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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鋒瞳孔縮了一瞬,穆瑾的態度讓他摸不清深淺。 穆瑾眼神有些迷離, 她撐著下巴抬頭看向戎鋒,似乎在問他為什么不坐。 戎鋒深吸口氣,一撩下擺盤腿坐在她的對面,目光在她飲了酒愈加嬌艷白皙的臉孔上掃過,語氣中分不清是酸是苦。 “離開大燕,你看起來倒是……放松了許多。” 何止是放松,她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眉宇間的陰郁狠戾變成了囂狂張揚, 委于太監服下的絕世容姿也終得顯露。 但他一眼就能認出來,那是穆瑾。 是他魂牽夢縈的人。 穆瑾似乎聽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捂著唇笑出了聲。 笑過了, 她眼中射出劍一樣的目光。 “不知作為太尉之子的戎將軍誤會了什么。”她刻意咬重了“太尉之子”幾個字,“大燕對你來說,是銷金窩,是溫柔鄉,但對我等奴才來說,那無疑是一個污濁的噩夢之地。” 她冷冷地勾起嘴角,“放松?敢問在一個誰都能踩你一腳的地方,誰輕松得起來?” 戎鋒的目光微微黯淡,他半晌不語,再開口時嗓音帶著些啞意。 “大燕對你來說,竟是如此不堪的地方嗎?” 他頓了頓,難以察覺的小心和期待摻雜進來。 “你在大燕長大,就沒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讓你留戀?” 穆瑾挑起眼角看向他,在心里發出沉沉的嘆息。 她沒想到,戎鋒對自己的喜歡,竟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在她的計劃中,當她暴露身份,開始對大燕的進攻時,所有在大燕的角色就應該認清了她的“真面目”,然后從之前那種莫名的迷戀中脫離出來。 她的善良是假的,她的為國為民是假的,她的卑微專一也是假的。 所有他們喜歡的點,都是她裝出來的。 應該從此煙消云散了才對。 但是為什么,即使到了這個地步,戎鋒都已經摸到她的營帳中來了,卻還不肯干脆殺了她以絕后患,再次,也干脆將她挾持,以此來作為籌碼。 穆瑾轉換立場,若她是戎鋒,恐怕會在這二者中選擇其一。 而不是像戎鋒一樣,什么都不做,反而坐下來和她探討“大燕值不值得留戀”的問題。 她的沉默讓戎鋒已然知道了答案,在昏暗中穆瑾看不清他的臉色,但從周身驟然沉下的壓迫中,她感到戎鋒并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 穆瑾輕飄飄地道:“自然。我恨那里的一切。” ……再多的耐心和眷戀,都在她這一句話里,冰消瓦解了吧。 穆瑾倦怠地揉了揉眼睛,“若是沒有其它事,戎將軍就請回吧。”她想了想,眼角流露出曖昧的流光,語氣也帶上些繾綣之意,“畢竟,我現在不是個太監了,私闖女兒家閨房的浪名,戎將軍還不想體會吧。” 以戎鋒的脾氣,到這也就為止了。穆瑾漫不經心地想著。 可是戎鋒動也沒動。 他聲音低啞:“若你在乎這女兒家的清名,我夜里在你房里停留了這么久,是不是就愿意許與我了?” 穆瑾被他的無賴給驚呆了。 看到她的眼里終于浮上些許怔愣,戎鋒發出些許嘆笑。 他聲音低沉而溫柔,“你有沒有想過,你可以不必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穆瑾又感到有什么在隱隱逃脫她的掌控,語氣也就摻入些焦躁,“你不是問我到底是誰么?我現在回答你,我是西羌的穆瑾,我為我的族人而戰,你有何資格勸我?” 戎鋒反而愈發沉靜,“你已經為這個秘密辛苦了很多年,從你入燕那日起,你就沒有再為自己而活過,對么?” 穆瑾覺得這是個圈套,想要抿嘴不答,對人設的理解卻督促她反駁:“我生而為王儲,為我的子民,我可以忍受一切。” 聽得她的回答,戎鋒聲音里摻入塵埃落定的意味:“穆瑾,你從來都沒有為自己而活過。” 穆瑾渾身一震,眼眶微微放大。 戎鋒的眼睛從黑暗之中浮現出來,看著穆瑾的目光滿含復雜,卻有一種心痛格外明顯。 “你是穆錦文也好,是穆瑾也罷,我都想給你這種選擇,一種為你自己而做的選擇。”他傾身向前,粗糙寬厚的手掌輕輕捧起了穆瑾的臉,注視著她怔愣的眼睛,“還記得你在水合宮時,我向你許下的承諾么?只要你愿意,我永遠都在等你。” 穆瑾的心跳驟然漏掉一拍。 “你在說些什么。”穆瑾不知道是在說戎鋒,還是在說她自己,“色令智昏這個詞當真存在么?你褻玩個太監沒人當真,但現在你清楚你在交談的對象么?” “怎會不知。”戎鋒輕聲,“你是穆瑾,是西羌的瑾公主,也是我所愛之人。” 這一瞬間,營帳外所有的喧囂都遠去了。 “我是敵國之君。”穆瑾木然地說。 戎鋒堅毅的臉上露出一抹細小的笑容。 “你可以只做穆瑾。”他說。 只做穆瑾? 這句話讓穆瑾徹底清醒過來,她看著近在咫尺的這雙憐惜心痛的眼睛,一揮胳膊將他的手打偏。 “我可以只做穆瑾,你也能只做戎鋒么?”穆瑾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斜斜睨去,“你可知你此刻的立場,你是大燕的戎將軍!大燕侵/略他國,踏平一個西羌還不夠,如今還將手伸到東川來,宇文睿是殘忍的劊子手,你就是宇文睿手里的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