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都司捂住嘴巴，很想吐……然而也只是想罷了，畢竟剛剛才大吐過，還在不應期，現在可以坦然面對之前所吃的不可名狀之物的真正的出處……同時也是眼前發生的事情，轉移他的不少注意力——

    只見兩個腦袋大的交互嵌套圓環一通旋轉，圓環正中心的虛空之中，電光、藍光、不知名粒子射線光芒中，開始有人體器官憑空出現，一個個細胞從核到壁，從金屬機械般的物質，慢慢變成生物的鮮紅，最后一陣亮光閃過，一個活著跳動著的器官組織誕生，然后這個器官被慢慢放回到試驗臺上尖叫已經嘶啞了的人體內，胸腔閉合，沒留下一絲傷痕。

    人體實驗，眼前的場面雖然是第一次見到，但不用任何說明，是個人就能知道里面在進行的是人體實驗。

    桑都司感覺自己以前的常識有些片面了，既然機械零件、設備都可以從粒子堆砌生產、制造出來，那么生物體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微觀上構成人體的粒子跟自然界的粒子并沒有任何區別。

    同時也大概能猜到他們在實驗些什么了，不外乎什么在人體內嘗試各種新器官，不適合的就被拿出來廢棄掉，運送到自己以為是食堂的地方集中進行處理分析。

    而那些大奧霍蘭共和國的貨柜，里面的東西大概也能猜出來了，不外乎生成細胞體所需的物質。就跟自己那邊生產戰艦部件一樣，就是把十級金屬粒子堆砌成特定的形狀，那么首先你需要十級金屬粒子，那可不是普普通通就能憑空場降制造出來的。

    一些特殊生物組織，恐怕就需要特殊的粒子，由于克什爾工業區是制造戰艦計算機設備的，因此桑都司對計算設備有所涉獵，知道能跟自己這邊量子計算設備抗衡的生物計算機超腦，其對人腦的改成過程，就需要特殊的粒子，完成基礎計算單元所需量子糾纏。

    小心拍了拍做為自己掩體的貨柜，推了推，感覺里面已經是空的了。

    做人體實驗其實沒什么問題，需要在意的是，他們這里的實驗樣本具不具有“自我意識”，如果拿有自我意識的個體進行實驗，那么就是違法的，是需要自己去阻止的……雖然不知道怎么阻止……

    但方氏醫療公司公開的廣告就是打著反復進行過“人體臨床實驗”，那些都是沒有大腦，只專門生產出某部分器官來進行臨床實驗的，即使是需要完整的人體的，也是用沒有大腦，只有身軀的來做實驗，因此倫理道德上不存在任何問題，他們全部實驗數據完全公開。

    然而這里卻是一片空白區域，別說公開數據了，連內部自律機器人地圖上都不進行記錄的存在……桑都司感覺自己越來越不安起來，自己的猜測讓他自己渾身顫抖不寒而栗——他們是在拿這片人造zigong里出生的合成人做擁有真正的人體實驗……

    試驗場里的尖叫聲開始變弱，桑都司連忙又伸出腦袋往里面張望——只見試驗臺上那人胸腔里仿佛塞了一個燈泡一樣，透過皮膚發出耀眼的光芒，隨著光芒變亮，那被實驗之人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最后他的身體崩潰——如同柔化暴力要素的游戲里的敵人、怪物那樣，死亡之后直接分解成了光粒隨風消失掉……

    一個剛剛還在尖叫著的活生生人形之物，變成了微粒碎塊，散弱整個試驗臺，沒有任何體液產生——這個過程桑都司也很熟悉，是直接破壞了分子之間的化學鍵，簡單說就是外界力場干涉物質內部的電磁力，瞬間全部切斷，然后距離近的同類元素就會相容重新結合成大分子，就是觀察到的散落試驗臺上的晶體顆粒。

    而原本分子間距就比較大的，例如體液、脂肪之類的，就會直接融入周圍空氣之中，就是蒸發、升華，變成無害的普通空氣溶解物……這是工業上處理垃圾的一種城規方式。

    試驗臺上之人最后留下的東西，只剩下那個發著光的不明組織物了，看形狀應該是剛剛生成出來的，八成就是用的是大奧霍蘭共和國的粒子制造出來的……桑都司看見有精靈族走到試驗臺邊跟附近的研究員一通交流，對著那器官組織指指點點。

    同時桑都司終于注意到，這淡綠色的有機晶體墻壁，其實只是如同屏風一樣的存在，把試驗區跟外面的橢球生態艙區隔開，并不是封閉的，因此里面的聲音可以傳出來。

    這時里面又出現動靜，環繞試驗臺的圓形階梯有一弧段開始收縮，折扇般往上打開來，由于正好是桑都司面對著的那個方向，因此他可以清楚得看到，階梯收縮后，露出來里面保護或者說隱藏著的事物——一排六根圓柱形生態艙，其中五根已經空了，只有一根里面蜷縮著一名少女，她漂浮在透明的溶液之中，似乎是在安詳的入眠中。

    雖然沒有任何形體性征，但由于少女跟自己那長變形了的鄰居女孩一樣，有著一頭長長的秀發，因此桑都司覺得應該區別于試驗臺上已經變成粒子的光頭，稱呼其為少女……

    然后桑都司就又見識到了剛才的人間地獄，至少他的認知中，這就應該是耶拉教里所說的“地獄懲罰”了——另外一個試驗臺從地面憑空升起，跟之前的并排在一塊，少女被無形的力場之手從管狀容器上端取出，移動到試驗臺上固定住。

    接著就是整個胸腔被打開，各個鮮活跳動著的組織器官被一通掃描，然后剛才的那個發光組織被放入……

    而少女的眼皮這時才聳動開來，眼神一片迷茫灰蒙蒙，剛睡醒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模樣，然后痛覺蘇醒，眼神中開始出現神采，那是桑都司從來沒見過的極端痛苦的眼神，感覺應該有自己剛才肚子饑餓時絞痛的一半。

    似乎是疼得失了聲，沒有之前那人尖利的嘶嚎，除了身體戰栗抽搐外，能看到她的嘴型似乎在求饒……然而實驗當然不可能終止，之后不但在她身上實驗了一些其它臟器。研究員們還劃拉出全息投影，直接對她大腦細胞進行內部力場cao作——那個精靈族的，手指靈活地在腦神經間翻動跳躍，時而放大3d立體換面時而縮小，然后用虛畫著……然而桑都司清楚，他在全息投影上每動作一下，少女的大腦實際所對應的細胞就會相應的被做同樣的事情……

    桑都司能看見本來不停告饒著的少女變得癡癡呆呆起來，這或許對她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吧……正慶幸少女擺脫了痛苦之時，少女突然帶著哭腔嘶叫起來……看來苦難遠遠沒有結束。

    而外面的桑都司已經看不下去了，他已經能想到里面在做的事情——先用外面大量備品進行粗實驗檢測，然后再把符合數據要求的用到真正的實驗樣本身上……而本來應該有六個甚至更多實驗樣本的，然而現在只剩下少女一個人堅持了下來——也就是說她已經習慣了身體實驗的痛苦，所以一開始那種程度的實驗并沒讓她崩潰，而現在這種讓她大哭大叫起來的痛苦，恐怕就應該直接達到自己饑餓時的腸胃絞痛了吧……

    神經傳遞封鎖啊，控制痛覺電信號不是輕而易舉的嗎？

    桑都司已經靠著貨柜坐了下去，不想再看里面的情景一眼，用雙手搗住耳朵，不忍再聽少女的任何一聲哀嚎。

    少女的眼神、求饒的社交反應、現在飽含情感的哀嚎，一切的一切，都在說明她是一個真正的人類。

    有人正在受苦，而連一個人都救不了，那還何談成為救世主。

    桑都司此時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這個少女救出來……不知道為什么，他現在腦海里總是浮現合成人、meimei、必須保護這幾個關鍵詞，感覺要想起些什么又不真切，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必須要救下對方的心情。

    確定心意，思考救援計劃，當回過神來時，才驚覺，自己不知不覺中早已眼角微濕……

    黑暗之中的微光，驚醒了少女。

    什么是痛苦？

    體驗過一次就知道了，痛苦就是痛苦，不斷體驗就刻骨銘心了，反反復復的反反復復就恐懼了。那就不止是身體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摧殘。

    而更加令人絕望的是，他們讓我擁有了知識，知曉了美好，獲得了概念。他們讓我聯上了i，加載了人類知識庫，明白了人之所以為人，然后再把我這個“人”給揉碎碾粉。

    痛苦是沒有止境的，原因、理由我也全明白了，但為什么是“我”呢？知道求饒沒有任何意義，每次卻任然要求饒，呼喊痛苦似乎就能減輕痛苦？

    那只是在證明“這里”有人存在罷了。

    睡眠暈迷都是受控制的，那是如同上古的計算機，被人斷掉電源一般中斷運行，生物固有時過去了rou體得到了休息，然而意識卻只是中斷，前面時間幾乎是連續上的，前一刻的痛苦還在下一刻睜開眼依然是痛苦。

    我在這里，我就在這里啊，為什么就沒人看到？我在這里啊——

    “啊啊啊——”

    “……呼，噓噓噓……好了好了，一切都好了……”

    陌生的環境，沒有聞過的空氣，奇妙的觸感……少女瞬間就分析獲取完外部信息，確定沒有危險之后，才把注意力轉到自身上——虛弱，剛剛彈坐而起似乎已經消耗光了全部的體力，現在只能靠在對面人身上。然而沒有比虛弱更讓人安心的了，因為除了虛弱之外，身上沒有一丁點疼痛的感覺，從來就沒有這么輕松、舒適過，簡直整個人都酥軟了下來……

    桑都司擁著少女，一開始兩句對話完之后，少女居然全身開始癱軟，嚇得少年連忙開口詢問“喂？你怎么了？”

    連忙打開新買的醫療儀器進行檢查。

    “我、咳咳、嗯、哼，我，沒事……”少女用嘶啞干澀如同沒有上油的拉箱琴的嗓音說道，“就這樣、就這樣一會兒就好。”

    于是桑都司停止了動作，就這么安安靜靜地將少女摟在懷中，直接腦內下令，讓治療儀進行檢查診斷，確認了少女的身體的確除了虛弱外并無任何異常。

    把少女弄出來之后，桑都司就買了一套完整的醫療設備，足有一衣柜大小，可以展開完整液體納米生態艙，也可以進行局部使用納米醫療液，是目前最先進的民用醫療設備了，斷胳膊斷腿都能治療，工廠醫務室必備，雖然永遠待在中央控制室里的人們用不上罷了。

    據說目前醫藥商致力于降低生產成品，把研究中，只給特殊部隊的不用納米液，直接任何自然環境中都能使用的醫療儀普及到民間，但感覺沒有個幾百年科技、生產力發展恐怕還辦不到。

    就目前而言，這個篆刻著一行“永遠希望在，成為堅強的救世主”字樣的醫療“衣柜”，對自己來說已經夠用，直接把少女放進去再拿出來，那些為實驗而預留的暗傷就全部治愈了，還隨便直接給身體細胞補充了生物能，恢復到了完全的身體素質。

    現在少女的虛弱，是全身神經系統的虛弱，這個就只能慢慢進行復健了。

    十分諷刺的是，對少女的實驗明顯有方氏醫療公司參與，而現在將少女完全治療的設備，也正是方氏醫療的……桑都司當時沒有想那么多，直接趕最好的醫療儀器買了，而且杰米斯蘭堡星乃至整個帕維利安共和國內，方氏醫療在人體生物學一塊都是處于壟斷地位的，情急之下能馬上買得到的也就只有他們家的了，又不能把少女直接送醫院去……現在的有這種先進設備的醫院，沒有不跟方氏有瓜葛的。

    兩人就這么微微相擁著，良久，少女咳嗽兩聲試了會兒音后，終于能用比較流暢的嗓音問道:“這兒是哪？”

    桑都司莫名來了句:“你原來會說話……”

    能感覺得到氣氛尷尬起來，桑都司額頭出汗真想抽自己一耳光。小時候的經歷，讓自己本來就不擅長社交，既然如此還是別沒話找話的好。

    “語言，能行。”

    還在少女也不是什么社交達人，居然馬上就回應了桑都司。

    “咳哼，這里是我的家，我把你救出來了。”

    “救，出。”

    “嗯救出。”

    然后少女就沉默了下來，桑都司也沒有再開口。感覺少女軟趴趴的，別說骨頭，完全就軟泥一般，桑都司也就只好繼續保持目前姿勢，作為少女的支持物，一時想不到更好的處理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