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卡摩斯說著,單膝跪地,將轉輪槍舉過頭頂,呈交給女郎:“女士,請接受你的俘虜的獻祭吧,一如昔日橫掃天下的成吉思汗,在野利氏公主面前交出他的武器與生命。所有的男人終將要敗于美麗的女性手下,現在我期望你賦予我這個無上的榮譽?!?/br> 聽卡摩斯提到成吉思汗,女人像是受到驚嚇,一下子跳了起來,然后又慢慢坐下:“好了卡摩斯,請不要再開玩笑了,認真一點,我要告訴你一件重大的事情。你必須要把香爐交給我,否則你將有性命之危。” 卡摩斯抬起頭來:“女士,如果能夠的話,我選擇在你的愛情之中,深深地溺死。” 女人搖了搖頭:“卡摩斯,你并沒有聽懂我在說什么?!?/br> 卡摩斯抬起頭來:“女士,我表達得清楚到了不能再清楚。” 女人皺起眉頭,威伯發現,這女人連皺眉頭都是那么好看:“卡摩斯,千萬不要讓欲望的惡獸吞噬了你。” 卡摩斯發出怪怪的笑聲:“女士,我是不會改變主意的,除非我的熾愛獲得回報,否則我不會退讓的?!?/br> 女人只是不停地搖頭,不再說話了??λ姑黠@已經占據了主動,他站起來,哈哈笑著,走到門口,轉身又擠眉弄眼道:“女士,今夜我不會離開房間,任何時候你期望得到的,在我的房間里都不會失望。” 當時的威伯,聽不懂卡摩斯是在說,除非那女郎甘愿成為卡摩斯的女人,否則他不會答應任何條件。但是威伯看到,當卡摩斯離開之后,女人雙手掩面,明顯地透出一種無力的倦怠。于是威伯知道,女人未能達到她的目的。 威伯心里很生氣,心想,如果我將卡摩斯的那只什么香爐偷出來,交給女郎,她一定會非常的高興。心里想著,威伯心不在焉地吃過晚飯,假裝上床睡下,卻半閉著眼睛,準備等午夜之時,溜入卡摩斯的房間。 到了下半夜,威伯悄悄地下了地,摸黑出了自己房間,躡手躡腳地來到卡摩斯的房間前,發現房間里有微弱的燭光,卡摩斯動來動去的影子,從窗戶上透出來,威伯心里頓時有種說不出的失望。 卡摩斯竟然還沒睡,那這件事,恐怕是干不成了。 正想著,忽見窗戶上的影子開始激烈地晃動,威伯這時候才發現,卡摩斯并不是一個人待在屋子里。 午夜人靜,是誰和卡摩斯在一起?會不會是……威伯定睛一看,不禁愕然。 只見窗紙上,映出一個怪怪的影子,忽大忽小,蠕動不停,初看時細長如蛇,再看時狀如水缸??搓鹘撬坪跏桥?,看倒刺又好像是野豬??刹还苁桥_€是野豬,都不應該出現在卡摩斯的房間里。 驚愕之際,威伯忽然注意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嗨歐破!嗨歐破……”實際上這個聲音一直在響著,只是越來越微弱,而威伯又一門心思地想著別的事,所以被他忽略了。 此時聽到這個聲音,縱然威伯不懂英語,也知道是屋子里出事了,他立即大喊一聲,上前用力推開房門。 房間里空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只是那微弱的呼救聲從靠墻的角落里傳來。威伯扭頭一看,只見那只石鼎靠墻壁放著,卡摩斯的一條腿露在外邊,正在拼命地踢著,分明是有什么東西正用力地將卡摩斯拖入石鼎中??λ沟暮艟嚷曌兊迷絹碓轿⑷?。 奇怪的是,威伯竟然沒有感到害怕,而是立即沖到鼎邊,抱著卡摩斯露在外邊的那條腿,用力往后拉。 撲通一聲,威伯一屁股坐在地上,懷中抱著一條斷腿。那條腿的斷裂之處,留著清晰的牙齒印痕。 【美麗的女人殺了我】 威伯說當時他的大腦處于一種恐怖的冷靜狀態之中,對身邊的危險沒有絲毫察覺,仍然在對事情進行著有條有理的分析。 看到卡摩斯斷腿上的齒痕,威伯第一個想法就是:有什么東西從鼎中鉆了出來,拖走了卡摩斯,還咬斷了他的腿。 他仍然沒有害怕,而是疾沖到鼎邊,探頭向里邊看。 鼎中空空蕩蕩的,那只是一只口徑不超過40公分的小型石鼎,而且深不及20公分,連人的腦袋都無法鉆入。卡摩斯絕無可能鉆入這么小的石鼎之中。 可是,那條腿還抱在威伯懷中,是他親手將這條斷腿從鼎中拖出來的。而且他親耳聽到了鼎中傳來的微弱呼救聲。 茫然之際,懷抱那條斷腿,威伯掃視著空蕩蕩的房間。他立即看到了桌子上放著的一張照片,是剛從藥水中洗出來的,照片上,正是天字一號房間的女客人。是卡摩斯初次見到這個女人時,為其美色所震懾,特意拍下的。 威伯想也未想,立即將斷腿往地下一扔,抓起照片,藏在自己懷里。然后他又看到一張紙,上面寫著一行字,旁邊撂著支羽毛筆。威伯正要歪頭看看紙上寫的是什么,地面上那條斷腿突然踢了一下,正踢到威伯的脛骨上。 斷腿還在亂踢,這讓威伯心中的恐懼意識霎時間覺醒了,他一下子慌亂了起來,哭喊了一聲:“快來人啊,出事啦,救命啊……”喊聲中,他雙手抱頭,跑出了這間可怕的屋子。 聽到喊叫聲,整個客棧全都被驚動了。威伯的父親帶著伙計,打著燈籠、舉著火把趕來,瞧見卡摩斯先生被啃剩下的半條腿,所有人都被嚇呆了。 卡摩斯的導游和腳夫也被驚醒,跑來看到這情形,一口咬定這是家黑店,硬說卡摩斯被店家謀財害命了,揪住威伯的父親不放。威伯的父親萬般無奈,只好讓伙計快點去警察局報案。 天亮之后,警察局的探員終于趕來了,進了卡摩斯的房間里,勘察現場。抬眼看到桌子上有支羽毛筆,壓著張白紙,紙上是一行歪七扭八的漢字: 〖我的生命到了盡頭,殺死我的人,就是隔壁房間中美麗的女人?!?/br> 威伯解釋說,如果他事先注意到那張紙條,結果肯定會完全不同。因為只有他才知道卡摩斯寫這一行字的真實意思。 卡摩斯的意思是說:他在看到隔壁女人的第一眼,就發瘋一樣地愛上了她,盡管他連這女人是誰都不知道,但是卻愿意為她付出生命。 卡摩斯是在描述自己陷入愛情中的快感,可是從警局趕來的偵探又如何知道?看到這張紙條,偵探們如臨大敵,一個個立即拔出手槍,包圍了天字一號客房,喝令房間里的女人走出來。 威伯眼睜睜地看著那女人被警探帶走,他12歲的少年之心,幾乎生生被絞斷。他說,當那女人離開的時候,用目光在人群中尋找著什么,直到看到威伯,才見她展顏一笑。 生平第一次,威伯體驗到了肝腸寸斷的撕裂之感,他躲在自己的房間里,整整哭了一天。 第二天,威伯不肯起來吃飯,仍然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淚。到了第三天,威伯正在傷心之際,突然從警局來了兩名偵探,進來就問威伯在哪里。威伯的父親嚇壞了,小心翼翼地問偵探為什么要找孩子。偵探說那女人被押到警局,三天三夜拒絕招供,警局有心動刑,又因為不明女人的來歷,不敢輕率。但是三天之后,那女人突然提出來要見一見客棧的少東家,所以偵探才會來找威伯,至于那女人為何要見威伯,連偵探自己也說不明白。 12歲的威伯被帶到了一個他從未到過的地方,是一幢有著大大圓蓋的建筑物,圓蓋周遭都是塔樓,荷槍實彈的士兵往來穿梭。偵探帶著威伯從一扇小門進入,走過了一條幽暗的長廊,最后到了間陰冷的屋子。 在威伯的印象中,這間屋子一半建造在地下,狹長的窗欞抵著骯臟的天花板,一個忽明忽暗的燈泡懸掛著,照得屋里的板凳桌椅似乎都在搖晃。偵探讓威伯坐在一條長凳上,靜靜地等了一會兒,就聽見嘩啦啦的一聲響,一扇鐵門被打開,那女郎出現在門前,笑吟吟地望著威伯。 女人的手上腳上都戴著沉重的鐐銬,每移動一步,就響起叮叮當當的金屬拖拉聲??吹剿@個樣子,威伯的鼻子一酸,淚水狂涌而出。 像是被腳鐐弄痛了,女人略微皺了一下眉頭,慢慢地走到威伯的對面,坐下,靜靜地看著威伯,并不說話。 好長時間,威伯只顧哭,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直到偵探不耐煩地在外邊敲了敲門:“快點,再不說話時間就到了?!蓖@才慌亂地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哽咽道:“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對你?” 女人笑了笑:“他們一直這樣子的?!?/br> 然后她問道:“我知道你看到了,也知道你有問題問我,是不是這樣?” 威伯點了點頭:“是,我看到了,我看到鬼把卡摩斯吃掉了,我拼命地想把他拖出來,卻只拖出來他的一條腿……”說到這里,威伯心里忍不住害怕,又哭了起來。 女人俯身,兩眼看著威伯,低聲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你要一輩子銘記在心。這個秘密就是……” “是什么?”威伯問。 “世上本沒有鬼,如果有的話,那也是人心有鬼,人心作祟?!迸傻吐曊f。 “沒有鬼?”威伯不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可我明明看到的……” 女郎問:“你看到了什么?你真的看到有鬼怪,把那個卡摩斯吞掉了嗎?” 威伯搖了搖頭:“這個我倒是沒有看到,可是我確實看到有什么東西,正往那鼎里拖卡摩斯,還有,他的腿明明是被咬斷的?!?/br> 女郎笑了:“但你終究沒看到鬼,對不對?” 威伯:“對倒是對……可如果沒有鬼,那又是什么東西吃掉了卡摩斯呢?” 女郎道:“吞噬了卡摩斯的,是幸運?!?/br> “幸運?”威伯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被什么東西啃吃得只剩一條腿,難道還叫幸運?” 女郎點頭,肯定道:“沒錯,是幸運?!?/br> 【精靈從來不騙人】 看威伯滿臉茫然,女郎笑了,她站起身,拖著叮當響的鐐銬,把手伸過來,拍了拍威伯的手背:“如果你聽不明白,那僅僅是因為,你沒有遇到過幸運。或者更明確地說,你并不了解什么叫幸運?!?/br> 威伯立即問道:“什么叫幸運?” “幸運啊,本是個精靈的名字?!迸陕刈厝?,看著威伯,講起了故事。 說是在一個荒涼的地方,有一個村子,由于土地貧瘠,干旱少雨,經常是顆粒無收。村民們過著食不果腹的日子,慘淡難言。終于有一天,村民們湊在一起說:“這種苦日子,再也過不下去了,我們的村子是個不幸的村子,幸運精靈從不肯涉足這里,我們應該去祈愿,祈愿幸運精靈來到這里,讓我們脫離苦難。” 于是,村民們就備好了祭品,一起去祈愿。整整祈禱了三天三夜,幸運精靈終于聽到了他們的呼喚,來到了村子里。 幸運精靈是個女孩子,穿著漂亮的紅色衣服,梳著雙環發髻,大大的圓眼睛,胖嘟嘟的臉蛋,每個人見了她,都有說不出的喜歡。沒有人不喜歡幸運,她始終是最受歡迎的精靈。見她來到,村民們歡聲雷動:“善良的幸運精靈啊,請賜福予我們吧?!?/br> “好的,我不會拒絕將幸運賜給任何人?!毙疫\精靈說,“說出你們的愿望吧,你們所有的愿望都會實現。” 村東的居民說:“我們希望種下的番薯大豐收?!?/br> 村南的居民說:“我們希望養的豬肥又壯,不要發豬瘟?!?/br> 村西的居民說:“我們是獵人,希望打到更多的獵物?!?/br> 村北的居民說:“我才不像他們那樣物質主義,沒品位、沒情趣,我渴望刺激的愛情,火辣辣的那種?!?/br> 幸運精靈說:“好的,幸運已經降臨到你們的頭上,每個人的愿望,都可以實現?!?/br> 幸運精靈說過之后,幸運真的降臨了。村東的番薯馬上就要豐收了,樂得村民做夢都笑醒。村南的肥豬渾身都是圓滾滾的rou,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村南的肥豬,在村子里跑來跑去,跑到了村東,用長長的嘴巴,把地下的番薯全都拱了出來,一年的收成,就這樣全毀了。 村東的居民憤怒至極,追打肥豬。肥豬跑到了山里,恰好遇到村西的獵人,獵人見到這么肥的獵物,就砰的一槍,把肥豬打死了。 獵人扛著肥豬回了家,對妻子說:“快點,把豬rou燉熟,我要好好吃一頓?!?/br> 好的,溫順的妻子答應著,開始生火燉rou。等rou燉到香爛,她往碗里下了砒霜,端給丈夫。獵人狼吞虎咽地吃掉,就一命嗚呼了。 獵人經常不在家,妻子早已愛上了村北的年輕人。毒死了丈夫之后,她把情人請到家,點燃蠟燭,吃著肥rou,唱起歡快的歌來,卻不小心碰翻了蠟燭,房子燃燒起來,大火蔓延,把全村都燒毀了。 村民們鬼哭狼嚎,逃出火窟,瑟縮在荒郊野外,紛紛抱怨道:“幸運精靈啊,你為何要欺騙我們?我們明明祈求的是幸福,你卻為我們降下了災難?!?/br> 幸運精靈說:“有沒有搞錯?居然埋怨我。我賜給你們的就是幸運,精靈從來不騙人?!?/br> 村民們追問道:“那我們遭遇到的災難,又如何解釋?” 幸運精靈說:“是這個樣子的,你們看到我的影子了沒有?沒錯,精靈也是有影子的,我的影子也是一個精靈,但她卻是一個壞精靈,名字叫不幸。我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只要這個世界上有光線,她就會跑出來,我賜給你們幸運,她則將不幸帶給你們,這是為了保持世界的平衡。” 村民們憤怒地吼道:“滾回你地下的窟xue中去吧,我們寧肯不要暫時的幸運,也不想遇到災禍?!?/br> 幸運精靈很傷心:“你們不會真的讓我離開吧?可不可以再商量一下?” “滾!”村民們吼叫道。 幸運精靈哭泣著離開了,躲入了地下的深xue之中。只有在絕無光線的暗黑之中,才看不到她的影子——不幸。只是那絕望的孤獨,讓幸運精靈日日以淚洗面。 女郎說完了她的故事,就在威伯的懵懂之中,她俯身過來,低聲道:“現在你聽好了,我叫你來,就是為了要對你說下面這番話,這將讓你受益終生?!?/br> 威伯急忙瞪大了眼睛,凝神傾聽。 就聽女郎說道:“告訴你一個秘密,這世界是平衡的,善與惡、是與非,彼此是對方的影子。無善即無惡,無是即無非。因為惡的存在,所以才有了善良,善良越大,邪惡也越強勢。無大惡即無大善,無大非即無大是。作為人就必須明確你的局限,不要追求高于人性的善,也不要沉溺于低于人性的惡,兩者都意味著災難,只會引爆反向的力量?!?/br> 說完這番話,偵探就進來將威伯帶走了。威伯一步一回頭,看著女郎的身影消隱于陰暗的牢房之中。女郎對他說過的話,他一字一字地全都銘刻在心里,一生也沒有忘掉。 回來后的夜里,城外突然響起了激烈的炮火聲,一支武裝力量向這座城池發起了進攻。奇怪的是,進攻者所有的炮火,都打向了牢房所在的方向,城內的守軍進行了頑強的抵抗,槍聲整整響了一夜。 天亮之后,進攻者撤退,沒人知道這支武裝力量自何而來,至于他們進攻這座城市的原因,就更是一個謎。人們只知道,當戰事結束之時,城里的牢房已經全部被炮火摧毀,房屋建筑化為一片廢墟。羈押于牢中的犯人與看守,無一逃脫,悉死于炮火之中。 這件事給威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太多太多的謎,讓他懸系于心,無可破解。所以他才一生從警,只希望追查出那神秘女郎的身份及來歷,以解心中之惑。但不承想,整整70年過去了,威伯已垂垂老矣,所有的懸謎卻仍舊籠罩在歲月的煙塵之中,無法探其究竟。 威伯講述完了,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我靜靜地坐在一邊,在威伯發出一聲無力的嘆息時,我說道:“威伯,這就是您一生也未能破解的懸案了,果然是疑竇重重啊。可不可以讓我看一看神秘女郎的照片?以前您曾讓我看過那張照片,我想再看一次,以慰藉我這個年輕警員的好奇心。” 威伯默不做聲地把那本殘破相冊遞過來。 我接過來,打開,只覺得心臟怦怦狂跳。 相冊里,只有一張照片,泛著70年歲月的米黃色,照片上的女郎形影很是模糊,和曾在我桌上擺放了一周的葉麗的照片幾乎一模一樣,就好像是拍照者在同一時間為同一個女郎,連拍下兩張一樣的照片。 看著這張舊照片,我說道:“威伯,您甚至連女郎的姓名都不知道吧。” 威伯搖頭:“我向當年的偵探打聽過她的名字,并寫到了照片背后。” 我把照片翻過來,只見上面有兩個潦草的字:葉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