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眼見完顏宗澤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錦瑟才滿臉漲紅地又推了他一把,道:“放我下去!” 完顏宗澤這才似剛恍過神來般,動作幾分狼狽地從馬上跳了下去,也不怎么敢瞧錦瑟便扶著她的腰將人抱下了馬背。雙腳一著地,錦瑟便忙低著頭福了福身,道:“王爺一路走好,小女告退了。” 言罷也不待完顏宗澤多言便腳底抹油地往姚文青聲音傳來的地方跑,完顏宗澤見錦瑟這般也不好攔她,只能站在原處目送著她遠去,瞧著她那匆匆的背影,方覺一陣失落,體內的熱血仿似還在翻涌,可伊人已轉瞬隱沒在了林間,他又兀自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待影七馳馬過來,心知錦瑟已見著了弟弟,姚家的仆人們也該尋過來了,這才嘆了一聲,翻身上了馬,又望了眼林子的方面,神情悵然若失地甩了馬韁,和影七一道馳馬消失在了林中。 而錦瑟自避開完顏宗澤的目光,便腳步慢了下來,她本便比完顏宗澤要來的成熟,哪里會瞧不出來完顏宗澤的那些心思?將才也不過仗著他那份心思,這才敢又吼又鬧的。 只是在錦瑟瞧來,完顏宗澤這份情她還實不必放在心上,只因錦瑟覺著,他對自己的那份懵懂感情是長久不了的,畢竟兩人身份懸殊太大,又非同族,依著完顏宗澤的身世是必定要娶同族女子為妃的,她這般休說是做他王妃,便是側妃也是不夠格兒的。 便是略過這個不提,只她心中也沒那份談情說愛的心思,故而不過片刻,待冷風將錦瑟面上熱度吹散,她的心也跟著沉靜如水了。恰前頭姚文青已奔了過來,錦瑟便忙含笑迎了上去。 “姐,你沒事吧?那人是誰,他沒將你怎樣吧?” 姚文青言罷這才瞧見牽馬跟在錦瑟身后的寸草,春暉二人,他不覺心思一動,已明白這寸草二人定然是jiejie從將才那藍眼睛的人處討要來的,一時間心中狐疑便更大了。這事既被姚文青碰上,錦瑟便也沒想著再隱瞞,便只對他道:“jiejie無礙,這些事兒回府我便告訴你,來旺怎樣?” 姚文青也知現下不是說話的時候,聽錦瑟問起來旺來,神情便是一沉,雙目冷寒,道:“將才救我那人已給來旺處理了傷勢,來旺傷了兩根肋骨,右臂小臂也骨裂了,性命雖無礙,可怕是要在床上躺許久,能不能痊愈還不好說!姐,到底是誰在害我姐弟?我定要將那人抓出來碎尸萬段!” 錦瑟聞言見文青面上滿是戾氣便只拍了拍他的手,道:“是誰如今弄不清楚倒也無妨,只是我們姐弟倒可利用這次的事大鬧一番,總得為這驚嚇先撈些利錢不是?!?/br> 言罷她這才瞧向那寸草二人,含笑道:“今日能尋到驚馬,捉到這放冷箭的賊人,兩位真是勞苦功高,小女謝兩位了?!?/br> 她言罷竟是沖著兩人福了福身,寸草二人當即便是一驚,心中一思量,哪里不明白錦瑟這是惱恨他二人聽了完顏宗澤的吩咐,當即兩人便忙跪下,道:“小姐息怒,我們再也不敢了?!?/br> 錦瑟心知自己如今勢單力薄,如今沖兩人甩臉子也不過仗的是完顏宗澤的勢,可不敲打下二人,他們放在眼底便皆是完顏宗澤的眼線,她到底心中一嘆,道:“我會記住你們的話,若然你們再有下次,那我便只好請兩位離開了?!?/br> 寸草二人聞言忙應了,錦瑟才溫聲道:“一會子姚家的人尋來,你二人便只說是鎮國公府的侍衛,剛好在這林子里給郡主打野味,便機緣巧合地救下了我和少爺,其它的便莫多言,我自有決斷。” 寸草和春暉聞言應下,便聞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喧囂聲,錦瑟瞇了瞇眼,見姚文青如臨大敵,不覺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身邊幾個小廝大多不稱心,這次便就著此事都換了吧,本想著還要等時機,如今這時機可不就來了嗎?!?/br> ------題外話------ 素素萬更繼續求票票啊,昨天好容易上了榜,結果晚上又被擠下來咧,嗚嗚。 抱抱給票的寶貝們,親親們手中還有票滴透素素一張呀,俺那個星星眼捧心窩地瞧著乃們你。 也謝謝親親,月朗星稀,anitabeibei,searchfairy,lovinluo送的鉆鉆和打賞。 六十二章 “四姑娘!五少爺!” 耳聽喧囂聲越來越近,錦瑟瞇了瞇眼,從袖中摸出匕首將自己和姚文青的衣角割裂撕開些,又往兩人身上和面上抹了些塵土,將發髻扯亂,這才和文青一道在破碎的馬車旁坐下。 而那邊姚家的護院并婆子們已出現在了林子中,柳嬤嬤被白芷扶著沖在最前頭,眼見錦瑟和姚文青姿態狼狽,驚魂未定地跌坐一起,而一旁樹邊兒還散著四裂的馬車,不遠處駕車的來旺更是不知死活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柳嬤嬤只覺雙膝一軟,嚇得面色慘白,顫著聲音喊了一聲。 “姑娘!” 白芷幾個也嚇的不輕,幾人扶著柳嬤嬤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錦瑟已哭著撲進了柳嬤嬤懷中,嗚咽著卻是一句話都不說。姚府下人們見錦瑟嚇成這般,面上也皆有唏噓之意,只嘆馬車碎成這樣,這四姑娘和五少爺還能安然活著已是佛祖保佑了。 錦瑟在柳嬤嬤的安撫下哭了一陣,那邊護院頭梁掌事才走了過來,道:“四姑娘和五少爺可受了傷?” 錦瑟這才試了試眼淚,抬頭道:“將才馬驚后馬車沖到這里,那車轅卻是快斷掉了,好在遇到了鎮國公府這兩位大哥,他們和來旺一起控住了馬速,我和弟弟才能跳下馬車逃的一命,我二人剛跳下來那車轅竟就斷裂,車廂飛出撞上那樹便四分五裂了……只是來旺……來旺只怕受了重傷,性命堪憂?!?/br> 護院和婆子們早便瞧見了站在一旁的寸草二人,如今聽錦瑟這般說,那梁掌事忙沖寸草二人見了禮,道了謝,卻也瞧見了那被扔在一邊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男人,梁掌事不覺心思一動,道:“這人是?” 錦瑟沖寸草使了個眼色,寸草便回道:“將才我二人在林子中打野味便見這人鬼鬼祟祟地沖姚家的馬車放冷箭,我二人見馬車驚了,便一人將這人抓獲,一人前來幫忙。我二人已審過此人,他招供說是有人抓了他的妻兒并指使他今日沖姚姑娘和姚公子所乘馬車發箭?!?/br> 寸草說著便將之前那支斷箭拿給了梁掌事,梁掌事聞言一驚,他本以為馬驚只是意外,哪里能想到竟是有人預謀要害姚錦瑟姐弟的命。他面色難看的接過那斷箭瞧了下,又看了那驚馬身上的箭痕,接著便又忙奔向那一堆的馬車殘片中,一陣翻找不久便尋到了那四分五裂的車轅,眼見直木上有一截斷痕極為齊整,登時面色就更陰沉了下來,大喝道:“果是有鬼!” 眾婆子護院聞言一時間議論紛紛,也皆顯出了后怕和憤怒之色。他們當然不是因有人欲害錦瑟姐弟而憤怒后怕,而是為他們自己的身家性命后怕憤恨,錦瑟姐弟若然沒命,他們這些人說不好都要受到牽連,這么看來他們和錦瑟姐弟便站在了同一立場,都是受害人,故而那謀此事的人便可恨了起來。 錦瑟不等回府再揭露此事,也正是叫這些婆子和護院們瞧見這里的慘烈景象,好心生后怕,等知道事情蹊蹺后,他們方能因怕而怒,因怒而站在自己和弟弟一邊。 柳嬤嬤聞言已是驚呼一聲,“天哪,這是哪個散盡天良的竟如此謀害姑娘和小少爺!” 她喊罷便又抱住瑟瑟發抖的錦瑟哭了起來,眾人見狀自紛紛指罵,正在此時林子中又響起了馬蹄聲,錦瑟聞聲望去,卻見那李家二爺和楊松之并騎疾馳而來,她微微一詫,忙扶著柳嬤嬤的手站起身來。 片刻間楊松之和禮冠言已勒馬近前,兩人剛翻身下馬,錦瑟便忙迎了上去,沖楊松之一福身,道:“小女謝世子,若非國公府的兩位侍衛大哥在此狩獵剛好救下我們姐弟,我姐弟二人此刻只怕已命喪黃泉了。” 她言罷抬眼間卻目帶懇求的瞧著楊松之,而寸草二人也忙上前來沖楊松之見禮道:“世子爺?!?/br> 楊松之聽了錦瑟的話,再見她眸中眼色,又觀察了那寸草和春暉兩人舉止,心中自明錦瑟之意,便虛扶了錦瑟一下,替她遮掩道:“姚姑娘客氣,這本是他二人該做的。我送縣主一行下山,回來路過此處便見姚府有幾個婆子一臉驚慌地在那邊山道上徘徊,一問之下才知姑娘這里出了事,卻不知姑娘和文青弟弟可曾受傷?” 他言罷,文青上前回了,柳嬤嬤已是沖過來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含淚道:“請世子爺和李二爺為我們姑娘和小少爺做主啊?!?/br> 楊松之早便覺著事情有異,如今見柳嬤嬤這般面色就更加冷峻了一些,道:“嬤嬤快請起來說話?!?/br> 柳嬤嬤卻不起身,又磕了個頭,這才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楊松之面色便徹底沉了下來,蹙眉瞧了眼那撞成碎片的馬車殘骸,再瞧錦瑟和文青時眸中便帶上了一絲不忍和憐憫。 那李冠言本對錦瑟便有份感激之心,如今聽聞竟有人欲謀害這樣一對孤苦年幼的姐弟,登時臉色便也陰厲了起來,上前親扶了柳嬤嬤,沉聲道:“嬤嬤快照看好你們姑娘,此事既然叫我二人撞上了,便萬沒有不管的道理。” 柳嬤嬤這才扶了錦瑟,錦瑟沖兩人福了福身,未再多言。楊松之卻道:“如今馬車毀成這樣,姑娘和文青弟弟又都受了驚嚇,不若先回山上,等歇過神兒來,再乘國公府的馬車下山可好?” 錦瑟聞言便福了福身,道:“將才下人來報,說是老太太病了,我和弟弟這才急著回去,卻不想路上竟出了這樣的事情……如今想來已有下人回府將此事稟報,老太太本已有恙,又最是慈愛之人,若然再聽聞我和弟弟出事,少不得要病情加重。小女謝過世子美意,我和弟弟卻還是要早些回府的好。” 楊松之聞言也知錦瑟越早回去,越能將那些動壞心思的人打個措手不及,可他見錦瑟發髻微散,小臉上滿是驚魂未定,便對她的堅持有些心下郁結,只此刻眾目睽睽他也不好再勸,便只得蹙眉道:“我送你們回去。” 言罷卻是沖李冠言道:“我送他二人回府便可,只怕消息也已傳回了上山,jiejie聽聞姚姑娘出事定也心急,還煩勞兄長回去安撫一二。姚家的馬車已毀,還請兄長令鎮國公府派馬車過來才是?!?/br> 他說罷見錦瑟欲言,便又沖她道:“馬車過來也用不著多久,沒有坐下人馬車回去的道理,何況文青弟弟腿本就守了傷,下人馬車顛簸若然再出意外豈不是得不償失?” 錦瑟知他許也是瞧她和文青形狀狼狽,才如此謹慎,知他一番好意便也只好笑著應了。 待鎮國公府派的馬車到時,錦瑟見那馬車竟是雙馬并駕的登時便是一愣,大錦對馬車規格是有律條約束的,天子六駕,親王四駕,郡王三駕,如平樂郡主卻是雙駕馬車,錦瑟見平樂郡主竟是派了自己的儀仗車架過來,心中自是多了一份感動和感謝。 柳嬤嬤欲扶著錦瑟上車,錦瑟卻擺了下手,徑直又往已上了馬的楊松之走去,到了近前卻是福了福身,面帶難色地道:“小女有個不請知情,還望世子能夠答允?!?/br> 楊松之聞言挑眉,錦瑟這才道:“小女的奶兄將才為了救我和弟弟受了重傷,肋骨和手骨皆多處斷裂,郡主派自己的儀仗車駕來給小女使用已是叫小女受寵若驚,原是不該再提非分條件,可山路顛簸,若然叫重傷的奶兄乘坐尋常馬車下山,只怕……小女斗膽,想請世子恩準小女將奶兄也搬上郡主的車駕……” 若非心中真記掛著,萬不會在如此情況下還能想到一個小小奴才,楊松之見錦瑟面色窘迫提的卻是這樣一件事,瞧向她的目光中倒帶了兩分贊許和敬佩,道:“姚姑娘寬和待下,我甚為欽服,自請便是,jiejie定也不會因此事責怪姑娘的?!?/br> 錦瑟忙又謝了,這才令人將來旺抬進馬車,讓他平躺在了車廂里,待她和姚文青并柳嬤嬤一道上了車,姚文青親自跪坐在馬車上抱著來旺,錦瑟這才輕扣了下車廂。 馬車滾滾而動,錦瑟不覺瞧了一圈,卻見車中極是寬暢,車底墊著厚厚的大塊狐貍皮毯子,藍底金絲的絨錦裹著車廂。坐旁堆放著兩個石榴紅金絲繡字的大引枕,角落里擱著一張紫檀小幾,上頭擺放著紅木糕點盒子和一盞香爐,許是因平樂郡主有孕在身,故而倒未曾燃香。小幾下的炭盆中卻燃著銀絲炭火,已燒的極汪。 平樂郡主已幾日不曾用這馬車,炭火定然是從別處臨時放進來的,如這般的銀絲炭也只有平樂郡主那屋中燃有。錦瑟心知定是平樂郡主均給自己的,想著她連這樣的小事都為自己記掛到了,錦瑟不覺眼眶微微一澀。 這馬車顯然是經過特別處理的,比原先姚府的馬車奔馳起來卻要平穩許多,這樣的山路竟也感受不到多少震動。待車行山下,暈迷的來旺已是緩緩醒了過來,錦瑟忙叫柳嬤嬤給他喂了些水,見他欲言,便笑著道:“別急,你肋骨斷裂了,只怕還受了些內傷,且莫急著說話,等大夫瞧過再說。” 來旺顯也疼的厲害,聞言眨動了下眼皮,便又閉上了眼睛,柳嬤嬤見狀便嘆了一聲又垂了淚。再片刻錦瑟估摸著快要進城了,這才提了下擋板,馬車緩緩停下,外頭便響起了楊松之的聲音。 “怎么了?” 錦瑟聞聲推開車窗卻道:“我和文青先不回姚府,請世子送我們到德政街的姚府去?!?/br> 楊松之聽罷一詫,錦瑟便笑著道:“那德政街姚府中的太老爺乃是姚氏現在的族長。” 楊松之目光一動,已明錦瑟用意,點了頭便吩咐鎮國公府的車夫往德政街走,馬車剛轉過一處街角,他便見有人自隊伍中脫離,打馬往另一條路跑了,他沖身旁侍衛丟了個眼色,侍衛便應命追了上去。 又行片刻才到了德政街姚府,錦瑟扶著柳嬤嬤的手下了車便和文青一道往府中走,白芷已和門房稟了來意,門房見了馬車,又聽聞竟是鎮國公府的世子親送了錦瑟姐弟過來哪里敢攔著,當即便著人進去通報主子,又自打開大門迎了錦瑟幾人進府。 錦瑟一行還沒過儀門,姚家老太爺并四個老爺,八個少爺已簇擁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翁迎了出來。那老翁瞧著已有耄耋之齡,雞皮鶴發,身體瞧著卻仍健朗,正是如今姚氏一族的族長姚柄汪。 如今江州姚氏一脈族譜上所列便有六百余人,若錦瑟的高祖父還在世,倒和這姚柄汪是同父兄弟。姚族長現今實有九十又八,是目前姚氏一脈中輩分最高的老人,因其為人正直,又常資助族中孤寡老弱,為人熱情,故而在族中有極高的威望,被姚姓幾家并推為姚氏族長,也是姚誠、姚江一脈的姚家家長。 姚柄汪迎上來,見錦瑟一行走在前頭的男子氣度不凡,腰懸寶劍,英挺俊美,便知定是鎮國公世子,忙帶著兒孫上前拜見。楊松之上前兩步扶起了他,卻道:“姚四姑娘對我jiejie有救命之恩,老人家既是姚四姑娘的長輩,我卻不敢受您的禮?!?/br> 姚柄汪聽聞錦瑟竟救了鎮國公府的小姐倒是一詫,再瞧向錦瑟姐弟,見錦瑟身上衣裳多處破裂,面色蒼白如紙,又見文青竟是被人抬在擔架上,登時便一驚,忙道:“這是怎么了?” 錦瑟這才上前兩步撲通一聲跪下,登時眼淚便無聲地滾落了下來,沿著她蒼白的面頰唰唰地往下流淌,她磕了個頭,卻痛聲道:“求族長為我和弟弟做主,有人要加害我和弟弟,若然不是國公府的人湊巧經過,我和弟弟只怕已命喪黃泉了?!?/br> 她說著便從袖中取出了那支斷箭,將其雙手捧上,含淚抬頭看向了姚柄汪。 待姚柄汪聽了錦瑟的陳述面色便也沉了下來,他本是剛正不阿的性子,又素來以管束教化族人為己任,如今聽了來龍去脈,哪里不知此事必定是族中人做的怪,事情偏又出在自家一脈中,他這族長面上更是無光。他又見竟連鎮國公府都驚動了,便更覺著丟了姚氏一族的臉面,當即對姚禮赫便極為不滿。加之錦瑟祖父,父親對族人是有過極大幫助的,如今錦瑟姐弟孤苦無依地寄養族中,卻受了此等委屈,若然不將此事查個明白,不還錦瑟姐弟一個公道,整肅了族務,他便妄為一族之長,也叫江州人笑話姚氏族人忘恩負義,刻薄人家孤苦幼兒。 他想著當即便吩咐幾個兒子,道:“為父先和他們姐弟趕往同知府,你們幾人去請了幾位家長一并到同知府中議事?!?/br> 同知姚府中,吳氏披著件正紅牡丹金絲花樣對襟褙子,躺在紫檀雕繪藤草鳥蟲花樣的拔步床中,腰下墊著個墨青色金線祥云絲繡的軟墊抬高肚子,正由著丫頭凌鳳揉捏著因有孕而微微發酸脹的雙腿。 屋角的紅木八角雕花浮文小幾上一個白玉玲瓏的喜鵲送喜四角小香爐中,里頭點燃的檀香正繚繞升起,吳氏手中捻著一串慣用的紫檀香珠,正半閉著眼睛一下下地撥轉著。 突然一陣惡心涌上,她忙側了側身子,賀嬤嬤便忙端了紅梅纏枝的白瓷痰盂上前,吳氏干嘔了數下,這才氣喘細細地躺倒了回去,賀嬤嬤見吳氏面色郁結,豈能不知她心中所煩何時,便在腳踏上跪下,沖凌鳳擺擺手令她下去,自給吳氏捶打揉捏著腿。 賀嬤嬤在吳氏懷著大少爺時便專門學了這按摩術,她的力道手法自比將才的凌鳳高明一些,登時吳氏便舒服地哼了一聲,道:“還是乳娘捏的得法?!?/br> 賀嬤嬤便笑著道:“那以后都讓老奴給夫人揉捏便是,夫人這胎一準兒是個小少爺,之前夫人懷中大少爺和二少爺時也常這般干嘔,倒是大姑娘乖巧,從不折騰夫人。如今瞧這樣子,這胎定還是個精乖的小少爺。” 吳氏聞言這才露出一份舒坦姿態來,賀嬤嬤便再接再厲地又道:“等夫人再為老爺添了嫡子,老爺這中年得子哪里有不感激敬重夫人的?畢竟是幼孫,老太太自也會寶貝般捧著,只怕四房的六少爺也得給小少爺讓位,再不能成老太太最愛的孫子了?!?/br> 吳氏聞言卻冷哼一聲道:“郭氏那老妖婆愛稀罕誰便自稀罕去,我的兒子是長房嫡子,任她不愛也自比四房的野小子高貴,自有他兩位嫡出的兄長護著,用不著郭氏稀罕。那老妖婆倚老賣老,總在老爺面前給我上眼藥,若非念著她生養老爺一場,我便……” 賀嬤嬤聞言見吳氏一臉的陰厲之色,雙手也握了起來,不覺一驚。這賀嬤嬤因死了孩子又生育時壞了身子,便被自家男人休棄,無奈下才入了吳府,剛巧就當了吳氏的奶娘。自進了府,她便一心地將吳氏當閨女來看待,當祖宗來伺候。吳氏母親便是個厲害角色,對吳老爺的小妾庶子們從不心慈手軟,吳氏眼見著母親殺伐決斷長大,自也練就了一副冷硬心腸。 賀嬤嬤是小人,對此無從插手,只能眼見著吳氏一日比一日狠辣,她雖素知吳氏手段,可實也沒想到她竟連老太太的主意都敢打,當即便垂了垂眸,掩飾了眼中的懼怕痛心之色,再抬臉時面上已一片平靜,再接再厲地又道:“小公子自是不需要老太太疼愛的,有夫人和老爺,兩位少爺呵護足以。夫人放心,那窯姐兒不足為慮,能不能生下孩子還兩說呢,老爺也就熱乎這一陣,等淡了自知錯怪了夫人,還得給夫人您陪小意兒。” 自那日姚老太太壽辰后,姚禮赫便只來過她的屋子一回,言語間非但沒有半點的安慰關心,反倒將她數落了一頓。這些日子姚禮赫更是多捧著那同樣懷了身子的窯姐兒,不是宿在外書房,便是在兩個姨娘處廝混,竟是再沒來過她這正房。還有女兒姚錦玉也被老太太叫到福祿園好一頓訓斥,還罰著跪了一日祠堂,如今更是被拘在了珞瑜院中抄寫女戒。 掌了權的小郭氏更是可恨,非但雷厲風行地處理了兩個她用慣了的管事,竟還公然地將從郭家帶來的陪嫁扶上了管事一位,昨兒更是一身華服地來瞧她,明著是探望,說出來的話卻端的是氣死人,想到這一件件一樁樁事吳氏豈能有好臉色? 這會子聽了賀嬤嬤的勸解才算松了些緊蹙的眉,道:“口中沒味兒的緊。” 賀嬤嬤聞言忙端了鏨花卉紋銀托盤,從上頭的粉彩小碟子中取了一顆酸梅干呈給吳氏,道:“夫人昨夜沒睡好,可要歇會兒?一會子若山上來了消息,老奴喚夫人起來便是?!?/br> 吳氏接了那梅干放進嘴里,只覺一股酸甜之味兒彌漫了開來,總算是舒爽了些,這才又撥動起香珠來,道:“罷了,再等等吧,我今兒總心神不寧的,覺著會有事發生。上回老太太壽辰明明算計的好好的,卻叫姚錦瑟姐弟盡數逃過了掌心,我總覺著邪乎,這次的事情便再出了差池才好,雖說事情便是查出來,不是我謀劃的,自牽累不到我的身上,可到底馬車是從姚家出去的……還是等等吧,按說已這會時辰了,也該有消息來了啊。” 賀嬤嬤見她神情擔憂,便道:“四姑娘一直將夫人當親娘一般敬重信任,那五少爺年紀還小,又被夫人調教了這兩年,實在不懂事的很。當日老太太壽辰不過是姐弟兩人運道好,加之敏少爺愚笨不會辦差,這才出了岔子。夫人審問了凌珊,她不也說,四姑娘會發落她又急匆匆地趕到老太太的福祿院去,不過都是怕夫人顧念她的身子不叫她下床,恐因此見不到武安侯夫人和世子嗎?依老奴瞧,那四姑娘分明便是讀書讀傻了,夫人不必擔憂。再說,今次的事兒卻是那位爺親自籌謀的,已然布好了殺局等著那對姐弟入局呢,又怎么會叫他們再度好運逃過?等姚文青沒了,那份偌大的家產夫人自和那位爺對半分了,夫人得的那一半家產取三分出來給咱大姑娘置辦嫁妝已是綽綽有余了,定能將大姑娘風風光光地嫁進武安侯府中?!?/br> 吳氏聞言便舒了口氣,經過賀嬤嬤這般勸說,她只覺著自己好像已瞧見了賀嬤嬤所描述的情景一般,可接著她便蹙眉道:“其實那姚錦瑟這些年敬我信我,若非為著錦玉我也不愿如此害她,原也是想她好好活著的,可沒想到那武安侯夫人竟是那么個嫌貧愛富的混賬東西。姚錦瑟的性子我卻是最知道的,前兩日瞧她那樣子,便似對那武安侯世子不大上心,如今又出了這等被陷害的事兒,險些沒了清白,依著她那清高自傲的性子是必定要退親的。若然真被她鬧騰著退了親,錦玉可怎么辦!我這輩子便只當了個連誥命都沒的官夫人,難道我的女兒便要和我一般低人一等?何況錦玉如今年齡也大了,實在也等不得了,倒不若就著這次的事兒將此事給了結了?!?/br> 賀嬤嬤聞言便道:“夫人說的是,等四姑娘出了意外,再著人在江州地界兒上傳了武安侯府毀四姑娘名聲不成,便再度殺人毀親的流言來,姚家逼上門去……那武安侯為著侯府名聲慮,便是只為堵這流言,夫人只露出結親并陪嫁大量嫁妝之意,那武安侯自是極愿意也只得和姚家結親,娶了咱們大姑娘過門平息謠言。再者說了,北燕質子在江州出了這等事,那姜知府是當到頭了,鬧不好得全家抄斬,老爺高升那是指日可待了。夫人又為大姑娘籌謀了這么一大份嫁妝,侯府已是空架子,就瞧在這豐厚嫁妝的面兒也得捧著咱大姑娘不是?!?/br> 吳氏聞言越想越覺是這個道理,登時便揚起唇笑了起來,只卻也在此時,外頭傳來丫鬟急匆匆的腳步聲,接著凌燕便急匆匆地奔了進來,人還沒繞過碧紗櫥,急切的聲音已傳了進來,卻是稟道:“夫人,四姑娘和五少爺下山時出事了!” 吳氏聞言只當事兒成了,登時面上便露出了興奮之態,接著才換成一副驚懼模樣,忙叫賀嬤嬤將自己扶了起來。 她起身間凌燕已進了屋,吳氏便蹙著眉訓道:“什么出事了?!有話好好說,莫大吵大鬧的,四姑娘和五少爺怎會出事!” 凌燕這才跪下回道:“夫人,是真的。四姑娘和五少爺回府的路上,在半道兒馬驚了,馬車撞上樹干摔了個粉碎,好在四姑娘和五少爺被鎮國公府的人救下,如今族長和幾位家長都已到了,老爺叫小廝來喚夫人快些也過去前院花廳呢。” 吳氏聞言登時便心一抽,臉色也有些慌亂地和賀嬤嬤對視了一眼,接著才蹙眉問道:“你說四姑娘和五少爺被鎮國公府的人救下了?” 凌燕是吳氏的貼身大丫鬟,可這次的事情吳氏卻也不敢叫她盡數知曉,只除了賀嬤嬤一人知道外,幾個大丫鬟卻是一無所知的。 可凌燕雖不知這次的事兒,可自家夫人對四姑娘姐弟的其它謀算,凌燕卻知曉不少,有些還親自參與過,故而這會子見吳氏如此說,便知她的回答定不能叫吳氏滿意,故而愈發謹慎了起來,小心地回答道:“老爺是派身邊小廝訪言來的,這會子他還站在院子里呢,具體的奴婢也不清楚,要不將他喚了進來夫人當面問問?” 此刻吳氏哪里還待的住,當即便叫賀嬤嬤將她扶了起來,瞪著凌燕道:“平日里瞧你機靈,這會子怎倒笨拙了,也不問個清楚?!?/br> 說著便就著賀嬤嬤的手披了件灰鼠皮的大氅,只賀嬤嬤欲系帶結時她卻又擺擺手,道:“去取件薄棉料的斗篷來?!?/br> 賀嬤嬤聞言已領了意,忙去打開紅木雕花鳥蟲的衣柜翻找,而吳氏已快步到了梳妝臺前兒,那凌燕卻也起了身,半是驚慌半是乖覺地打開脂粉盒子,往吳氏面上細細地覆了一層白粉。 吳氏瞧她手腳伶俐,不過片刻間她已面色蒼白慘淡,這才算消了些氣兒,又瞧了瞧,抽掉頭上兩支金釵,這才令賀嬤嬤將斗篷披上,扶著她的手出了屋往花廳而去。 吳氏坐著軟轎到花廳時,姚老太太的轎子卻也到了,兩人幾乎是一道下的轎子。 郭氏一見吳氏下轎便親和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慈愛又嗔惱地道:“有了身子便該穿厚些,瞧瞧,怎就披了這么件薄棉的斗篷就出來了!你有時就是太過任性,這若是傷了身子,再累及腹中孩子可了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