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他用胖乎乎的小手握著毛筆,正一筆一劃很努力地在紙上練習今日少傅教他的詩: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容真瞥了眼他凍得通紅的小手,“拿著暖暖手再寫,否則血液不暢,字也不好看,再怎么寫也是白費功夫。” 顧祁執拗地沒去接那個暖婆子,自小受到的教育教會他一個道理,先苦后甜,在享受之前一定要完成該做的事。 再說了,杜甫尚能風雨不動安如山,他不過是冷了點,焉能輕易半途而廢?這首詩在下次見父皇前一定要練好,這樣……這樣才能讓父皇滿意。 容真見他雷打不動地坐在那兒,有點頭疼了,索性走到他身旁,“祁兒,聽話,不是凡事都要死腦筋地堅持到底,該停下來的時候也要適當停下來,這不是半途而廢,而是為了接下來獲得更好的效果。” 顧祁抬頭望著她,“就寫完這張紙,寫完就休息。” 容真惱他的固執不懂變通,剛想再說什么,卻見福玉自外面進來,朝她遞了個眼神,她頓了頓,只得讓閑云守著顧祁,說是寫完了這張一定要暖暖手,不然會生凍瘡的。 說完,她快步走出了書房,隨福玉一起踏進院子。 “怎么,有什么情況?”她聲音放得很輕,面目安詳,神色柔和,像是在詢問今日天氣如何。 福玉也放低了嗓音,“奴才瞧了幾日了,雖說廷芳齋那位似乎沒什么動靜,但奴才倒是打聽到如意先后去尚工局要了些上好的筆墨,又去鴿房走過幾趟。” “筆墨?鴿房?”容真的聲音有了些許提高,“你親自跟去看的?” “回主子,哪兒能呢,奴才要是成日跟著如意,怎么著都會被發現蛛絲馬跡的。奴才來主子身邊以前,也跟在鄭公公身后做過些事兒,人脈也算是有一些,這就找了幾個信得過的奴才,幫襯著注意注意。” 容真的神情忽的凝重起來,“信得過的奴才?你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別人?” 她心下一沉,只覺得壞事了。 雖說福玉若是和長順從錢一樣整日跟著如意,就難免會被發現,自身難保,可是此事若是告訴了他人,難保不會泄露出去——畢竟就連與她這樣親密的珠玉也能背叛她,這世上還有誰是絕對信得過的呢? “主子誤會了,奴才并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他們。”福玉察覺到她面色凝重,忙拱手解釋道,“奴才知道這些事情絕對不能告訴他人,所以只是在各個局里都安插了眼線,只說若是宮里的主子有何要求,奴才要按時知道,旁的什么也沒說。所以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廷芳齋那位,其余宮里的主子討要過些什么,奴才也都一清二楚,一并知道了。” 容真嘴唇一揚,“你倒是聰明。” 這樣安排下去,旁人頂多猜想著是這位容充媛心大,想要一點一點爬得更高,慢慢掌權,所以如今就開始了解后宮妃嬪的種種動向了,哪里會知道其實她的目標只有蔣充儀一個呢? 而這后宮里,誰沒有野心,誰不想掌權? 恐怕在各個局里安插了眼線的主子多了去了,多她一個也無妨。 容真這才真的對福玉刮目相看了,從前只知道他是鄭安挑選來的,身家清白,手腳伶俐,可眼下看來,倒是真的有幾分才智。 “那依你看,蔣充儀想做什么?”她也不瞞他,適當地給予他一些信任,因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要讓福玉知道,她是完完全全的信賴他的。 福玉也沒料到主子會看重自己的意見,當下怔了怔,才說,“又是筆墨,又是鴿房,依奴才所見,看樣子蔣充儀是想要遞消息去宮外。” 頭一次容真吩咐他在如意面前講了那番話,雖然沒有跟他說過事情的原委,但稍微有腦子的人都會看出來,這件事情和蔣充儀與陸承風都有關系。 而如今既然主子問了他的意見,自然也沒有要瞞他的心思,福玉索性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容真默了默,看來蔣充儀是真的很在乎陸承風,否則也不會冒著如此大的風險也要把消息遞出去。 想到這里,她微微揚起唇角,笑得如沐春風,“那么,咱們也去鴿房走一趟。” 她越是在乎陸承風,容真就越開心。 因為自己失去長順的痛苦正是源于在乎,那么當陸承風倒下時,蔣充儀又會是什么感受? 眼下,容真希望陸承風倒臺倒不全是因為要報復蔣充儀了,這個人在朝堂上興風作浪,又是要擠垮沈元山,又是針對沐青卓,恐怕野心不止是權傾朝野。 從歷史來看,似他一樣的人有很多,例如呂不韋,例如桓玄,又例如楊玄感。只是呂不韋被封為仲父,卻專斷朝政、掌握實權;桓玄被晉帝授九錫,卻反過來滅東晉而稱楚帝,魂斷問鼎路;楊玄感就更不用說了,明明深得隋煬帝喜愛,卻謀叛隋而自立,最后以失敗告終。 容真雖不精通兵法,也對朝政并無太多研究,但是這些日子閑來無事也看了很多書,深知野心太大的臣子留在朝中絕對是個隱患。 當然,她也沒有那么目光遠大、胸有溝壑,并非一心一意想要當顧淵的賢妻,為他做點什么,只是在幫長順報仇的同時,若能幫到他哪怕一絲半毫,她也會倍感欣慰。 一箭雙雕乃兵家之喜,不是么? 容真帶著福玉毫無派頭地去鴿房走了一趟,帶了些好酒,犒勞了一直以來看守鴿房的幾個太監。 如今她盛寵在身的勢頭太旺,宮里有誰不知?這群太監們見她親自來了,紛紛跪下去行禮,恭恭敬敬的。 容真含笑要大家起來,只說,“本宮不過是來挑只鴿子回惜華宮罷了,所以連奴才也沒帶幾個,用不著這么大陣仗,大家莫要多禮了。大冷天的還要守在這兒,著實是辛苦你們了。” 她吩咐福玉把那些個好酒都分給大伙,也知道其實沒人敢當面喝,于是言歸正傳,“本宮心血來潮想學著飛鴿傳書,可是對信鴿也只是一知半解,不知哪位公公可以教教本宮這方面的知識?” 為首的太監笑了笑,“既然是充媛娘娘要學,奴才自當盡心盡力說與娘娘聽,不知娘娘想學的是哪一方面的知識?是喂養信鴿,還是訓練信鴿,亦或只是傳書時的注意事項?” “本宮還以為幾句話就能說完,原來還有這么多門道。”容真失笑,“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說不完的了,不知公公可否去惜華宮走一趟,慢慢兒說與本宮聽?” 那太監忙俯身道,“娘娘說的哪里話,奴才這卑賤的身份,能踏入惜華宮是奴才的福氣,自然一百個愿意了。” 容真溫和地笑了,“公公愿意那是最好了,勞你大冷天的走這么一趟,本宮也過意不去。” 她轉身欲走,卻又好似忽地想起什么,回過身來對一眾奴才笑道,“忘了說,本宮是想借著這鴿子傳書給皇上,如今一竅不通,說出去也丟人。在本宮給皇上這個驚喜以前,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此事,還望諸位公公能替本宮保守秘密才好啊。” 容充媛發了話,誰還敢出去亂嚼舌根不成? 幾個太監唯唯諾諾地俯首聽命,自然是不敢得罪這尊大佛的。 而回了惜華宮,那太監開始詳詳細細地為容真講解些鴿子的信息,從如何喂養到如何訓練,從如何傳書到如何收信。 容真其實壓根沒有細聽,只是喝著茶,最后淡淡一笑,“公公,方才其實是本宮沒有說清楚,今兒找你來惜華宮,為的并非了解如何喂養信鴿。” 那太監一愣,“那,娘娘的意思是……” “本宮既然單獨找你來了惜華宮,自然要問些別的事,還望公公能誠實些告知本宮才好。”她的唇邊保持著淡淡的笑意,眼神卻冷若冰霜,直直地看著他。 那太監心頭一顫,竟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娘娘想問什么,只消問。奴才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容真把手里的茶杯輕輕放在桌上,茶杯磕在桌面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也十分響亮地撞擊在了那太監心上。 “本宮只想問問,這信鴿若是從傳信人手里飛了出去,可有法子中途叫它飛下來?” 那太監一愣,“飛,飛下來?” 他不是傻子,這些日子只有蔣充儀身邊的如意去過鴿房,還討要過信鴿,這才幾日不到,容充媛就把他找來詢問如何半路截信鴿……心下拔涼拔涼的,他怕是要被卷入這攤子爛事了。 就在他臉色不太好看,久久未曾開口時,容真卻是悠然一笑,“公公若是不知道也無妨,本宮素來不愛強人所難。大不了本宮奏請皇上,請皇上挑個懂鴿子的人來教教本宮,也免得勞煩了公公,不是么?” 她這話威脅的意味太過明顯,不就是在告訴他若是他不說,她就立馬奏請皇上這群奴才太無用,需要另尋有能力的人去照管鴿房么? 蔣充儀與容充媛雖同為側三品,可是眼前這位明顯是皇上的心頭rou,孰重孰輕,自然不言而喻。 那太監咬咬牙,急忙跪了下去,“娘娘息怒,奴才今日來了惜華宮,就半個字也不會瞞著娘娘。這鴿子就算是飛上了天,到了奴才手里,也一樣能把它弄下來。” 一句話,容真滿意了。 “那好,到時候可要勞煩公公替本宮做件事了,若是公公真有這本事,待在區區鴿房還真是屈才了;可若是失了手……公公沒這個能力繼續留在鴿房,恐怕本宮也幫不了你。” 她無意做惡人,可是必要的壓力如果都不懂得施加,恐怕這些年她也白在宮里混了。 容真側過頭去看見不遠處的銅鏡里映出她冷若冰霜的模樣,眼里忽地閃現出一抹笑意來。 這些日子過得太安生,她對做戲這個詞似乎有些陌生了。 ——可是長順,你的仇我一定會報。 作者有話要說:不要以為陰謀就是飛鴿傳書這么簡單,蔣充儀不是小boss,沒有那么好對付~ 更多精彩陰謀,咱們下章繼續╭(╯3╰)╮容真還要多多加油才是。 西伯利亞鳶尾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30921 22:10:49 lynn20080422扔了一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30922 08:09:38 鞠躬感謝 鑒于有姑娘說手機黨老是看不到最后一段話,我就復制在這里 : 她無意做惡人,可是必要的壓力如果都不懂得施加,恐怕這些年她也白在宮里混了。 容真側過頭去看見不遠處的銅鏡里映出她冷若冰霜的模樣,眼里忽地閃現出一抹笑意來。 這些日子過得太安生,她對做戲這個詞似乎有些陌生了。 ——可是長順,你的仇我一定會報。 ☆、第104章.私會二 第一百零三章 三日后的夜里,就在如意帶著蔣充儀的親筆書信到了鴿房后,看守鴿房的太監之一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鴿房外的樹林里。 如意把準備好的銀兩遞給了一個太監,然后客客氣氣地說了句,“有勞公公。” 那幾人笑彎了眼睛,忙讓開身來,“如意姑娘請進吧,何必這么客氣呢?” 如意不與他們多說,只是親自踏進鴿房,踩著有些老舊的木頭樓梯上了二樓,挑了那只他們事先放進了籠子里的鴿子,把一卷書信小心翼翼地系在鴿腿上,然后把那鴿子從籠里碰了出來,走到了窗邊。 蒼穹無垠,隨著她拋出鴿子的動作,白色的翅膀呼啦一下舒展開來,飛入沉沉夜色。 她此行皆是秘密而來,做完這一系列事情后,也沒來得及去看那鴿子往哪里飛了,就急急忙忙地轉身下樓。 再次謝過那幾個太監,她提著裙擺匆匆離去。 而在她轉身以后的時間里,樹林里忽地傳來一聲口哨聲,已經飛入夜幕的鴿子忽地轉了個方向,如離弦的箭一般徑直朝著林子里飛了下來,最后穩穩地停在了一個灰藍袍子的太監手上。 “我也是身不由己,只希望你我都能好好活下去才是啊。”他摸摸那鴿子的羽毛,喃喃地自言自語,隨即取下了鴿腿上的那卷書信,將鴿子放飛后,步伐匆忙地朝著惜華宮的方向去了。 此時此刻,容真正在惜華宮里逗弄一只信鴿——她去過鴿房的消息很有可能被皇上知道,所以她必須給自己一個合理的理由。 飛鴿傳情……這主意不錯。 正好,宮中女人的把戲皇上也瞧了個遍了,她也希望日后的相處過程里能夠不那么平平淡淡,以免皇上終有一日會厭倦了她。 思及至此,她的眼神黯淡了幾分,不過也只是黯淡了片刻而已,她很快笑了起來。 她什么時候變成個患得患失的人了?他愛她時,自然就愛;不愛她了,她在這兒自怨自艾就能讓他回心轉意了? 她是傅容真,從接近他的那天起,就一無所有,那么哪怕到了最后失去了他的愛,她也沒什么損失,來去無牽掛。 總之不會吃虧,況且……她含笑摸了摸肚子。 況且她并不是一無所有,她還有這個小生命,也許偶爾也該嘗試著對他的父皇有那么點信心。 沒一會兒,福玉推門而入,眼神里有那么點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