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每個男人的身上,都有一股“氣”,或與生俱來,或后天養成。楚天涯身上的氣,有太原之戰浴血奮戰時沾惹的殺伐煞氣,也有成為主公之后養出的一股子威嚴貴氣。再加上繼承于前世的社會歷練與職業素養的睿智與沉穩,他的氣質讓姚古感覺格外獨特。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獨一無二的氣質。既不張揚也不內斂,既不精明外露,也不大智若愚。姚古自認帶兵數年閱人無數,上至皇帝下至小卒,都沒有一個人與他的氣度相似。 “他好像心中有恨?莫非他與康王有舊仇?”姚古忐忑不安的想,卻不敢出聲去問。 楚天涯自然也沒興趣和姚古多談什么,一路無話就這樣行進。走了約有半日,天就黑了,一行人暫時駐營歇息。 姚古依舊和楚天涯同住一帳,但楚天涯今天出奇的沉默,吃了些干糧就和衣睡了。姚古心中更加忐忑,他可是頂著誅族的危險來為楚天涯與康王做引介的,萬一到時候二人有個什么不愉快、甚至鬧出沖突,那可是天殺的罪過。 于是,他壯著膽子問道,“上將軍,姚某有事請教。” “嗯,姚都統請說。”楚天涯并沒有睡著,睜眼答道。 “上將軍,可曾認識康王殿下?” “不認識。”楚天涯回答,還反問,“怎么可能認識呢?” “那就好,那就好……”姚古略略吁了一口氣。 楚天涯笑了,“姚都統在擔心什么?” “哦,沒有。”姚古自覺語失,苦笑一聲道,“姚某是看到上將軍至從踏上河北地界后,就一直愁眉不展、目含恨意,以為上將軍與康王曾有舊仇。看來姚某是杞人憂天了。” “呵!我愁眉不展,是怕康王不答應;至于恨,當然是憎恨踐踏我國土的女真強盜了。”楚天涯說道,“這一路行來,瘡痍滿目一片荒涼,許多的村莊都成了無人鬼村,還殘留著去年金兵踐踏的痕跡。我能不恨么?” “那是。”姚古也就咬牙切齒了,“金賊,該死!” 楚天涯略微笑了一笑,也就不與他深談下去了。 姚古心中卻仍是忐忑,總感覺楚天涯有什么事情瞞著他,卻又不敢去問。無奈他也只好就這樣囫圇過去,只要楚天涯不是與康王有仇就行,別的也就管不著了。 楚天涯仍舊和衣而睡。 行軍帳外,有虎賁騎與青衛們一起戍衛,點了三堆篝火。 楚天涯剛剛睡過去一半,突然外面傳來驚嘩之聲,六合與玄武就躥進了帳蓬將楚天涯左右護住,“主公,有敵情!” 楚天涯扯了個大哈欠拍拍屁股站起來,“大半夜的,這里還能鬧響馬不成?” 姚古剛剛還有點緊張刀都拔出來了,看到楚天涯這樣、聽到他的話就被逗笑了——十萬人的響馬頭子,還能被響馬打劫啊? “走,出去看看。”楚天涯半點也不擔心,系好衣袍就往外走。 二十幾人的小營地,被一圈騎兵包圍了。從衣甲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們是大宋的騎兵,人數大約在六七十。 姚古也就釋然了,低聲說,可能是康王派出的巡哨游騎,我去應付正好讓他們領路。 楚天涯心中一動,“不忙,我去。” 姚古一愣,只好由得楚天涯。 在青衛的左右護衛之下,楚天涯走了出來。布圍的宋軍騎兵顯然看出楚天涯是領頭人了,便有兩騎朝他走來。 四周亮著不少的火把,寒風一吹人影綽綽。楚天涯看著那個迎面走來的騎士,是個二十上下的青年,眼睛不大但眼神十分的犀利,高鼻薄唇臉皮焦黃,面部線條有棱有角,沒有胡須。他這樣稱不上有多帥,但絕對的精神干練陽剛十足。 那名青年騎士也在打量著楚天涯,雖然眼神一直很沉穩,但不經意的還是流露出片刻的懷疑與驚詫,其中多少還有一絲艷羨的味道。 同齡人,尤其是同齡的年輕人,彼此見了面就會忍不住在心里相互攀比一番再說。楚天涯也就二十出頭,錦衣在身護衛精干,身上還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威嚴貴氣。年輕的騎士看了他,或妒或羨,總之心里難于平靜這是肯定的。 “你們是什么人?”青年騎士停住馬后,就在馬上問道。很平靜很職業的口吻,既沒敵意也不友善。 “這話應該我問你們才是。”楚天涯淡淡的道,“我等在此宿營,你們前來滋擾,所為何事?” 青年騎士開口就被反詰的搶白了一通,眉梢略微一揚,眼中的星芒越發湛亮。他倒是沒有生氣,仍是那樣的聲調說道:“此處乃是軍隊戒備轄區,閑雜人等一概遠離,否則就有細作之嫌,我們當然有權過問——說,你們是什么人?” 最后一句,他提高了一些嗓音,頗有幾分威厲。 湯盎與阿奴聞言就整齊的向前踏出一步,腳下的冰土碎了一片,騎士的座下馬兒都驚得退了兩步。 “放肆。”楚天涯輕斥了一聲,湯盎與阿奴一并退下。 青年騎士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倒不是因為有多害怕,純粹是一種本能的反應。眼前這兩個壯漢剛剛不經意迸綻出的威猛氣勢,著實能令牲畜都腿下發軟,又何況是人? 圈外的大宋騎兵們嚴陣以待,做出了戰斗準備。 楚天涯微然一笑,饒有興味的看著那個青年騎士,“你叫什么名字?官居何職?” “你無權知道。”那青年騎士雖然受了一記挑釁,但仍像當初那樣的沉穩,只是眼神之中對楚天涯等人多了一層敵意,冷冷道,“我再問一次,爾等何人?若不說明,即行驅逐或是逮捕!” “呵呵!”楚天涯笑了。 青年騎士和他身邊的騎兵們就忍不住有點怒了。 楚天涯依舊笑著對六合努了一下嘴,“官印。” 姚古見狀便上了前來,在楚天涯身邊低聲道,“上將軍,犯不著和一隊小小的騎兵如此大費周章吧?就憑他們,也配看上將軍的官憑印綬?” “應該的,人家也是職責所在嘛!”楚天涯低聲笑道,“我看這個騎兵小隊長挺有意思的,我逗他玩玩。” 六合拿著楚天涯的官印,在那個青年騎士的眼前晃了一眼就收回來了。那騎士有點惱火,“我沒看清楚。” “那是你的事情了。”六合冷冷的道,“有些東西,是你不配去看的。” “不行,我必須看清楚。”青年騎士堅持,口氣也不那么客氣,“否則,我就有權對你們進行驅逐或是逮捕。” 六合惱火的瞪著這個青年騎士,恨不得把他拉下馬來撕碎算了。 另一邊的楚天涯就笑了,抬了抬手,“給他看,看看清楚。” “是。”六合剜了青年騎士一眼,索性把官印都交給了他。 青年騎士仔細的端看,印綬上的字都是反體,他索性哈了一口氣在自己手背上印了一下。 “左驍衛上將軍”,幾個字印在了他的手背上。 “大膽!”六合就怒了,“你給我下來!這東西也是你能玩的?” “你嚷什么?”楚天涯喝斥了一聲走上前去,笑瞇瞇的看著那個青年騎士,“看清楚了么?” 青年仍是坐在馬上,不驚不躁不卑不亢的看著楚天涯,“看清楚了。” “可以還給我了么?”楚天涯向他伸出手。 “可以。”青年騎士就騎在馬上,將官印交還給楚天涯,楚天涯將它遞給六合。 “豈有此理,你還敢騎在馬上?”一邊的姚古就看不順眼了,上來就罵,“難不成你的官階比上將軍還高?” 大宋的武官,有階官與軍職之分。階官,就相當于我們現在軍隊里的軍銜,比如少尉中將之類。朝廷封給楚天涯的“上將軍”,就是階官,只有俸祿與品級,沒有實權。軍職就是武官的實際職務,類似于“排長”、“團長”之類,楚天涯以前在太原擔任的軍使、軍都指揮使,這一類就是軍職,有實際的職務與權力。 大宋的武官階官有三十三級之多,上將軍無疑是處于頂端的,也就比太尉這種差了一點。眼前這個青年騎士,當然不可能比楚天涯的階官還高了。 聽到姚古這樣的罵聲,旁邊的宋軍騎兵們就發出了一片低低的驚噓——“上將軍”? 馬上又噤若寒蟬的整齊閉嘴,個個在馬上坐得筆直。小兵見了大將,這是很自然的反應。 “末下是白身。”青年騎士仍舊沒有下馬,只在馬上鄭重的一抱拳行了一記軍禮,“末下正在巡哨當值,上將軍請恕末下不能下馬全禮!” “真氣死我了,竟然如此無禮!”姚古恨得牙癢癢的直笑,“你要是我麾下的軍卒,今天就剝了你的皮!” “別嚇唬他、別嚇唬他!”楚天涯卻是呵呵直笑的招攔姚古,心里真樂了。 像姚古所說的那種軍卒,見了長官點頭哈腰唯唯諾諾甚至嚇得屁滾尿流的,大宋的官軍里一抓一片,楚天涯還真是不稀罕。眼前這個自稱是“白身”的騎兵小卒,見了大將仍舊不卑不亢以職責為重,多么“非主流”、多么好的兵啊! 他不是姚古的菜,卻恰好是楚天涯的菜! 青年騎士自然不傻,眼前這群人他剛看到就知道不是等閑之輩。現在楚天涯亮出了官印,姚古還口口聲聲的說“你要是我麾下的軍卒”之類,就已然可以判斷眼前這些人,都是軍隊里的高官大將。 “上將軍請恕罪,末下職責所在,必須知道上將軍來此何干?”饒是如此,青年騎士仍舊騎在馬上沒有下來,只是抱拳道,“此處乃是軍機禁地,就算是上將軍擅自進來了,也得有個由頭說法。不然,末下仍會執行驅逐或是逮捕!” 姚古就差當場吐血而亡了。 楚天涯樂得哈哈直笑,“快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一個上將軍都把官印給你看了,知道你的名字不過份吧?” 青年騎士抱了一下拳,平靜的道:“末下張憲,現居白身。” “張憲?”楚天涯心中一亮:難不成是那個追隨岳飛的張憲? “是。”張憲肯定的答了一聲。 楚天涯笑瞇瞇的看著他,“那你認識一個叫——岳飛的人嗎?” 張憲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驚訝的神色,“上將軍認識我家岳大哥?” “哈哈!”楚天涯拍掌大笑,“好,好極了——走吧走吧,我跟你們走!” 這下換作張憲愣了,“上將軍想去哪里?” “你從哪里來的,我就去哪里。”楚天涯還揮著手招呼人牽馬來,“別磨蹭了,趕緊走吧!” 張憲等人一頭霧水面面相覷,姚古的臉上也是滿副茫然,苦笑不迭。 “上將軍,你這是要……”張憲不能不問。 楚天涯已經騎上了馬,笑容可掬的道:“趕巧了,我正是要去相州軍隊里辦點事。” 張憲鄭重一抱拳,“既然如此,末下必須看到上將軍的差譴文書,否則上將軍不能隨意去相州!” “為什么不能去啊?”楚天涯就笑,“相州是我大宋的州縣,平民百姓尚且可以自由出入,我一個上將軍怎么就不能去了?” “正因為上將軍身份特殊,又要造訪軍隊,所以末下必須查看清楚。否則,末下不敢引路,只好護送上將軍原路返回!”張憲堅持。 楚天涯心里清楚,官家派康王在此屯兵,那是軍事機密,不能怪張憲這么小題大做。 姚古把牙齒咬得骨骨作響,都要拔刀上前來宰人了。 “差譴文書就真的沒有。”楚天涯耐心的對張憲說道,“事關軍國機密,你還是不要多問的好。我只能直接跟康王殿下說。” 一聽到“康王”二字,張憲的臉色終于就變了,變得肅然起敬。 既然眼前的這位“上將軍”知道康王在這里、還是專程來會康王的,那就多半是朝廷派出的“軍機要員”,前來洽談軍國大事的。 這種事情,已經不是他一個小卒可以過問的了。 “上將軍,請——”張憲馬上讓開了道,并讓數十名騎兵擺開了陣勢在前開道,左右護衛。 楚天涯笑著點頭,策馬走到張憲身邊,“你剛才說,岳飛是你大哥?” “回上將軍話,是。”張憲抱拳回話,一板一眼不卑不亢,“我們是同一都部的騎兵,岳大哥是我們本都的騎兵軍使。” 楚天涯微笑的點頭,“能叫岳飛來跟我見一面么?” 張憲眨了眨眼睛,“軍營法令森嚴,沒人可以私自外出。請上將軍諒解!” “這我懂。”楚天涯點了點頭,笑道,“那你告訴我,岳飛現在在哪里?” “軍事機密,請上將軍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