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楊松之站在錦瑟數步開外有些怔怔地瞧著她,只覺她這會子瞧著和往日極為不同,冬日暖暖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映的她膚色勝雪,一雙清澄的眸子笑意盈盈,猶如兩泓被清風吹地微蕩的清水,瀲滟著明光粼粼。 她唇瓣上掛著的笑意是那般的柔和,絕麗,如明珠生輝,美玉瑩光般照亮了整個面容,尋常錦瑟也是愛笑的,甚至何時瞧她,她那唇角都掛著一絲溫婉的笑意,可那笑意總叫他感覺少了些真情。 而此刻她的笑如同天上的太陽,帶著nongnong的暖意;如同雨后怒放開來的海棠,恣意清理;如同午后燥熱后的一縷清風,清朗舒緩,令人瞧上一眼便移不開目光,一顆心因這笑顏怦然而動,而那笑顏也似瞬間便刻在了心房一般,再不能遺忘。 想到錦瑟剛剛退了親事,楊松之更是不自禁地也跟著揚起了唇角。偏此刻錦瑟似感知到了他的愉悅,美眸流轉竟瞧了過來,她那眸子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輝,楊松之不知為何,竟心中一個緊張,本能地垂了眼眸,倒似偷窺著渴望著一樣寶貝,正目不轉睛地覬覦著,卻被那寶貝的主人發現的偷兒一般,他的心也狂亂地一陣失速。 只接著他便又覺不對,忙又抬眸去瞧錦瑟,而那邊錦瑟卻已移開了目光,正和文青低語著什么。他心中一陣失望,握了握拳頭,暗罵自己一句孬種。他這邊正挫胸頓足的難受,那邊錦瑟已和文青商議好了一件事,錦瑟沖文青笑著點了頭,文青便走了兩步沖未散的圍觀百姓們大聲道。 “鄉親們,承蒙皇上恩旨武安侯府的這些聘禮不必退還,我和jiejie商議后決定將這些錢財用來開一間藥鋪,這藥鋪每十天將開一日的義診,無償為患病的百姓們診病抓藥,具體此藥鋪如何義診惠民,我和jiejie會再行商議。等藥鋪經營起來,還請大家來捧個場啊。” 眾人聽聞文青的話,微微一怔后紛紛叫好。大錦如今百姓生活困苦者眾,尋常百姓之家平日里根本就吃不飽肚子,更勿庸說是看病了,京城倒也有那么兩個大藥鋪,每月會開義診,可這所謂的義診不過是坐堂大夫無償給人診病,開方子,抓藥的銀錢卻還是要付的。 如今這姚家姑娘和小少爺竟然要開一間僅十天便義診一回,而且還無償抓藥的藥鋪,這簡直就是賠本買賣,完全是為了惠民啊,眾人豈能不震驚感動,故而一怔之后他們自連聲喝彩。 武安侯府這份聘禮一來錦瑟本便不稀罕,再來她留下,被不得將來便要被人以此嚼舌,說她是貪財之人。更主要的是,有了這間義診藥鋪,不僅有助于她贏得好名聲,更能時刻提醒眾人武安侯府的不仁不義之舉,這么一舉幾得的事情,錦瑟自沒有不做的道理。 這日錦瑟回到姚府已是半下午,王嬤嬤和柳嬤嬤已然知曉了武安侯府門前發生的一切,兩人又是后怕又是高興,將謝少文一家老小很是詛咒了一陣,這才算漸漸消氣,又喜的笑起來。 只是想到姚錦玉撞石而死一事,柳嬤嬤難免感嘆,道:“大姑娘太是要強,事事要掙個長短,偏又識人不清沒,落得如今下場倒真是叫人……哎,早年老太爺還在時老奴瞧那謝少文實在是個好的,那回姑娘冬日在園子中得了一只受傷的鳥兒,養了一年誰知竟突然去了,謝少文還曾陪著姑娘傷心了好些時日,那么個悲憫的性子如今怎就長成了鐵石心腸。” 自打謝少文在姚府丟了臉面之后,王嬤嬤和柳嬤嬤幾個便沒再尊稱過他世子,改而直呼其名了。 錦瑟聞言卻只清冷一笑,謝少文哪里是鐵石心腸,他那副心腸不知何時已經被武安侯府那對無恥夫妻給熏黑了。 王嬤嬤見錦瑟面色變了,扯了下柳嬤嬤,柳嬤嬤才忙轉了話題,道:“不說這個了,好容易今兒姑娘和大家都高興,老奴去廚上瞧瞧看有什么好食材,親自下廚好好為姑娘做上幾個愛吃的菜。” 錦瑟聞言便笑了,卻起身拉了欲出去的柳嬤嬤,道:“被嬤嬤一說,我這肚中饞蟲已被勾了起來。今兒我請嬤嬤和幾個丫頭吃酒,嬤嬤且拿二十兩銀子叫來東家的去采買些新鮮的食材,擺上一桌席面,今兒我要好好吃上一回子酒,誰都甭攔著我。” 柳嬤嬤聽罷只當錦瑟心中到底有些不太暢快,握了握錦瑟的手,這才千肯萬肯地應了,快步出去。 錦瑟回身,見王嬤嬤眸光含淚不覺一怔,這才意識到她們只怕是生了誤會,她買醉可是全然因為高興,半點的傷心都沒呢。她想著上前兩步,撒嬌的抱住王嬤嬤的腰,小貓般往她懷中拱了拱,哼哼著道:“乳娘是怕微微退了親便嫁不出去嗎?” 王嬤嬤見她這般倒含著淚笑了,撫摸著她的頭發,道:“怎會,姑娘這般的好品貌,配那謝少文本便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如今沒了這婚約,姑娘自能再嫁更好的門第,自有好千倍的后生和姑娘攜手白頭,到時候可不氣死那武安侯一家。” 錦瑟聽王嬤嬤說什么鮮花插在牛糞上,當即便噗嗤一聲笑了,謝少文如今離京一趟,不過一個月功夫,可真真是身價大跌,再回京城只怕真要從什么美男子變成一坨臭牛糞了。 她咯咯地在王嬤嬤懷中好一陣樂,這才抬頭沖王嬤嬤眨巴了兩下眼睛,道:“既是有更好的親事等著本姑娘,乳娘可不準再傷懷了。再說,便是嫁不出去也無關礙,有文青和嬤嬤們,白芷幾個陪著我,每日想睡到何時就睡到何時,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又高興又自在,這才真真叫好呢!” 王嬤嬤見錦瑟說起混話來,一張絕麗的小臉明媚的如同花蕾半開,粉艷嬌憨,不覺刮著她挺秀的鼻梁又是一陣好鬧。 兩人正說著話,外頭卻傳來了白芷的聲音,“姑娘,宮里頭來了位老嬤嬤說是奉了宮中貴人的面兒來見姑娘,如今快到這院子了。” 錦瑟聞言不覺一驚,今日宮中會有旨意下來她便覺著好生奇怪,想來想去便覺是皇后幫的忙,可她試探著問了鎮國公夫人,鎮國公夫人卻說沒和皇后提起她欲退親一事,這便叫錦瑟有些納悶。如今聽聞是宮中來了人,她也最先想到會是皇后的人,只接著便又覺只怕是云嬪知道了武安侯門前的事,令人來找她算賬了,若是云嬪那她動作也太快了。 錦瑟前世時也只見過謝少文這位jiejie一回,她是個容貌極明艷,性格挺潑辣的女子,瞧著便不是個好相與的…… 錦瑟思慮間,王嬤嬤也已變了面色,有些擔憂地拉了下錦瑟的手,錦瑟便笑著沖她又眨巴了眨巴眼睛,起了身,王嬤嬤給她披上一件銀狐輕裘披風,錦瑟便出了屋子。 她剛到廊下,便見二門管事婆子焦mama幾個宮裝婢女過來,那打頭的嬤嬤瞧著已年過半百,頭發黑白交雜,容長臉,長相不過中上,卻有一雙于這個年紀不太相符的清澈眸子,她眸光溫和,瞧見錦瑟便揚起了親切的笑意。 錦瑟見此,心中微定,又見那嬤嬤穿著一件柳青色緞鑲邊兒的長褙子,外套墨綠色的比甲,比甲的襟口滾著紫貂毛,通身上下沒戴兩件首飾,可那頭上插著的玉釵卻玉質上乘,她知是得臉的老嬤嬤便不敢輕忽,忙迎下了臺階,盈盈福了福,尚未開口那嬤嬤已幾步到了近前,錯身將錦瑟扶起,道:“老奴不過宮女卑賤之身,姑娘卻是首輔嫡孫,狀元郎千金,且莫折殺了老奴。更何況,姑娘救了我們二小姐,對國公府有恩在先,應受老奴大禮才是。” 錦瑟聞言便知這位定然是皇后娘娘在閨閣時便慣用的老人了,自不敢受她的禮,兩人一推一讓地客套了兩句,這位孫嬤嬤才笑著道:“皇后娘娘有賞,姚姑娘領賞。” 錦瑟聽罷忙退后一步,白芷將早準備好的蒲團放在地上,錦瑟恭恭敬敬地跪了,那孫嬤嬤才唱道:“姚姑娘賢良溫婉,純善敦厚,機敏無雙,本宮甚喜,特賞水蒼玉如意一對,白玉三鵝擺件一對,青鏤玉枕一只,和田玉蘭飛蝶頭面一副,煙紫垂花點金滾珠步搖一雙,青玉巧作螳螂佩一對,東珠三十顆,煙羅浮紋云錦一匹,上等紫貂毛料一張……” 錦瑟沒承想皇后的賞賜竟會如此豐厚,待孫嬤嬤好容易唱完,她才誠惶誠恐地領了恩扶著白芷的手站起身來。 那孫嬤嬤便笑著道:“皇上后宮佳麗三千,娘娘貴為正宮之主,少不得要費心cao持后宮之事。今日宮妃們到坤寧宮中晨昏定省,那云嬪氣色極是不好,娘娘自也因此憂慮一場,聽聞姑娘退親一事高興非常,這才叫老奴出宮來給姑娘賀喜。” 錦瑟聞言便是一詫,聽孫嬤嬤的意思皇帝那道口諭竟不是皇后求來的嗎,她笑著又謝了回恩,才道:“今日多虧娘娘為小女求得恩旨,小女才能順利退親,嬤嬤定要代小女向娘娘謝恩才是。” 孫嬤嬤卻道:“這回姑娘可謝錯了人,娘娘并不知姑娘今兒要退親,何來求旨一說。”皇上突然下旨孫嬤嬤也是納悶的,見錦瑟露出詫色,便好心地和她道,“今兒一早皇上便進了養心殿,其間就只有吳王覲見了萬歲爺,姚家可和這吳王有過交情?” 錦瑟聽聞這話更是一詫,那吳王可和姚氏半分關系都扯不上啊。這吳王的生母不過是掌燈宮女出身,吳王生來也不得先帝寵愛,如今封王尚是今上登基后的事情,他又是個貪戀美色的閑散王爺,早年祖父和父親在世時自也不會和他有什么交情……難道是完顏宗澤那廝動使的手段? 錦瑟想著,卻又暗自搖頭,那吳王再怎么說也是先帝血脈,應不會受完顏宗澤這個北燕王爺的驅使才對。 錦瑟一時想不清楚,神情只一晃便又恢復的恬靜的笑容,道:“謝嬤嬤告知小女。” 孫嬤嬤見她應對得體,從容嫻雅,寵辱不驚,小小年紀處事便不動聲色,不覺又多了兩分喜歡,笑著道:“后日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娘娘在宮中設宴,娘娘早便先見見姑娘了,后日姑娘可一定要前往宮中赴宴。” 錦瑟念著宮宴,外祖母和幾位表姐該都會赴宴,早便惦記上了那場盛宴,如今聽聞孫嬤嬤的話自欣悅地應下,誰知道她剛剛送了孫嬤嬤離去,便有更大的驚喜自天而降。 卻說錦瑟剛回到內室脫掉斗篷,又脫掉鞋子爬上床,靠著月白色繡水紋凌波的大引枕捧起書來,便見柳嬤嬤匆匆忙忙甚至是跌跌撞撞地奔了進來,她一雙眼睛含著淚水,似因走路太快站定后尚且呼哧哧地喘著氣兒,卻又滿臉激動地瞧著錦瑟。 錦瑟和王嬤嬤,白芷一同瞧去,皆是一詫,錦瑟忙坐起身來,道:“嬤嬤這是怎么了?快,快給嬤嬤倒杯茶。” 白芷忙去倒茶,卻聞柳嬤嬤顫著聲音道:“姑娘……恭喜姑娘,將才老奴和來東家一同出府采辦,剛出角門便瞧見了廖府的馬車,是二舅太太陪同著老太君來瞧姑娘了啊!” 白芷聞言手上一顫,那滾熱的水濺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卻不感痛意,只驚喜的瞧向錦瑟。而錦瑟卻似沒能反應過來,徑自僵坐在床上,半響才瞪著眼睛,不置信地道:“你說誰?誰來瞧我了?!” 柳嬤嬤聞言忙又說了一遍,錦瑟清澈明凈的眸子中便突然蘊藉了淚水滾滾而落。 是了,她怎會以為只有去了皇后的宮宴才能見到外祖母呢!她真是蠢,外祖母是那般的疼愛她,她不過因大舅舅的死一時難以面對她和弟弟罷了,愛他們的心豈會有變?!如今已過三年,外祖母聽聞了他們姐弟的事,自知道這些年來他們所受的委屈,她和外公又怎會不心疼憐惜,不原宥他們?! 是呢,前世時,她便是名節被毀成了武安侯府一個卑賤的小妾,外祖母尤其不厭棄于她,多次派人嬤嬤和丫鬟到侯府給她送東西,是她自己無顏再面對她和外公,生恐因她而辱了尚書府的名聲這才避而不見。今世想來,她何等愚蠢,竟然那般去傷害疼惜自己的外祖母,后來外祖母因病過世可曾怨過她,可曾和她一般是帶著千般萬般的遺憾而去的? 前世時,外祖母尤且在她受了委屈時,便如小時候一般原宥她所有過錯,只剩下滿心疼惜,更何況是今時今世?是她錯了,她蠢,太蠢,怎可以質疑外祖母對她的愛! 想著這些錦瑟淚雨迷蒙,一掀被子,跳下床汲了鞋子便一陣風般沖了出去。 “姑娘倒是披件衣裳啊!”王嬤嬤忙拽了斗篷追上,出了屋,院子中卻已沒了錦瑟的身影。 錦瑟是在二進院的月洞門處撞上廖老太君一行的,眼瞧著二舅母攙扶著外祖母就在數步開外,錦瑟猛然頓住腳步,一瞬不瞬地瞧著廖老太君。只無奈她越是想瞧個清楚,那眼眶中的淚水便越是和她作對,越匯越多,迷蒙中她只瞧見外祖母也停住了腳步身子微微一踉蹌,被二舅母及時扶住。 錦瑟抹了一把眼淚,這才將廖老太君看清楚,她隨祖父歸鄉時外祖母還是滿頭烏發,容顏不老,如今才僅僅三年功夫,她已生了華發,面容也蒼老不少,原先圓潤富態的面頰此刻更是清瘦黯淡,錦瑟如何能不知這是為何…… 不出五年,痛失兩個愛子,母親的過世本便已叫外祖母的身子壞了一大劫,更勿庸說大舅舅了,大舅舅是外公和外祖母的嫡長子,兩位老人對他寄了厚望,他驟然過世,白發人送黑發人豈能不叫兩位老人日夜憂傷。 錦瑟想著,那剛剛抹掉的淚水便又涌動了出來,前世今生所受的委屈,那些點點滴滴,本以為皆已釋然遠去的記憶,在見到親人,見到可依賴的慈愛長輩時,便又翻涌著撲向她,前世悲涼自戕時那股撕裂她的孤寂和絕望,在此刻再度清晰起來,令她似個受了苦楚的孩子見到母親般突然嬌氣起來。 淚眼迷蒙中她瞧見外祖母向她伸出了手臂,錦瑟提裙奔向那溫暖所在,淚珠兒便晃落,滴卻一地的憂喜。 她撲進廖老太君的懷中便被廖老太君擁住,耳邊傳來外祖母哽咽的聲音,“我的兒啊,莫哭,莫哭……是外公和外祖母的錯,是我們對不住你和茂哥兒……” 此刻的錦瑟哪里還能止得住淚水,鼻翼間涌動著熟悉的氣息,暖暖的香香的,叫她閉著眼睛淚水橫流,只能聲聲地喚著。 見兩人如此抱著痛哭,二夫人本想勸的,可喉嚨卻似被一團棉花塞上,堵的她難受的緊,半響她才拿帕子壓了壓眼角,道:“母親,這孩子出來的慌,怎連一件斗篷都未披。微微,也快莫哭了,本是高興之事,若是因高興之事哭傷了身子豈不要滑天下之大稽了。” 錦瑟這才緩緩止住了淚水,她抬起被淚水洗的明澈的眼眸瞧向廖老太君,拿帕子親自給外祖母擦拭了淚水,這才道:“是微微不好,竟愛惹外祖母傷心,外祖母快隨孫女進屋。”言罷忙又吩咐白芷去叫文青,卻是半刻也不愿松開廖老太君的手。 一眾人進了花廳,錦瑟和廖老太君一同在靠窗的美人榻上坐下,被廖老太君細細打量著,半響她才又眼圈一紅,哽咽地道:“長大了,越來越像你母親未出閣時的模樣了。” 錦瑟見廖老太君傷懷,忙便笑著道:“是呢,母親容貌便隨外祖母,孫女也越長越肖似外祖母了呢。外公真是好福氣,娶了外祖母這么個大美人,這才惠及娘親和我。” 廖二夫人聞言便笑著道:“瞧這丫頭,不光是個頭見長了,這張嘴也見長,連父親和母親都敢打趣兒了。” 錦瑟便轉而瞧向廖二夫人,細細地瞧了又瞧,待瞧的二夫人不明所以,她才驚疑一聲,道:“呀,三年歲月二舅母怎還變年輕了?莫不是這世上有那芳華永駐的奇藥?” 廖二夫人被錦瑟個小輩打趣,面色微紅,瞪了錦瑟一眼,兩人一言一語倒引得廖老太君有了笑意,又抱著錦瑟好一陣熱乎,這才露出心疼和憤恨之情來,道:“當年你母親在世時,瞧著那武安侯夫人著實不錯,也極是喜愛你,怎料竟是那么戶人家!這事兒的始末到底如何,你和外祖母細細說來,外祖母不會叫我孫女平白遭人欺負的。” 錦瑟聞言便只將頭靠在廖老太君的胳膊上搖著她的手臂,道:“如今微微和那武安侯府半點關系都沒了,今日武安侯府丟足了臉面,往后便誰也不欠誰了,外祖母也莫再在意此事,好嗎?” 二夫人忙也勸著道:“為著那么戶人家生氣不值當,母親心疼微微,往后多疼惜著她點比什么都強,再說,能退親是好事,那樣的人家誰稀罕誰攀去便是,母親將來自能為咱家微微挑選門更好的親事。” 廖二夫人見錦瑟滿心歡喜,當真不曾傷懷,又自下人那里聽聞了侯府門前發生的事兒,知曉這親事只怕是錦瑟一心要退的,便舒展了眉宇,道:“昨兒我和你外公還商議著你退親一事該如何行事,沒想著今日你外公出府尋門路尚未歸來,你便自退了親事,當真是長大了。這次也多虧了鎮國公府,等你和文青在廖府安置好,祖母帶你親自去謝謝鎮國公夫人。” 錦瑟聽到廖老太君說接她和文青到廖府安置,一時間當真是百感交集,徑自愣住,二夫人見她如此便笑了,道:“你兩個舅舅,三舅母和幾個表姐也都惦記著你呢,既回了京城,自然要回家住的。” 錦瑟聞言這才笑了,卻也聽的清楚,二舅母口中并未提及大舅母和大表哥,她見廖老太君含著笑意和期待瞧著自己,猶豫了下還是道:“外祖母和二舅母容稟,微微想暫且先不回廖府……” 錦瑟話尚未說完,廖老太君慈愛的面容之上便沒了笑意,眼神也憂傷而心疼了起來。 九十章 廖老太君哽了一下,拉著錦瑟的手也有些微微發顫,道:“孩子,你可是心中怨怪外公和外祖母這些年對你姐弟的疏忽……這原也應該。你們父親母親都去了,外公和外祖母本是該好好疼惜你們兩個,可我們……我們竟因你大舅舅遭遇不幸,竟因和姚家鬧翻,便將憤怒都發泄在了你們兩個無辜的孩子身上,外公和外祖母自視為明白人,竟一心的當姚家那般爭搶你們姐弟便必定會好生待你們,卻連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道理都不懂,是外公和外祖母的錯啊!” 錦瑟聽廖太君說出這樣的話來,便再次淚眼迷蒙,卻也因她的誤會和內疚而不安,忙道:“外祖母且莫這般說,外祖母能依舊這般毫無芥蒂地對待微微和茂哥兒,微微已覺掉進了蜜罐中呢。微微不是不愿現在就隨著外祖母回家,而是不能這般做。想來大舅母也還沒能做好迎接我們姐弟的準備,祖母若然因疼惜我們姐弟便罔顧了大舅母的心情,微微和茂哥兒便是回家也不會開心的。更何況小時候大舅母最是疼愛我和弟弟,因我們大舅舅才……我和弟弟又怎忍心再叫大舅母難過。更是不能因私欲便跟著您回府,再陷您于兩難之中,那樣我和弟弟便更罪加一等了。” 錦瑟本便是想著等海氏漸漸接受了她和弟弟已經回京之事再入府,又念著早先托付李冠言的事,故而沒打算進京便去拜見外祖母一家,如今她還是一般的想法。前世時她失去的太多,今生她不愿再失去任何一個親人,更不愿因自己而傷害到任何一個曾真心對待她的家人。 聽錦瑟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又見她美麗的小臉上掛著淚痕,目光卻澄澈的洋溢著亮麗的光芒,眉宇間閃動著沉靜的氣質,廖老太太當真是感嘆萬千。 她一方面感嘆著外孫女的懂事和周全思慮,孝順和寬厚,欣慰著沒有人教導她的外孫女也未曾失去一顆純善之心,更沒有被姚家的丑惡熏染了一顆明亮的心,另一方面她卻又萬分心疼和歉疚,她的微微該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磨難,才小小年紀便如此的行事沉穩,思慮周全啊。 她愛憐地撫著錦瑟的發,正兀自壓抑著淚水,念著好孩子,外頭已傳來了柳嬤嬤給文青請安的聲音。轉眼,文青便進了屋,廖老太君瞧去,但見原來還是孩童的外孫當真是大變模樣,穿著一身湖水藍色緞面繡長青藤的袍子,腰間束著和田玉寬紋腰帶,頭上扣著赤金綴玉十六翅的寶冠,外披一件銀絲素錦披風,映襯的他面若冠玉,身量挺拔,竟已有翩翩小公子的風采。 錦瑟見廖老太君瞧著文青不言語,眸中卻有震驚和欣慰之色,似沒想到文青已長成了小男子的模樣,她便撲哧一笑。只因今兒文青本便是刻意裝扮了的,因今兒她要去退親,故而文青早在江州時便叫白易去成衣鋪子買了件老成的衣裳,他今兒為了給她撐腰,通身上下也皆是按著成年男子的穿戴來的,加之他個子本便是比同齡人高些的,所以猛一看倒真似那十二三歲的男子,只細瞧面容才能看出稚嫩和青澀來。 文青顯然也愣了一愣,大概是有些不能將頭發微白的廖老太君和記憶中那個雍容年輕的外祖母對上。 “高興傻了嗎,還不快過來給外祖母磕頭。” 錦瑟說著便也起了身,她將才一直在和廖老太君親熱,卻是一直也忘了行禮的。文青聽到jiejie的嗔怪聲面一紅,忙走上前來,白鶴和冬雪放了錦墊,錦瑟和文青一同跪下磕了頭,又重新給二夫人見了禮,這才再次坐下說起話來。 廖老太君將文青喚在跟前兒,拉著他的手細細地問著回京可還習慣,在江州時可請了先生,進京時是哪位先生授業,都讀了些什么書云云。 文青恭恭敬敬地回著,開始還有些拘謹和,后來許是感受到了外祖母的慈愛之心,也許是被喚醒了記憶,便也開懷自在了起來,和錦瑟一左一右地簇擁著廖老太君討好賣乖,逗的她不住笑出聲來。那邊二夫人間或也插諢打科的,屋中氣氛當真是其樂融融。 而老太君見錦瑟堅持要先住在姚家別院,又再三說著姚擇聲待他們姐弟寬厚,這才算允了她,又聞她后日也要去參加皇后娘娘的宮宴,便連聲道好,只說叫后日錦瑟定要和幾個jiejie好生聚聚。 直到外頭太陽西斜,天色微灰,廖老太君和二夫人才被錦瑟姐弟送回了二門,依依惜別后離了姚府。 這日錦瑟興致極高,嬤嬤和丫鬟們也知道她今日高興,在花廳中擺了兩桌席面,一桌錦瑟拉著王嬤嬤和柳嬤嬤二人坐了,另一桌白芷,蒹葭幾人并幾個帶來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一眾人吃酒品菜,到極晚才散。錦瑟喝的有些多,被白芷和白鶴扶著回到內室,倒在床上便沉睡了過去。 白芷小心翼翼地給她脫下外衫,散了頭發,又怕她口渴勸著灌了一杯溫水,用熱帕子給錦瑟抹了下臉,這才將她腰后靠枕去掉。錦瑟頭一沾床,便舒服地哼哼了兩聲,只笑容甜美又安寧地往床里滾了滾便趴著不動了,引得王嬤嬤和白芷,白鶴一陣掩嘴好笑。 錦瑟一覺睡到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睜開眼倒沒覺宿醉的難受,只感后腦勺處一陣的疼痛,她動了動頭,但感頭下分明放著個硬物。她蹙了蹙眉詫地翻身去瞧,只見那青瓷琢蓮花的瓷枕旁靜靜地躺著一塊掌心大小,色艷如血的彎月狀半透明滴墜兒,那墜兒用細細的金鏈掛著,沐浴在淡淡的晨光下,映襯著那赤黃的精美金鏈,和青瓷枕,顯得更加晶瑩艷美,惹人眼前一亮。 錦瑟素來喜歡稀奇而精致的東西,瞧見這鎖鏈登時便目光一亮,只接著便哼了一聲,她翻身趴起來,用素白的指尖輕輕撥弄了下那墜子,但覺一股幽香撲鼻而來,味清雅中又似透著股暖香,極為特別,而那墜子在她指尖翻弄一下,便顯現出里頭的精妙絕倫來,錦瑟經不住咿的一聲嘆。 將那墜兒放在手心把玩,才瞧清楚血紅的玉石中分明鑲嵌著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那姿態栩栩如生,蝴蝶的色澤透過晶瑩的紅色石體更見斑斕,這竟然是一塊難得一見的精美虎珀。 虎珀在大錦可是難得的貴重物品,像這樣一塊精美絕倫的虎魄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無價之寶。早年人們說這虎魄乃老虎的眼淚,龍血入地而成,可前朝盧至的《石緣記》中卻道這虎魄乃天地孕育而成,說它采大地之精華,不僅能辟邪化煞,更是安神定氣的絕妙之物,不僅如此,其因蘊藉了大地之精華故而還有調和陰陽,男女之功效,女子經年佩戴更可多子多孫。 這才使得虎魄為貴族夫人們所喜愛,昨夜她睡的極好,原當是心結打開,又吃了酒的緣故,如今瞧來只怕這塊虎魄功勞也不小。 這么漂亮的物件,也不知完顏宗澤是從哪里尋來的。 是的,在自己的閨房之中發現了本不該出現的東西,錦瑟根本不做二想,便知道定然是完顏宗澤令人放在這里的。 她原本腦后起了大包,閨房被闖,還有些惱火,這會子倒也散了惱意,往床上平躺,將那金鏈纏繞在手腕上,搖動著虎魄滴墜兒細細把玩了起來。 這日錦瑟剛剛用過早膳,廖府便來了人,卻是廖老太君派了身邊的蘭草來送東西。蘭草是廖老太君身邊的老人了,早先是貼身丫鬟,如今已然當上了管事娘子,錦瑟拉著她好一陣寒暄,她才說明來意。 她此番竟是專門來給錦瑟送衣裳和頭面的,說是老太君回府連夜叫人準備的,專門為錦瑟參加明日宮宴用的。錦瑟瞧出,但見那是一件淡水紅色的對襟織錦長裳,廣袖收腰,身后裙裾微長搖曳在地,裙上用金線繡著牡丹,點了碎紅寶石。衣襟和腰間的綬帶上綴滿了細密的珍珠,幾顆大的紅寶石則編成壓裙墜兒,垂在腰側。 石榴紅的銀線福紋立領上尚且滾著白狐腋毛,隨著屋中光影流動,那衣裳也似跟著變幻色彩一般,當真是華麗非常。 而那套精美的赤金頭面也很是別致,掐絲累金纏枝海棠飛白玉蝴蝶的步搖,振翅的蝴蝶之下鑲著顆碩大圓潤的珍珠,下銜著幾串金珠,每串金珠下都墜著剔透的紅寶石,當真是晶瑩華耀。 錦瑟瞧著這些東西半響才結舌地道:“我記著離京時外祖母最喜素淡的衣裳首飾,如今怎倒偏好起著華美的物件來了。” 蘭草聞言便笑著道:“老太君這兩年年紀也不比當年了,人長了自喜歡鬧熱喜慶,瞧著姑娘們打扮的花枝招展也高興。老太君聽聞小姐也要參加宮宴,只恐姑娘不及準備衣裳,便依著姑娘的身段尺寸叫三老爺去鋪子尋的成衣連夜改制成的這件衣裳,這花色和樣式皆是今年鳳京最時新的,頭面也是老太君親自挑選的。就是怕穿著不合身,這才叫奴婢趕早送了過來,想著姑娘上身試試,不合適便再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