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機很早就被收走了，理由當然是怕他看見網絡言論受影響。

    無事可做，躺在床上，按摩師有章法地給他按著腰。

    遲念應該在現場看過他的短節目了吧，是他邀請遲念過來看他比賽的。

    當時遲念還說不想給他太多壓力。

    談琰把臉埋在枕頭里，這種比賽，不管怎么樣，都是會有極大壓力的。

    晚上十一點，按照作息此刻應該已經入睡一個多小時的談琰在床上翻烙餅，他睡不著。

    想了想，翻身下床，去找教練要手機。

    兩個教練都沒睡，聽見談琰的要求，有些猶豫該不該給他。

    最后還是給了，如果今晚休息不好，那明天怎么辦？

    談琰給遲念發消息的時候，只盼著遲念沒睡她的美容覺。

    【在，怎么了？

    還有，你手機為什么又回到你手里了？

    不是應該半個月以前就被收走了？

    還有，你怎么還不睡？】

    遲念連發四個問句過來。

    【你來俄羅斯了？】

    【廢話，剛現場看完你的短節目。幸虧外國觀眾多，我又帽子圍巾捂得嚴實，要是被人認出來，我的黑子又要罵我蹭熱度了?！?/br>
    【你不是之前就說你要蹭冬奧的熱度，萬一被拍到豈不是更好？】

    【去去去，蹭歸蹭，冬奧現場是屬于運動員的，你們才是主角，不能吃相太難看，當個普通觀眾剛剛好?！?/br>
    【姐，我緊張。】

    談琰發完這四個字，覺得自己好些了，他不敢跟教練和父母說這個，說了也沒用。

    【所以睡不著？換我我也緊張，這怎么辦？】

    【我來找你求安慰，你現在不應該安慰我兩句？】

    談琰看遲念的回復，心里吐槽她盡說大實話。

    【我說別緊張你就能不緊張了？這不可能，只能陪你嘮會兒嗑了?！?/br>
    拍戲拍的都會說東北話了，還知道嘮嗑，談琰默默地在心里繼續吐槽。

    【姐，你說我選《鶴唳華亭》是不是個錯誤選擇?！?/br>
    這個念頭埋在談琰心里很久了。

    遲念對此反應激烈。

    【?。。。。。?！】

    【趕緊把這個念頭給我踹走！??！弟弟，姐指著你為國爭光，然后讓我的電影票房大賣呢，你可以緊張，但是不能懷疑你自己?！?/br>
    【可我真的沒感覺，我對花滑有什么話說呢？我對自己都沒什么話說，我的人生一點也不波瀾壯闊，它很無聊的。】

    遲念隔了幾分鐘才回復，差點讓談琰懷疑她聊天聊睡著了。

    【不，你的人生不無聊?！?/br>
    【怎么講？】

    【你喜歡花滑么？】

    【喜歡。】

    【有多喜歡？】

    【大概，永遠不會厭倦吧。

    好吧，我承認，反復練習的時候其實也有些厭倦。】

    【那為什么會無聊呢？沒有波瀾起伏不等于無聊，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無所謂自己做什么的人生，才是真正的無聊?！?/br>
    【好吧，我接受這個說法，可是我對花滑，確實沒什么想說的，它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生活有什么可說的?！?/br>
    【那就不要講了，也不要跟它對話，你只是拍拍翅膀，做了個化為白鶴的夢，夢里的人不會追問夢的意義，那是醒來后才會做的事?！?/br>
    【可我還是緊張?！?/br>
    【你是喜歡花滑，還是喜歡那面獎牌?！?/br>
    【都喜歡，分不清，反正，我想要冠軍，冠軍為什么不能是我?！?/br>
    【如果非要做個選擇呢？】

    【這個問題沒有意義，非要選，我選花滑吧，不滑冰，我不知道我該做什么?！?/br>
    【你是怕別人失望吧?！?/br>
    【對啊，我怕?！?/br>
    【自私點，盡量，為你自己去滑。

    也許你明天會失誤，也許狀態不好，也許融入不了感情，可是要為自己滑。】

    【黑線，姐，別咒我?！?/br>
    【我話還沒說完，別打斷！】

    【您說，您說】

    【明天上場前，先問問你自己，你是為自己而滑冰，還是為了別人的期望在滑冰，如果是前者，冰場上就做自己，你也只能成為你自己，滑屬于你自己的《鶴唳華亭》。

    別的事，四分30秒后，再去應付。

    你是談琰，不是姜離。】

    【好大一碗雞湯】

    【能說的，我都說了，睡了，剩下的你自個看著辦吧?！?/br>
    遲念說完，就再也沒回復過他。

    談琰關掉手機，熄燈，十五分鐘后，保持了多年的生物鐘讓他睡意上涌。

    談琰在夢里，看到了一只白鶴。

    ――――――――――――――

    大年初十，上午九點，莫斯科冬奧會，男單自由滑項目開始比賽。

    董甜甜因為大學四年績點優秀，拿到了保研名額，大學畢業后繼續在r大讀本專業研究生。

    還是學生身份，自然能享受長長的寒假。

    因為昨晚熬夜聊天，睡到上午九點多，被自己家母上大人強行從被窩里拖出來吃早飯。

    董甜甜睡眼迷蒙地在餐桌上吃著粥，聽著客廳電視機里傳來的聲音。

    她家自從冬奧會開始，每天白天電視機一定是鎖定體育頻道。

    父母全是體育賽事大賽黨，平時也不關注，逢到奧運年或者足球世界杯，則緊跟賽程。

    董甜甜知道今天是男單自由滑比賽日，她也等著看談琰的比賽結果。

    如果談琰奪冠，那必然會對《刀尖上的舞蹈》有影響。

    全國這么大人口基數，體育賽事影響力大，輻射面廣，因此對花滑感興趣的人，都是會買票看《刀尖上的舞蹈》的潛在觀眾。

    這部電影是遲念單抗的“大女主”電影，票房收入很重要。

    可起太早沒用，談琰的短節目排名注定他是最后一組出場。

    董甜甜刷微博知道了自由滑最后一組抽簽結果，談琰倒數第二個出場，估計得等到吃午飯時間才能看見他。

    全國像董甜甜家這樣的家庭有很多，白天時間段，是央視午間新聞的天下。

    新聞天天有，冬奧會四年才有一次，而且談琰的名字連帶花滑昨天還在各個新聞節目被提過。

    雖然冠軍歸屬未定，可談琰已經創造國內男單歷史了。

    中午十二點半，董甜甜端著碗，聽著央視女解說介紹談琰。

    自由滑曲目是《鶴唳華亭》，董甜甜看完電影，遲念滑過所有曲目連帶電影主題曲宣傳曲各種配樂都被她收到了一張歌單里，聽過很多次了，都很熟。

    談琰會怎么演繹它呢？

    董甜甜看著站在冰上的清瘦少年，他的開場姿勢就像是只鶴，一腳踩冰，一腳點冰，低頭垂頸，灰白二色的服裝，右手袖口有一抹紅色。

    談琰輕闔著雙眼，等音樂響起。

    【你是喜歡花滑，還是喜歡那塊獎牌？】

    【花滑】

    【緊張么？】

    【緊張】

    【4分30秒，這段時間只屬于我自己。】

    【我是我自己，不是姜離?！?/br>
    熟悉的古琴聲拉開了序幕，談琰睜開雙眼。

    這是他滑過無數遍的曲子，他不停地追問它的意義而不可得。

    現在他不想問了，他化身為鶴，重返他的少年時光。

    沒有為什么，他在什么都不懂的時候走上這條路，是花滑選擇了他，他也喜歡花滑。

    他不需要它帶給他什么，十三年練習，它是他的生活，也是他的人生。

    他想一直這樣滑下去，輕盈，喜悅，滑行時如同飛在云中的鶴。

    鶴悠然于林下，揚喙而唳，不為那聞鶴唳的人，只是喜歡罷了。

    他這只鶴，只能沿著他自己曾經參與過的時光之歌溯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