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終別蓬島瑤臺境
我順著岸邊細(xì)細(xì)地尋找,果然,在不遠(yuǎn)處的一棵樹下發(fā)現(xiàn)了那條小船。 我快步上前,可那纜繩很粗,系得也很緊,我的雙手冰涼半天使不上勁。好容易解開了,我小心地上船,拿起槳卻突然想到,我是根本不會劃船的。 我想著他們之前劃船的樣子,自己也模仿起來,可是船槳太重,我無法一手一個,無奈只好放棄其中一個,只用一只劃動起來。 很累,更令我無奈的是,小船只是在原地打轉(zhuǎn),根本不向前行駛。 我改變著劃的方式,不一會兒就大汗淋漓了。不過,船終于開始向?qū)Π缎旭偅业男纳陨詫捤上聛怼?/br> 我拋開疲勞,奮力地劃著,小船慢慢向?qū)Π恶側(cè)ァ:貌蝗菀卓吹桨毒驮谘矍埃踔烈簧焓志湍茏サ桨哆吜鴺浯瓜碌牧鴹l,可是卻怎么也不再前進(jìn)了。 我有些絕望,眼看著船隨著水波又向湖中漂退了一段。我擔(dān)憂起來,如果再不能靠岸,我真沒有力氣劃過去了。 轉(zhuǎn)念一想:已經(jīng)快到岸邊,那么這里的水就不會太深吧?我試探著將槳伸入水中,可是沒有探到底,心一橫,拋掉槳就跳進(jìn)了水中。小船隨著水波漸行漸遠(yuǎn)。 果然不是很深,只沒到自己的頸下,我奮力向岸上走去。 我驚訝自己做出了完全不像自己平日里會做的事,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真的不想在此時此刻面對皇帝——在沒有知道裕王確切病況的情況下,我無法“享受”皇帝的寵愛。 我實在是無法接受,只有逃離,想盡一切辦法地逃離。只要我回到坤寧宮,他就不會找到我了。起碼,給我一個完全梳理好自己心神的時間。 我努力向前走著。在水中行走很困難,冰涼的湖水浸著我的周身,很冷,我的牙齒開始不停地山下咬合,身上也一陣陣打著冷戰(zhàn),我緊緊盯著一只垂到水面上的柳枝,就朝著它的方向走去。 水輕輕拍打著岸邊,我終于抓住了那柳枝,再一咬牙終于是上了岸。我?guī)缀跏堑乖诎哆叺牟莸厣希瑴喩眍澏吨砩贤耆珴裢噶耍墒俏业男氖窍矏偟模驗槲医K于離開了那里。 我躺在草地上,腦中昏昏沉沉的有些想要閉上眼睛,可是我知道自己不可以。掙扎著起來大口喘著氣,扶著那柳樹站了一會兒,看著前方無盡的黑暗,我深深吸了口氣,這里,離坤寧宮,還很遠(yuǎn)呢!我要趕在天亮前回去。 我摸黑走著,甚至沒有印象是怎么來到的這里,什么都那么的陌生。到了一個岔路口,路在腳下分成幾條,伸向不同的方向。 我有些茫然,心里想著自己該如何選擇。必須在今晚回坤寧宮,已經(jīng)沒有多少時間了,只能做一次選擇——他每日都會去早朝,那么一定有起碼一條路是能通到朝殿的,如果只有一條,那么一定是最寬闊最平整的那條。 只要找到這條路,不管它是通往宮門也好,朝殿也罷,我總是能找到自己比較熟悉的地方,然后再回到自己的宮殿。 不出我的所料,我選擇對了,腳下的路確實通到了東西六宮與朝殿相連的地方。我看著自己熟悉的長長的宮道,心中雀躍著。 坤寧宮里靜悄悄的,門口沒有了守夜的太監(jiān),里面也沒有燈火。我有些不安,推門進(jìn)去,院子里很靜,我害怕起來,走到正殿前卻不敢推開那扇門,生怕自己看見的是一片狼藉。我還是伸出手去輕輕按在了門上,卻怎么也不敢用力。 這時,蕙菊的聲音響起:“娘娘,是您么娘娘?” 那聲音很小心,透著疑惑和期盼,我回頭。 蕙菊已經(jīng)飛奔上前拉住我的衣服,“娘娘,您可回來了。” 我扶著她,笑道:“那日你不是看見我了么,還怕什么啊?” “可是,之后您卻完全沒了音訊。奴才們都以為您很快就回來,而且皇上也就會給您寵幸,從此娘娘就能翻身了。可是卻左等右等不來,也沒有什么消息,奴才們就擔(dān)心起來,不知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蕙菊說著竟嚶嚶地哭起來。 我拍了拍她的肩,“這不是回來了么。” 蕙菊突然驚詫道:“娘娘,您身上怎么都濕了,快進(jìn)去換件衣裳吧。”說完,扶著我走進(jìn)寢殿。 我自己也感到頭疼得厲害,也就沒有再說什么。 蕙菊服侍我換下濕衣躺到床上,又要去為我熬姜湯。 看到她走到門邊,我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我沒有回來這兩天,你沒有上報吧?” “沒有的,娘娘。那日您向我擺手,我知道您的意思。” 我笑了閉上眼睡去。終于是回來了,這里的一切都是我熟悉的,讓我感到安心。 直到第二天的晌午我才睡醒,中間蕙菊喚我起來服了些姜湯,此時醒來沒有感到什么不適。 用了午膳,我換上一身碧湖色藍(lán)藤花絲繡的裙衫,簡單戴了一只鎏金鑲藍(lán)寶石扇形釵,幾朵琺瑯簪花。之后喚來玉梅。 “娘娘,您找我。”玉梅行過禮后問道。 “你去掖廷,請月美人到適閑亭見我。” 我屏退蕙菊和其他的跟隨,一個人站在適閑亭里,不遠(yuǎn)處西子湖泛著粼粼的波光,在陽光下微微有些刺目。湖上的荷花此時都已不復(fù)盛開,略顯著頹勢,四周林木被風(fēng)吹過傳來柔和的沙沙聲,心也就靜了下來。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這套湖碧色裙衫,輕柔的風(fēng)將裙上淺藍(lán)色的飾帶微微吹起,垂在耳邊的頭發(fā)也隨風(fēng)揚(yáng)起,頭上釵環(huán)搖曳相碰發(fā)出輕輕的悅耳的聲音。 “小姐。” 我聞聲回頭,皓月已站在亭下,只一人。她與先前相比有些變化,畢竟是做了嬪妃的人,穿著打扮自然是不同了。 我看了一眼面前這個跟隨自己十幾年的女子,她的臉上充滿了幸福和點點疲憊。那身月白的裙子正適合她溫婉的氣質(zhì),頭上老銀雙層鏤雕點珠花卉簪微微晃動,那簪頂垂下一抹流蘇…… 我看著皓月,我不知道自己的目光中是怎樣的表現(xiàn),但是我的心里卻五味陳雜。激動、歡喜、擔(dān)憂、愧疚,還有一絲絲的懷疑。 “小姐。”皓月的眼神晶亮,閃著重逢的喜悅光芒,她上前一步拜倒在地,“小姐。” 我快步上前扶起她,“只有我們兩人,何必如此見外。” 我臉上掛著笑,皓月卻許久不抬頭,肩膀有不易察覺的微微顫動。 我將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自己的眼眶也濕潤了。 “小姐,您為何不讓我去見您呢,是怪我么?”皓月終于抬起了頭,嬌美的臉上滿是淚水。 “我為你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怪你呢?” 說完,我拉著皓月走到亭中坐下,向遠(yuǎn)處的蕙菊使了個眼色。蕙菊上前在亭中小石桌上擺好茶具和幾樣皓月喜歡的點心,之后悄悄退下去。 我看著遠(yuǎn)處的西子湖,許久才將目光收回來,朝她一笑。 “吃點吧,我特地讓蕙菊做的。” 皓月遲疑了下,但很快拿起一塊如意酥咬了一口,她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笑容。 “小姐,真好吃呢。”說著卻將如意酥放下了。 我沒有在意她這樣的舉動,端起茶品了一口,“皓月,這幾個月里可好?” 皓月愣了一下,隨即就笑了,“過得很好呢,小姐不用擔(dān)心。” 可是她的眼波卻沒有先前的快樂,被一層淡淡的憂郁籠罩著。 我裝做沒有看到,隨手拿起絹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 “這后宮,稍稍行差踏錯一步,就會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我只希望你能好好保護(hù)自己,凡事都置身事外,這樣也許才能得到長久的安穩(wěn)。”我緩緩地說著。 皓月聽了點點頭,“我知道了,小姐。”可是眼神卻看向了遠(yuǎn)處的西子湖上。 我知道,也許目前她還聽不進(jìn)去這些話。畢竟,我是一個無寵的皇后,但我的無寵,卻不用擔(dān)心,畢竟我有強(qiáng)大的外戚。 可是皓月不同,她只能靠著寵愛在這后宮中生存。 可是,寵不會是永久的,即使皇帝想一直給她寵愛,那些在這深宮里早已練就了的妃子們又怎會放過她呢?我心里實在是擔(dān)憂,我隱隱覺得,有什么就要降臨到皓月的身上了。 我看了看晴朗的天空,站起身,“我們很久沒有一起走走了。” 我淡淡地說著,看了看遠(yuǎn)處站著的蕙菊她們,又看看皓月帶來的兩個丫頭,“只有我們兩個如何?” “當(dāng)然了,小姐。” 我卻搖搖頭,鎦金鑲藍(lán)寶石扇形釵上一掛珍珠晃動著輕輕打在我臉旁,白色的珠子劃出一道亮白。 “如今你也是主子了,若是在平常人家里,我們也算是姐妹。以后就不要再叫我小姐了。” 皓月的貝齒輕輕咬了咬下唇,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 我見她點頭就拉了她的手,“這御花園中有處地方叫武陵春色,我們一同去看看。” 皓月腕上戴著的瑪瑙鑲銀如意鐲與我的白玉龍鳳鐲相碰,發(fā)出清脆的“當(dāng)兒”的一聲,她連忙縮回手去。 我怔了一下,看著她慌亂的神情,笑道:“走吧。 蕙菊她們遠(yuǎn)遠(yuǎn)跟在我們后面。我一直沒有再說話,皓月也只是低著頭慢慢跟著我。 我沒有回頭,但是我知道皓月有話要跟我說,而我,要做的只是等。 “小姐,”皓月終于開口了,“難道您不想知道,我是如何成為這美人的么?” “知道和不知道又能如何?只要你好就可以了。” “可是,皇上并不十分寵愛我。” “要說這后宮里大部分嬪妃的出身,可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子,你能夠成為這美人,已經(jīng)是許多人盼著也得不到的。” “我知道的小姐,可是……” 皓月的言語中充滿了不甘和無計可施,“可是,我可能還是不夠美貌,無法給皇上留下很深的印象。” 我返身走到離她很近的地方,瞇起眼睛盯著她的雙眸。 “在這后宮中,最重要的不是出身,而是你能否抓住皇帝的心,也不是單靠美貌,因為這宮中從來就不缺少美貌,而是要用才情抓住皇帝的心。” 我停了停繼續(xù)道:“為何柳妃能夠得到長久的隆寵?若論美貌,她實際不如麗妃;論家世,她也不如和妃。可是她有名滿京城的才情,皇帝才給了她比麗妃、和妃更多的寵愛。” 我故意停了一下,“皓月,你呢?” “我……”皓月低下了頭,那銀流蘇在我眼前一晃,帶著不甚明亮的光。 好一會兒,皓月抬起頭,“我什么也不會。”她的語氣中滿是自卑。 我笑了,眼波流轉(zhuǎn),“你雖不會,但你很聰明。而且,我可以教你。” “小姐您說的,可是真的?” 我淡笑開去,看著前面蔥郁的樹冠和藍(lán)藍(lán)的天,復(fù)而看向皓月熱切和期盼的臉,“自然是真的。” 說罷,就要踏進(jìn)那御花園中的名景之地,卻又回身。 “可是,我想知道一件事。”我臉上掛著笑,口氣卻認(rèn)真起來,“皇上可有問過你為何會在那個地方?” 皓月疑惑看著我,“小姐,哪個地方?” 我笑了笑,“那晚,你不是去了那里么?” 皓月突然明白過來似的“哦”了一聲,表情卻有些異樣。 “沒有。皇上只在第二天問了我是哪個宮里的,然后就沒再問什么了。 我的心放了下來。如此看來,他應(yīng)該不會猜到我是誰吧。只是他在蓬島遙臺上說的話,讓我心中仍然有些憂慮。不過,如果他知道我是凌家的女兒,應(yīng)該是不會那樣對我的吧。 “哦,對了。”皓月突然說道:“我記得皇上聽到我是坤寧宮里的大侍女時,沉思了半天,臉色也有些改變。” 我的心又提了起來。恰在此時,一個小丫鬟急匆匆跑來,面向皓月說道:“主子。”說著,她看了我一眼,不知該如何行禮。 皓月低聲斥到:“快見過……”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我打斷了她,“不用了,什么事找你家主子,說吧。” 那丫鬟小心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是好奇和驚訝,然后對皓月說:“柳妃娘娘和麗妃娘娘到掖廷了,管事嬤嬤讓我趕緊來請您回去呢。” 皓月看了我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我淡淡地說:“既然她們?nèi)チ耍憔涂煨┗厝グ伞C魅瘴視屴ゾ諑氵^來的。” 皓月要向我施禮跪安,我扶住了她,“快去吧,一切小心。” 說完,又摘下自己頭上的銀鏨梅花花簪,仔細(xì)戴在皓月的頭上。 “已經(jīng)是美人了,就要好好的打扮打扮自己。這皇宮里雖然最不缺的是美貌,但是能讓皇上第一眼看中的,卻一定是美貌。你既已成為嬪妃,這點就不能不重視。” 皓月伸手摸了摸那簪花,感激地笑著轉(zhuǎn)身離去。我卻收起了笑容。 美貌,一個女人想要得到幸福似乎全是依靠樣貌,而真正懂得欣賞女子的男子能有幾個?真正不重女子容貌而重才情的男子又能有幾個? 我看了看近在眼前的武陵春色,還是沒有邁腳進(jìn)去,招手叫蕙菊。 “娘娘有何吩咐?” 我沉吟半晌,“如果月美人沒有侍寢的話,第二日清早你就請她到適閑亭去。 “奴婢記下了,只是……” “怎么了?”我眉一挑問道。 “只是,奴婢不懂。”我笑起來,臉龐的那串珍珠不停晃動,發(fā)出溫腴的光。 我搖頭看著蕙菊,“總有一天你會懂的。” 蕙菊看了一眼武陵春色的入口,“娘娘可還去觀賞么?” “不了,回宮吧。”我回頭看了一眼,里面是一片草地,還有點點野花。不急,我對自己說。 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坤寧宮,一個轉(zhuǎn)彎后整個殿閣就在眼前了。 我突然停下了腳步眼睛直勾勾看著前方,頭上的琺瑯蝴蝶簪隨之滑落,“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緊跟在我身后的蕙菊忙蹲下身子撿起遞給我,不解地問道:“娘娘,怎么了? 我沒有回答。她順著我的目光看去,只見坤寧宮的門口站著兩隊錦衣侍從。 “娘娘,那不是……”她吃驚地捂住嘴巴。 我的心急速下沉,不安涌上心頭。 “是的,”我的聲音聽起來居然如此平靜,“是的,那是皇上身邊的侍衛(wèi)。” 那些侍衛(wèi)身上深藍(lán)的錦緞衣裳在傍晚橘黃的陽光下反射著柔光,沒有了那肅穆的感覺,卻帶著絲絲的溫和。 我就一直站在原地,風(fēng)吹得我身上柔軟的飾帶飛揚(yáng)起來,我知道自己是逃不過了。 “我們走。”我對惠菊說。 “娘娘。”一直以來知道我的態(tài)度的惠菊猶疑著,我沒有等她說話自己就向坤寧宮走去。 惠菊慌忙地跟在我身后,手上緊緊的抓著我之前掉下的琺瑯蝴蝶簪,我回頭輕瞥了她一眼,她似比我還要緊張,臉色微微發(fā)白,那簪上的蝴蝶翅膀被她捏得彎折了下來。 我笑笑:“怕什么,我都不怕。” 惠菊尷尬地笑笑,跟在我身后走進(jìn)了坤寧宮的宮門。 院子里靜悄悄的,如果不是門口的那些侍衛(wèi),我會以為這里和我午膳出門前一樣,可是空氣里多了幾分淡淡的檀香味,那是御書房里長年點燃而自然沾在衣服上的味道。 太陽已經(jīng)掛在西邊天際,院中的合歡樹在微風(fēng)的吹拂下輕輕顫動,發(fā)出平和的“沙沙”聲。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簡單樸素,根本不若一個皇后按儀該有的打扮,自己伸手?jǐn)n了攏頭發(fā),惠菊將那琺瑯蝴蝶簪戴好在我的發(fā)間。 我看著她:“可還好?” 語氣中有一種出乎自己意料的緊張。 惠菊笑笑:“娘娘如何都是美的。” 我搖著頭,她不明白我的意思,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見他,自然是得守規(guī)矩的,衣著上已經(jīng)無法去改變了,那么形容總要看得過去才好。 定了定心神我走到了正殿的門口,自己卻突然失去了推開門的勇氣。 隔著門里面的燈火通明,我可以依稀的看到一個人影,咬咬牙,我推開了門。 他站在殿中,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里面的裝飾,神情平靜,仿佛自己已經(jīng)很熟悉這里,而他今日,其實只是在要到晚膳的時候恰巧走到這里,順路進(jìn)來看看而已。 我讓惠菊站在門口,其他的侍從留在院中,在“吱呀”一聲推開門后,他沒有轉(zhuǎn)身。 我靜靜的走到他的身后不遠(yuǎn),福身下跪:“恭迎皇上圣駕,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的聲音恭謙平靜,他依舊沒有回身,只是用極平淡的口氣說道:“朕說過,朕知道你是誰。”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來,雙目在滿室的燈火照耀下閃著光亮,但是我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一絲隱含的怒氣。 我一直跪著沒有起來,周圍的燈火被一個人影擋住,我看到眼前出現(xiàn)了一雙金黃的軟靴,上面的團(tuán)團(tuán)盤龍刺目耀眼,我閉上眼睛,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起來吧。”他的聲音透著無奈和疲憊,那些金龍在眼前消失行至遠(yuǎn)處。 我站起身,他已經(jīng)坐在了主位之上,一手支著頭,眼睛微微閉起,眉目中那威嚴(yán)之氣減弱了許多。 “把門關(guān)上吧。”他突然說道。 我依言關(guān)上宮門,外面的惠菊關(guān)切地看著我,我給她一個寬心的笑,就將她的臉隔絕在了門外。 “過來,到朕身邊來。” 我回身看他,他的臉上充滿了疲憊,仿佛不勝重負(fù)般。 我走到他面前,他睜開眼:“為什么走?” 我微微的別過臉去看著燭臺上的燭火上下跳動,他的臉就在這跳動的燈火下明晦不定,我不知該給他怎樣的答復(fù),就定定地站在那里。 他嘆了口氣:“坐吧。” 說完就要拉我的手,我慌忙后退了一步,只留下他伸出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 他手上的雙龍奔日和田白玉扳指提醒著我,他是皇帝。是那個視我凌家如敵的皇帝;是那個在大婚之夜將我變成有名無實的皇后的皇帝;是那個在前朝聰明睿智卻手腕強(qiáng)硬的皇帝…… 卻不是那個在燈會上自在放松的皇帝,也不是那個在蓬島遙臺上溫和隨意的皇帝…… 我慌忙跪下:“請皇上恕罪。” 他惱怒地站起來:“你為何如此的怕我,為何?” 我不再說話,他揉揉眉心,停了許久終于開口:“這些人是怎么搞的?該是晚膳的時候了,怎么還沒有送來?” 他的口氣平緩下來:“你起來吧,你沒有什么罪要朕恕的。” 我長吁一口氣,這時宮門打開了,張德海走了進(jìn)來:“皇上,晚膳已經(jīng)在西側(cè)殿備好了。” 同時飛快地瞟了我一眼:“請皇上皇后移駕。”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他卻走得從容。惠菊他們小心地和皇帝身邊的侍從跟在我們身后,她的臉上擔(dān)憂和喜悅并存,而其他人則是開心而小心地笑著。 晚膳是從御膳房送來的,雖不比蓬島遙臺上的豐盛,卻也精致無比。 張德海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為他布著菜,他卻將那些全部夾到了我面前的銀碗之中,自己只拿起一只金杯喝著酒。 我看了看他,他的神情隱藏在那酒杯的后面,我站起身,示意眾人退下,自己在菜品中挑選著,學(xué)著張德海的樣子用用銀匙為他夾菜。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讓他們做,你陪朕用膳。” 我給了他一個溫柔的笑:“就讓臣妾來吧。” 他看了我好半天,終于拿起了桌上的筷子。 “皇上可是為什么事心煩么?”我一邊將面前的已經(jīng)片好的桂枝羔羊烤夾到他面前的盤中,一邊看似隨意地問道。 他的筷子在空中停了一下,銀光一閃,我垂下眼簾:“是臣妾僭越了。” “不,沒什么。”他抬起頭:“朕只是好奇你為何會這樣問。” 我淡笑著說道:“皇上用膳時并不專心,就是一口酒也會喝很久,不是有心事,還會是什么。” 他一口飲盡杯中酒,點了點頭。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就如同僅僅是關(guān)心一個他在意的人。 “不知裕王得的是什么病,如此嚴(yán)重。” “不是病,是受了傷。”他站起身走到窗邊。 我向遠(yuǎn)遠(yuǎn)一旁站著的張德海使了個眼色,有指指桌上幾乎未動的菜,張德海立即明白過來,悄悄地撤下了那些,只留著幾樣點心和一壺茶。 我走到他身邊:“皇上不用擔(dān)心,王爺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好起來的。” 他回身朝我一笑,卻是勉強(qiáng)的:“朕將太醫(yī)院的所有御醫(yī)都派去了,羲赫他……”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言語中是不解和不滿:“朕真不知他是為何,四個月已是大大的少于他與朕定的期限,更何況前方戰(zhàn)事激烈,即便是推遲了回來的時間,朕又如何會怪罪他?” 他搖搖頭繼續(xù)道:“既然在那里受了傷,就該先治療的,卻不知為何趕著回來,傷勢惡化是在所難免的。” “王爺一定是為了給皇上一個驚喜。”我盡量地讓自己笑得自然,可是我知道,自己說出的這話又傷了自己多大的心。 也許,只有我知道他為何急匆匆趕回來,那仗據(jù)說打得艱辛,只因他的目標(biāo)是四個月結(jié)束戰(zhàn)事,自然更加的辛苦。 “若是戰(zhàn)場上受的傷朕就不怪他了,可是偏偏是一仗結(jié)束之后,他卻不知為何獨(dú)自悄悄前往白日的戰(zhàn)場,被埋伏的敵軍發(fā)現(xiàn),奮力拼殺受的傷。” 他搖著頭,滿是憤怒:“還好是殺了出來,不然……”他沒有說下去,而是感嘆道:“朕真想知道是為何,是什么讓他又回了去。” 我也狐疑起來,是啊,為何呢? “皇上,王爺一定有自己的原因的,待王爺傷勢好轉(zhuǎn)了,皇上問問他不就知道了?” 我還是帶著笑,奉上一杯茶:“皇上請用。” 他接過茶水看了看我:“朕同樣不知的是,你為何要離開。” 他的目光緊緊地落在我的臉上,我慌忙低下頭去。 西側(cè)殿地上滿鋪著深藍(lán)的毯子,上面用金線繡著的金鳳羽毛艷麗,我盯著鳳尾的彎轉(zhuǎn),那五彩的絲線在燭火的照耀下閃著明麗的光。 他的聲音傳來:“是因為了朕之前對你的態(tài)度而在怪朕的么?” 我微微福身:“皇上,臣妾從來沒有埋怨過皇上,臣妾知道自己進(jìn)宮不是因為臣妾的樣貌才德,是因為皇上對我凌家的格外施恩,臣妾以及自己全家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怪皇上呢。臣妾之所以離開,是不愿讓臣妾身邊的侍從們擔(dān)心為難,免得他們遭受責(zé)難。” 我一口氣說完,既然要面對了,不論今后是否有寵,寵愛多少,我就要為自己的家族做出保護(hù)了。 他笑起來拉起我,將我擁在懷中:“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我深吸一口氣小心地說著:“皇上曾經(jīng)說過,天上的仙子是不需被凡間的規(guī)矩牽絆的。” 同時抬頭笑著看著他的眼睛,我知道自己這樣的笑容有多醉人,也知道會給自己帶來什么,可是,如果已經(jīng)是躲不掉的,那么,就只有利用了。 他大笑起來,同時深深地看著我,那眼中蘊(yùn)含的意思我明白,他在我耳邊低聲說著:“不要這樣對朕笑,朕會控制不了自己的。” 我羞紅了臉,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呼出的氣弄得我的耳朵癢癢的有些不適應(yīng),我不著痕跡地偏了臉去。 他抱緊了我,我低下頭嬌羞地說道:“皇上……” 心里卻十分的排斥自己的所作所為,如果認(rèn)真的論起,這算不算是勾引呢。 不過還好,這里不是寢殿所在的東暖閣,我也就不是很擔(dān)心,也許我可以想到辦法躲避掉今夜。如今我的心情是無法接受侍寢的,雖然我知,逃掉,很難很難。 可是他卻似受了鼓勵般,將我打橫抱起就向里室走去。 在他的懷里,隔著單薄薄的衣衫,我能聽到他的心跳得很快。 我的心卻涼了下來,緊張和恐懼涌了上來,里室有休息用美人榻,我知道,可我不知他也知道。 衣衫褪盡,我縮在榻上,雙手抱肩不敢看他。 因是夏天,美人榻上鋪著一層玉石席子做消暑用,可是光身在上面卻會覺得冰涼入骨。 我別扭的扭動了一下身體,他看了出來,輕輕地環(huán)住我,他的身體溫暖還有淡淡安定人心的香味,我閉上眼,感覺到他的熾熱,自己心里卻恐慌抗拒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