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單知非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傾向,她不說話,就是對他最大的折磨,她無論做了什么,說了什么,只要這么靜靜站在自己面前,他就會服軟。 “近微?”他把她下巴抬起來,眼淚觸到掌心,他的手立刻被十年前一模一樣的感覺包圍,特別真實,單知非一下難抑心中那股傷痛,他失控地把她抱懷里,不再像十年前,只能壓抑。 “我對你來說,是無用的……”張近微語調(diào)虛弱而悲傷,她伏在他胸口,依舊是個抗拒的姿態(tài),兩手抵著,不讓自己的臉碰到他的胸膛,她是個非常非??杀哪懶」?,她知道從小就沒人需要她,她多余。 如果他沒有重新出現(xiàn),張近微會以為自己忘了過去。 單知非立刻明白了是哪句話傷到她,他眉心直跳,低頭狠狠親了親她的發(fā)頂:“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是無用的。我高中時,就想我以后要娶張近微做我的妻子,這個想法,到現(xiàn)在也沒有改變。” “我愛你。”他低低地告白。 張近微閉著眼,她停頓會兒,仿佛是在消化“我愛你”三個字,許久后,她輕輕展開手,挪到他后背,單知非穿著薄毛衣,人清俊而沉默,他又說,“我愛你張近微?!?/br> 她“嗯”了聲,回答他:“我知道了?!?/br> 單知非便慢慢放開她,兩人坐一起吃飯,他活躍下氣氛,清清嗓音,介紹自己做的幾道菜。 但是,張近微似乎心神不定,依舊恍惚,她在想自己的耳朵到底怎么回事,好的時候就像什么毛病都沒有,一受刺激,就嗡嗡嗡響個不停,得好半天才能回到現(xiàn)實中來。 不止如此,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自己患得患失,變得更加敏感脆弱。 這不對,這絕不是她想看到的自己。 “給我買的什么書?”單知非本來想把剛剛的事情再理一遍,覺得時機不太好,好不容易緩和,他怕一不留神又僵了,索性,問起她剛進門就想問,一打岔給忘了的事。 張近微回神,她淺淺笑開,從包里翻出那本書,單知非無言以對。 “是認真的嗎?”他笑,突然嗆了下,很像煙窩在胸腔里。 張近微倒有點不知所措了,她說:“你讓我挑的,我覺得這個挺好的,很實用,而且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妖書?!?/br> 單知非忍不住說:“妖書?” “就你寫在資料上的那些話啊,”張近微唇角成一條線,她也繃不住笑了,“你寫的,就那種奇奇怪怪的話。” 笑意很快消散,張近微覺得自己好像還是那個心思特別重的小姑娘,她可不小了,有什么東西像溟溟細雨纏繞心頭,她輕聲跟單知非說: “我還是想回去?!?/br> 留在這,不用想,兩人會是怎樣的糾纏法兒,張近微居然期待又害怕了。她今晚有些混亂,需要私人空間。 單知非眼底燈光幢幢,他看著她,兩人沉默了一陣,最終,他嘴角淡然下抿,有點凜凜的味道。 “你堅持的話,我送你回去?!?/br> 張近微起身去屋里換自己的衣服,穿全套,外面的夜冷多了。 再出來時,單知非在沙發(fā)上吸煙,他垂著頭,看不到表情,那支煙,萬絲明滅地夾在他指尖。 他好像是無意識抬起的頭,那張臉,格外的英俊,也格外的落寞。不過,既然對上她的眼睛,單知非展露微笑,“好了?”尾音似乎帶點兒疲倦。 就是這一聲“好了”,張近微覺得自己的心狠狠往下墜,她定定的,等他起身朝門口走去時,忽然,從身后抱住他,把臉貼上去: “我不想走了,可以出爾反爾嗎?” 第48章 桔梗(6) 冒險王 他的背都很溫暖, 有種春天的味道。 單知非嘴角很自然地上揚,他低頭,抓住張近微環(huán)在腰間的手, 溫柔而冷靜:“當然, 我感激你的出爾反爾?!?/br> 他轉(zhuǎn)過身, 跟她接了一次很長很長的吻, 并沒有繼續(xù)什么,因為張近微在呼吸的間隙里告訴他:“我想跟你好好說說話, 心平氣和的那種?!?/br> 開的床頭燈, 光影昏昏,很適合談心。 張近微坐在被窩里, 輕輕后靠, 單知非則陷在床對面的椅子里,一手撐在把手, 無聲地撫著眉心。 兩人有一小陣的沉默。 “你要是還沒想好跟我說什么,我先說?”單知非帶點兒鼻音,他情緒像是沉下去的。 張近微緊張地眨了下眼。 這個動作, 單知非看的忍不住笑了笑, 他伸出半邊身子, 揉揉她的頭:“我忽然想起,之前給你講數(shù)學題時, 你總是很緊張。” 兩人已經(jīng)有過很多次親密時刻,是最專情的戀人。但張近微還是在這樣的燈光里,再次輕易感受到了悸動,他的掌心真實。 “這些年,我盡量讓自己變得更理智,很多事情其實說到底是情困, 我的看法是,很多時候無情反而能把一件事情做好。尤其是學業(yè)和工作,不用思考太多,做就好了。但剛才我們起沖突,我想了一下,根源在哪里?因為我沒辦法對我愛的人理智,評價是來自于你,你說把我看扁,其實,放在別人嘴里我壓根不會在意的,罵我也好,贊美也好,不影響我該干嘛干嘛。” 他語速很慢,有種斟酌在里頭。 “我們剛重逢那次,我不敢認你,不是因為別的,因為,我覺得自己的生活已經(jīng)在一個很自洽的軌道上了,我喜歡的女孩子不喜歡我,她有她的生活,那我即使再喜歡她,也應該正常過自己的生活才對。” 張近微偏著臉,視線落在柔軟的被面上,她有點心酸:“那后來呢?” “后來,”單知非突然很舒展地笑了,“就,陳老師說你回了一中,我去找你,你接受我的吻,再到接受我的身體,我就清楚了啊。” 燈光下,張近微的臉泛起桃花一樣的色澤。 她羞怯時,勝過千言萬語,在單知非看來。 “我在我們發(fā)生親密關(guān)系后,慎重思考過,”他聲音又變得嚴肅許多,表情沉靜,“我要怎么對待你,能讓你真正對那當那句傷人的話釋懷,再者,怎么才能讓你以后對我充滿信心,愿意跟我一起生活。但很遺憾,今天發(fā)生這件事,我明白自己做的遠遠不夠好,又說了讓你傷心的話,我明明知道你很敏感,很容易受到傷害,在情緒上頭時,還是說了不該說的?!?/br> 張近微這回眼睛都酸了,她抬起頭,卻還是沒說什么。 單知非靜靜地回望她,他臉上是歉意,但同樣,一時間也沒再多說什么,停頓片刻后,才繼續(xù): “希望你能多給我點時間,我想過,我們之間肯定會有摩擦,這是人和人親密相處時無法規(guī)避的問題。也許,以后還會有,別的什么事,我說不好,也預測不出來,就像今晚的事。但我會努力,做一個好丈夫,能讓你滿意的那種。” 他想起張近微很隨意地說以前,大家都不跟她玩兒,長大了,又要端莊什么的。他聽了這話,著實難受,張近微吃了多少苦,是沒辦法計算的,誠然,這個世界上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受苦,但他管不到,他只想對張近微好。 最開始,他說不出自己是被她哪點吸引,不只是漂亮,一中漂亮的女孩子很多,每個班都有自己的風云人物。也許,所有學生時代的暗戀都是如此,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因為他穿了件白襯衫,就會有一顆少女的心為此跳躍。只是因為她展顏一笑,就會有少年而為之魂牽夢繞。 再后來,他對她有過誤會,失望的同時他發(fā)覺自己竟然還是會思念她,一點都忘不掉。他遇到再好的女孩子,都不覺得完滿。 潮汐鎖定,本來只是他當時硬找的一個話題,他自己都覺得淺薄。但他發(fā)現(xiàn)除了潮汐鎖定,自己想不出比這更有概括力的期待了。 她有再多的缺點,張近微依然是張近微,是住在他心里的那個人。 所以,他永遠不會真正生她的氣,哪怕,今晚有某個瞬間,他真的生氣。 “其實,我跟你一樣的,張近微,我們都是那種不愛跟人打交道的,然而現(xiàn)在每天都和形形色色的人說著各種各樣的話?!?/br> 單知非像是總結(jié),但其實還有更重要的,他看進她眼睛里,心也跟著在她眼睛里陷落: “無論發(fā)生什么,別放棄我,至少,別那么輕易地說分手之類的話,給我一個努力的機會?!?/br> 他語氣低沉而誠懇,剛開始,張近微只是無聲看著他,單知非拿不準她到底怎么想的,他已經(jīng)說了很多,而她,幾乎什么都沒說。 張近微沒讓他等太久,下了床,臥室鋪著柔軟的地毯,她來到他跟前,然后坐下,臉貼在他膝頭,手也搭上去,是個依偎的姿勢。 “我剛才,想了很多?!?/br> 單知非因為她這個姿態(tài),心變得特別柔軟,他揉著她的發(fā)頂,緩緩的:“都想了什么?” 張近微的目光落在那個淡白色的衣柜上,她說:“楊小姐的出身和能力,都跟你更匹配?!?/br> 很明顯,男人因為情緒波動肌rou那緊繃了下,張近微察覺到了,她按他一下,繼續(xù)道: “你聽我說完,我今天跟你發(fā)火,我承認,有她的原因。我沒辦法不在意,你知道我是什么情況,有個糟糕的mama,跟誰都不親。嚴格說,是沒人愿意跟我親,我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就是普通上班族的那個樣子,我的天花板就在那兒,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我有自知之明。其實,門當戶對不是俗氣,很有道理的。而你,是天之驕子,你有更好的選擇,我對你來說,其實是副很差的牌。” 單知非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身體僵硬。 他沙啞地問:“你要和我分手嗎?” 氣氛冷卻,剛才他認真訴說時,總有一種暖色調(diào)的溫馨感。 單知非絕對不能接受只一個晚上,一件事,兩人就鬧到圖窮匕首見的地步,他承受不起。 張近微唇邊綻出個有點虛幻的微笑,她說:“我自卑,尤其是在你面前。你知道我為什么跟曾寒談戀愛嗎?我覺得我們合適,差距沒那么大,你不一樣。我沒跟你重逢前,覺得自己挺是那么一回事兒的,有一份還算滿意的工作,談不上多厲害,最起碼不墊底。這些天,我確實很快樂,像做夢一樣,我居然擁有了單知非?!?/br> 她抬起頭,看著他:“我知道我有很多缺點,要面子,有時候話藏心里不說,不好好溝通,但其實我真的對自己的人生一清二楚,我能做什么,大概能有個什么結(jié)果?!?/br> 單知非幾乎聽不下去了,他手心全是汗,那感覺,就像一個犯罪分子在法庭上聽審判長在那讀漫長的宣判書,太長了,總等不到來最要緊的結(jié)果。 但他依舊很沉穩(wěn)地坐著,唯獨眼睛,越來越絕望。 張近微是那種看起來很柔弱的女孩子,但她實則又脆弱又堅韌,否則,當年那些如黑霧彌漫的日子走下來,她早該得抑郁癥了。然而,她最后以考上財大離開家鄉(xiāng)結(jié)束。 “一點閑的事,我現(xiàn)在冷靜想了想,的確,你有你的立場,但我依然不能認同,我的所謂正義感確實顯得格格不入而且一無是處,我改變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是不讓世界改變我。你不要覺得我還是在指責你,真的沒有,你對浮石負責無可指摘,我對你那樣說話,也是不對的?!?/br> “我想娶你。”單知非像是忍無可忍一樣打斷她,可聲音里,還是隱忍的溫柔。 他實在沒話可說了,她已經(jīng)把話說到這個地步。 唯一能說的,是他不變的心意,他剛發(fā)覺,張近微其實很聰明,她娓娓道來,聲音甜美,一點一點把話掰碎了擺上,都是理,都指向兩人根本不適合在一起這么個最終結(jié)果。 張近微卻把眼角輕輕地挑起來,有點俏皮,語氣幽幽的:“單知非,你就這么愛我嗎?” 單知非喉結(jié)動了動,面無表情:“別耍我,張近微?!?/br> 他不信那是假的,在最深的夜里兩人幾乎成為一個人,共用一個靈魂。 “我家庭條件不好,人又小心眼,有時候還會發(fā)脾氣,發(fā)起脾氣來會說難聽話,我壓根不是你想的什么嫻靜如水的人設(shè),你不失望嗎?你確定你還想娶我?”她居然還笑的出來。 單知非罕有的面露拘謹,但又有著張近微熟悉的冷淡: “我從沒給你打上過單一標簽,我不失望,也確定還是想娶你。” “那好吧,單同學。”張近微古怪地看著他,她喊他“單同學”,就像她允許他吻她的那個雨夜一樣。 “我說那么多,就是想告訴你,盡管有這樣那樣的理由,我……”她目光有些羞澀,又很篤定,“我也還是想嫁給你,只嫁你,張近微只嫁給單知非?!?/br> 單知非呆了半晌。 等他明白過來張近微是什么意思,他突然站起,把人一把抱起,抱的很高,像抱小孩子那樣。 這樣顯得她跟什么似的,一點都不可愛,那么長。 “你干嘛呀?”張近微捶他肩膀。 可下一秒,她就不說話了,兩手交摟在他脖頸后,開始跟他接吻。 兩人倒下去時,張近微輕輕阻擋了下他的嘴唇,她眼睛又清又亮,柔聲說: “單同學,你也給我點時間好嗎?我不能一下變成那種很自信很不計較很不愛多想的人?!?/br> 單知非的手輕輕觸摸著她涼滑的黑發(fā),他看著她,覺得張近微似乎變成了世界上唯一的真實。 他點頭,說“好”,喉嚨間就緊跟涌起了一波又一波酸楚的浪潮。 這個時候,他和她,是真的真的以為兩人會在一起的,而且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