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因天色已不早,渡口停靠的船只倒比平日少上一些,可鳳京渡本便繁忙,縱使天公不作美又盡黃昏時,渡口也喧囂不已。來往商船客船如織,人們更因這天氣焦躁起來,四處都是吆喝催行的聲音。 錦瑟和文青這次被族人全權交托給了姚擇聲。姚擇聲一房生意做的大,在京城也有數間鋪子,更置辦有別院,上京前他便令人傳信京城令管事收拾好了京城別院,更令管家帶人前來接船。 只錦瑟隨著姚擇聲下了船,卻不見鳳京管事帶人過來,見渡口忙忙碌碌,人聲喧雜,和姚擇聲同來的劉管事便寬慰道:“這天公不美,只怕姚管事一時難尋過來,老太爺和四姑娘不妨先回船上,小的這便帶人去找。” 姚擇聲聞言點頭,剛欲吩咐錦瑟回船上去,便聽一個流里流氣的聲音自后側方傳來。 “喲,這是哪里來的小美人,當真是好身段好相貌,站在這風雪地里只怕極冷吧,瞧的三爺我都心疼了,不若到三爺懷里來暖暖,爺最是憐香惜玉,定好生疼你!” ------題外話------ 八十三章 “這小娘子在風雪中站立,定然便是在等咱們三爺疼惜呢。” “三爺眼光何等高,小娘子真真是有福氣。” …… 那聲音剛落便響起幾個跟從的聲音,言語皆極為放肆。姚擇聲聞言和文青一同瞧去,卻見一個穿著紫紅色直襟錦袍,系著同色鑲玉寬紋帶,披姜黃色絨毛狐貍里斗篷,頭束金簪,髻邊還斜插著兩朵芙蓉絹花的男子帶著一眾十多個小廝風風火火地向這邊靠近。 那自稱三爺的男子一瞧便是京中紈绔,面皮白凈,卻又多余地覆著一層粉,五官還算端正,只是氣質卻叫人不能茍同,眼底一片青黑,正目光迷離又興奮地盯著錦瑟的側面。 姚擇聲當即便心中咯噔一下,轉頭沖錦瑟道:“快回船上去。” 文青更是面色一變,本能地擋在了錦瑟前頭。錦瑟這會子裹著一件五彩刻絲石青銀鼠的大斗篷,扣著兜帽,本便只露出了小半張臉來,頭頂又被王嬤嬤撐著一把傘,因是怕風雪灌進來,故而王嬤嬤將傘側對風向。錦瑟很確定,從那發聲處,便只能瞧到她一個裙裾罷了,更何況又隔著雪幕,那什么三爺根本就不可能瞧清她的模樣。 而這些人來的突然,她剛一下船,腳都還沒站穩,這些人便毫無預兆地冒了出來,這分明便是早明確了目標,十之八九他們就是沖她來的,而且姚家的管家未曾帶人來接,只怕也非意外。 歷來退親一事關乎重大,被退了親的女子一生便完了,被退親的男子雖相形之下會好一些,可卻也同樣會名聲受損,再說親便要受到層層阻力,武安侯又怎會甘心叫她一個破落戶去退了他那寶貝世子的親? 故而,錦瑟原便知道進京后退親一事只怕也是阻力極多,可沒想到她剛踏上鳳京的土地麻煩便尋了上來! 聽聞姚擇聲的話,錦瑟頭都未轉去多瞧一眼便轉了身,扶著王嬤嬤的手欲回到船上去。 只是她這剛一轉身,那邊三爺顯就急了,大喊一聲,“美人要跑!快給三爺堵住!” 他一言,那十多個小廝便呼啦啦地全沖了過來,氣勢洶洶。只念著到了鳳京便有人來接,故而姚擇聲此來京城本便沒帶多少下人,人手本就少,這會子又事發突然,自然不及抵擋。 眼見那些小廝將姚家沖上去攔阻的三個護院壓在地上一陣暴打,姚擇身雖覺事情蹊蹺卻還是親自上前沖那三爺見禮,道:“老夫乃江州……” 誰知姚擇聲的話尚未說完,那三爺便掄起了拳頭往他面上砸。姚擇聲年輕時四處跑商,也是學了些粗淺武藝的,他側身險險避開,心中已確定這行人是沖著他們姚家來的。 他正驚,那邊小廝們已欲去抓錦瑟了,錦瑟眼前情勢這般,顯是無法上船反倒站定,正凝眸想著法子,便聽不遠處響起馬蹄聲,接著一個似譏似怒的聲音傳來。 “黃三兒,你可真是數十年如一日,半點長進都沒,整日里除了干些欺男盜女的勾當,你還有什么別的本事?!怨不得你那鳳京府尹的爹厭棄你,三天兩頭的沖你使鞭子。” 錦瑟聞聲望去,卻見雪幕中,一少年打馬而來,他穿著一件雨過天青色的錦緞長袍,領口袖口皆圍著紫貂毛,織錦遍地的袍身上滿布錦繡暗紋,腰系玄色嵌藍寶石的厚錦帶,肩頭披著毛皮外翻的玄色滾邊大氅,整個人氣態慵懶地向前傾著身子,斜勾的唇角帶著三分譏嘲,八分不屑正瞧著那三爺。 他的身后并五六個同坐馬上的青衣小廝,這一眾人踏雪而來,卷地地上未及沉落的雪花飛飛揚揚。 錦瑟目光落在那打頭男子的面容上,卻見他面若冠玉,柳眉鳳眼,秀挺的鼻下,薄薄的唇瓣艷若桃花,殷紅的似能滴出血來。男生女相,便是如此,只他容貌雖無處不秀麗,可卻不給人女子之態。身姿挺拔,斜飛的丹鳳眼瞇成一條細線,眸子銳光乍現,濃密而纖長的睫毛上隨斜飛的眼角微微上揚,其上落了風霜之色,平添了幾分邪魅。 似感受到錦瑟的目光,他眸光流轉往錦瑟身上一帶,接著卻又沉冷地移了開去,眸中似有厭棄之色閃現。錦瑟心一痛,眼眶當即便紅了,暖暖的酸酸的,卻也辨不分明心中到底是歡喜還是悲痛。 王嬤嬤扶著錦瑟的手也微微一個發抖,顫聲道:“姑娘,是表少爺!”她言罷,文青便也啊地一聲叫。 錦瑟這會眨了眨眸子緩緩溢出笑意來,那邊黃三爺聞言面色微動,蹙眉上前厲聲道:“廖書意,你們廖家什么意思?!三爺我的事兒便是宮里娘娘們的意思,你可想好了,閑事管多了,別再落個雞飛蛋打的下場。” 這所來之人不是別人,正是錦瑟大舅舅的嫡長子,廖尚書府的嫡長孫廖書意,他聽了那黃三少爺的話神情未有纖毫變化,只將斜傾的身子挺了挺,接著二話不說竟一個抖韁便向那黃三爺沖去,那模樣倒像是要將他活活踏死在蹄下。 他一動,身后跟隨的小廝也皆跟著往前沖,那十多個小廝見自家少爺眼前就要被馬踢,哪里還敢去糾纏錦瑟,登時便皆呼喝著圍在了黃三少爺的周邊,而姚擇聲也忙招呼著姚家人護了錦瑟又回到了船上。 錦瑟站在甲板上往渡口看,卻見廖書意所帶那幾個小廝身手皆了得,黃三爺和他那一眾小廝被廖書意追的團團轉,好不狼狽,文青在一旁拍著手吆喝。 片刻那黃三爺顯見事情是不成了,又著實受了些傷,便撂下兩句狠話,帶著小廝狼狽而去。錦瑟見廖書意掉轉馬頭,忙提裙沖下甲板,上前擋在了廖書意的馬前,她跑動間兜帽落下,露出一張絕麗的小臉來,眉眼間的神韻卻和廖書意如出一轍,彰顯著兩人的血脈相接。 廖書意不想錦瑟會突然沖出來,險險拉住馬韁,怒目盯向錦瑟,錦瑟見他瞇著眼瞪著自己,到底沒錯過他眼底閃過的一絲緊張和關切來,卻是睫毛一顫抖落兩行淚來,揚起唇笑了起來,喚道:“哥哥……” 廖書意比錦瑟年長六歲,因錦瑟上無兄長,故而從小她便未曾喚過廖書意表哥,一直都叫的是哥哥,親昵又依賴。廖書意聞聲眸中碎光,可到底將臉色又冷了兩分,一拉韁繩便自錦瑟身側沖去,錦瑟本能地去拽他,死死扯著他的衣角跟著馬兒跑了數步,驚得文青大喊一聲忙也奔了過來。 廖書意惱怒地瞪著錦瑟,卻又提了馬韁,他高居馬上俯視著錦瑟,錦瑟便又大聲喊道:“哥哥……哥哥!” 錦瑟似便只會說這兩句,言語間聲音變大,淚珠兒卻又要往下淌。 廖書意瞧著眉目越發像祖母和姑姑的錦瑟,又被她這么幾聲喚,登時便心緒翻涌,尤記著錦瑟小時候每每有求于他,或是闖了什么禍事便是這般眉眼彎彎地一聲聲喊他,非喚的人的心都軟成一團什么都依著她,她才像個偷腥的小貓般眨著眼睛笑的暢快。 如今再被她這般喚著,又見錦瑟眸中滿是委屈和期待,傷心和倔強,廖書意只覺一陣心煩和難受,余光瞧著姚文青也跑了過來,當即便一個用力甩開了錦瑟,一揚馬鞭,那身下黑馬蹄踏飛雪,片刻便沖了出去。 錦瑟被他甩開倒在地上,眼見廖書意遠去,她咬了咬唇,逼回了淚意,這才在文青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文青接了王嬤嬤手中帕子給錦瑟擦了擦沾滿雪花的雙,見她手掌處紅了一片,血絲隱現,不覺跺腳道:“大表哥已前最疼jiejie的,如今……姐也真是的,明知大表哥心里有怨,干嘛還往上沖。” 錦瑟聞言笑著抽回手,眉眼間卻閃過顯而易見的歡悅,拍了拍文青肩頭,道:“jiejie沒事。” 姚擇聲將一切看在眼中,聽錦瑟喚將才那位氣質不凡的公子哥哥,便知其是錦瑟外公家的公子,他嘆了一聲,又見遠處管事已尋到了接船的姚管家等人,正趕著馬車過來,他心恐那黃三公子再打個回馬槍,忙吩咐錦瑟和文青上車。 錦瑟上了車,靠著大引枕,抱著白芷遞過來的暖爐,被風雪吹的冰冷的手才緩緩恢復了溫度。只覺那暖意一絲絲蕩開,順著指尖兒都融進了心里去。 大表哥他雖是惱恨,但好歹對她是關心的,并未因大舅舅的死就徹底恨了她和文青,若不然他也不會出現在這里。他雖一句話都不愿和自己說,可指罵黃三公子的兩句話卻分明是在給她敲警鐘。 若她沒有記錯的話,那鳳京府尹正是麗妃父親趙萬封的妻弟,沒想到麗妃竟替武安侯府出頭了,云嬪在后宮為麗妃馬首是瞻,麗妃這是投桃報李。后宮之事,歷來和前朝都有千絲萬縷的關聯,看來大皇子真極為重視武安侯府,麗妃插手只怕也是在向皇后叫板。 大表哥在是怕她只顧著提防武安侯府卻忽視了大皇子和麗妃,這才前來解圍并提醒她的嗎? 廖書意回到尚書府時雪已停了,道路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白雪,反射著明光,將天地都照的極為亮堂,他自馬上躍下,大步便進了府,直往老太君所住的松鶴院而去。 松鶴院的暖閣中,老太君張氏端坐在靠北墻的美人榻上,正從炕桌上捻起一小塊栗子糕往膝上坐著的小孫兒口中添,見他一口吞掉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又往那放糕點的白瓷碟兒上瞧,便被逗樂了,點著那嬰孩粉嘟嘟的唇,道:“睿哥兒,真是和三兒小時候一般模樣,都愛吃這甜膩膩的東西。” 這睿哥兒卻是廖三老爺去年剛添的幼子,如今才剛滿九個月,正是嬌憨可愛之時。廖三老爺的媳婦劉氏站在一邊,見張氏笑的高興,便道:“娘因不日帶幾位侄女進宮給皇后賀壽一事也累一上午了,這小兔崽子沉的緊,還是媳婦抱著吧。” 老太君聞言便笑著又點了點睿哥兒的胖臉蛋兒,這才由著劉氏將他抱走。 那邊大夫人海氏見老太君身邊空出來,便忙推了把身旁站著的小兒子廖書彥,廖書彥便領了母親的意,忙笑著撲到了祖母的腿邊兒脆聲道:“奶奶,彥哥兒也要奶奶喂著吃栗子糕。” 這廖書彥在府中男孩中行六,是大老爺的遺腹子,如今才三歲相貌已極肖過世的大老爺,廖老太爺和張氏念著他未出世便沒了父親,對他是極為疼愛的。 見他跑過來,張老太君抬眸瞥了眼一臉殷切瞧著這邊的海氏,心中不覺一嘆,待聽到彥哥兒的話,再見他黑葡萄般的眸子眨巴著瞧來,張氏便覺心都軟了,笑著撫著他的頭也喂了他兩塊糕點,聽他脆聲聲的說今兒剛學會了一首古詩,便贊賞了兩句,聽他搖頭晃腦的念來。 那邊劉氏卻抱了小兒子退到了一邊和三老爺一起逗著孩子,道:“老爺瞧,睿哥兒又出了顆牙呢。” 皇后過壽,賀禮老太君卻交給了三老爺去尋,三老爺今兒要來回事,這才和三夫人一道抱著孩子過來。 三老爺是庶出,其生母王太姨娘是廖老太爺如今僅剩的姨娘,便住在蓮荷院中。 三老爺每月都過去看王太姨娘兩回,可卻日日到松鶴院中給老太君請安,他自出了滿月便記在張老太君名下,和廖老太爺的三個嫡子是一同教養大的,廖老太君對他視如己出,拿他當嫡子教養。廖家門風清正,廖老太爺教子嚴苛,三老爺廖從剛對張老太君敬愛有佳,對生母相形卻淡了極多。 他的妻子劉氏出自書香門第,青州望族劉氏,是劉氏嫡出女,乃張老太君精心為他挑選的妻室,溫婉賢淑,兩人婚后感情極好。如今聽了妻子的話,他湊過去細瞧,果便見小兒子又出了一顆下牙。 那邊彥哥兒背了詩,得了老太君夸贊,剛巧便聽到了劉氏的話,他小孩兒心性忙便跑了過去,也鬧著要去看小弟弟的牙齒。大夫人海氏見兒子不聽話,又見三老爺和三夫人頭挨的極近一起瞧著劉氏懷中睿哥兒,好一副和融景象,她面上神情當即就變了,眼睛有些發熱,雙手握了握這才沖彥哥兒怒斥一聲,“彥哥兒,回來!” 她這一聲有些突兀,引得眾人皆瞧了過來,海氏面色變了下,這才柔著聲音,道:“你七弟弟小,你沒個分寸莫傷著他,還不快到母親這里來。” 彥哥兒委屈地嘟了嘟嘴,見睿哥兒依依呀呀地伸著手似不舍得他走,他瞧瞧睿哥兒,又看看海氏,到底緩緩向海氏走了過去。老太君將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又是一嘆,接著才沖海氏道:“這回皇后趁著壽辰設宴宮中,令三品以上命婦皆攜未出閣的姑娘前往赴宴,咱們府上三位姑娘,敏丫頭和清丫頭便罷了,自由她們母親幫忙收拾,香丫頭卻得你多費心思。咱們府上的姑娘雖不力求艷壓全場,可也莫叫她們衣著隨意叫人笑話。” 楊皇后不喜鋪陳,歷來生辰不過是內命婦府進宮賀過便罷,這回皇后設宴聽說是江淮王閆國安的妻子,皇后的姨母華陽夫人求到了皇后面前兒,欲給其嫡次子挑選妻子,皇后又念著一并給鎮國公世子相看姑娘,這才設宴后宮。 廖家并不想著攀這兩門親事,故而對姑娘們的打扮并不熱衷,張老太君也是第一次提及這個事兒來。而她口中的香丫頭是廖四老爺的嫡長女,四老爺放了外任,老太君體諒四夫人,又不放心幼子,便允四夫人跟到了任上,其嫡長女卻養在了老太君跟前兒。 海氏聞言,便站起了身,道:“娘請放心便是,這兩日香丫頭的身子也有些不爽利,媳婦這便去瞧瞧。彥哥兒一會子要睡午覺,莫叫他鬧地娘不安生,媳婦便將他帶回去了。” 老太君聽罷點頭,海氏行禮退出去,便聞里頭三老爺道:“母親,這次鋪子中斷貨,兒叫馬管事從江州進了一批香料,今兒剛巧到京,兒聽聞姚家的商船也是今日到京。” 他言罷,張老太君吹著茶沫的動作便是一頓,那邊廖三姑娘已是抬起明亮的眸子道:“三叔,不知微微meimei和茂哥兒可在船上?” 她言罷見三老爺怔住不答,這才想到自大伯父過世后,這兩三年府上就無人再提及姑姑留下的一對姚家表弟妹了。她將才也是想到小時候和錦瑟相處的情景,一時興奮,這才吐出此話來。 屋外尚未下臺階的海氏也聽到了廖書晴的話,登時手便握了起來,捏的彥哥兒一疼,待他驚呼一聲,海氏才回過神來,拍了拍兒子,拉著他下了臺階。 屋中廖書晴正尷尬,廖二姑娘廖書敏已拉起了她,道:“我參加宮宴的衣裳怎么都搭配不好,三meimei去于我參詳參詳,莫再叫母親罵我眼拙了。” 廖書晴便也站了起來,海氏見老太君不言語便也起了身,道:“一會睿哥兒也該睡了,媳婦先抱他回去。” 幾人一同告退出來,在松鶴院外散了,廖書敏帶著丫鬟剛穿過回廊,往自己的敏濃院中去,便聽月洞門外,海氏正和彥哥兒說著話。 “母親,三jiejie說的微微meimei和茂哥兒是誰,彥哥兒又要有玩伴了嗎?” 接著便響起海氏微帶著怒意和尖銳的聲音,“他們不是你的玩伴,你沒爹爹便是他們害的,彥哥兒以后不準提他們!彥哥兒記住,你沒了父親便沒有靠山,只能靠自己出人頭地,你一定要聽母親的話,好好念書,莫和你大哥一樣,將來母親便全靠你了。” 彥哥兒聞言似懂非懂地答應著,月洞門另一邊廖書敏已聽的變了面色,她大步穿過月洞門一面沖彥哥兒招手,一面笑著沖海氏福了福身,道:“大伯母教六弟弟好好念書自是對的,可也不能便說些沒根沒據的話誤導他啊。且不說大伯是不是微微姐弟害死的,單大伯母這般教養六弟便是不妥,六弟還小,大伯母教地他仇恨深重,便不怕他將來性情偏執邪佞嗎?” 海氏聞言當即就厲目圓瞪,怒視著廖書敏,銳聲道:“你一小輩倒教訓起伯母來了,往日倒不知敏丫頭道理這般多。弟妹將你教養的倒是寬厚,可那也是因為死的不是你爹,你自不會明白!” 她言罷拖了彥哥兒便快步去了,丫鬟碧江見廖書敏面色不好看,便勸著道:“二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大夫人的脾氣,最是不能聽人提起大老爺來,二姑娘又何必去觸著霉頭。” 廖書敏聞言便是一嘆,道:“明明不干微微和茂哥兒的事兒……” 碧江便道:“這也是沒有法子,大夫人和大老爺感情好,大老爺就那么去了,大夫人才三十出頭便寡居,腹中還有未出世的六少爺,將一出生便沒了父親,這擱誰都是有恨的。二姑娘當老太君和老太爺不知此事怨不得姚姑娘和姚少爺?畢竟大老爺是因姚家人而去的,大夫人要鬧,老太君也只能縱著容著,一邊是孤苦無依的外孫,一邊又是年紀輕輕就守寡的嫡長媳,到底大夫人所生大少爺和六少爺才是姓廖的,是廖府的嫡長房啊。這事兒也就大夫人能想開,才算是解開結了,姑娘還是莫cao心了,cao心也是沒用。” 廖書敏聞言跺了跺腳,卻道:“難道大伯父過世,這活著的人便都不要過日子了?這事兒若是大哥哥能相通便好了,有他勸著些大伯母,興許還能有些用處。只可惜大哥哥自大伯父的尸首運回來便性情大變,連國子監都不去了,如今鎮日里往外跑,也不知都和些什么人來往,大伯母訓斥也都不聽……” 廖書敏說著感覺碧江拉了拉她的衣袖,她瞧去卻見碧江正一個勁兒地沖她使眼色,廖書敏一驚順著碧江的視線也看,正見廖書意一甩袖袍,大步自月洞門前過去,顯是聽到了將才她們的談話。 ------題外話------ 八十四章 松鶴院中,一眾人離去之后廖三老爺廖志明才沖張氏道:“兒子按母親的意思遣派了馬管事前往江州采買香料,并暗中查探微微和茂哥兒的事馬管事辦事是最精細妥帖不過了,如今人已在二門外候著,正等著母親傳喚前來回話呢。” 派馬管事前往江州卻是張氏的主意,她這幾年因兒子的死心口也似對錦瑟姐弟豎起了一道藩籬,雖知此事不能怨兩個孩子,可到底嫡長子是因和姚家鬧翻這才出了事,而錦瑟姐弟卻是姚家血脈。因無法不介懷在心,又見大兒媳怨恨極重,故而三年多來她狠著心腸對兩個孩子是不聞不問。 可隨著一年年過去,對大兒子的驟然過世已慢慢接受,也已不再那般悲慟,對唯一的女兒的歉疚便愈來愈深,張氏實已和夫君商量過重新接錦瑟姐弟過府一事,可一來三年不聞不問如今貿然去接人極為不妥,再來大兒媳的心結尚未能解開,更有兩位老人見錦瑟姐弟三年多來竟也沒個音信過來到底是傷了心,覺著兩人不懂事,更想著兩人只怕在姚家過的極好,不然也不會不送信兒過來。 這般幾方考慮之下,此事便被一拖再拖了下來。直到重陽節時淮陽王府辦宴席,廖老太君和武安侯夫人都帶著府中姑娘們應邀前往,張氏才在宴中發覺了武安侯府夫人似有意在相看各府的姑娘,和江淮王妃言語時竟還露出了對謝少文親事不滿,甚是喜愛江淮王府的明霞郡主之意。 有了此事,張氏當時便心中咯噔一下,回來后便和自家老頭嘮叨了兩聲,著實擔憂。廖尚書卻只笑老妻多慮,覺著那武安侯府怎么說在京城也是有臉面的人家,不至于就做出那等嫌貧愛富,不念舊情的事。張氏得了寬慰這才算放下心來,此后沒半年果便傳來武安侯夫人攜世子到江州給姚老太太賀辰一事。 廖尚書回來還又打趣老妻幾句,說她早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張氏聞言便也搖頭自嘲一笑,可武安侯夫人剛離開沒出一日,宮中的云嬪便以喜愛明霞郡主為由請圣上允許,將明霞郡主接近了云雙宮中作伴。 這便叫張氏又不安了起來,思前想后地過了四日總歸是放心不下,這才悄然吩咐了三老爺令他派個妥善的人以采買為由跟到江州瞧瞧情況,這才有了…管家等候回話的此事。 這幾日武安侯府被江州崔家鬧事,指罵武安侯夫人偷情不成,反嫁禍未來媳婦,事被揭發后又殺人滅口一事鬧得滿城沸沸揚揚,張氏自也聽聞了,她知江州是真出了事,可偏又弄不清楚事情真相,已幾日未曾安眠,如今聽聞馬管事正侯在二門等著回話自是連聲令丫鬟去傳人。 三老爺見張氏神情焦躁,親自給她續了茶水,勸道:“母親且放寬心,兒雖未曾詳問,但卻從。管事處聽聞微微和茂哥兒都在這次姚家進京的商船上,兩個孩子有族人照料顯是無礙的。” 張氏聞言面色一緩,這才點著頭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若然這兩個孩子有個什么,為娘將來可怎么去見你那可憐的meimei。” 張氏說著已紅了眼眶,三老爺神情也微顯凄然,嘆了一聲才道:“我們兄弟四個,便只華兒這一個小妹,小妹福薄,早早便去了,就留下這一對孩子,父親母親和我們這些做舅舅的自當多照看兩個孩子,可這幾年因大哥之事,到底還是虧欠了兩個孩子,如今大哥已去了這么些年……這次兩個孩子進京,不若兒子們和姚家打了招呼,母親將微微和茂哥兒接在身邊教養吧。” 張氏聞言尚未來得及答話外頭已傳來了馮嬤嬤的通報聲,卻是那馬管事到了。張氏忙令丫鬟將人迎進來,馬管事上前見了禮,張氏已問起這些日京城風傳的萬氏偷人一事來。 馬管事這些日在江州想盡各種法子已將事情打探的極為清楚,他細細地將姚老太太壽辰時,姚府下人傳言姚大姑娘覬覦meimei婚事;小寒山上萬氏欲害錦瑟不成,反累了自身清譽;錦瑟姐弟歸府在路上遭遇不測,姚氏族人責罰吳氏,以及后來吳氏被罰送往別院,武安侯世子被打……等等事情一一道來。 張氏早便聽的面色一陣比一陣難看,聽聞文青當著姚家族老們的面兒說出自己若死了,家產便平分給全族之人的這話時,張氏心中已如明鏡,忍不住渾身發抖起來。 三老爺顯也沒想到事情是這樣的,待馬管事言罷,他見張氏面色蒼白,眼眶發紅,顯已沒精神細問,他便忙令馬管事退下。待屏退了下人,張氏抓起手邊炕桌上的茶盞便摔在了地上,那茶盞四分五裂,她才覺胸中堵著的一口氣稍稍去了些,落淚道:“都是母親糊涂,還得兩個孩子竟受了這么許多苦。這些年也不知兩個孩子是怎么熬過來,母親一直想著微微和茂哥兒未曾送信兒過來,那便必然是過的極好,又因當年你大哥之事,我們和姚家人鬧翻,他們顧念著姚家人不敢和這邊多親近,卻沒想到姚家人竟是這般卑劣無恥,依著此情況,只怕兩個孩子的信都被暗中扣押下來也是有的……不行,你快去打聽下微微一行如今落腳在哪里,母親這便去將他們接回來。” 三老爺見張氏火急火燎地便要起身,他忙將她扶下,勸著道:“母親莫慌,便是要接也總得和父親商量過后才是,如今孩子們已進了京,也不急在這一日功夫。再說,兩個孩子一路風塵,也該叫他們好生歇息一番,母親若然此刻去了,便又是一番傷懷勞碌。更有,府中給微微和茂哥兒總得先準備了院子,這事兒也還要和大嫂好生打過招呼,若然瞞著大嫂將微微姐弟接來,只怕大嫂心中會更加生出芥蒂來,大嫂掌著中饋,她若對兩位孩子不能釋懷,孩子們進府只怕也不能得到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