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張氏聞言一嘆,半響才道:“你說的是,只是你大嫂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小,只怕一時半刻是明白不過來的……” 三老爺卻笑著道:“母親多慮了,原先大嫂只當(dāng)兩個孩子是姚家血脈,恨姚家人害了大哥,自便也容不下微微二人??伤弥⑽蓚€孩子在姚家所受之苦,這心中想法就要有所改變。再說,大嫂不明白,意哥兒明白也是一樣的,這回微微進京的事,兒子自作主張向意哥兒透了些風(fēng),母親猜怎么著?” 張氏目光一亮,三老爺便又笑著道:“意哥兒聽聞微微姐弟今日到京,卻又不知從那里得知府尹家的三公子今兒一早便帶著人往渡口去了,將才便也點了一隊手腳靈活的小廝也往渡口方向去了?!?/br> 非 凡 小 說 張氏聽罷便又是一嘆,復(fù)又?jǐn)Q起了眉,道:“到底是血脈親人……微微這次進京是為退親一事,武安侯只怕難容被個破落戶當(dāng)眾甩臉子,這親必須得由姚家來退才成,不能叫武安侯府搶了先。你說的對,如今兩個孩子已進了京,接過來之事倒也不急在一時半刻,當(dāng)務(wù)之急是退親一事。容母親細(xì)細(xì)想想此事,只是兩個孩子處你還是要派幾個信任的人暗中照看著些,母親是難再相信姚家人了?!?/br> 三老爺聞言應(yīng)了,又勸慰了張氏幾句,這才退出。 此刻錦瑟也已到了姚擇聲一房在鳳京的別院,這別院在城東一條黑水巷中,院子兩進兩出,雖不算大卻極是干凈。王嬤嬤和柳嬤嬤指揮著丫鬟們將行李都?xì)w置好,錦瑟已隨意吃了些東西躺在了床上。這么些天皆在船上,只覺著下了地倒頭暈?zāi)垦5摹K挥X醒來已是一個時辰后,王嬤嬤擰了帕子給錦瑟抹了臉便笑著道:“劉管事已侯姑娘多時了,姑娘現(xiàn)在可要見他?” 錦瑟聞言忙將手中茶盞遞給白芷,匆匆自床上下來,道:“嬤嬤快給我收拾下,白芷將劉管事迎到暖閣回話?!?/br> 白芷應(yīng)命去了,王嬤嬤給錦瑟穿上一件月白色小襖,外罩一件寶藍(lán)色領(lǐng)口繡海水瑞獸紋的束腰長比甲,又挽了十字髻別上鎏金芍藥花開的步搖,這才扶著錦瑟到了暖閣。 暖閣中一位瞧著四十余歲,留山羊胡穿緙絲衣裳的男人已等候多時,見錦瑟進來忙站起身來,上前兩步恭敬地行禮,道:“老奴劉權(quán)請姑娘安?!?/br> 劉權(quán)是母親廖華當(dāng)年出嫁時陪嫁丫鬟紫鵑的男人,一直幫母親打理著一間藥材鋪子。錦瑟見他見禮忙上前兩步虛扶了下,道:“劉叔這些年辛苦了,坐下回話。” 劉權(quán)聞言面色震動,眼圈微紅,道:“姑娘和小少爺一去就是三年多,如今可算是又回京了……” 兩人落座又寒暄數(shù)句,劉權(quán)才想起欲回稟之事來,忙道:“姑娘來信所交代之事老奴已依信中吩咐辦妥了,老奴四日前趕到白家村時官兵已在準(zhǔn)備焚村,老奴使銀子疏通關(guān)節(jié)才將那兩車白詰草送了進去,如今村中百姓多數(shù)已經(jīng)轉(zhuǎn)好,今日一早官兵見村民們皆已好轉(zhuǎn),知道那病果不是瘟疫,已經(jīng)對白家村解禁放村民們出村了。” 錦瑟聞言面色一喜,大舒了一口氣。此事卻是她在前來鳳京的船上時派人送信兒吩咐劉權(quán)去做的,劉權(quán)口中的白家村正在鳳京邊兒上,因突然鬧起疫病來,故而被鳳京府尹派官兵封鎖,因白家村臨進京城,故而官府不敢輕忽,雖大夫們都還沒能確定村民所得病癥便是瘟疫,可官府秉持著寧殺三千也不能讓疫病擴散到京城的原則,已然決議殺掉所有村民。 可其實那病根本就不是瘟疫,只是尋常時疫,不用藥病過十日也能慢慢病愈,用了白詰草更是能藥到病除。當(dāng)時村中便有老人向封村的官兵提過這白詰草之事,可官兵們根本不顧百姓死活,只擔(dān)心怕事,恐承擔(dān)責(zé)任,竟然只知遵照府尹的命令火燒白家村。 前世時白家村一村之民一夜之間盡數(shù)死在灰燼之中,后來此事傳到江州,還曾引得百姓們議論多時。只因當(dāng)年關(guān)府火燒白家村是在萬壽節(jié)前整整三個月,皇后壽辰的前七日,故而錦瑟將此事和此事所發(fā)生的時間記得一清二楚。 今次上京她首先叫劉管事辦的便是此事,一來能重生一回,她便不忍那么些無辜百姓枉死,再來也是她需要如此去做。 祖父當(dāng)年雖有清名,可所謂人走茶涼,祖父留下的美名已經(jīng)不能護佑她和弟弟,如今她急需經(jīng)營起自己的名聲,急需建立起自己的威望和人脈來。 想到今日在渡口撞上的那黃三少爺,錦瑟唇角抿起冷冷的弧度來,垂眸間暗波涌動。 錦瑟又吩咐劉權(quán)幾件事,待送走劉權(quán)沒片刻,文青便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了過來,錦瑟見他一臉喜色,跑的滿頭大汗,便笑著令白鶴擰了帕子親自給他抹了臉,這才問道:“這是去哪里瘋了?” 文青將錦瑟的手扯下來,卻是目光晶亮地道:“jiejie,我將從街上聽到一個消息,你猜是何事?” 錦瑟心中微有所悟,見文青興致高,便只一臉茫然地?fù)u頭,文青當(dāng)即便灌了兩口茶,眉梢一揚,笑著道:“外頭百姓們都在議前不久北燕武英王在咱們江州遇刺一事。說是北燕皇帝聽聞愛子失蹤,龍顏震怒,當(dāng)即便派了使臣過來,禮部尚書和北燕使臣就此事商議不下,北燕人咄咄逼人之下,皇上便降罪江州知府,只姜大人被押解進京已然要問斬了,誰知就在前幾日失蹤多日的武英王在青河鎮(zhèn)被尋到了,他歸京之后替姜大人求了情,如今皇上已釋放了姜大人,還允其官復(fù)原職了呢?!?/br> 錦瑟聞言挑了挑眉,只道完顏宗澤倒真會省事,早先他答應(yīng)不會叫姚禮赫升任知府,如今姜大人官復(fù)原職,自便沒姚禮赫什么事兒了。 見文青猶自樂著,錦瑟不覺笑道:“此事關(guān)你何事,你倒高興成這般?!?/br> 文青便用笑盈盈的眸子打量著錦瑟,道:“jiejie揣著明白當(dāng)糊涂,自武英王在江州出事,姚禮赫便覺著知府一職已探囊取物,姜大人獲罪一事姚禮赫可沒少添磚加瓦,如今事與愿違,姜知府又官復(fù)原職了,姚禮赫如今白忙碌一場不說,還平白得罪了上峰,姜大人豈能放過他?這官大一級壓死人,姚家最近又丑事極多,姜知府怎會被趁機拿捏姚禮赫?我看姚禮赫那同知之位也做不穩(wěn)當(dāng)了。” 錦瑟見文青說的頭頭是道,搖頭晃腦不覺愛憐地?fù)崃藫崴臑醢l(fā),文青便又?jǐn)Q著眉,沉聲道:“那武英王這回倒算幫我姐弟的忙,只可惜到底非我一族,北燕以武英王身受重傷,而我大錦又不能交出真正的兇手為名勒使皇上將…的土地皆割讓給了北燕,如今武英王已被接回了北燕,受個刀傷便能換取一大塊城池,這武英王古今第一金貴人兒了?!?/br> 錦瑟聽文青語出譏諷,目光微閃了下,卻未多勸言,只叫他出去瘋了這大半日早些回去歇息便罷。待文青走后,錦瑟逗了陣獸王,想著完顏宗澤為姜知府求情一事倒搖頭笑了,他這般真是比直接奪了姚禮赫的官職更叫姚禮赫難受,只怕姚禮赫這會子正如熱鍋上的螞蟻,日夜難安呢。 翌日,錦瑟起了個大早,坐在梳妝臺前由著王嬤嬤和柳嬤嬤二人給她好一番精心打扮,不為別的,正因這日是姚擇聲前往武安侯府退親的日子。 此事錦瑟雖要回避沒有跟著去的道理,可她心情好,卻是要坐在馬車躲在暗處瞧著那些聘禮被退回去才爽心的。 她換上一身蕊紅繡纏枝海棠的錦緞斜襟褙子,底下著銀紅色裙擺起紫紅碎花的鑲深邊褶子裙,頭上梳著朝云髻,插上一對金絲八寶掛珠的步搖,又在項上戴上赤金瓔珞圈,這才笑著起了身。待出了屋,文青正瞧大步過來,他今日穿一件寶藍(lán)色儒袍,翌打扮的精神奕奕,瞧見錦瑟便兩眼一彎,笑著道:“姐,聘禮都已裝好車了,太叔公正要出門呢,咱們也快出門吧,后門的婆子我已打點好了,咱們偷偷出去,不會被太叔公發(fā)覺的。” 錦瑟見文青笑的高興,便也彎起漂亮的唇角笑了起來,而王嬤嬤見兩人如此不覺無奈地?fù)u頭一笑,道:“這也就是姑娘,退親倒當(dāng)成是一件喜事。” 錦瑟聞言歪著頭去瞧王嬤嬤,反問一聲,“難道不是喜事一件嗎?” 王嬤嬤眼眶便是一紅,嘆聲道:“姑娘高興便好。” 錦瑟和文青自后門出來,早已有馬車等候,兩人登上車,馬車咕嚕嚕轉(zhuǎn)動著出了巷子,文青稍稍掀起車簾一角,正見前頭姚家的人抬著大件小件的箱子,一路在姚擇聲的帶領(lǐng)下吆喝著往武安侯府去。 尋常送聘禮自是炮竹開道,鼓樂相隨,而姚家這一行卻兩樣皆沒有,那抬著物件的奴才們更是一臉怒容,氣勢洶洶,在看那抬著的紅木箱子和上頭的紅綢帶,分明便該是聘禮嫁妝之物啊。這般反常之態(tài),登時便引得一路百姓紛紛擁上來打聽,姚擇聲早已吩咐下去。姚家下人但凡被詢問,皆大聲回答,只說武安侯府眼高于頂,姚家攀不上這門親,這便前往退親。 這些日,崔家大鬧武安侯府一事已傳的滿城皆知,如今百姓們見姚家竟然要退了武安侯府的親事,哪里又不好奇的,當(dāng)即便跟著姚家隊伍后頭跑,湊熱鬧的人是越聚越多,沒行出東城便浩浩蕩蕩了起來。 錦瑟的馬車遠(yuǎn)遠(yuǎn)墜在后頭,便是坐在馬車中也能聽到外頭百姓們的議論聲。 “這姚四姑娘已是孤女破落戶了,如今卻要退了武安侯府,這只怕其中真有緣故!” “嗨,這些日江州崔家大鬧武安侯府,非說那武安侯夫人偷男人,我原還不信,如今瞧著只怕十有八九是真的!” “說的是呢,真沒想到啊,這些個富貴夫人們?nèi)饲皟憾级饲f嫻雅,背著人竟那樣的事兒也做的出?!?/br> “我看這姚家姑娘今日退親只怕還要生出波折來,那武安侯府的大姑娘可是宮里頭的娘娘,聽說還很是得寵,武安侯又是朝廷重臣,這樣的門第怎會任著姚家來退親,這事……嘿嘿,不定最后誰退誰呢。” “說的是,要說那武安侯世子聽聞一表人才,又學(xué)識極好,年紀(jì)小小的就中了秀才,這姚家姑娘也是眼高于頂,這樣的好夫郎竟也往外推,要是咱能得這樣一個夫婿,那別說他有個偷人的老娘,就是她老娘是窯子里抬出來的,咱也不計較??!” 外頭不知哪個婆娘嚷嚷了一句,登時引得眾人哄笑著打趣,接著便響起一個銅鈴般的聲音來。 “誰說那武安侯世子是個好的?!奶奶的,老子剛從江州跑商回來,俺那妻弟的一個遠(yuǎn)房親戚便在姚家?guī)凸?,老子從他那里可是知道的清楚!那武安侯世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在京城時好不會裝,到了江州便露了相,竟在人家姚府中勾搭丫鬟,未經(jīng)人家主子同意便自收用了那丫鬟,這倒不說,他竟還帶著堂兄在姚家胡作非為,令得他那堂兄酒醉之下玷污了人家的嫡長女,如今這退親的姚四姑娘那長姐已上吊向姚家祖宗謝罪了!這姚四姑娘和jiejie一向情深,早先那武安侯夫人便陷害于她,如今又發(fā)生此等事,只怕已恨上了武安侯府,這親事豈能不退?” 這說話者聲音極為洪亮,又說的有憑有據(jù),頭頭是道,登時便引得一眾百姓結(jié)舌不已,轟地一聲議論開來,對那武安侯一家指罵起來。 錦瑟側(cè)耳傾聽卻總覺將才大聲吆喝的那聲音極為熟悉,見文青面帶笑意,興致勃勃的,她登時便想起來了,那聲音可不就是寸草發(fā)出的嘛! 八十五章 外頭百姓們的議論聲不絕于耳,因這年頭女子退親的實屬稀罕事,而且錦瑟如今處在低微的位置上,故而百姓們皆覺她退親是必然有因的,再有崔家的鬧事,大家倒皆站在錦瑟一端,對武安侯府多有非議。 錦瑟側(cè)耳聆聽了一陣便曬然一笑依著車壁閉上了眼睛,倒是文青聽的興致勃勃,一臉開懷。 待姚禮赫一行到達(dá)武安侯府時天色已然不早,太陽半掛在天空將侯府朱紅大門和其上的金色銅釘照的熠熠發(fā)光。武安侯府的大門緊閉,外頭卻已擁了一群人,那主事的老爺被一眾小廝護著正坐在席地而鋪的棉錦墊子上喝著喝湯,此人卻正是崔梁的父親崔一奇。 他和姚擇聲同是江州地面上數(shù)得上號的生意人,故而自是認(rèn)得的,見姚擇聲帶著人抬著大大小小的紅木箱子,而箱子被打開,露出里頭的珠寶古玩,字畫錦緞來,崔一奇當(dāng)即便知姚擇聲這是來替姚四姑娘退親來了。 卻說姚擇聲一行快到武安侯府時,姚擇聲便令下人們將所有箱子都打開,目的卻是叫眾百姓們瞧個清楚,他們姚家可不曾貪下武安侯府當(dāng)年的聘禮。 如今到了武安侯府門前,姚擇聲下了馬車,便沖黃管事使了個眼色。黃管事領(lǐng)了意,當(dāng)即便沖圍觀的百姓們示意,見眾人都安靜下來,他才揚起嗓門道。 “鳳京的鄉(xiāng)親們,早年我們江州姚氏女姚四姑娘和武安侯世子曾指腹為婚,如今彼時姚四姑娘還是首輔家的嫡親孫女,父親也是年輕有為,前程似錦的狀元郎,這門親事實在是門當(dāng)戶對,天作之合??扇缃駮r隔多年,姚四姑娘家道中落,而武安侯府卻如日中天,這世上結(jié)親皆講求一個門當(dāng)戶對。如今現(xiàn)在這門親事已算不得門當(dāng)戶對了,武安侯府富貴,世子爺志向遠(yuǎn)大,我們四姑娘賢淑端方,最是善解人意,大度寬厚。她自卑于身份輕微,不過微末門庭,不愿再攀附權(quán)貴,更不愿罔顧兩家多年情義,阻了侯府富貴,礙了武安侯世子的前程,故而便求族中族老們做主退婚,族老們感知姚四姑娘一片純善之心,已然同意此事。今日我姚氏的老太爺親自帶著當(dāng)年武安侯府所下聘禮及四姑娘和武安侯世子的婚書前來退親。這份是當(dāng)年武安侯府所下聘禮的清單,上頭還有老武安侯的私印,鄉(xiāng)親們都來看看,一會子在下念清單,還請鄉(xiāng)親們幫忙對下物件,也對我姚家做個憑證人!” 黃管家這話說的甚為精妙,幾句話便將姚家擺在了低處,雖句句都未詆毀武安侯府,還大肆渲染其富貴,可卻也句句都透出武安侯府嫌貧愛富,不念舊情,反倒是錦瑟深明大義,頗有傲骨,不愿再礙人前程。 而之后他拿出那份清單令百姓們做個憑證,那更顯示了姚家不貪人錢財,不慕富貴的傲骨。而且還杜絕了以后武安侯府拿這聘禮一事來詆毀錦瑟,污蔑姚家的可能。 眾人聽聞黃管事的話果真便轟的一聲炸開了鍋,紛紛議論起來。 “瞧!果真是武安侯府欺貧愛富!” “說的是,這姚家四姑娘倒是個豁達(dá)的,不計較武安侯夫人陷害,還將聘禮這般爽利地退了回來,可見是個真高潔脫俗之人。” “當(dāng)年姚四姑娘的祖父,父親皆是清廉的好官,姚四姑娘有此風(fēng)骨可見是承襲了兩位姚大人的氣節(jié),也不足為怪!” “果真有老武安侯的私章,果是當(dāng)年的聘禮單子。” “放心,我們皆瞪大眼睛看著,一定給姚氏,為四姑娘做這個憑證人!” …… 眾人吆喝著,好不熱情,黃管事沖大家作揖后這才又請了兩個百姓在旁觀看大聲念著那清單上的物件。那邊自有下人將物件從箱子中取出供百姓們核對。 而臺階上,姚擇聲正拉著崔一奇的手寒暄著,他見崔一奇面色枯黃,皮包骨頭,僅僅一月未見竟似蒼老了二十歲,登時便蹙眉嘆息,道:“逝者已去,老弟可要想開些,多顧念著自己個兒的身子才好啊。這才數(shù)日,怎便……” 他說著又是一嘆,崔一奇自到了京城銀子大把大把地往外灑,可武安侯府勢大,崔梁的案子鳳京府尹根本就不受理,他再鬧也無人替崔家出頭。想著慘死的獨子,崔一奇是日夜不眠,加之武安侯府對他們的各種欺壓,崔一奇怎能不瘦骨嶙峋。 他異鄉(xiāng)逢故交,當(dāng)即便老淚橫流,哽咽著擺手難言。一旁管家見此卻落淚接口道:“姚老太爺不知道,我們少爺?shù)陌缸痈唤?,只說少爺是江州人,命案有發(fā)生在江州,自該由江州官員受理。老爺沒法子,自上京次日便抬著少爺?shù)氖锥略谶@侯府門前,可沒兩日便來了一隊官兵非說我們無理鬧事,影響了鳳京安定,將我們老爺抓去下了牢獄,老奴們在外頭焦急如焚,使了不少銀子這才疏通了門路將老爺接了出來,老爺病了兩日,這不昨兒剛能下床今兒就又帶著奴才們來此堵人。” 當(dāng)日崔梁因是知曉所做惡事非同尋常調(diào)戲個街頭夫人,或搶占個農(nóng)門小女,他也怕闖禍,故而將事情是隱瞞的嚴(yán)嚴(yán)實實,只想著等事成,也好叫父親另眼相看。故而他和武安侯府合謀害錦瑟一事,也便他身邊的那叫蟈蟈的小廝清楚,可偏巧那小廝事后竟不見了。 崔家當(dāng)時正因假藥害命一事?lián)鷳n不已,倒是皆忽略了崔梁,故而當(dāng)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崔老爺?shù)浆F(xiàn)在也沒弄清楚。只從當(dāng)日在山上瞧了事情始末的百姓口中聽來了事情經(jīng)過。那崔梁是個混賬的,倒也玩過那婦人,故而崔老爺是真信了萬氏偷情不成,反殺人滅口這一說來。 崔一奇在生意場上自對吳氏中飽私囊,貪沒文青家產(chǎn)的事有所耳聞,故而錦瑟姐弟在姚府是個什么狀況,崔一奇是清楚的。故而他根本就不相信錦瑟有害武安侯夫人和自家兒子的能力,所以到現(xiàn)在他也不曾懷疑過錦瑟一分,只將一腔的恨意記在了武安侯府頭上。 如今他見姚家前來退親,自然便將姚家當(dāng)做了戰(zhàn)友,和姚擇聲半響的拉著手垂淚,接著他才反應(yīng)過來,用衣袖拭了拭淚水,握了握姚擇聲的手,這才令管家前去令百姓們安靜下來,待眾人皆看過來,他才在小廝的摻扶下緩緩下了臺階,沖百姓們道。 “這些時日想來鄉(xiāng)親們也都聽說了我兒亡命之事。老朽不瞞大家,我兒在家中是三代單傳,難免嬌慣,在江州地面上也算一霸,被不少鄉(xiāng)親鄰里視為禍害,這是在下沒有教養(yǎng)好兒子,他落得此種下場也是罪有應(yīng)得,只是……只是這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卻叫我情何以堪啊……便是我兒做了那不仁德之事,若有官府出面懲治于他,小老兒我二話不說,親手綁縛了他送往官衙,可如今……” 崔一奇言罷,緩緩作揖,這才又道:“當(dāng)日武安侯府的別院總管萬管家和我兒在仙鶴樓上飲酒作樂,相談甚歡,不少人都瞧見了。后來我兒在初十旁晚到靈音寺,和武安侯夫人是前后腳進寺,當(dāng)日我兒出事,武安侯夫人見事端暴露,便欲污蔑姚四小姐,無奈我兒身上卻裝有其偷情的罪證,那便是一張侯夫人的畫像。那畫像被眾人瞧見,武安侯夫人便惱羞成怒,這才殺我兒滅口的。武安侯府草菅人命啊,我兒死的冤枉,濫用權(quán)力,將小老兒下獄,企圖平息此事,鄉(xiāng)親們給評個理,為小老兒做主啊!” 這些日崔家大鬧武安侯府的事已鬧的沸沸揚揚,這卻是圍觀百姓們第一次從崔一奇口中聽到事情經(jīng)過。聽他說的中肯,并不一徑地指罵武安侯府,也承認(rèn)自家兒子行為不端,眾人便更信了他幾分,反倒對他又多了兩分同情。再見他頭發(fā)灰白,疲倦悲慟,形容槁枯,便愈發(fā)對武安侯府不恥起來。 “原來真是武安侯夫人偷人,反嫁禍給姚四姑娘??!” “這可真是駭人聽聞,太不要臉了!” “說的是呢,這也難怪姚家要給四姑娘做主退親,有個這樣的當(dāng)家主母,這侯門一家上下又能好到哪里去,這若嫁過來不是糟蹋閨女嘛。” “這般厚顏無恥還嫌貧愛富,還是功勛之后呢,真是世風(fēng)日下了……” “那崔家公子雖說行為不妥,可人不輕狂枉少年,只怕也是被武安侯夫人勾引這才做了錯事,誰知道……哎,也是可憐?!?/br> …… 眾人議論紛紛,形勢可謂一面倒,皆指責(zé)起武安侯府來。 錦瑟的馬車遠(yuǎn)遠(yuǎn)的停在人群之外,她將眾人的議論聲聽在耳中卻也并不覺著奇怪。一來她和崔家身份家世都比武安侯和萬氏要低,再來位低之人不畏強權(quán),事出反常必有妖,故而眾人自也覺著他們的話該是真相。更有,這里圍觀的差不多都是百姓們,也有那大戶人家的奴仆等人,這世上之人皆是仇富的。武安侯如今閉門謝客,也不露面,這不正是心虛的表現(xiàn)嘛,這么一看,形勢會一面倒也是正常。 姚家下人早便叩門投了拜帖,這會子許是武安侯也得知外頭鬧的兇了,這才令人請了姚擇聲進府。 姚擇聲又安撫了崔一奇兩句,這才入府,一路被引至侯府花廳,他用了兩盞茶等的急了,那武安侯謝增明才姍姍而來。 謝增明進了花廳便沖姚擇聲拱手,道:“公務(wù)繁忙,公務(wù)繁忙,叫姚老太爺久候了?!?/br> 姚擇聲見謝增明一臉笑意,便也忙站起身來,見禮過后兩人一同落座,姚擇聲也不繞彎子直接將那婚書奉上,道:“江州之事想來侯爺也都聽聞了,侯夫人不喜我姚家女,世子又瞧上了侯府丫鬟當(dāng)著那么些姚家仆人的面和那丫鬟……這也是當(dāng)眾打錦瑟丫頭的臉,夫人和世子爺?shù)囊馑枷雭硪彩呛顮斈囊馑?,侯府既然不愿和姚家結(jié)親,我姚家也沒有上趕著嫁女的道理,老朽今日前來便是退還婚書和聘禮的,侯爺您是朝廷股肱之臣,深明大義,想來不會為難我姚家。” 謝增明聽了姚擇聲的話,臉上笑容不變,只是那眸中冷意卻迸射而出,好不銳利。他端著茶盞輕叩茶蓋,緩緩吹了吹茶沫用了兩口,這才道:“既姚家執(zhí)意要退親,本侯自沒強娶姚四姑娘的道理。只是,這退親一方需得我侯府來做,倘若我堂堂侯府被個微末商戶退親,本侯的臉面,宮中云嬪娘娘的臉面又要往那里放?!吾妻名聲受損,吾兒在姚府遭受毒打,此事侯府尚且還沒跟你姚家算賬,你姚家倒打上了門來,既是尋了百姓們前來評理,那本侯倒也要說道一二,也叫被爾等愚弄的百姓們清楚你姚家的嘴臉!” 謝增明言罷竟是豁然起身,大步便往大門處走,姚擇聲本便覺著武安侯不會任由姚家擺布,爽利的將親事退掉,如今見他如此不慌不忙倒是微微心驚,他忙起身跟上。 侯府禁閉的大門終于被推開,眾百姓們見武安侯出來,登時轟然,一擁而上,有那性子急躁又膽大的已是破口大罵起來。 謝增明卻也不慌,抬起手來,沉喝一聲,“鄉(xiāng)親們且聽本侯幾句,這些天本侯閉門謝客,任由這崔家在我侯府門口胡作非為,這非是本侯心虛,實是體諒崔老爺失子之痛,不忍再為難于他。本侯只念著清者自清,鄉(xiāng)親們的眼睛是雪亮的,定不會聽那些污蔑本侯府的無根無據(jù)之言,卻不想jian人顛倒黑白,巧舌如簧,愚弄大家……本侯今日便只得出面澄清此事?!?/br> 謝增明言罷便沖那怒目瞪來,似要撲上來將他撕裂的崔老爺冷眸瞧了一眼,道:“鄉(xiāng)親們也都聽到了,將才崔家老爺自認(rèn)沒能教養(yǎng)好兒子,說其子是江州地面上的一霸,鄰里皆視其為害,試問能養(yǎng)出這般子嗣的人家又會門風(fēng)好到哪里去?所謂商人最jian,這樣的人家其說的話可能相信?此且不論,崔老爺你口口聲聲辱罵吾妻,可有真憑實據(jù)?!沒有真憑實據(jù)卻信口污蔑誥命夫人,僅憑此點,本侯便可將爾等高上公堂,下獄查辦。若然本侯當(dāng)真以權(quán)欺人,你進了大獄便是使多少銀子也無人敢放你出來?!?/br> 謝增明言罷,那崔一奇見他如此顛倒黑白,竟是氣得渾身發(fā)抖半響都說不出話來,而謝增明見百姓神情已有些松動之色,當(dāng)即便又大聲道:“鄉(xiāng)親們,我妻賢惠端莊,主持侯府中饋僅僅有條,寬待下人,相夫教子,在鳳京素有美名。我兒人品貴重,更是鳳京出名的青年才俊,又品性高潔,從不貪戀美色,怎到了江州反皆性情大變了?有句俗語叫強龍不壓地頭蛇,我侯府便是門庭再高,到了江州地面上那也及不上崔家和姚氏,本侯實不信夫人會……” 謝增明說著竟是眼圈一紅,淌下淚來,顯是無法成言,他側(cè)身壓了壓淚,這才又道:“本侯不明何以崔家和姚家要聯(lián)手污蔑侯門,只知道崔家和姚家同是江州大戶,在生意上多有往來……只知道我侯府世子在姚家遭受毒打,如今還躺在病床之上生死不明,無法回京,而姚四姑娘竟在吾兒危難之時提出了退親!若然我侯府果真嫌貧愛富,吾妻又怎會攜世子不遠(yuǎn)千里地帶著壽禮前往江州給姚老太太賀壽?” 他言罷擺手難言,神情好不委屈無奈,側(cè)身間沖管家使了個眼色,那管家當(dāng)即便大聲道:“鄉(xiāng)親們,那崔家公子分明是被鷹所傷,京兆尹已令仵作檢驗了尸身,確為意外傷亡,怎能說是我武安侯府草菅人命?!我家夫人和侯爺情比金堅,鶼鰈情深,若然夫人真做出那等傷風(fēng)敗俗之事侯爺大丈夫又怎會忍此恥辱,處處為夫人辯白?我家夫人從未見過那崔家公子,又談何殺人滅口?!侯爺念著當(dāng)年舊情,本不忍道明真相,如今看來……” 管家搖頭嘆息,這才回頭吩咐,道:“去將那姚家的婢女請來!” 小廝聞言應(yīng)聲而去,管家才又道:“鄉(xiāng)親們且再想想,我們夫人和世子尚在江州,姚家卻急慌慌地上京來急于退親卻是為何?我侯府下人回報,夫人和世子在江州時,姚四姑娘卻和夫人極為生疏,反是和京中某位權(quán)貴走的極近,老爺請恕老奴今日說這不敬的話。只怕那姚四姑娘是眼高于頂,已瞧不上侯府,欲另攀權(quán)貴,這才急于退親的!” 管家一言,登時下頭百姓便又轟然一聲議論了起來,形勢顯然已另有變化。 “武安侯府這么一說,倒也不無道理啊!” “另攀附權(quán)貴,我看不能吧,武安侯府已是這樣的門庭,世子又出眾,這還能有比這門親事更好的親事可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