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白芷當時還想,按照自家姑娘的吩咐,楊松之和完顏宗澤被一個丫鬟譏諷,面上掛不住,自然不會再夜闖夕華院,到時完顏宗澤帶著人走了,她可如何再回去,如今白芷瞧著完顏宗澤和影七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后,一時倒真不知該哭該笑了。 她一面暗自對主仆兩人的厚臉皮結舌不已,一面卻也心思微亂,姑娘一準便算好完顏宗澤不會離開,照這樣看,姑娘莫不是就沒打算趕走這武英王吧? 想著這個,又念著那日她守在外頭聽到的動靜,白芷再次肯定自家姑娘對這武英王有些不一般,這個認知叫白芷覺出一陣壓力來。畢竟如今知曉完顏宗澤存在的便只她一個丫鬟,這倘若最后完顏宗澤能和錦瑟成了,固然是好,可如不成,她豈不是成了最大的罪人?! 白芷想著這些,一顆心七上八下,偏又左右不了自家姑娘,更左右不了完顏宗澤,故而待行至夕華院時,便忍不住死死盯著完顏宗澤,道:“王爺方才在園子中說的話可都是真的?” 完顏宗澤見白芷目光清亮,神情無畏問出此話來,非但沒有惱火,反因錦瑟有這樣衷心的丫鬟而高興,瞧著白芷,竟然滿是認真地回道:“本王對你家姑娘是真心的。” 白芷見完顏宗澤貴為王爺,面對自己這么一個丫鬟的質問也如此認真對待,這才松了口氣,道:“奴婢唐突,但王爺的話奴婢會記著,若然有一日王爺辜負了我家姑娘,奴婢縱然是以卵擊石,也勢必要叫世人知道王爺的薄情寡性!” 白芷當然也知自己的威脅是個笑話,故而言罷便先轉了身,卻不想身后竟傳來完顏宗澤的回應聲,“白芷姑娘的警告本王也會記在心上的。” 片刻后,錦瑟閨房中,錦瑟一身穿戴齊整,松松地挽著一個側髻插著根鳳頭釵盤腿坐在床上,美眸流轉地瞧著和白芷一道進來的完顏宗澤,顯然不意外只有他會出現在這里。 完顏宗澤見錦瑟坐在床上,手中還捧著一本書,當即心情便好了許多,待白芷繞過碧紗櫥去了外間兒,他便幾步到了床前,笑著道:“微微果然又在等我!” 錦瑟卻將他臉上兩片紫青瞧的清楚,抿著唇,挑起眉來,道:“是呢,也就王爺面皮厚,白芷哪里是對手?” 錦瑟反唇相譏,完顏宗澤倒松了口氣,登時便明白錦瑟叫白芷跑去攪局,不過是拿捏準了楊松之被白芷擠兌,一定會秉著君子之風遠離夕華院,而非是針對于他。錦瑟這是不愿楊松之到她的閨院里來,可她好幾次卻都在等著自己,這個認知叫完顏宗澤樂得星眸璀璨,方才的不快和醋意登時就煙消云散了。 他不由湊近錦瑟,笑嘻嘻地道:“本王哪里是面皮厚,不過是被美色所迷,無以自拔罷了。微微便是瞧不到我的一顆真心,總是能瞧見我這一身的傷痛吧,這可都是為你挨的,嘖嘖,當真是紅顏禍水!” 錦瑟聞言,見完顏宗澤湊過來,便抬手在他嘴角的一塊紫青上戳了戳,見完顏宗澤咧著嘴抽氣,這才撤開手,笑著道:“堂堂王爺給小女做起護院來,小女可付不起這月例銀子。” 見錦瑟笑得沒心沒肺,一雙明眸嗔著他,眉眼間滿是戲謔之色,卻果真一點惱色都沒有,完顏宗澤心一蕩,當即就抓了她欲往回撤的手,捏了兩下,笑著道:“付不清月例銀子也沒關礙,不若便以身相許吧。” 錦瑟被完顏宗澤揉弄著手指,只覺兩人肌膚相接,皮膚guntang起來,又迎上完顏宗澤恍若實質的目光,感受著他眸子中的愉悅和炙熱,一時間就覺屋子中有股異樣的氣氛在彌漫著,那是股引人心慌臉紅的氣氛,令她映在完顏宗澤明眸中小小面龐晃了下,迅速別開了頭,抽回手來,道:“我那日央你的事可有眉目了,快些將正事說了,回去上藥吧,咬嘴滑舌的,沒的惹人笑話。” 那日錦瑟曾說不會應他的六年之約,可也說了他愛怎樣便怎樣的話,完顏宗澤只覺自己和錦瑟的關系似進了一步,心知是那日和錦瑟說的話起了作用,如今見錦瑟面上起了一層嬌羞的紅暈,和往常待他的態度果然也有所不同,立時他便心花怒放起來。 只是今夜因和楊松之鬧了一場,完顏宗澤生恐錦瑟不快,故而便也不敢太過猖狂,聞言就只笑著道:“微微果然心疼我,其實那楊松之也沒占到什么便宜,這點子小傷一兩日便就好了。” 言罷,見錦瑟瞪來,這才收斂了得意之色,說起那大夫之事來,道:“大夫我已安置在了西城的富源客棧,你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指派他便是,我都交待過了。” 錦瑟聞言點頭,這才問起武安侯府御賜之物失竊一事,完顏宗澤便眨巴著眼睛,道:“你尋那鑲牙大夫不就是為了給武安侯府設套兒嘛,我先幫你挑個前奏,來日也好幾罪并處,叫那武安侯再翻身不得。” 那日在江寧侯府門前嬌杏的所作所為令錦瑟當時便決定要抓住此事給武安侯府按上一個邈上的罪名,這樣也好永絕后患,可是只嬌杏一事到底罪證太過薄弱,她剛想到法子設套,便發生了武安侯府變賣御賜之物一事,此事當好再次坐實了武安侯欺君藐上,不敬天子的事實。如今武安侯府疲于應對,若然再出一件邈上之事,三罪并罰,就算證據不足,武安侯府也逃不過此劫了。 御賜之物失竊一事做的如此合乎她的心意,錦瑟自然就想到了完顏宗澤,如今聽到他承認,錦瑟心中便覺有股甜意涌上,忍不住撲扇著睫毛,道:“你不覺著我該得饒人時且饒人嗎?” 完顏宗澤以御賜之物設計武安侯府,早便料想到武安侯會到廖府來謝罪,他本便有心要瞧瞧錦瑟的態度,想看看,武安侯府低了頭,錦瑟是否就軟了心腸。 而錦瑟的反應卻叫他再滿意不過了,只因他到此時還總掛著當日在江州錦瑟踢打謝少文時她激動的情緒,他總覺錦瑟對謝少文有些特別,如今見錦瑟竟然真能做到置謝府于死地,不給其一絲喘息的機會,這便說明錦瑟根本沒將謝少文放在心上,完顏宗澤心中當然是高興的。 而且完顏宗澤原便是斤斤計較,睚眥必報之人,錦瑟這股對敵人毫不心軟的果決和剛毅,也叫完顏宗澤極為舒服。如今他見錦瑟垂眸,便細細盯著她又瞧了瞧,勾唇笑著道:“原來微微已開始在意我對你的感受了……” 完顏宗澤那夜和錦瑟說了不少話,使得錦瑟意識到,不知不覺中她已無法再漠視完顏宗澤,而且對完顏宗澤她也沒有厭惡之感,反多次被他撩撥起一池心湖來,這叫錦瑟思來想去,已然決定給自己和完顏宗澤一個機會,她已不再刻意地鎖著一顆心,將完顏宗澤擋在心墻之外,而是任由一切順其自然地發展。 如今聽了完顏宗澤的話,錦瑟心一跳,神情也有些發怔,接著卻又淺笑了起來,抬眸瞧著完顏宗澤,道:“這世上誰也不會愿意被當做惡毒之人。” 完顏宗澤見錦瑟嘴犟,笑容越發舒展,知曉錦瑟面皮薄兒,便也不再刻意逗弄于她,只點頭道:“恩恩,微微說的是,只是,我又怎會那般想你呢,那武安侯可非良善之輩,心胸狹窄,心狠手辣,微微有能力保護自己,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錦瑟聞言又被完顏宗澤戲謔的目光盯著,只覺面色又燥紅了起來,直到完顏宗澤抬手撫上她的面頰輕輕摩挲,錦瑟才恨的嗔他一眼,完顏宗澤便挑起眉笑的愈發得意了。 ☆、一百三十章【手打vip】 自那日江淮王妃到廖府來探口風,二夫人便忙著私下打聽了閆峻的品行,后來經多方打探雖探知閆峻其人著實不錯,可考慮到江淮王府的情況,二夫人和二老爺商議后到底怕廖書敏嫁到江淮王府會吃虧受累,覺著這樁親事雖門當戶對,可卻也有諸多不妥,便想回絕了江淮王妃。 而廖書敏顯然也瞧出了父母之意,在親事上她是沒有左右的余地的,父母不贊成這門婚事,廖書敏便更不敢將那日在江寧侯府曾見過閆峻的事告訴母親了,故而連著兩日她都有些怏怏的,極沒精神。 和閆峻的事,廖書敏也只告訴過錦瑟一人,所以這兩日她不愿自己呆在院子中心思煩亂著,便每日一早就帶上針黹等物來夕華院消磨時光。文青自上京后個子又竄了一竄,這些日錦瑟正在給他做著兩套褻衣,她原雜事多,做的極慢,這兩日廖書敏天天過來尋她做活,倒是令錦瑟將補畫等事都暫且放下,很快地就將手頭的活計給做好了。 這日一早見廖書敏又如約而至,錦瑟念著之前給文青做的指套那日夜里被完顏宗澤順手捻了去,便又選了布料,繡線準備再做一個。她很快便又忙碌起來,而廖書敏那邊卻仍舊繡著一方帕子,那帕子上的兩只蝴蝶,近三日了便只多出一邊翅膀來,錦瑟裁好布料抬頭,果然便見廖書敏恍惚著正往繡棚上比劃,她不由輕笑一聲,道:“二jiejie神游方外可仔細扎了手。” 她不說倒還好,剛一說話,廖書敏那邊就應了驗,只見她身子一跳,接著便是哎呦一聲叫,忙拿開那繡棚,卻慢了一步,雪白的絹子上已然暈開了一點極清晰的紅痕,錦瑟忙去瞧廖書敏的手指,廖書敏卻只哀怨地盯著那繡棚,道:“都怨你,早不說話晚不說話,偏人家落針時出聲,好容易就快要繡好了,如今又不能用了。” 錦瑟聞言見廖書敏嘟著嘴,一臉惋惜和氣悶,便令白鶴去拿藥膏,一面笑著道:“我這不是怕二jiejie扎了手有人要心疼才提醒二jiejie一聲嘛。” “你還敢排揎我,什么心疼不心疼的,滿嘴胡話,瞧我打爛你的嘴!” 廖書敏說著便要撲上來,錦瑟忙拽了她的手,眨巴著眼睛道:“我哪里說胡話了,我是說二jiejie扎了手,我會心疼的嘛,二jiejie怎還羞惱了?!” 廖書敏見錦瑟分明是在戲弄自己,面上便紅的更加厲害,心知再鬧下去,錦瑟定然更叫她討不到便宜,便索性一甩手悶聲坐在了一旁又拿了繡棚過來。 錦瑟見她這般便湊了上去,盤腿坐在廖書敏身旁用肩頭撞了撞她的,小聲道:“二jiejie真想嫁給那江淮王世子?” 廖書敏聞言羞的眼眶都泛了紅,登了錦瑟一眼,抬手捏了她的腮rou,作勢擰著,恨聲道:“你再渾說!哪個想嫁他了!” 錦瑟見廖書敏真惱了,心知她心里煩,便也沒放在心上,只笑著又道:“二jiejie若沒想嫁他,這兩日又哪里會如此心煩意亂的,真是嘴硬的鴨子!其實那江淮王世子長的一表人才,又文韜武略,人品貴重,二jiejie惦記他也是人之常情,我又不會取笑二jiejie……呀,我不說了還不成嘛。” 錦瑟正說的歡,便被廖書敏狠狠掐了一下,錦瑟忙驚叫著躲開,見廖書敏目光又直了起來便噗嗤一聲笑了,又道:“其實二舅舅和二舅母不同意也是在情理之中,一來江淮王手握水師大軍,在朝中舉足輕重,非一般的勛貴人家可比,門第著實有些過高。再來,江淮王府到底和鎮國公府是攀著親的,雖世子不是江淮王妃親生,可府中怎么鬧,對外卻是一家人,祖父和二舅舅又歷來是朝中清流,二舅舅不樂意攪進這渾水中也是應當。更有,世子如今在府中處境總歸是有些不妙,雖江淮王還算明白事理,也贊成這門親事,可當年江淮王妃既能令他相信世子喪心病狂地要殺同袍兄弟,誰知下次他是不是又被江淮王妃糊弄住。江淮王妃不好相與,又占著個嫡母身份,二舅母也是怕二jiejie嫁過去受氣遭罪,還有啊,世子如今在軍營掛職,婚后他這一走,二jiejie在府中可就更加沒個依靠了,誰知那江淮王妃會使什么壞,二jiejie便是再聰慧總歸沒人家走過的路多不是。” 廖書敏聞言卻道:“她江淮王妃不好相與,難道我便是那供人隨便拿捏的軟柿子嗎?!” 錦瑟見廖書敏反唇相譏,分明心中在意這門婚事,便又眨巴著眼睛湊上去,道:“二jiejie到底是怎么想的?難不成還真非這江淮王世子不可了嗎?” 廖書敏這兩日心中也煩亂著,論關系和相處時日,她雖和廖書香,廖書晴更加親厚相熟些,可錦瑟進府,她卻也沒將錦瑟當外人看,而且因知道錦瑟在江州受了不少苦,故而對錦瑟倒更多了兩分愛護和憐惜。 說也奇怪,明明錦瑟進府沒多久,她卻覺如今對錦瑟的感情要比對廖書晴兩個更親一些,是果真將錦瑟當親meimei一般看待。加之,錦瑟雖年紀最小,可好些事她卻樂意找錦瑟商量,便如這次的事情,雖是當日在江寧侯府她和閆峻本便是因錦瑟而結緣,可這事她單單告訴錦瑟一人,卻不是因此,而是莫名的覺著錦瑟會給她一些幫助,而不會被她的話給嚇住。 如今既已和錦瑟說開,廖書敏便也不再遮遮掩掩的,只嘆了一聲,道:“倒也沒非他不可的,畢竟我也只見過他兩回。上次在江寧侯府雖是被他攬了一下,可總歸沒叫人瞧見,如今我已不放在心上。只是若說一點都不喜歡,那卻也是假的……我們女子命賤,便是心氣兒再高,真若嫁錯了人一輩子也就都毀了,我雖從來不認命,可輪到自己要說親,卻也不能免俗,總怕將來嫁的人家不合心意,嫁的夫君非是良人。雖母親一心為我籌謀,可母親總歸不是我,哪里能知道我心中想尋個什么樣兒的。若然將來要嫁一個面兒都不曾見過的,我倒更愿意嫁了他,好歹是說過兩句話,也混個臉熟,不是?那江淮王府是不安寧,可這大凡高門大戶,又有哪家是當真就一點事兒都沒的?與其嫁個外頭瞧著光鮮,內里卻早爛了的,倒還不如江淮王府這樣,起碼明眼人都瞧的出來是怎么回事,將來便是礙著外頭的悠悠眾口,江淮王妃也不好明著虐待于我。我不怕吃苦受累,怕只怕所嫁非人,如今我起碼知道他是不厭我的,而我也不厭他,這已是極難得了……若然就這般錯過,我總是有些不甘心的。” 錦瑟聞言倒是愣住了,她原想著廖書敏年紀小,正是女孩子春心萌動之時,以為廖書敏是當真對閆峻動了情,如今卻知自己想錯了。廖書敏竟是極冷靜的,很清楚這門親事的利弊所在,而且她也極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這叫錦瑟一陣愕然,接著卻因她那最后一句話而陷入了沉思,半響才喃喃地道。 “二jiejie便不怕嫁過去后,發現那閆峻非jiejie所想之人,或是jiejie為他受苦受累,到最后他卻移心別戀反棄了jiejie?” 廖書敏卻一笑,道:“我若不試又怎知他是不是我所想的那人?倘若付出了,沒能得到回報,那我也便認命了,最好過一早便聽天由命吧?再者說,這人心都是rou長的,感情也總是需要經營的,我便不信我用心了,付出了,最后倒還落得一場空?雖說世上薄情男兒多,可到底同甘共苦過,來日他便是貪上那更嬌艷的,能敬著我也是值當了,咱們做女子的,能當正室,得夫君敬重已是好福氣了。” 錦瑟聞言不知為何心中又是一震,見廖書敏尤帶稚嫩的年輕面龐上掛著自信的笑容,錦瑟更是呼吸微窒。 廖書敏只見過閆峻兩回,知道彼此并不厭惡,便能生出如此大的勇氣去博個未來,她是這般的勇敢,樂觀而充滿朝氣,相比起來,自己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猶如懦夫一般,自艾自抑,自暴自棄起來。 說什么只求一個好拿捏的,家世一般的老實人白首到老,不過是懦弱,怕再受傷害的表現罷了。當真嫁給一個自己不喜的人,就能真的甘心甘愿嗎? 廖書敏說的都對,感情是需要付出,需要經營的。她若永遠縮在殼中,冰封著自己的心,那么不管是多火熱的一顆心也會在一次次的失望和孤獨的爭取中一點點冷掉吧。若然有一日,完顏宗澤突然心灰意冷了,突然不愿再獨自堅持了,她是不是又該慶幸未曾全心付出過?是不是又將一切都歸咎于男兒的薄情薄性?是不是更加不相信感情,守著一顆冰冷失了跳動的心縮成一團再不肯探頭? 錦瑟想著這些,當即便是一個激靈,手腳冰涼起來。前世時,她和謝少文原便是一個錯誤,為了一個錯誤而質疑一切,這難道不夠可笑嗎?原本便不是兩心相悅,原便是處心積慮的開始,又怎可能會有好的結果?落得前世那樣的結局才是應當的。 而今世卻不同,起碼她是不厭完顏宗澤的,甚至是喜歡的,前方是險阻重重,可是便如同廖書敏說的,這世上哪里有萬全之事,沒有這樣的阻礙便總還有別的,不試上一試如何能夠甘心呢?起碼如今還有一個好的開始…… 錦瑟這邊怔住,那邊廖書敏半響沒得到回應,卻也兀自陷入了沉思,兩人就這般各自想著心事,過了許久錦瑟才笑著推了下廖書敏,道:“二jiejie放心,左右不過除夕,二jiejie的親事一準能定下。” 廖書敏聞言扭頭詫異地瞧錦瑟,卻見她笑容明媚,眉宇間滿是肯定之色,一雙眼睛更如被雨水潤過的黑玉石般清透明凈,也說不出哪里和平日不同,廖書敏只覺錦瑟這會子整張臉都煥發著一種神采,如同明珠被撫去了塵埃,閃爍出獨有的光芒來。 廖書敏怔住,接著才本能地喃聲道:“此話怎講?” 錦瑟這才笑著道:“二jiejie相信我準沒錯。” 錦瑟的話在翌日便得到了驗證,一大早錦瑟還沒來得及去松鶴院請安,春棉便先到了,說是吳國夫人來了,叫錦瑟過去見禮。錦瑟聞訊笑了,招呼了白芷和白鶴便匆忙著去尋廖書敏。 她到時,廖書敏也已收拾齊整,廖書敏今兒顯然是特意打扮過,穿了一件明綠色繡著白色牡丹的長褙子,下套一件綠煙水百花裙,梳著十字髻,發間別著水玉蘭花的珠翠步搖。 一身鮮綠的顏色將她的面龐映襯的更加圓潤紅嫩,整個人也顯得朝氣蓬勃,極有精神,如同一朵盛放的海棠花。她瞧見錦瑟進來,面上便是一陣羞色,拉了錦瑟道:“好meimei,你瞧jiejie這樣可好?” 那吳國夫人乃是閆峻的外祖母,今日來廖府自然是為了議親之事,錦瑟見廖書敏害羞,少不了又打趣兩句,兩人這才往松鶴院去。 松鶴院的暖閣中,廖老太君和吳國夫人并肩坐在羅漢床上拉著手說著話,錦瑟二人進來雙雙請了安,吳國夫人方笑著道:“瞧瞧,當真是一對姐妹花,老jiejie好福氣啊。” 說話間招手令錦瑟二人到了近前,撫著廖書敏的手笑著連連點頭,免不了又是一番好贊,言語間卻能瞧出她是當真極喜歡廖書敏的。 而霍閣老當年和錦瑟祖父同朝為官,兩家是有來往的,錦瑟也早識得吳國夫人,吳國夫人免不了也拉著錦瑟的手寒暄關切了一陣。外頭傳來稟報聲,廖書晴兩人也到了,待兩人見了禮,廖老太君這才吩咐她們帶著霍家的三位姑娘一同去園子中游玩。 姑娘們離去,吳國夫人自然便說起了來意,道:“我也不和老jiejie兜圈子,老jiejie是知道的,我就珊慈那么一個閨女,當年我家老爺做主將她許配給了閆國安,兩人卻也當了幾年的恩愛夫妻,只沒想我那閨女是個福薄的,竟是年紀輕輕便撒手扔下峻兒自去了。她只留下峻兒這一點血脈,峻兒又攤上那樣個繼母,他的婚事一直拖著,我又豈能不cao心?!老jiejie是明白人,我和老jiejie又是一輩子的交情,便也不多說那虛的,只一句,若然敏丫頭肯嫁過去,峻兒便按照廖家的規矩,不惑之年方可抬妾,卻不委屈了敏丫頭。” 廖家門風清正,是有家規的,男子在四十歲之前不允許抬妾室。像廖三老爺的生母王太姨娘,便是廖老太爺早年的通房,在廖老太爺天命之年才由老太君做主抬了姨娘。 男子到四十,只怕正房早已生下嫡子,且嫡子已經成年,正室之位已然穩固如山,這時候即便再抬妾室也已無礙。更何況,早年小夫妻之間沒有妾室攪合,感情也能更親厚一些。再來,男子人到四十一般也都過了荒唐年紀,早年便未抬妾,如今再叫他抬妾,他也未必甩得下顏面從府外抬了那嬌艷的良妾進來,最多便從通房丫鬟中提個上來,正房自看不在眼中。 像如今廖家,三位老爺,除了廖四老爺還未到不惑之年,二老爺和三老爺雖已能抬妾,房中雖也都有通房,可兩人和妻子感情都極好,卻沒有一人抬了妾室。少了妻妾之爭,加之廖老太君待幾個兒媳也寬厚,廖家便比平常人家少了許多紛爭,上下和睦的緊。 如今吳國夫人這般說,等于便保證了廖書敏嫁到江淮王府后的正室之位,廖老太君愣了一下便瞧向二夫人,見她目光閃爍,已有笑意,便道:“此事世子可知曉……” 吳國夫人便笑著道:“瞧老jiejie說的,峻兒如是不知此事,我哪里敢放下此話來。不瞞老jiejie,我這外孫兒是個不貪美色的,也不知怎的在江寧侯府見了敏丫頭一面就上了心,這事還是他先提出的。我知府上的姑娘都是老jiejie的心頭rou,若不然也不敢舔著老臉上門提親啊。只要老jiejie和二夫人點了頭,便趁著年前還有兩日吉日將三媒六禮都走了,我回去便叫王爺親自來下聘,絕不委屈了敏丫頭。” 二丫頭竟是在江寧侯府見過江淮王世子的? 廖老太君聞言和二夫人換了個眼神,這才笑著道:“你是二丫頭的母親,此事你看好便行,母親都沒意見。” 廖老太君這般說卻是她已同意了,二夫人本便擔心廖府過于安靜,怕廖書敏將來出嫁后不懂妻妾之爭的那些彎彎繞繞,如今有了閆峻的保證,二夫人也已動了心,聞言便笑著沖吳國夫人福了福身,道:“原本這門親事便是我家敏兒高攀了,世子爺人品相貌都是出挑的,我也極喜歡,只是覺著敏兒年紀尚小,這才有些猶豫,沒想到老太君和世子會有這番誠意,實在叫人受寵若驚,本該立刻答應的,只是我和老爺就這么一個閨女,此事關系重大,我還需和老爺通個氣兒才好回復了老太君。” 吳國夫人自然瞧出二夫人已改了心意,聞言便笑著點頭,連連稱是,又道:“今兒不管多晚,我都等著府上的消息。” 二夫人忙應了,商量好等她和二老爺議定,不管成或不成都派人到霍府去報信兒,吳國夫人這才笑著起了身告辭而去。 待送走了吳國夫人,二夫人便忙叫了廖書敏來,問起當日江寧侯府的事來,廖書敏見母親神情嚴肅也不敢瞞著,只將和閆峻碰到過的事說了,二夫人聽到兩人未曾做出僭越之事來這才緩了面色,又見女兒面色漲紅,羞意難抑,恨得直點她額頭,心中對這門親事卻又同意了兩分。 這日旁晚,二老爺一回來便被二夫人請了過去,她將吳國夫人來訪一事說了,二老爺當即便笑著道:“今兒我在寧府中倒是見到了江淮王世子,這小子彬彬有禮,還和我手談了一句,看棋風是個穩重走正道的,難得的是小小年紀便不急不躁,頗有其祖父遺風。而且聽寧大人的意思,兵部如今有兩個主事的職出了缺兒,有意將這小子留在兵部任職,吏部已在走文書了。” “老爺此話當真?!”二夫人聞言驚喜地笑了起來,她原本就擔心廖書敏將來嫁過去,閆峻回了軍營,廖書敏在府中會少了依靠,如今既然閆峻要調回京城任職,此事便解決了,二夫人最后一點疑慮也消了。 兩人有商量了一會子,便拍案將這親事給定了下來,二夫人親自往松鶴院給老太君回稟了,這才派了身邊吳嬤嬤帶了回禮到霍府去給老太君報信。 廖府中因廖書敏定親一事喜氣洋洋,而武安侯府中氣氛卻極為不妙。謝增明被彈劾,處境極為危險,好在趕上年關,朝廷歇了年節,諸事暫歇,這才叫謝增明有了喘息的時間,忙著走關系,平息事端。 偏這時候云嬪在宮中失寵,武安侯府又成了京城笑柄,逢人便要踩上兩腳,加之武安侯府被彈劾的乃是邈上的大罪,平日的親朋故舊這時候皆避的遠遠的,不愿沾染上這事兒,致使謝增明這兩日一張臉一直都彌漫著一股陰郁之色。 入夜,他思量再三,到底沒了別的招數,想到白日幕僚們商議出的法子,他咬了咬牙猛然起身大步出了書房,徑直往內宅而去。 一個時辰后,武安侯府的柳姨娘穿戴一新由兩個丫鬟簇擁著徑直往侯府內宅的西北角而去。她穿過一條荒僻的巷子卻見兩個套院之后竟還隱藏著一個偏僻幽深的小院,小院的木門早已掉漆,在月影下顯得斑斑駁駁,又夾在深巷之中,在這冷夜中更是有股凄清之色。 柳姨娘瞧著那門好不自得的笑了笑,這才沖身后丫鬟擺了擺手,丫鬟上前敲了門,片刻便有一個睡眼惺忪的婆子開了門,一見門外站得是柳姨娘忙開了門,一掃睡意,精神抖擻地福了福身,道:“老奴見過柳姨娘,這大冷天的姨娘金尊玉貴怎到了這里?姨娘快請進,莫在門口吃風。” 婆子說著忙讓開道,柳姨娘扶著丫頭的手進了院,眼見不大的院落中滿是荒草,四下還有股怪味,不由用帕子揮了揮,這才道:“不必忙了,我奉侯爺的命來見夫人的。打前兒帶路吧,侯爺還等著回話呢。” 婆子聞言忙躬身應了是,帶著柳姨娘上了臺階,推開西廂的門,一行人進了屋,只見屋中擺設極為簡單,只中間放置著一張已有裂紋的紅木八仙桌,放著兩個繡墩,一張添漆床安置在墻邊,桃紅色的帳幔滿是污垢,早已瞧不清原來的顏色。 那床上躺著一人,形容枯槁,聽到動靜回過頭來,瞪著眼睛看來,見到來人竟是柳姨娘,她神情有一瞬間的陰厲卻又很快恢復了平靜,又躺了回去。 柳姨娘的丫鬟忙拿帕子掃了掃繡墩上的塵土,這才扶著柳姨娘坐下,柳姨娘揮了揮手,待丫鬟們都下去,她才瞧著屋中景致,冷聲道:“夫人沒想到會有這一日吧,當年我那可憐的jiejie便是在這個屋中,被夫人強行灌了一碗打胎藥,生下一個怪胎,被老夫人下令生生縊死的,夫人如今住在jiejie生前的院子中,難道夜里睡覺便不曾瞧見我那可憐的jiejie?!” 萬氏聞言臥在床上的身體分明一抖,柳姨娘已是輕笑著道:“jiejie她死的那么慘,我好幾回夜里都夢到jiejie,她說她和她那孩兒死的冤,怨氣太重,無法輪回便做了孤魂野鬼,只等著找機會尋夫人討個公道……呵呵……jiejie還說夫人一定會得報應的,我原還不信,如今瞧著夫人這樣,果真是因果輪回,想必jiejie她在陰間瞧見夫人這般下場,也該散了怨氣,輪回重生了。” 柳姨娘的jiejie柳蓮蓉原也是謝增明的小妾,府中稱其蓉姨娘,這蓉姨娘因長相美艷又慣會唱念做打的功夫,故而極為得寵,沒進府幾個月便有了身孕,彼時萬氏還沒生養謝少文,自然不能眼睜睜地瞧著庶長子先來到這個世上,故而便處心積慮地在蓉姨娘的湯藥中加了些料。 這料不會令蓉姨娘落胎,可常期服用卻會致使她腹中胎兒畸形發育,待得蓉姨娘有孕六個月時,剛巧謝增明的父親先武安侯病重,萬氏便請了道姑,只說蓉姨娘腹中孩子克了老侯爺,老夫人最迷這個,又被萬氏整日的攛掇,沒多久見老侯爺病情沉疴,便聽了萬氏的話,相信只要打掉蓉姨娘腹中胎兒,老侯爺的病便會好轉的鬼話。 蓉姨娘便是這樣被打掉孩子的,那六個月的男胎落地果便是個怪胎,引得老夫人大驚,當夜便縊死了蓉姨娘,可最后老侯爺的病也未能好轉,緊跟著便去了。 蓉姨娘母子一夜之間慘死,蓉姨娘生下怪胎一事府上不少老人都知曉,故而這院子便也荒蕪了起來,此后都無人敢靠近。 這位柳姨娘乃是蓉姨娘的親meimei,原便是入府為其姐報仇的。謝增明當年和蓉姨娘情濃之時,蓉姨娘被萬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除掉,謝增明雖恐懼蓉姨娘妖孽附體,可到底心底還念著蓉姨娘的百般妖嬈,柳姨娘靠著謝增明那點子舊情進了府,這些年沒少給萬氏添堵。 萬氏如今落難,柳姨娘也沒少吹枕邊風,起碼萬氏被關在如今這所院子便是柳姨娘的功勞。萬氏在這院子中夜夜不得安寧,又怎能不形容槁枯,只欲求死?! 如今萬氏被柳姨娘刺激,嚇得渾身發抖縮成一團,偏柳姨娘不愿放過她,竟是站起身來行至床前,一把抓住萬氏的雙手,湊近她盯著她,道:“夫人,我死的好冤啊,好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