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從來薄福送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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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館的門口,與黃總管就要分別。我看著他套好車,向我輕輕施了個禮,眼神中有點點的慈愛,好像疼愛自己的長輩般。 我心頭一顫,就在他要調轉車頭離開的時候,我上前一步拉住了韁繩:“黃總管,我有一事實在不明。” 黃總管愣了愣看著我,突然就笑起來。 我也不自然地笑笑,他跳下馬車看著我:“是什么事呢?” 我抱緊了手上的包裹,目光在那藍底白花的圖案上凝視了很久:“我只是想知道,您為何會放過我?您這樣回去,若被人發現,是會被太后治罪的啊。還有這包裹,其實出宮時,您就知道,太后不會留我性命,又為何準備了這個包裹呢?” 我一時不知如何去說,黃總管一直含笑看著我,他看出我心中的疑惑,目光越過我向遠處看去,可是分明是看著以往的時光。 “娘娘,太后在蓬島瑤臺見到裕王爺的時候,老奴便找了個由頭回到后宮,準備了這個包裹。”他淡淡一笑,仿佛只是一件極簡單的事。 “您那時就知道太后要我出宮?”我驚訝道。 黃總管的笑容充滿深意,“娘娘,老奴自太后還是先帝皇后時就跟在身邊,那時全貴妃都還未進宮呢。”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所以太后有什么要做的,一般情況下,老奴都是最先知道的。” 我不好意思低下頭,我不該置疑他。 “至于這酒,其實,方才娘娘要喝的,是老奴多年的珍藏。就那樣被毀了,實在可惜。”他笑起來:“太后給娘娘準備的那壺,老奴早就在路上扔進河中了。” “多謝您的救命之恩。”我斂衽施禮:“還請黃總管明示。” “娘娘,真的要論起來,老奴其實應算是凌家的家奴。” 我驚訝且不解地看著他,黃總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奴其實可以稱您一聲小姐。”他看了看周圍:“不如您上車吧。老奴再送您一段。” 我點了點頭鉆進車中。 “老奴出身貧寒,排行老小,父母便將我賣了。買家想將我們全部送進宮做太監,已經施了宮刑,可是卻因不慎得罪了一個官家子弟,被打死了。我們那幾個孩子也就流落街頭。幾乎都餓死了。我算幸運,遇到了好人,被帶回去做了家奴。就是凌家,救我的人,那時還是個少年,也就是你的父親。那時我發下誓言,誓死忠心于他。” 黃總管的聲音伴著悠悠的微風傳來:“二十五年前,先帝登基,立太子妃閔氏為后,雖然那時先帝后宮妃嬪也不少,但是皇后卻真真稱得上寵冠六宮,并且生下嫡子。直到全貴妃入宮。” 黃總管朝我笑了笑:“那年適逢三年一度的大選。徐氏入宮,皇帝對其極盡寵愛,一度荒廢六宮。皇后也受到皇帝冷落。短短一年多時間里,徐氏從貴人至昭儀,再到惠妃,然后有孕,封貴妃,賜號‘全’,一時風光無人能及。皇后失寵,在宮中地位岌岌可危。人人都認為只要徐氏產下皇子,皇帝可能會立她為后。” 我輕輕一哂:“不會的。皇后有嫡子,惠妃再得寵,皇帝也不可能廢后。更何況皇后并沒有做錯事。” 黃總管點點頭:“娘娘說的是。更何況皇后有強大的外戚,以及一個人的全力支持。” 我一愣,旋即明白過來。 黃總管接著道:“那時的凌公子還是大理寺常卿,尚書房行走。不過協理內務府,便送了老奴進宮,安排在皇后的身邊有個照應。生怕皇后有什么不好。老奴剛進宮的那幾年,皇后的日子確實不好過。而先帝那時重愛全貴妃肚子里的孩子,甚至對嫡子都沒有那般用心了。更有人說,先帝曾對全貴妃說如果她產下皇子,便立為太子。” 我搖搖頭:“這樣的寵愛,實是將全貴妃置于炭火之上啊。” 黃總管點了頭:“可不是。那時后宮皆怨恨全貴妃。不過只有皇后能做到不怨不妒,與全貴妃姐妹相稱,處處為全貴妃著想。因此,全貴妃產后血崩,彌留之際仍對先帝敘述皇后對她的恩情無以為報,先帝十分動容。同時,皇后懇求先帝將皇四子交予她撫育,先帝也答應了。” 我嘆了口氣:“從此,皇后地位再無人可及。” 黃總管看了我一眼:“是啊。可能是因為老奴是凌公子安排入宮的,也可能在皇后最危難的時候,老奴在她身邊。如此,當今的太后才對老奴信任至極,也才將重要的事交給老奴來做。” 這是我連日來再一次得知了過去的舊事,卻一樣的觸目驚心。聽完后我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黃總管回頭看了我一眼:“小姐,都是陳年舊事了。您聽聽便好了。” 我揚起臉給了他一個釋然的笑:“自然。只是連日來這些事,我看是需要時間來消磨的。” 黃總管大笑起來:“日后有的是時間。不過,老奴有句話要說,過去的,還是淡忘的好。” 我看了他一眼:“黃總管打算如何向太后解釋?還是?” 他微微一笑:“太后讓我來辦這件事,應該也是想到會有這樣的時候了。大不了回去領罪。”他的口氣中滿是不在意。 我卻擔憂起來。 許是看出我的憂慮,他輕輕拍了拍我:“小姐,不要擔心,畢竟,我是凌公子送去給太后的……”他說完不給我說話的機會,獨自哼起曲子來。 我看著他的背影,那上面是歷經人間冷暖后的沉淀。 我輕聲說:“黃總管,送我去鏢局吧。” 飛龍鏢局的門外是即將押鏢去往各處的鏢師,還有各地的商賈,熙熙攘攘,人流如織,很是熱鬧。 這是中原地帶最出名也是最大的鏢局。因著大羲朝鼓勵商賈買賣,因此南來北往的商客很多。飛龍鏢局不僅押鏢,同時有去往一地的商客可以在此結伴而行,同路的幾個鏢師可以負責路上的安全。 我看了看黃總管,他并沒有立刻要離開的意思。我心中明了他應該是想知道我是要去往何處吧。我暗暗笑了笑,當著黃總管的面打聽著去往西北重城洛安的旅隊在哪。 我看到黃總管微微的一愣,似要說什么。我朝他一笑,卻不再說什么,順著別人的指引走向了一個高大健碩的男子那邊。已經有許多的商客聚集在那里了。為首的鏢師與旁的幾個人聊著。我上前問了價錢,黃總管一直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看著我。 “去洛安要五兩銀子。”那鏢師說道。 我點了點頭拿出了一個錢袋,里面是我帶出的一部分銀錢,不是很多。其他均分散在包裹中,取了五兩給那鏢師。 他看了看后對我說道:“一個半時辰之后出發,就在這里,小兄弟先找個地方歇歇吧。” 我轉過身看著黃總管說道:“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包裹里的東西,是我讓你的侍女準備的,只說你要在蓬島瑤臺上休養,需要一些珍愛或者重要之物。還有一些是我為你安排的。”黃總管臨行前,看著那個包裹對我說道。 我看著黃總管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我走到一處偏僻的角落,打開了那個小包裹。里面是一些上等的首飾還有銀票,數目頗大,加上芷蘭為我裝點的那些,若是不奢靡,足夠我作為一個百姓一生的用度。另外,那些首飾,多是沈羲遙之后賜給我的。有宮制的精品,也有民間搜羅來的上乘之作。另外,也不知是黃總管細心,還是他托的準備之人細心,大部分首飾都沒有宮制的紋樣。我若是想典當,也是完全當得出去的。 包裹中還有一個用煙水色錦緞包裹的物件,四四方方。 我只看了一眼便猜到了那是什么,心中感激起來。也許,黃總管或者收拾這個包裹的人,并不清楚這個東西對我的意義到底有多重要。但是,他們將他裝進來,便是我最大的福氣了。 我看了看四下并無人,便將那些銀票分成幾處貼身裝好。整理了衣服才走了出去。我盤算了一下去處,并不著急。畢竟,今后我的一生都會這般自在而過了。 我想了想,我一個女人,不能僅僅靠那些銀錢坐吃山空,須得置宅,再想辦法賺些銀錢回來。不過,這些為時尚早,我在路途之中,可以從長計議。于是,問了帶頭的鏢師這一行的安排。 大部分鏢都是白天趕路,夜晚休息。今夜,大家會歇在一個不小的鎮上。我的心里放松下來,坐在了一起等待的人中間。 這一行人中有男有女,還有孩子。看打扮有商人,也有普通的百姓,面色和善,帶著對出行的期待與擔憂。我的目光落在了一個孩子身上,是個男孩,兩三歲模樣,生得虎頭虎腦,在人群中跑來跑去,滿面笑容。他的母親緊跟在后面,父親帶著最柔和的笑站在一旁看著。 從他們身上打了些補丁的衣服看來,這并非什么殷實人家,可是卻有著人間最難得和最珍貴的幸福。我看著那孩子,還有他們一家人,不由地想,如果我肚子里的孩子能夠出生,我與沈羲遙,會有這樣和美平凡的快樂嗎? 如果,這個孩子生下。我相信,沈羲遙會是歡喜的。只是,他會如同那個父親那樣,用溫柔寵愛的目光看他的孩子,心里也只有妻子一人嗎? 答案毋庸置疑。 身為皇帝,那三宮六院七十二妃自然少不了。我身為皇后,更要做出表率。不能怨,不能妒,不能要求帝王的心中只有我一個……所以,即使有了孩子,幸福,也不過是他來坤寧宮的次數多些,給孩子的寵愛多些。 可是,在那樣的牢籠中,寵愛就如同炭火,會置人于死地…… 我的孩子,不該在那樣鉤心斗角的黑暗中生活,不該每日都擔心各種陰謀詭計,不該失去兄友弟恭的快樂。我淡淡微笑起來。那樣簡單的幸福,我是永遠也無法擁有的。無論,身在何方。 突然,羲赫的身影在腦海中劃過。 如果……我試著去幻想,如果是和羲赫,如果,我僅僅是裕王妃,也許,又是另一番景象。只是,這些,注定只能是我的幻想。注定,只能出現在夢中吧…… 馬車一路行進,我一直坐在里面,透過車窗看外面的世界。樹木從眼前掠過,空氣中都是暖暖的陽光的味道,令人舒服極了。 傍晚時分,我們就到了鏢師口中的那個小鎮,一切安頓好后我去了市集,找到了一家當鋪。我拿了一塊白玉魚戲蓮葉間玉佩,裝作花光了盤纏,到當鋪中將其當了。 這塊玉佩成色并不是上佳,如放在宮中,也不過就是賞給太監宮女的器物。不過在民間,這卻是難得的極品。那當鋪的伙計估的價值遠低于它應有的,我卻沒有怎么討價便當了出去。 其實,我當這塊玉佩,僅僅是為了,一旦沈羲遙發現我出宮的事實,一旦他要尋我,這塊玉佩,會給他一個我去了西北的假象。因為這塊玉佩雖簡單,但是,魚唇的下方,有很小的“宮制”二字。 當完玉佩我走出門去時,不經意間,瞥到了老板拿著這玉佩,一幅愛不釋手的模樣。我相信他的心里一定是樂開懷的,算起來他狠賺了一筆,而且,一旦沈羲遙查到這里,如果是秘密的,那么,他還會再賺一筆。 當完玉佩,我又尋了鎮上一家成衣鋪,買了幾件民間最常見的衣服,都是男子的。畢竟出門在外,還是扮作男子比較方便。待我回到住的客棧后,等天色黑起來,我去客房找到了為首的鏢師,站在門外,里面傳來他與其他幾位鏢師閑談的聲音。 “當當當”我輕輕地敲了敲門。 “誰啊,進來吧。” “大哥,”我啞著聲音,低深深的垂著頭說道:“大哥,我有一事相求。“ 他看著我:“小兄弟,怎么了?” 我深深吸了口氣,裝作下了決心,但又有些猶豫地說道:“大哥,不瞞你說,其實我是跟家里長輩發生爭執,一氣之下跑出來的。可是如今我后悔了,還是想回去。特來跟大哥說說,明日里我就不跟你們一同走了。” 那鏢師年紀不輕,一路上聽其他幾個對他的稱呼,想來也是成家了。 他上下打量了我很久,突然就笑起來:“成。今日正好遇到了明日回漢陽的隊伍,你就跟他們一起回去吧。你還年輕,這種出走之事可千萬不要再有了啊。” 我忙點頭,他走到房間一邊拿了銀子給我:“還好是才出發,這銀子你就拿回去吧。” 我連連擺手:“不了,不了,本來如果我不去,您還能帶一個的。這銀子,你就拿著吧。” 他搖搖頭,旁邊幾位鏢師也說:“賺錢不易,小兄弟你就收回去吧。再說,不差你這一個。”說著硬塞到我手中:“趕緊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那車隊就要出發了。” 我看著手中那銀錢在燭光下的光澤,心頭是溫暖的。 第二日一早,我便又跟著商隊回到了漢陽,卻沒有立即選擇商隊出發,而是住進了一間客棧之中。因為,既然決定了開始新的生活,自然要先想好。 一連三天我都住在這間名為“風雅”的客棧中,其實,去哪里,做什么,我都已經想好了。遲遲不走,是因為,我在等,雖然知道我心中的期望是多么的不切實際,但是,內心的深處卻有著強烈的希冀。 我在等那晚的那曲流水浮燈,在等一個身影。 他應是來送我的吧。就如同當初,我送他一樣。只是,這一次分別,卻難再見了。 我,只等三天。 雖然,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我的離開。但是,那晚的那首曲子,那個小二見到的那個人,一定是他。 我等了三天,三天之中卻什么都沒有,無論是那個熟悉的身影,還是那首熟悉的曲子。 我的心一點點落空,最后一個夜晚,我安靜地躺在床上,眼淚一點一點掉下來。我嘲笑著自己,未免是自作多情了,他堂堂皇室貴胄,清貴親王,如何會為了一個罪婦,一個被除去身份名字的人,而去得罪他的至親,皇帝與太后呢? 我輾轉睡去,第二天,我就要真的忘記我是誰,踏上路程了。 整整一晚,依舊是寂靜的。我在失落中睡去次日,加入了一支前往江南的商隊。商隊的人很多,足足坐了十幾輛大馬車。我坐在中間的一輛上,盡量不引人注意。同車的還有五個人,一路上大家說說笑笑,倒也開心。我卻因著連日的奔波勞累,還有小產后并未調理身子,漸漸虛弱起來,終日里昏昏沉沉,只覺得困乏。 車隊行了三日,在這天傍晚,正行駛在一處樹林之中。我靠在馬車的最里面,聽同車的一個商人說著自己的經歷。 突然一陣馬蹄聲急馳而過,不知為何,那“噠噠”的聲音讓我的心懸了起來。一聲馬的嘶鳴,馬車急停了下來,我聽見一陣腳步聲,還有為首鏢師大聲說話的聲音。 “來者何人?” 前方傳來一陣竊竊之聲,我聽不真切。但是心是忐忑不安的。 我知道,是他來了。可是,我卻不知道他來此的目的是什么。 是為我送別,還是…… 額上滲出細小的汗珠來,手心里汗津津的。若他是奉命而來,那我該如何去面對?若他是為情而來,我又該如何應對呢? 朝里縮了縮,身上覺得冷,正打算取一件袍子披著,卻在翻包裹時,手上碰到了一件硬物。 我的心縮了下,帶了微微的酸與痛,又揪緊了。 是那只在坤寧宮中我放置的于我而言重要物品的木匣。里面雖沒有什么貴重的東西,但是,卻盛滿了我最美的回憶。我的手在包袱皮上慢慢摩挲著,這只箱子,如果留在皇宮之中,一旦被人發現其中的東西,必然會給羲赫帶去麻煩,也會威脅到我的家族。 畢竟,我“消失”在沈羲遙對我還有眷戀的時刻,他自然會善待我的家人。可如果……他知道我與羲赫的曾經,那眷戀會變成憤怒,也會加注在我的家人身上。 可這只箱子,如果是在我的手中,卻最是能給我安慰。提醒我,曾經有那樣一個人,愛我如珠如寶,即使余生靠燃燒回憶,這足夠溫暖我的心了。 前方的喧嘩聲逐漸停止,我的心懸得卻更高。我聽見腳步聲,不止一人,卻不敢朝那車窗外望一眼。 我怕,怕看到的,不是我想見的那個人。 我更怕,怕看到的,是他。 門簾突然被掀開來,有柔和的光投進來,那金色的光芒看上去是那么的溫暖,溫暖得在我看到他的面龐的時候,差點掉下淚來。 他向我伸出手,帶著比陽光更溫暖柔和的笑看著我,他的眼睛表達了他的心,那是多么明澈的一雙眼睛,可是,我卻不敢直視。 “薇……”他張了張嘴,那個字他發得極輕,似乎那是我的幻覺般。他似乎不知該如何的稱呼我,只是眼神中都是歡喜,帶了笑意。 車里的人將目光全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身后是首領鏢師,那個高大的漢子對我說道:“這位客人,你可認得這個人?” 我內心是掙扎的,我抓緊了衣服,甚至扭的手感到微微的疼。終于我緩慢地搖了搖頭:“這位公子,你恐怕認錯人了。”然后閉上眼不再看他。 一陣沉默,我的心卻如同墜了鉛塊般慢慢下沉,幾乎透不過氣來。 “這位公子,這位客人說不認識你,你看,我們還要趕路……”鏢師的聲音傳來。 我聽見一聲嘆息,接著,光隨著車簾放下而消失了。我聽見馬蹄聲遠去,這才緩緩睜開眼。 不是我心狠,而是,我已不再是凌家的幺女,不再是大羲的皇后了。而他,卻永遠是清貴親王。他的人生,如錦繡長卷徐徐展開,不該因我蒙上一層黯色。 “對不起。”我輕聲道:“但是,請原諒我。” 馬車繼續行駛起來,我的心緩緩落下,帶著酸楚與傷痛,眼睛有些迷蒙起來,垂了頭,自己給了自己一個笑容。就像黃總管所說的,過去的,還是淡忘的好。 可是,真的就能輕易地淡忘么?不論是他,還是羲遙帶給我的種種過去,我想我需要用一生的時間去淡忘吧。 月亮升到天空中間的時候,我們到達了歇腳的客棧,不是很大,卻因著南來北往的商客十分的熱鬧。 今夜這小城里有晚集,街上熙熙攘攘滿是人。鏢師將我們帶到客棧之后,通知了次日集合的時間,便由我們自由安排了。大家都是三到五人一間,我因之前已跟那鏢師說好,需要單獨住一間屋子,也多付了不少銀錢,便難得地可以單住。 這間客房并不大,只有一張木床,兩床棉被鋪在床上。窗下一張八仙桌,兩把木椅,擺了套簡單的白瓷茶具。東西都是半舊,卻也干凈整潔。還有一個銅盆,架在房間一角,盆中有之前小二倒進去的熱水。 我實在太累,小腹、下身都十分疼。一進入房間,便覺得腿打顫,甚至連走到床邊的力氣都沒有了。掙扎著洗了把臉,鏡中人蒼白憔悴。臉上幾乎只剩下一雙無神的眼睛。我心中一驚,短短幾日,我便成了如此模樣。那個雍容華貴的皇后,早已消失在精氣神中。 也好,這是我新的開始,待到達我的目的地,好好調理便好。之后喝了口水,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床上,頃刻間便陷入了黑甜鄉。 沒過多久,有“當當”的敲門聲傳來,我從睡夢中驚醒,連忙整理了衣服,又戴上幞頭。 “誰呀?”我沖著門外啞著嗓子喊道。 “客官,是我,張鏢師。”是為首的那個鏢師的聲音。 我起了身,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走到門邊,“張大哥有什么事么?” 隔著門我聽見那邊有很輕微的悉娑聲,卻聽不清是什么,心中有些緊張起來。 那邊有一陣很短的停留,張大哥的聲音又傳來:“小兄弟,是這樣的,有事想請你幫幫忙。” “張大哥請講。”我斜靠在門上,身上已經完全沒有了力氣。 小產之后我幾乎沒有片刻的休息,便從宮中離開。身體在此時已經臨界極限,只想著躺回床上好好休息一下,進入到深沉的夢里,才能應對之后的旅途顛簸。 “今日是這小城一季一度的晚集,很多附近城鎮的人都涌來在此,因此客棧人滿為患。可是今日半路上我們多了一個客人,只有你是一人住一間的。不知你是否方便與那個客人合住一間。” 張大哥的話說得吞吞吐吐,不過說的倒是實話。這里的確是沒有空房了。只是,與人合住,卻是萬萬不可的啊。 我想著如何開口拒絕,門外傳來一個聲音:“還請行個方便。出門在外的,都不容易。” 聽到那聲音我一怔,不自主的就將門打開。門外,張大哥帶著賠笑的表情看著我,可是,我的目光落在了他身后那個身影上。他一襲玄色外袍,隱隱可見里面月白的長衫。他帶著一抹滿含深意的笑看著我,眼睛里卻又流露出歡喜。我咬了咬嘴唇,看了看已經完全黑下來的天空。 秋夜是很冷的,心里就軟了一下,點了點頭:“你進來吧。” 張大哥一抱拳對我說道:“多謝小兄弟了。” 說完拿出一兩銀子給我:“這路途上,可能你們兩位都得住在一起。這錢是退給你的。“ 我搖了搖頭:“張大哥,你先收著吧,萬一有其他用處呢。” 說完看著站在門口的他,淺淺地笑了笑,讓出一條道來。 “今日的晚集可是很不錯的,一定得去看看啊,很多好玩的東西,也不貴呢。”張大哥憨厚地笑著。 我朝他一笑道:“等會兒我會去看看的張大哥。” 說完看著他離去的身影,輕輕地將門關了上。門關上,我拴了門閂,卻遲遲沒有轉身。 我能感受他就站在我身后,他的呼吸輕輕拂在我腦后,目光,如一道熾熱的烈焰幾乎將我點燃。 “薇兒……”他的語氣中充滿了滿足,上前一步便將我擁在懷中。 “王爺……”我掙扎出他的懷抱,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我狠了狠心,朝他施了宮禮。 “民女見過裕王,王爺千歲。” 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蒼白的表情,如同被當頭一擊般。 “薇兒……你……”他頓了頓:“這里,沒有裕王。” 他說著笑起來,這笑容沒有因我若冰霜般的表情而淡退。他的眼中依舊充滿喜悅,那閃著如璀璨星光般光芒的眸子一直落在我身上。 “我終于找到你了。還好,不晚。” 我的心頭涌起一陣酸楚,渾身的力氣也仿佛抽干般,身體緩緩滑落,眼前一陣金星。我知這是一日沒有怎么吃東西的緣故。 羲赫慌忙上前圈住我,語氣中全是擔憂:“薇兒,你怎么了?” 我別開臉去,卻再無力掙脫他的懷抱,任由他將我放在木床之上,為我蓋好棉被。他的眼神焦急與關切,還有深深的憐惜。曾幾何時,我也在另一雙眼睛中看到過這樣的感情。那是和他的面孔那么相似的一張臉,卻有著無法忽略的威儀。 我閉了眼,內心紛亂,好似北風吹過繁絲,帶來糾纏紛雜不清。剪不斷,理還亂。那一刻我只想快快睡去,將這連日來的種種變故在睡夢中一一埋藏。 “我去找醫生來。你先眠一眠。”羲赫說著就要出門。 我拉了他玄色袍子的一角說道:“沒事的。我只是累了,休息休息就好的。” 說著努力的給了他一個笑容,羲赫愣了片刻,突然他明白過來。 “母后……不該這么急著讓你出宮的。” 我愣了愣,之前一直沒有想到的問題浮上來。羲赫怎么知道我出宮了?如果他都知道,那么沈羲遙呢?還有,他如何能出得宮來。若是被人發現,又該如何是好? “羲赫,你怎么知道……”我正欲開口詢問,他的手輕輕點在我的唇上。 他將被子在我的頸下身邊都掖好,才笑道:“不要多說話,你先休息,今后還長,我慢慢告訴你。你只要知道,你眼前的人,不是裕王沈羲赫,只是一個普通百姓。”他想了想道:“謝羽桓”。 他說完看了看四下,這客棧的客房只有一張床,沒有榻。他回過頭看我說道:“睡吧。我守著你。” 我慢慢閉上眼睛,任困倦侵襲上來,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