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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論寵姬與賢后的距離在線閱讀 - 第13節(jié)

第13節(jié)

    那便是真的了。就算是皇帝自己愿意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飲,還有許多人逼著他去喝別的。若是可能,麗妃身體好些,那此二人在平民間,許是能成一對人人稱羨的好夫妻。只是在這宮里,便要做天下表率,不知有多少身不由己。

    虞嬋在心里嘆了口氣。她一路出了宮,直到路門,昭律的車駕果然在那里停著。如今在洛都,無論怎樣都要做出個夫妻和睦的樣子來,她也沒說什么,低頭上了車。昭律似乎累了,正閉著眼睛靠在榻上,對她上來沒什么反應(yīng)。虞嬋現(xiàn)在真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面對他才好,也就低聲吩咐回驛館,然后自己坐到另一邊榻上,也開始閉目養(yǎng)神。

    車轱轆聲響起來,掩蓋了其他細微聲響。昭律睜開眼睛,看了看她不自覺帶上疲色的臉,又低頭看了看他們之間隔的距離,眼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神色。

    第四十二章一心畫眉

    其后幾日,其余諸侯也紛紛到達驛館,其中也包括魏桓公一行。不過洛都夠大,驛館也夠大,越國和魏國都有單獨的小別院,并沒撞上。虞嬋見對方?jīng)]動作,又不覺得田克能在洛都翻出個什么浪頭來,也并沒十分上心。她該做的事情很多,要走親訪友,要應(yīng)付鄒南子讓她勸諫昭律收心,心里還沉甸甸地壓著事情,自然不會分多少心思過去。昭律也很忙,不過他似乎比虞嬋更注意魏國動向,虞嬋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態(tài)。

    不管怎么樣,瑣碎的事情忙完,除夕也就到了。天子虞墴按例在清平殿上擺了大宴,除去來述職的諸侯和夫人,能參加的只有天子近臣。這倒是個交游的大好機會,不過就是會有許多雙眼睛盯著而已。

    這是蒲朝能有的最盛大的宴會,就算虞嬋再不事打扮,這時也必須上心。除夕一早,她就起了,為的就是在清平大宴里不落于人后。

    昭律沒她那么麻煩,但是也早起了,坐在外間喝熱茶醒神。到洛都十余日,在各種虛以委蛇和觥籌交錯中,他也大致摸清楚了幾個該注意諸侯國以及洛都中的風(fēng)向。

    現(xiàn)下的情況是,基本所有諸侯都視蒲朝天子為無物,但是都只在心里想而已;考慮到自己能不能有吞并其他國家的實力是一回事,敢不敢真的做又是另外一回事。雖然他的名聲不好,但還真沒有人敢當(dāng)面給他臉色看——想想越國的軍隊吧!

    與此同時,所有人也對魏國的企圖心知肚明。雖然魏國并沒有稱王,但手里握著的號稱“金戈鐵馬破冰河”的鐵騎也不是說假的。若是說田克愿意偏安一隅,怕是沒人會信。

    那就是鷸蚌相爭的情形了。昭律從兩國的地形、軍隊、兵法等方面考慮下來,覺得他們越國有了樂常真是如虎添翼。這再想下去,他就不可抑制地想到了虞嬋。若虞嬋和樂常一個身份,那她做得再好也沒有了,只是事情肯定沒這么簡單。昭律毫不懷疑,若他不能留住虞嬋的心,后者一定會有什么方法離開他,或明或暗。

    這就是個老問題,他家寵姬到底要什么?

    昭律十分犯愁。他也看出來了,大半年來,虞嬋眉間愁緒越積越多,卻并不說,這也是他們鬧冷戰(zhàn)的理由之一。但他的政務(wù)做得愈來愈好,樊國那邊也平穩(wěn)了下來,照理說應(yīng)當(dāng)沒有一點事情能讓她心煩才對。如今到了洛都,這情況不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愈來愈嚴(yán)重。

    這就讓他不得不思考,洛都里到底有什么刺激了虞嬋?

    鄒南子?那等迂腐之人,正是嬋兒最討厭的;不過,同時也是最不會上心的,應(yīng)當(dāng)不是。

    田克?算了吧,嬋兒又不是那種能輕易一見鐘情的少女,他愣是真真地對她好幾年,這才一點一點地換得了親近,田克又怎么可能擾亂她的心湖?

    虞墴?這個就更不可能了,嬋兒到現(xiàn)在怕是連虞墴正臉都沒見過,連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便就是虞墴的確長了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說是皇帝更像是文人墨客,也和嬋兒半分關(guān)系沒有。只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虞墴對麗妃那是真上心,上次他述職根本還沒完,虞墴就匆匆忙忙地罷朝去后宮了,據(jù)說只是因為例行接麗妃回宮。一群大臣臉都青了,而他那時也頗為不屑……

    對了,麗妃!

    昭律眼前一亮,覺得自己肯定抓到了問題所在。在洛都城外之時,虞嬋就面有疲色,而那時根本還沒發(fā)生什么事情,只提了一句洛都里最遭人嫉恨的人而已。

    他肯定要比虞墴強,昭律那時候這么想,這時候也依舊這么想。這不僅體現(xiàn)在治國態(tài)度上,還體現(xiàn)在對待夫人的憐愛程度上。他們越國上沒有太后,下頭咸尹和其他大臣都挑不出虞嬋任何錯,壓力自然要小很多。當(dāng)然,他也沒把獨寵做到虞墴這樣明目張膽,也就是怕給虞嬋招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就像現(xiàn)在麗妃的困境一樣。

    但是現(xiàn)在是這樣,以后呢?他想要虞嬋心里都裝著他,那反過來呢?他自認為比虞墴強,那他能做到虞墴那樣的專寵,又擺平其他流言和是非么?

    這倒真是個問題。昭律想到這里,突然有種醍醐灌頂?shù)母杏X。虞嬋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她不敢往前一步,是怕斷了自己后路,就再也退無可退。寵極是衰,不是所有人都懂這個道理。虞嬋就差兒子這一步,別人只看到了無限榮寵,她卻先于別人看到了后頭的萬丈深淵。

    一碗茶,昭律喝了一小半,便再也喝不下去了,起身進了內(nèi)間。虞嬋已經(jīng)換了一件廣袖寬松曲裾曳地長袍,色雖不艷,但其上重菱紋雍容華貴,也自有氣度。頭上插的笄、脖上戴的頸飾、手上戴的指環(huán)、腰間佩的帶鉤、身側(cè)垂的佩,無一不是上好白玉精制,既不豪奢,又彰顯了身份。這些都收拾停當(dāng)了,也就臉上的妝還差一二。

    虞嬋見他進來,以為他等急了,便道:“王上稍安勿躁,再過片刻……”她這后面的話卻沒說出來。因為昭律一聲不吭地趕走了正給她描眉的書芹,自己拿過了墨筆,竟然是要給她畫眉了。

    雖然虞嬋不得不承認,昭律這舉動很貼心,她很感動;但同時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可是真比梳頭發(fā)還要精巧的技術(shù)活兒,畫壞了就要再折騰很久,而說是肯定沒用的。所以她稍微往后仰了仰身子,想叫昭律知難而退。

    但是她這動作卻是更方便了昭律。他本是彎著身子,現(xiàn)在跟著直起來一些,左手再握住她的肩膀,就完全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姿勢。“好嬋兒,別動。”

    他聲音不高,卻貼得極近。兩人本就呼吸相聞,這時說話的熱氣自然也就帶到了虞嬋臉上,還有那低沉得仿佛催眠的聲音。一張熟悉的英挺的臉近在咫尺,虞嬋又忍不住感到了她最近以來愈來愈經(jīng)常有的感受——臉紅耳熱,心如擂鼓。她很想控制這種反應(yīng),但是有些時候,身體總是會比人的話更誠實。

    昭律察覺到手下的身體微微動了下,就知道他的料想沒錯。他之前看虞嬋畫眉不知道多少次,如今親手一試,感覺居然也不壞。只是這種氣氛,就連侍女都識相地退下去了,他家愛姬竟然還睜著兩只水潤分明的眸子看他,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解風(fēng)情。他小心地畫好眉,再看虞嬋還是那表情,實在忍不住,在她唇邊烙下一個親吻:“等今日宴會回來,寡人有話與你說。”

    虞嬋半天都沒回過神。有話說倒不是什么罕見事情,但有什么話非得晚上回來說?

    一行人用過早飯,便準(zhǔn)備出門。雖說這宴席是擺的晚宴,但就如同一到洛都就免不了要送禮的習(xí)俗一樣,若是不早去打招呼、餓著肚子等宴席的話,也要被人認為是不識抬舉,說不得有多煩人。

    在這點上,兩人完全達成了共識。

    按照昭律的想法,如果他的計劃能順利進行,這就是他們要忍受的最后一次大宴。正如洛都豪華的宮殿一般,今日是他自己爬,往后就是他讓別人爬;而這權(quán)貴云集的大宴,今日是他等別人,往后就是別人等他。若他身側(cè)必定得有一人相伴,那一人定然是……

    而這些野心,虞嬋也完全看出來了,畢竟她一開始許的也是這個。不過事到如今,若是往前不能得一個她期待中的結(jié)果,那她也就該為自己的后路動手了。

    一路上,兩人各懷心事不提。而等到了相候偏殿的時候,諸侯云集,想見的人見得到,至于再不想見的人,也沒有辦法躲過去。

    虞城年近而立,生性沉穩(wěn),和虞嬋真是一對親兄妹的模樣。而他夫人楚氏,也是個溫柔賢惠的性子,夫妻二人也端得是相敬如賓。而虞嬋剛和自家哥嫂說了幾句話,就見邊上人群簇擁之中分開一條路,有人朝他們這頭走來。昭律本陪在一邊寒暄,見得這動靜,身體立刻就挺得更加筆直了些。因為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魏桓公田克。而周圍人眼見著這邊的情形,料想越魏相逢必有一戰(zhàn),那說話的聲音都輕了些,各個都在偷偷往這里瞧。

    恰逢盛會,田克自然也不可能像在白馬寺那時穿普通官員的衣裳了。雖說諸侯正衣制式相同,但田克身形魁梧,面容刀削斧鑿,愣是把那曲裾長袍穿出了戰(zhàn)場上特有的那種殺伐之氣。雖然他現(xiàn)下臉上正帶著笑容,但這也絲毫無法掩飾他身上的凌厲感。“久聞越公風(fēng)采斐然,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可不敢當(dāng)。”周圍那么多人看著,昭律當(dāng)然不可能擺臉色,只露出了一個類似的假笑,道:“不及魏公政績之萬一。”雖然他和田克是第一次近距離見面,但想想前面的大戰(zhàn),這話有些氣氛不對也不奇怪。

    田克也并不以為忤。“這話可就是越伯客氣了。聽聞前些日子,竹山散人也投奔越伯了,真是可喜可賀。”他嘴里說著可喜可賀的時候,眼睛看的不是昭律,而是虞嬋。那種銳利的眼神一閃即逝,又變做了和煦的微笑,這也只是一瞬間發(fā)生的事情。

    昭律和虞嬋站得近,自然察覺到了。樂常經(jīng)常是一撲進工場就出不來,能留住他的可不是他越國的俸祿,而是虞嬋給出的各種想法和圖紙。田克打的好算盤,看起來是想從他手里把兩個一起挖走的意思。所以他這時候自然不會說虞嬋在里頭起的作用,只顧左右而言他道:“意外之喜,意外之喜。”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客氣的推脫之辭,其實昭律并不想說。不過樂常那么搶手,若他真是說了才是傻的。周圍聽著的眾人雖然失望,但也覺得這是正常的。

    “那越伯的運氣可真是好得很了,叫我等羨慕也羨慕不來啊。”田克微微笑道。“這位便是夫人罷?看起來甚為面善,似乎在哪里見過?”

    來了,這就來套近乎了。明明雙方都知道是真的見過、也知道是何時何地見過,但現(xiàn)在就對面打啞謎。昭律心一緊,就去看虞嬋。

    第四十三章清平暗流

    虞嬋對田克的演技早就有所認識,此時真是一點驚訝也沒有。而田克會把話題轉(zhuǎn)到她這邊也是很正常的,因為他上一次的話就沒說完。見田克相問,她也微微一笑道:“正是。久仰魏公大名,英武聲名如雷貫耳。”不就是拿著話推太極么?互相拿著好話夸,這她也不是不會。

    “夫人這么說,我可真是受寵若驚。”田克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眼睛專注地凝視著虞嬋。他原本就長得英俊,這樣一看,溫柔成熟又帶點強勢,引得周邊諸人頻頻側(cè)目。洛都畢竟是天子腳下,這寡人的自稱就只有虞墴可以用了。

    虞嬋瞬間感覺頭皮一麻。田克這明目張膽地表達好感,也好歹看一下情勢吧?周圍都是人不說,她自己正牌夫君就在一邊虎視眈眈地看著呢。前頭是火,手邊是冰,這種感覺可不大妙。“魏公真是一如傳聞中的謙虛。只是今日大宴,如何不見魏公夫人?”雖然她覺得,以田克這種脾性,夫人對他的壓制估計幾乎等于沒有,但是要岔開話題的時候是絕不能猶豫的。

    如果可能的話,昭律的臉早就黑了。不過鑒于周圍眾目睽睽,他要是真擺出什么恚怒的臉色,不就坐實了他自己的無能么?所以他瞧著田克那樣子,把越來越高的一股氣壓在心里。此時聽虞嬋這樣說,他就知道她的確對田克一點興趣也沒有,想要隨意找個借口遁了。這個時候當(dāng)然要幫著自家夫人,于是他道:“看著就在那邊罷?聽聞夫人長得甚是國色天香,也竟然放心不帶在身側(cè)?”

    他這話里卻是意有所指,田克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看起來這昭律不愧是能做出騙了全天下表象的人,這話里的意思恐怕就是他一定會看著自家夫人了罷?“越公謬贊。若真是說起來,還是樊夫人知書達理,頗有……風(fēng)范。”

    虞嬋見他停頓,嘴唇卻無聲地動了幾下,不由得在心里重復(fù)了一遍。等回過味兒來之后,她的感覺就不是頭皮發(fā)麻了,而是臉色發(fā)白。這田克膽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在這種情況下說“母儀天下”?雖然越魏兩國的野心幾乎路人皆知,但真還沒人敢在天子殿上流露的。就算他自己想死,也別拖著她一起啊!

    這同樣的一句話,在昭律眼里看起來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他覺得這是田克的挑釁,而且是明目張膽的挑釁。他還站在這里,周圍都是其他諸侯,田克就已經(jīng)敢對虞嬋這么暗示,無疑是一種許諾。以后位為餌引誘他家夫人倒戈,簡直是囂張到不能再囂張了。

    當(dāng)然,田克對天子態(tài)度如何,他不管也管不著;但是,田克竟然當(dāng)著他的面這么做,當(dāng)他這個夫君是死的么?昭律這么一想,語氣就帶上了些不善:“若要說這國色天香,我也聽說,天下第一美女現(xiàn)下正在魏國?”看來他們這次肯定是互相拆臺了。左右無法避免,他倒要看看,誰拆得更厲害些。

    這就是指桂姬了。雖然桂姬的確是奉他的命去越國,結(jié)果沒能成事,但是田克現(xiàn)下的反應(yīng)卻是愣了愣、然后明白過來的樣子,將那種驚愕后回神的神情表現(xiàn)得十成十。“越伯說的桂姬?這消息倒還沒聽說。”不過實際上,桂姬已經(jīng)進了魏國不說,還已經(jīng)再嫁了魏國大臣。問焦端?那種人利用完當(dāng)然是殺了。

    昭律勾起唇角,冷冷一笑。雖然魏國手腳動得隱蔽,但他也能猜出來。桂姬可不是一個堪為國母的性子,以田克的野心,自然看不上她;而再從焦端一入魏國就毫無聲息的情況來看,恐怕下場好不了。只不過這件事他若有證據(jù),也不能擺到臺面上來說,故而只道:“看來我只能把剛才魏公的那句話原樣還回去了。這等福氣,我等羨慕都羨慕不來啊!”

    “越公說笑了。”田克哈哈一笑,看起來甚為爽朗。“今日得見夫人,我本該心愿得償。若是再能見到樂左司馬,那估計這夜里就睡不著覺了。”

    虞嬋在一邊聽著,只覺得這兩個男人之間的唇槍舌劍似乎都變成了實質(zhì)的刀光劍影。這種情況她插嘴只會使事情越來越糟,不由得在心里捏了把汗。這樣也不知道能不能挺到大宴開始而不打起來……不過瞧見魏國夫人已經(jīng)朝這里過來,她終于找到了借口,脫開這邊詭異的氣氛。

    一盞茶之后。

    另一邊的虞城看見虞嬋和魏國夫人已經(jīng)說完話,又看到昭律和田克兩人的談話已經(jīng)演變成了一大群人包圍的情況,不由得覺得腦袋有點疼。不用聞都知道,這大廳里的硝煙味兒越來越重。一頭是魏國附庸,一頭是越國附庸,其他的都是看情況聞風(fēng)而動的。若是哪個有心人傳出去,洛都的清流派又該找他來調(diào)停了。

    可是這怎么可能調(diào)停得了?蒲朝剛建立之時,百家諸侯與王室血脈親近,也心存畏懼;如今過了三四百年,諸侯各自通婚,封地大權(quán)在手,其下庶民只知國君不知天子。于天子而言,雖無外侮,但內(nèi)部分崩離析,大勢已去,大廈將傾。縱是有鄒南子這一干自詡忠心無二的清流,奈何空有一張嘴皮,依然難在此時力挽狂瀾。

    這事情他知道,虞嬋也應(yīng)當(dāng)知道,因為當(dāng)樊穆公在世之時,曾就隱晦地提醒過他們。樊國實力就那么些,若要保全一國上下,最該做的就是站對位置。縱觀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們事先做好準(zhǔn)備,那合起來的時候至少還能免于戰(zhàn)火燎原。當(dāng)時嫁虞嬋的時候便有這種考慮,魏國也不見有什么反應(yīng)。如今一看,卻有些二虎相爭的意味了。也不知道他這meimei對此作何感想?

    虞城稍一思索,就覺得他問兩句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他便走過去,壓低聲音道:“小嬋,今日之事……”

    虞嬋手里頓了頓,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另一頭的昭律。她好歹也和昭律朝夕相處好幾年,知道他現(xiàn)在臉上的笑容多的是似笑非笑了。而虞城問這今日之事,自然是問的田克與昭律。“兄長不必多慮。這能有什么事?無非是注定的了。”

    昭律和田克都想要那個位置,故而兩國注定要一決勝負。田克對她有興趣,不是因為她的容貌,而是因為她能做的事。只是她頭上還頂著越國夫人這稱呼,樂常又是個不按常理來的,田克也只能先從這方面下手而已。不然他對她估計就該對臣下一樣,許以高官厚祿、美人相陪,費勁心機挖過去就對了。

    “說的也是。”虞城點了點頭,心放了下來。看他meimei倒是波瀾不驚得緊,田克這回怕是要折個大跟頭。不過這樣也好,田克現(xiàn)在獻殷勤,看起來目的太強,不大像是能真心對女人好的。他倒是也沒指望多的,但總不能明知道別人把你當(dāng)工具、還上趕著湊過去吧?至于他現(xiàn)在這個妹夫嘛……他正沉吟間,就看見昭律正說著話,又不自覺地遠遠地望回來一眼,方向正是自家meimei。至于虞嬋,又有夫人過來閑聊了,故而她頭轉(zhuǎn)了過去,并沒看見。

    虞城在心里笑了笑。君父深謀遠慮,為子女民眾謀劃一切,做子女的有了好開頭,也當(dāng)是要繼續(xù)努力。如今一看,事情都在正軌之上,而且怕是要更好。

    正當(dāng)偏殿里頭局勢水深火熱之時,通報的宮監(jiān)終于姍姍來遲。眾諸侯暫時歇了刺探或是聽刺探的心,按著爵位等級,一個個往正殿而去。

    清平殿是洛王宮里最高的建筑。虞嬋和昭律二人攜手進殿的時候,她清楚地感覺到了對方的手微微一緊。的確,若是在殿前往下看,只覺得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就算是普通人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能有一種俯瞰天下的豪情油然而生,更何況本來就有稱霸天下野心的人呢?只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之后昭律也把她的手握得很緊。

    雖說眾人都餓了大半日,但在這宴席開始之前,也都毫無差錯地把該說的話、該盡的禮節(jié)都做到了。虞墴坐在上首,對于每個諸侯和大臣都報以清淡笑意。昭律算是排在比較前面的,而在他們行禮之后,虞嬋敢保證,她這個天子堂哥看起來真的是一點別的反應(yīng)也沒有——就好像他什么也不知道,而昭律也真的是個毫無貳心的諸侯一樣。

    這可真是有點意思了。虞墴看起來眉目清明,也不可能不知道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而若是知道,又如何能無動于衷?

    虞嬋在心里打了個大大的問號。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之后,又悄眼看了看虞墴和他身側(cè)的麗妃,覺得肯定還有什么事情他們不知道。

    這清平大宴,菜肴果品自然十分豐富精美。只不過表面粉飾太平,底下卻是暗流洶涌。人人臉上的表情都是面具,歌功頌德之言不絕于耳,大概一年中吃得最累的就是這頓飯了。即便虞嬋最近聽這種話聽得耳朵都要生繭,也不得不堆出笑容來應(yīng)付。

    宴席行到中途,不知是的確不勝酒力還是受不得這滿堂含沙射影,虞墴早早地就讓麗妃下去休息了。這在平時的襯托下,本不是件大事,虞嬋也沒上心。只不過沒過一會兒,一邊的侍者就來悄聲通報,說是麗妃有話于她說,借步偏殿一敘。

    虞嬋心有疑慮。她和麗妃就在太后的永澤宮里有一面之緣,還沒說上幾句話,有什么好說的?不過以麗妃的得寵程度,只是相邀去說幾句話也拒絕的話,未免也顯得她太不給面子了。見滿殿觥籌交錯,若是去了即刻便回來,也不會被誰發(fā)現(xiàn)。她想了想,便低聲對昭律道:“嬪妾出去吹一吹風(fēng),很快便回來。”

    昭律一只眼睛留意著大殿上的動靜,另一只眼睛也在留意她的表情變化。麗妃先退,然后侍者來通傳,他也大致看出點什么了,只點了點頭。

    這偏殿也近,正是他們剛才等候所在之處。虞嬋一看便放了心,看起來不是什么扣下她做人質(zhì)的開頭。只是這時有一點不同,堂上豎了一面大屏風(fēng),里外完全隔了開來。而按理說,麗妃既先叫她來,此時應(yīng)當(dāng)在了才是,但卻全無聲息。

    虞嬋在堂上踱了兩步,見帶她來的侍者也很快退了出去,心里不由得又開始疑惑。這陣勢倒是十分森嚴(yán),但是麗妃能有什么話值得這樣大動干戈?不過就在此時,她聽見屏風(fēng)之后傳來匆匆的腳步聲,甚為有力。

    這絕對不是麗妃!虞嬋瞬間就察覺了不對。不過還沒等她先出聲,對面的人就開口了。“夫人先不必急,聽完這幾句便好。出了這殿,聽未聽見,就看夫人自己。”

    虞嬋定住了。這聲音她剛剛才聽過,就是天子虞墴!怪不得能借麗妃的理由來叫她……只不過又有屏風(fēng),又沒有用自稱寡人,顯然他也不想暴露身份。她微微抿緊嘴,聽他繼續(xù)往下說。

    “夫人能相助越伯奪天下,也是有膽有識之輩,甚是讓人佩服。這天下大勢,想必夫人比我還清楚,我也便不贅述了。”

    虞嬋心一沉。這便是皇帝什么也知道了,也不知道鄒南子若是知曉此事,會不會感動得老淚縱橫。

    那聲音頓了頓,又道:“只有一件事,想請夫人考慮一二。若是將來有那么一天,是否可以用九鼎換麗兒一生康平?”

    第四十四章言盡寸心

    這句話宛如晴天霹靂,虞嬋好一陣子都在以為是她自己重聽。

    九鼎象征著天子,象征著江山,象征著五湖四海人心所向眾望所歸。雖然現(xiàn)在蒲朝搖搖欲墜,但若是哪個諸侯想要取而代之,怕是都要扣上一頂不忠不孝的帽子。若她沒有料錯,越武王就是料到了這點,這才提前做了準(zhǔn)備,先給昭律鋪平了路。不過他那時想的估計是先頂上一陣罵名,等到后代即位就名正言順。再用這期間的時間把可能的遺老遺少處理了,情況就會好得多。

    現(xiàn)在誰都還沒有正式明目張膽地提出來要統(tǒng)一這天下,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槍打出頭鳥,因為私自稱王的緣故,越國已經(jīng)擋了不少明槍暗箭,讓魏國在后面撿了不少現(xiàn)成便宜。吃了大虧,怎么還可能往坑里跳?所以今日里,昭律和田克再怎么說,也沒說到這上面去。畢竟真實情況大家心知肚明,而且現(xiàn)在也還沒到最后你死我活的時候,太早撕破臉對誰都沒好處。

    但如果虞墴自己要把皇位拱手相讓……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如果不是虞氏按血緣關(guān)系算下來的繼承人,清流派肯定會有強烈反彈,這點從虞墴如此治國、他們都沒有想著換一個主子就能看出來。而且如果虞墴真的一意孤行,把這旨意頒發(fā)天下,那就算他們再義正詞嚴(yán)都沒有用——天子一言九鼎,豈有反悔之理?

    但是恐怕誰都想不到,虞墴會這么做。他知曉自己處境不妙,就像兩只真老虎之間夾著的紙老虎,誰都對他這個位置虎視眈眈。他如今還沒死,是因為時間還沒到。而若是到那時候,沒有相應(yīng)的實力,別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而應(yīng)該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不僅如此,虞墴手里還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麗妃。如今他是天子,也就是只能勉強護著麗妃的水平;如果真的出了事,別的不說,麗妃定然是第一個擋箭牌。清流永遠不會說天子有什么不對,而會口口聲聲地道,都是那個妖女媚主,應(yīng)當(dāng)殺之以儆效尤。

    想到這里的時候,虞嬋之前的驚訝都沒了,只覺得手心一片冰涼。原來從頭到尾,做出這種決定的虞墴才是最冷靜的那個。若是遲早會被奪去的江山能換心愛的女人半生無憂,在他眼里看起來是再合算沒有的了。能這么想到是一回事,能真的做到又是另一回事。若是給虞墴一個好的清平盛世,他也不見得不能做好一個皇帝,但以如今的形勢,他已經(jīng)做出了與他最有利的選擇。

    這給虞嬋帶來的震撼太大,以至于她一時間也沒想到虞墴為什么選的是越國,而是先問了另一句:“那你……”若是他們能保住麗妃,那虞墴自己呢?

    那頭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并沒有正面回答。“夫人這么說的話,也就是應(yīng)了?”以他的身份,若是成了敗軍之將,也就是兩個下場:要么囚禁,要么死。但無論哪個,他都不想讓人看見,尤其是麗妃。也許算是無謂的自尊心和驕傲?正所謂,天子御國門,君王死社稷,他雖算不得一個好皇帝,但這最后一點大概還是能做到的。

    這省略掉的話語,虞嬋也大致猜出了七八分,不由得心中一緊。她同時也明白了虞墴為什么來找她,而不是去找田克。除了現(xiàn)下越魏兩國的實力對比之外,還有人情的因素。她是虞墴的遠房親戚沒錯,但是田克更遠;而同時,以田克的性子,怕是只會覺得虞墴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別說感動,就連冷哼也不屑給一聲;還能想見的是,田克一定會斬草除根。這很正常,也不算心狠手辣,因為如果這件事披露出去,恐怕當(dāng)世絕大多數(shù)人也會覺得是虞墴入了魔怔。

    而越國就不同了。雖然昭律一開始被傳是昏君,后來又勤政起來,但從前至后,有一點始終沒變——就是越王宮里,最得寵的從來都是樊姬,也就是她。昭律獨寵她的名聲在外,在洛都里又確實表現(xiàn)得情深意重,虞墴這才準(zhǔn)備孤注一擲,將寶壓在他們身上。他給越國橫掃天下預(yù)先解決最后的問題,越國替他養(yǎng)著麗妃的后半生,也勉強算得上是雙贏之策。

    虞嬋閉了閉眼睛。在這森嚴(yán)的王宮里呆久了,她還以為這里面只有爾虞我詐,她已經(jīng)遠離了那種真實的情感,未曾想現(xiàn)在卻覺得鼻子有些發(fā)酸。甚至,虞墴這個堂哥還是她今天第一次見,她就已經(jīng)預(yù)料到,她絕不會輕易忘記今日之事。只不過,虞墴這么全心全意地為麗妃考慮,自然是情深意重得很;可若到那時麗妃知道了,以她的身體,但凡有些感念,還能活得久嗎?虞墴什么都知道,也絕不可能忽視這點。但是他依然這么做了,怕是抱著只有一絲可能也要爭取的想法吧?

    當(dāng)然,這話說出來十分殘酷,又是兩人自己的事情,虞嬋也不會說出來。“這件事meimei曉得了。只要meimei力所能及,定當(dāng)護得嫂子周全。”說這話的時候,她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竭力維持自己聲音的平穩(wěn)。

    那頭似乎沒想到她應(yīng)得這么爽快,又停頓了一下。再開口的時候,那聲音里的沉重終于少了一些:“聽你一句嫂子,我便安心了。”

    因著這緣故,這之后的宴席,虞嬋都甚為神思不屬,面前各種精致美味也絲毫提不起她的胃口。她悄悄看了一眼,虞墴坐在上首,神色一如之前,絲毫看不出他之前說了那樣的話。而再看這殿上諸人,人人臉上都掛著虛假的笑意,也不知道他們?nèi)羰侵懒耍瑫惺裁礃拥姆磻?yīng)。那片殷殷心意,說出來可有人懂?還是只能一片心思付諸流水?

    這滿堂看著是燭火輝煌,歡聲笑語,內(nèi)里卻是繁華如寂。

    昭律坐在她身邊,敏銳地察覺到了虞嬋的不對。虞嬋之前說是去吹吹風(fēng),當(dāng)然不會是真的;但也她出去也就在這片刻之間,又有什么事可以讓她臉上的笑幾乎都要掛不住?這種事情,不是說很少發(fā)生,而是從未發(fā)生過。而這種強顏歡笑的表情,他不得不承認,若不是時候不對,他一定馬上就去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直到問出來為止。他的愛姬是很能干,但到這種時候,已經(jīng)不是她自己能不能解決能決定的事情了;而應(yīng)該是,無論是什么事,他都該去幫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