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就當一隊兵甲氣勢洶洶的沖進房間要來拿人的時候,楚天涯正與白詡坐在那里安靜的下棋。孟德從旁觀戰,小飛伺候茶水,乖巧的小艾在給打瞌睡的何伯捶腿,一副悠然自得的景象。 眾軍士眼見此景不由得愣了,領頭小校破口就罵:“你這賊子好不大膽,死到臨頭仍是這般悠閑!” “楚兄,終于來了。”白詡右手食中二指捏著一枚白棋,微笑道,“你的預料總是這么準確,王都統果然派人在城中搜捕你了。” “那這盤棋我們還下嗎?”楚天涯扭頭看了那幾個軍士一眼,笑道。 “還是先辦正事吧!”白詡將那顆棋子扔進了棋簍中,站起身來對眾軍士拱手一拜道,“諸位將爺,小生姓白,乃是太行七星山的一名頭領。旁邊這位壯士姓孟,乃是西山十八寨義軍之首。你們若是擒拿楚天涯,可將我二人一同帶走。” 眾軍士再度一愣,都有點傻眼了,“如今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還有如此膽大妄為的賊寇?” 楚天涯笑呵呵的站起身來,“諸位同袍,就請將我三人帶去面見王都統。” “你一個天殺的賊人,縱火越獄罪上加罪,還想見王都統?”眾軍士怒了,提刀上前就要用刀架住楚天涯的脖子。 驀然一道影子飛閃至前,頭前那個執刀的軍士只覺得眼前一花、手腕如遭重錘敲擊,慘叫一聲刀就掉到了手上。 何伯笑瞇瞇的擋在了楚天涯身前,豎起一根指頭沖那軍士搖了一搖,“你們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就憑你們幾個,還想在此造次不成?乖乖聽話,帶他們去見王稟。說不定你們還有賞賜。如若再作兇頑,老頭子可就不會手下留情了!” 眾軍士都嚇壞了,方才還只看到這老頭兒像是個快死的人躺在那里,這突然一出手簡直快如鬼魅,顯然武功已是高到離譜。 “眾兄弟也看到了,我們根本沒打算反抗或是逃走,你們又何必兇巴巴的傷了和氣?”楚天涯仍是微笑道,“王都統是我恩師,我縱是犯了死罪,要見他一面也是人之常情。再者,我有天大的事情要與王都統上報,還請諸位行個方便。” 眾軍士面面相覷了一陣,只得依允。便沒敢綁縛或是上枷,只將楚天涯、白詡與孟德三人帶出了客棧,徑直往都統府而去。 何伯站在二樓的窗邊,看著楚天涯一行人遠去,悠然的長吁了一口氣。 “老爺子,楚大哥不會有事吧?”小艾在他身后擔憂的低聲問道。 “放心,絕然不會有事。”何伯笑瞇瞇的道,“小丫頭,跟老頭子回家去,燒好飯、燙好酒,等他們回來一起吃晚飯吧!” “好、好啊!”小艾驚喜之下嘴里都有點結巴了,“是回楚大哥家么?” “是啊,苦命的丫頭,你以后也有家了。”何伯仍是笑瞇瞇的,滿是憐愛的看著小艾,輕嘆道,“我最小的女兒如果還在世,差不多也就是你這么大,十七八歲的年紀。少爺做了一件大好事啊,我一個孤老頭子,你一個孤苦伶仃的小丫頭,正好做伴。” “那老爺子就讓奴家拜了做義父吧!”小艾說著就跪了下來,“奴家是個卑賤的苦命人,世上已無親人!今后,就把老爺子當作親生父親來孝敬!” 何伯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了,“好,好,我就認了你這個干女兒——起來吧!” “那、那我呢?”一邊的小飛愣愣的道,“我也能拜老爺子做義父、或是拜你為師么?我便也是孤兒!” “你?”何伯嘿嘿的笑了起來,“你那捂襠派掌門不是做得好好的么?——去,上街買點果子來吃,老頭子嘴饞了!” 楚天涯與白詡、孟德三人來到都統府的時候,正逢王稟剛剛從王府吊唁歸來。卜一看到楚天涯,王稟的眉頭就皺了起來,眼中的神色頗為復雜。 楚天涯便上前施禮,“學生見過恩師。這兩位是……” 王稟一揮手打斷了楚天涯的話,沉聲道:“你已是犯法的囚徒,怎能如此堂而皇之的站在我都統府?——來人,將其拿下,送押牢城!” “恩師且慢!”楚天涯知道王稟是個剛直不阿之人,又礙于人多眼雜只得如此故作,因此也不生氣,便道,“學生越獄逃亡,也是迫不得已。只為留下有用之身,將要事告之恩師。這兩位,一位是西山十八寨大首領孟德,另一位是太行七星山的軍師白詡。二位義士,皆有要事告予恩師。恩師何不先聽我等陳述?學生本是自投羅網前來,就沒打算要逃走。恩師要拿我,又何必遲在一時?” 王荀就在王稟身后,面帶喜色沖著楚天涯擠眉弄眼。 “好,老夫就先聽聽,你們有何話說!”王稟一抖戰袍,大步朝正廳走去。 楚天涯等三人便跟了進去,王荀往廳前一站,將其他閑雜人等都給擋下,不準他們入內。 王稟先在正位落了座,一雙老眼宛如虎目的盯著楚天涯一步步走進來。 四下已無閑雜之人。 不等楚天涯站定,王稟劈頭就問,“是你設計殺了童太師?” “不是。”楚天涯毫不猶豫的答道。 哪怕是心知肚明,楚天涯也當然不會親口承認,否則以王稟的性格,他怎么也要給童貫一個交待、給自己的良心一個交待,不然他都過不了自己那一關。于是楚天涯只說道,“不出意料,應該是耶律余睹所殺!” 王稟再問:“他為何要殺太師?” “學生不知,只是隱約探知他曾有此心。”楚天涯對答如流。 王稟的鼻子里重重的吁了一口氣,眉頭緊鎖的點了點頭,“好,此事容后追問——你們三個,有何話語要對老夫講?” “王都統,小生謹代表我七星山與太行眾寨義軍,特此前來與王都統相商,一同協力抵御女真強寇入侵一事。”白詡上前一步拱手道,“這位孟寨主,與小生的來意皆是相同。我兩方人馬、九山十八寨共計四萬余,愿聽王都統調譴,只為護守太原、抗擊強敵!” 早在數日之前,王稟便與楚天涯議定要借助太原境內的各寨義軍相助,共抗女真。眼前的局面,正是預計之中,原本也是件大好的事情。但王稟怎么也有點開心不起來。他深皺眉頭道:“都是楚天涯請你們來的?” 白詡微然一笑,“當然是楚兄先行傳達了王都統的招邀之意,我等才應招而來。當然,除暴安良本就是我等綠林好漢的份內之事。哪怕是無人相邀,我等也會仗義前來。” 楚天涯聽了白詡這話,頓時心中欣慰,更加覺得這人的確是聰明。因為他這些話說得足夠圓滑,最大程度的淡化了楚天涯與西山、太行諸寨的密切關系。從而,也就為接下來的“太行山獻納耶律余睹”打下鋪墊,那便就不會讓人過多的聯想到,楚天涯是與童貫被殺、耶律余睹被捕有關。 王稟點了點頭,臉色總算是好看了一些,還抱起拳來對白詡與孟德回了一禮,“諸位義士肯來護守太原,乃是本城軍民之福。王某在此先行謝過了!……只是,由于太師新喪、首級不知所蹤,兇手仍在逍遙法外,因此勝捷軍中一片人心浮動。恐怕王某還要費些時日先行穩定軍隊,才能與諸位坐下來細商御敵之事。” “太師被害從而導致官軍人心浮動,這對抗金大計極為不利。”白詡悠然道,“不過,如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擒拿兇手、尋回太師首級,小生以為,官軍的軍心定能馬上穩定下來,并能同仇敵愾眾志成城,共抗女真!” 王稟不由得臉色一沉,“聽先生話中之音,莫非你們有辦法擒拿兇手、尋回太師首級?” “巧得很,日前敝寨某位頭領帶了人馬按例下山,設下路哨關卡準備討些過往行人的紅利,卻不巧在大槐坡撞到一伙形跡可疑的女真人在倉皇北逃。兩伙人馬便廝殺了起來,女真人寡不敵眾多半被誅,領頭的一名將軍也被生擒。”白詡神色自若的侃侃道,“原本那位頭領以為,能就此截得一些金銀珠寶上山交差,卻意外的在女真人的行禮當中,發現了一顆頭臚!” 王稟頓時拍案而起,“莫非便是太師首級?!——那女真將軍姓什名誰?” 白詡裝作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慢條斯禮道:“小生還尚未親眼見過那人,聽說好像是叫……耶律余睹!小生以為,如果那顆首級恰是太師所有,那這些女真人,定是兇手!” 王稟表情凝固的瞇著眼睛盯著白詡看了許久,總算是點了點頭,“那就有勞白先生,將那顆首級與耶律余睹,一同送到這里來!” “樂意效勞。”白詡拱手一拜,“如果耶律余睹真是兇手,便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好一個天網恢恢……”王稟搖頭笑了一笑,笑中的意味卻是復雜非常,既是苦澀亦有無奈。 楚天涯看在眼里,心中嘆息:王稟是個大明白人,他肯定是什么都猜到了。若非是為了圖全大局,他恐怕早就將我拿下法辦,為童貫報仇了。有了這樣的一個“案底”,我注定已是無法在大宋的軍隊與官場上混得長遠。如果有將來,我的出路多半是……投身草莽! 第80章 此謂梟雄 都統府里,眾人先行草草的商議了一些聯盟御敵之事,眼看天色已是不早。王稟便道,“天涯,既然西山太行諸寨義軍都愿意歸附官軍共抗外敵,那你與西山勾聯的罪名,可暫時不予追究。但你現在也不能繼續留在勝捷軍里了做什么軍使了,否則眾心難服。你……先回家去吧,若有用你之時,我再來喚你。” 楚天涯淡然的笑了一笑,拱手道:“全聽恩師吩咐。” “好,今日暫且議到此處。”王稟抱了下拳,“就請白先生將耶律余睹與首級送來,我等才好再作下一步相商。” 眾人便一并告辭,離了都統府。 “看得出來,王都統雖是愿意與我等山寨合作,共抗頑敵。但他卻有點瞧不起我們這些草莽之人的意思。”出門后白詡笑道,“這個老人家還真是有點墨守成規,這也要革了楚兄的職。不過也罷,楚兄打從現在起也便是自由了,如若不棄,便可到我七星山來做個頭領。我全寨上下,一并歡迎!——尤其是小妹,她肯定會蠻開心的。” 楚天涯笑而不語。他早就知道王稟就是這么個一板一眼、剛直頑固的老脾氣,因此并不意外,原本也就沒稀罕過什么軍使官職,不做也罷。 但孟德卻是有些來氣了,當下便道:“兄弟,這王稟好生不通情理!你不做這鳥官、受這等鳥氣了也好,就跟我一同去往青云堡安家落戶!以你的過人才智,正好勝任西山十八寨的大寨主!——便將蕭郡主娶了過門,做壓寨夫人!” “嘖嘖!”白詡就叫起了屈來,“孟寨主可是真不厚道,楚兄是你的兄弟,你要搶去便還說得過去;奈何還要來挖我七星山的墻角?” 孟德哈哈的笑了起來,“孟某可不敢開罪了七星山的英雄們——但是,難不成蕭郡主還能一輩子不嫁人,只做你山寨的頭領?常言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他若跟了我家兄弟,自然就是西山的壓寨夫人了嘛!” “這種沒邊的事情,你們瞎扯起來卻是聊得挺歡。”楚天涯笑了道,“給你們交個底吧——除非打退金兵入侵,否則我哪里也不會去,只會留在龍城!” 孟德與白詡都愕然的怔了一怔,孟德忙道:“兄弟,你現在連官職都沒有了。金兵一但打來,你留在城中危險不說,以一介草民之身又能有何作為?不如就來青云堡,你我兄弟二人再加上馬擴,三人一同領袖十八寨義軍,痛痛快快的和金兵大戰一場,死了也是酣暢淋漓!” “孟寨主言之有理,小生認同。”白詡如此道。 “其實,如果只是為了逃命,我大可以一走了之,何必經營這許多事情?青云堡是不錯,如果要留下,上次我也就不會回來了。”楚天涯微笑道,“其實,王稟將我革職,這么做是對的。因為劉延慶將我捉住后游街示眾,眾所皆知我是西山賊寇,如果繼續留在勝捷軍中擔任官職,難免有人會說王稟包庇門生、私下也早與賊寇有所關聯,從而影響到他在軍隊里的威信,于大局不利。但他將我革職并不代表不再用我,要想官軍與西山太行的諸路人馬精誠合作,還少不得我這個中間人。因此我暫時只能留在龍城,哪里也不能去。” “那就,以后再說吧!”孟德與白詡也就不再多言。 孟德又道:“那個劉延慶怎么辦?那廝將你害得挺慘,我每天都叫人痛打他一頓,可沒叫他好受!” 白詡道:“小生以為,劉延慶不可留。他知道是什么人綁了他,若將他放回,勢必報復。這樣楚兄和孟寨主都要受到莫大的牽累;而且以他的個性,復回之后必然和王稟爭奪兵權。這會壞了大事。” “殺了。”楚天涯淡淡的說了兩個字。 或許是楚天涯答得太過簡單與干脆,白詡與孟德都不由得愕然的怔了一怔。 “怎么,有問題嗎?”楚天涯問道。 白詡笑了一笑,“楚兄殺伐果斷,沒有問題。只是劉延慶畢竟是朝廷的副都指揮使,官居顯赫。他日追查起來……” 楚天涯全無所謂的冷笑了一聲,“童貫都已是這般下場,要殺一個劉延慶又有什么打緊?劉延慶是童貫的忠實奴仆,職權又比王稟要高,必不可留。現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任何可能壞了大事的細微末節都要杜絕。而且他那樣的貪官污吏,殺一個,世上就多一分清凈。” “好,兄弟果真是干大事的人。”孟德精神一振,小聲道,“那我馬上叫兄弟們將他宰了,挖坑深埋任誰也找尋不到!” 楚天涯想了一想,說道:“還是要做得干凈一點。如若事泄,女真人尚未打來,軍隊與官府先要拿我等治罪,便就窩里斗反了。” “兄弟放心,必然妥當!” 白詡臉上掛著微笑,靜默不語。心中卻在思考一個問題:原本以為楚天涯出身書香門第,起于小吏現居將校,多少會對官府律法之事有所顧忌。對待劉延慶,我一直以為他只是拘禁了事,萬沒想到,他會殺伐如此之果斷,沒有半點婦人之仁。童貫授首,耶律余睹被構陷,劉延慶被滅口,這樣的三個人物,放在哪里都能翻起一番巨大的風浪,瞬息間全都壞在他手里,手段之高妙狠辣,更是世所罕見!……懷大志,性果決,順我者生逆我者亡;以我之心而放之四海,以我之志而加之全人,勢不可擋——此謂梟雄也! 楚天涯轉臉凝眸看著白詡,“白兄在想些什么?” 白詡的表情略微一滯,從容的笑道:“小生在想,楚兄大難不死,此時大事又略有小成,我等是否終于可以坐下來,安心的吃一杯酒水了?” “是啊,應該!”楚天涯笑道,“一連多日,我是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也沒吃過一頓安心飯了。趁著女真人打來之前稍有閑暇,擇日不如撞日,今夜不醉不歸!” “那好啊!”孟德一聽就樂了,“便由在下做東,去尋家酒肆好生開懷痛飲一番!” “不必麻煩了,就去我家吧!”楚天涯笑道,“只管帶上好酒好rou好菓子,與君痛飲三百杯” “好!” 一行人便到了楚天涯家中,方才進院,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桂花樹下,亭亭玉立。 “咦,小妹來了。”白詡微笑,努了努嘴示意楚天涯,‘你還不上前’? 孟德呵呵的笑,“弟妹就是忒般氣宇不凡……咳!” 楚天涯搖頭笑了一笑走上前去,“郡主,事情進展順利嗎?” 蕭玲瓏轉過身來,先是看了楚天涯身后二人一眼,略微一笑,“聽說你被捉了起來游街示眾,感覺如何?” “很風光,很矚目。”楚天涯笑道,“當時那情景你是沒有看到,別提有多拉風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 蕭玲瓏悄然的吁了一口氣,“看來你已是安然無恙了。耶律余睹我已經捉了,還剩半余命。何時要用到,我便叫阿達去跑一趟,將人送來。” “辛苦你了。”楚天涯微笑道,“報仇的感覺如何?” “說實話,感覺一般。”蕭玲瓏淡淡道,“耶律余睹太過卑賤的一條狗命,都不足以平復我的國仇家恨。” 楚天涯點了點頭不再多問。再問下去,興許就要扯到女真,扯到遼國復辟了。 這時何伯走了出來,拄著拐杖端著一碗茶,極是悠閑的樣子,嘿嘿的笑道:“少爺你們回來了啊,看來事情進展極是順利。今夜便要一醉方休了么?” “可不是。”楚天涯笑著上前,“王稟雖是把我的軍使之職給革了去,卻沒有為難我,也答應三方人馬精誠合作,共抗女真。經營多時,局面終于趨于明朗。今日就該放肆痛飲一番,不醉不歸。待到酒醒,又該是提起十二萬分精神,對付女真強敵了!” “好啊,今朝有酒今朝醉。”何伯嘿嘿的笑,然后大聲的喲喝,“小艾,笨小子,羊rou煮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