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殺青了,我看過一段剪輯,卓哥摳死了,就給看五分鐘。” “什么感覺?” “光線用的太牛叉了,之前看《刀尖》,就覺得運光很絕,我還以為老屠是跟他師傅學的呢,結果看了這段剪輯我才知道是跟卓哥學的,真不厚道,居然單對單開小灶。” “遲念演的怎么樣?” 黎瑞達沉默了,他舔了舔唇,面色有些猶豫。 “別是拍砸了吧?” 黎瑞達猛地搖了搖頭,“咱們先說好,語不可傳三人啊。” “認識十幾年了,我什么人你還不清楚?” “卓哥親口跟我說的,他越剪越覺得這片子更像是遲念的而不是他的。” 崔泠聽完,臉上顯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又問道:“遲念現在算不算你們圈的御用女演員。” 黎瑞達聽了,差點把嘴里的酒噴出來,連忙擺手道:“當不得,她是我們祖宗還差不多。” 崔泠聽了來興趣了,“怎么說?” “外人眼里,遲念給我們幾個的作品當過三次女主角了,可她真不算我們圈里人。我水平最次,拍《富江》的時候,拍完才發現遲念上戲下戲都沒出過戲,傻死了。 屠子肅和她拍《刀尖》,別看票房口碑都很好,可他自己心里遺憾大了去了,水平不夠只能拍到這一步,遲念能往深里演,可他招架不住。 卓哥最強,他和遲念倆人都厲害,然后在片場因為理念不合鬧翻了,搞得一堆人聽風就是雨在那里造謠傳謠,電影拍完,全劇組都脫了三層皮,拍得太難了。有卓哥這個標桿在,剩下的人就算想找遲念,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啊。” 黎瑞達說完自己的牢sao,突然狐疑道:“感覺你對遲念很有興趣啊。” “我算是她劇迷,在家休息的時候愛看她演的劇打發時間。” “看不出來啊,我們崔大才女也看偶像劇。不過你要是喜歡《繁花》,倒也不跌份兒。” 崔泠搖搖頭,“《繁花》的核太苦了,雖然遲念在里面貢獻了她目前最好的演技水準,可我不喜歡看。我就愛看她演的那些偶像劇,特別解壓。” “這我可真沒想到。” 崔泠搖搖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不提這個了,我找你喝酒也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認識的投資人。” 黎瑞達有點詫異,“你拍紀錄片也缺錢了?” “嗐,說的好像我以前拍片不缺錢一樣。不是紀錄片的事,我是計劃按自己思路把電影拍了。” 要不是怕冒犯到崔泠,黎瑞達都想摸摸她額頭看她是不是發燒了。 “瘋了吧,你都說程松跟吳浩然要合作拍片了,你自己拍同一個故事,這不是以卵擊石?” “他不信我,我就證明給他看。” 聽崔泠這么說,他覺得崔泠有點可憐。 “婚是離了,可感情上還是放不下他吧。” 崔泠眼圈一下就紅了,淚光閃爍。 “我跟這個王八蛋在一起十三年,要是能真的一別兩寬倒是好了。” 端起酒杯,崔泠又悶了一大口。 “黎瑞達,如果我跟你說我信他不喜歡那女孩,你會不會覺得我賤。” 黎瑞達遞了紙巾給崔泠,女人已經快要掉下淚來,他見不得這個,這是崔泠啊。 “我信,男人跟誰上床,很多時候跟感情沒半點關系。” “可我受不了,程松是個浪蕩性子,在我之前,他跟別人都是開放式關系,我說我受不了,我以前真的以為他能為我改變他自己。” “畢業之后我不知道,念書的時候我能保證他沒偷吃過。” “算了,不說這個了,自己家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不值得拿出來反復說,我今天有點失態了,我在家喝了三天酒,差點喝斷片兒忘了今晚跟你有約。” “你這樣不行,你不是喜歡遲念么?她最近在y省修養呢,我介紹你去她那兒住兩天,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再說吧,我電影的投資還沒著落呢。” 黎瑞達感到頭痛,“怎么還惦記這事,趁早歇了吧,什么投資人會投啊,你跟程松版權上就撕擼不開,而且吳雪峰是拍犯罪片的腕兒,跟他撞題材,純屬老壽星吃□□。你拿什么跟人家爭,別最后是李逵對李鬼,你就是那個被吊打的李鬼。” “我又不求什么大成就,我就是想把我想拍的東西拍出來。” “那你覺得程松和吳浩然會這么想么?你在他們之前殺青上映,人會覺得你是存心硌應,你要落在了后頭,那是你拾人牙慧,好巧不巧湊一個檔期上了,好么,唱對臺戲蹭熱度來了。發現了沒?不管怎么干,都討不了好。” 黎瑞達把利害剖析清楚,攤開來給崔泠講,可她卻不在意,她只問:“黎瑞達,你認為男人和女人看待事情的眼光區別在什么地方?” 黎瑞達斟酌了幾秒,“我不認為二分法能說說明什么,按照刻板印象,男人更理性,女人更感性,可實際情況很復雜,你不能否認你會見識過很多女性感情用事,但是男性未必不也是如此。同理,女性在很多時候跟男性一樣,甚至比男性更為理智。” “那換個問題,男導演跟女導演在犯罪題材上的區別是什么?” “在這個題材上,男女比例嚴重失衡,女導演的作品可能會涉及犯罪,但是她們的注意力其實放在別的方面,而且我不諱言,男導演更熱衷于暴力和沖突。” 崔泠聽完,一針見血道:“在電影里,男導演熱愛罪犯。” 黎瑞達沒有否認,“我們搞藝術的其實心里都明白,罪惡是迷人的,它極具吸引力,觀眾其實也喜歡。雖然絕大多數觀眾都具備正常的道德觀,但是這不能掩蓋另一方面,人類的某種天性喜愛罪惡與暴力,結局當然要追求正義,可是重要的是過程,對犯罪過程和追捕過程的觀看,越聰明的罪犯,越受到追捧。” “所以犯罪片的拍攝重點要么是嫌疑人,要么是追捕者,本能偏好與市場喜好在這一點上取得了共識。” “的確如此。” “這正是我跟程松出現分歧的地方。” “你想要的是什么?” “被害者,我想拍的是被害者。” “可被害者是無法說話的。” “所以他們不管在現實里還是在影像里都成了被忽略的人。我那個紀錄片沒拍成就是因為我當時想選取被害人視角,太殘忍了,我尋找被害者家屬,那些垂垂老矣的父母,我的問題清單就是我手里的刀,我在兇手殺害他們的女兒之后,用語言又殺了他們一遍,我拍出來會起到什么警示效果呢,不過是自欺欺人,我只是把他們的傷疤揭開來,讓好奇者的眼神和話語將他們凌遲一遍又一遍。” “是那件針對少女的連環強.jian殺人案?” “對。” “所以你想要通過虛構敘事來完成自己的表達?” “你之前有一點說的很對,女導演的作品即使涉及犯罪,重心也往往在別的方向。程松想要的是拍攝案件偵破過程,我一開始也是這么想的,可是我越往下寫越覺得索然無味,有原型案件的情況下,這只是一種對現實的改編,我最想要的是問一句‘然后呢?’,案件偵破之后罪惡真的結束了嗎?受害者只是被罪犯傷害么?” “這個視角很有趣,但是……” “但是能不能拍出想要的效果是未可知的,而且不夠商業化,盈利前景并不美妙。” “然而你對這些其實并不在乎。” “對,我主要還是想找個人聊天,一個人喝酒,小酌是情趣,時間長了就很乏味了。實在不行,賣房拍唄” “都三十好幾了,你怎么還跟念大學那會兒一個樣,那可是你家老頭兒留給你最值錢的東西。” “嗝!” 崔泠很不淑女地打了個酒嗝。 “那不然怎么辦,反正這電影我肯定要拍,不拍我過不去這道坎,咽不下這口氣。” “崔泠,你看著我” 黎瑞達鼓起勇氣,伸手摁住了崔泠的肩膀。 “干嘛呀,怪不好意思的。” 崔泠酒意泛上來了,整個人醉眼迷離。 “嚴肅點,你看著我的眼睛。” 黎瑞達覺得他整張臉都燒起來了,但是他知道他沒醉,他問崔泠:“你是為了向你程松證明你是對的,還是為了拍一部自己想拍的電影?” 崔泠遲疑著回話。 “兩者都有吧。” “挺好,還是以前那個崔泠,回去吧,把這事兒想明白,想清楚我這個問題,再把你說的那個新劇本寫了,好好寫。” 受酒精影響,崔泠大腦反應有些不靈光,她呆呆地答了聲。 “哦。” 說完又有些回神。 “不對啊,黎瑞達你什么意思啊?” “沒什么意思,等你想明白了,劇本寫好了,咱們再談拍不拍的事兒。 現在,我送你回家。” 說完黎瑞達起身,拉著崔泠的胳膊走出了小包間。 酩酊正是熱鬧時候,來來往往全是人。 出了酒吧門,黎瑞達用手機叫了代駕,把崔泠送回了她的公寓。 崔泠一路上渾渾噩噩的,無數思緒在腦袋里亂飛。 黎瑞達是個真君子,沒有半點趁人之危的意思,連門都沒進,送她到門口,看她鎖好門就離開了。 崔泠用殘存的神志給自己做了簡單清潔,換好睡衣,然后一頭倒在了沙發上。 再醒過來的時候,是凌晨三點鐘。 崔泠從沙發上坐起身,頭痛欲裂,但是感覺此刻是她離婚一周來最清醒的時候。 她想起了她跟黎瑞達的聊天。 雙手抱頭在心里罵自己,丟不丟人啊,崔泠。 想完最尷尬的事,崔泠又想起了黎瑞達的問題,還有他的那句“想明白了,再談拍不拍的事兒。” 那里面似乎蘊含著某種暗示,當然,也可能是她自己臆測出的可笑錯覺。 崔泠理了理自己蓬亂的頭發,又從冰箱里拿了罐啤酒。 冰涼的酒液滑過喉嚨,讓崔泠更清醒了。 她拿著啤酒走到書房,在寫字臺前坐下來。 從抽屜里翻出一張a4打印紙,在筆筒里挑了只粗馬克筆。 在紙上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