還沒聽說有叫溫水水的,她是庶出?” 容氏呵呵笑出聲,挖苦道,“你這不是往忠武侯的臉皮子上打,林家那丫頭好歹也是侯府的千金,在溫烔一窮二白時候下嫁給他,原本就是溫烔祖墳上冒青煙,他哪兒敢再納妾,西京的圈子里誰不知道,溫烔就是個沒用的,沒他那個夫人,他可爬不到現在的位置。” 元空說,“溫施主是她父親前夫人的女兒。” 容氏和楊老雙雙瞇起眼,一忽兒還是容氏笑起來,“我不曾想過這個。” 他們這種身份,在十幾年前也不會太注意一個小官,等到溫烔發達了,他們又早早退出了西京,所以溫烔的背景也就是一知半解。 “有了繼娘就有了后爹,水水命苦,想來她在溫家也不可能好過,”容氏唏噓不已,驀地對溫水水產生了點同情,催元空道,“過去把她接來吧。” 元空躬身匆忙走了。 容氏瞧他走遠了才敢說,“阿宇瞧著很在乎那丫頭,要不是溫家的倒真能留在府里。” 楊老背著手轉回屋里,“都流落到這邊了,溫烔可沒一點想找的樣子,只要她不出汴梁,沒人知道她會在咱們這里,阿宇想要,給他就是。” 第22章 二十二個大師 你會做一輩子和尚嗎…… 汴梁的行道是一條大路通到頭,兩邊岔開許多條小巷子,那些商鋪住戶多隱藏在其中,得人自己往巷子里找才能看見。 溫水水就在這些巷子里四處亂轉,南邊的人家大抵上喜靜,即使擺攤做生意,來往的行客走走停停,瞧到喜歡的就買,鮮少看到起爭執的。 從梅看上了一只陀螺,捏著小皮鞭舍不得松手。 溫水水也擱那個小攤邊干站著,她們三個身上加一起就剩幾個銅板,陀螺買不起了,只能讓她多摸兩下。 這邊民風純樸,女人街行也是常有的事,但現下臨近傍晚,路上行人沒多少,那小販也想收攤,瞧溫水水生的俏,便沒好意思說出要走的話,眼睛盯著她發直,“姑,姑娘,這陀螺沒幾個錢,你拿去玩吧。” 從梅雖然喜歡陀螺,但沒想過占人便宜,放下鞭子拉溫水水道,“小姐,咱們回吧。” 溫水水按了按她手,沖小廝笑一下,“這位大哥,請問這附近有柳記鋪子嗎?” 她笑得好看極了,疏離中帶著有禮,小廝原先還猜測是哪家出逃的妾室,畢竟一個陀螺都買不起,長的又出挑,穿著卻沒多富貴,總不至于是大家的千金小姐,市井商販的那點兒心思都在這里面,見著柔弱易欺的總想去討點好處,縱然是沒多大壞心眼,也會私底下看輕人。 眼瞅著溫水水落落大方,他就再沒有輕視的念頭,抬手往小道里指去,“姑娘要找的柳記在最里邊兒。” 溫水水輕輕道了聲謝,帶著從梅和含煙繼續朝里走。 從梅跟在她后頭咋咋呼呼問道,“小姐,您說過夫人給您留了鋪子田產,難道都在汴梁這里嗎?” “我娘親是江都人,往先家里做生意各地都跑,田產之類的約莫還在江都,但鋪子不定只在江都,汴梁這里離江都也不算遠,我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這邊真有柳記,”這塊小路坑坑洼洼,地上還集了不少水,溫水水提著裙擺蹦蹦跳跳跑了一小段路,停在了一家當鋪門前。 當鋪的門面不大,四四方方的小門,上首的匾額刻著兩個明晃晃的燙金字體。 柳記。 溫水水一瞬間眼熱了,她抬腳進門,恰見那高高柜臺前支棱著腦袋,是個小老頭兒,兩眼閃精光,當先對她們仨兒一通端詳,隨即瞅著溫水水搓手道,“不知客官要典當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