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中年男人:“沒關系,你說吧。” 搭檔:“你從沒把這些告訴過你太太吧?其實你應該把這一切告訴她,因為你已經承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東西,你背負的太多了。” 中年男人淡淡地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但沒吭聲。 搭檔:“好吧,這件事由你來決定。” 中年男人:“我老婆是很單純的那種人,從小生長在豐衣足食、無憂無慮的環境中,所以有些事情還是讓我繼續扛著吧,我不想讓她和我兒子知道這些。我受過的苦,已經過去了,再讓他們知道這些也沒什么意義。我知道,跟她說也許能讓我減輕一些心理負擔,但是對他們來說卻是增加了不該承受的東西,何必呢?還是我來吧,只要那個夢并不是我的企圖就可以了……對了,你……您覺得,我還有別的心理問題嗎?我不會傷害我的家人吧?” 搭檔:“從你剛剛說的那些看,你沒有別的問題了,你是一個非常非常負責的人,也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人。” 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您過獎了,只要那個……不會遺傳就好,我生怕……您知道我要說什么。” 搭檔點點頭。 我和搭檔站在門口目送他遠去后,才回到診所。 我邊整理著桌子邊問搭檔:“你看到他哭或者明顯表示難過了嗎?” 搭檔想了想:“沒有。” 我:“他算是心理素質極好的那種人了,我以為他會哭出來的,那種童年……想起來都是噩夢。” 搭檔:“他不需要再哭了。他幾乎是從小眼里含著眼淚長大的,但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抱怨和仇恨,他也絲毫沒提過有多恨那些議論過他的人。從這點上來說,他能平靜地面對這些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很男人的那種男人,如果是我,我想我可能做不到。” 我:“嗯……但是他堅持不和家人說似乎不大好,我怕他會壓抑太久而……” 搭檔:“你放心吧,他不會的。對他來說,那種肩負已經成為動力了,他只會比現在更堅韌。” 我:“嗯,這點我相信……你留意到他開什么車了嗎?” 搭檔:“沒細看,是什么?價值不菲的那種?” 我點點頭:“也算是一種補償了。” 搭檔:“不,他能承受一般人所不能承受的,那么現在的一切,就是他應得的。” 14 搖籃里的混蛋(上篇) “不是我,是我弟弟。”說著,憔悴的中年女人嘆了口氣。 搭檔點了點頭:“哦,沒關系,方便的話,你先說一下他的情況吧。” 中年女人:“他……可能有妄想癥。” 搭檔:“已經確認了?” 中年女人:“沒有,不過,差不多吧。” 搭檔皺了下眉:“那為什么不直接去找心理醫生呢?” “因為……這是之前找過的那些心理醫生收集和整理出來的資料,都在這里了,我不知道這有沒有用。”她從包里翻出一沓厚厚的資料,放在了桌子上,遲疑了幾秒鐘,“這是所有的資料,之前的心理診療都是失敗的。” 搭檔掃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資料,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你都看過了?” 中年女人:“看了一部分……之前找過心理醫生,但他們通常在接觸我弟弟一次后就放棄了。” 搭檔:“為什么呢?” 中年女人:“我只知道其中一個原因。” 搭檔:“例如?” 中年女人:“我弟……嗯……罵人……” 搭檔:“你剛剛說你只知道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說還有你不知道的其他原因?但你是怎么知道還有其他原因的?” 中年女人:“有幾個醫生晚上打電話給我,說第二天不用去了。我問醫生是不是他又罵人了,他們說沒有,但是不用去了……具體為什么,我真的不清楚。” 搭檔:“原來是這樣……你猜測過嗎?”說著,他不慌不忙地從桌上拿起那一沓厚厚的資料開始翻看。 中年女人:“我想……也許是他又發病了吧?” “嗯?”搭檔頭也沒抬,“這倒是新鮮,因為病人發病,醫生反而拒絕治療?你弟弟多大了?” 中年女人:“45。” 搭檔:“結婚了?” 中年女人:“離婚了。” 搭檔:“離婚的原因呢?” 中年女人:“我……我也不是很清楚,是女方提出來的。” 搭檔:“有孩子了吧?” 中年女人:“有,是個女孩,現在都很大了,在上高中,但是不認他。” 搭檔抬起頭:“不認?不認識還是說……” 中年女人:“她討厭他。” 搭檔點點頭:“哦……是這樣……能多說一些你弟的情況嗎?” 中年女人想了想:“我們家就這一個男孩,所以從小家里都比較關注他。我媽去世早,因為我是長女,所以差不多在他十幾歲起就充當了我媽的角色……我承認我有點兒慣著他,包括我爸對他也是這樣。他沒考上大學那兩年,都是我四處托人給他安排工作,但他后來都沒做幾天就不做了。一方面是他不愿意做,另一方面是那些工作本身也不是很好。過了幾年,他考上大學后,我們全家都松了一口氣。他畢業后,我們趕緊在老家安排他結了婚。開始幾年他還算好,本來我們都以為沒事兒了,沒想到孩子還沒滿月他就辭職了,拿著全部積蓄跑來這里,說是要創業……” 搭檔愣了一下:“嗯?等等。你剛剛說孩子還沒滿月,他就拿著全部積蓄走了?沒留生活費?” 中年女人點點頭:“……這個……沒有……我知道是有點兒過分,不過可能是我們那幾年為了讓他平靜地生活,太限制他了吧?所以才……說起來也不完全賴他。” 搭檔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好,你繼續。” 中年女人:“嗯。大概孩子5歲之前吧?他都沒回來過……后來就……嗯……離婚了。其實這也有我們的問題,當初家里就是想讓他踏實下來,也沒問他是不是愿意,可能他們之間沒什么感情,所以才這樣的。” 搭檔:“那幾年他在做什么?” 中年女人:“不清楚,我見過幾張不同的名片,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 搭檔:“然后呢?” 中年女人:“離了婚之后……” 搭檔:“等等,中間就這么跳過了?離婚的具體原因呢?你剛剛說過是女方提出來的,沒有別的了?” 中年女人:“因為……大概他沒怎么回過家吧……” 搭檔:“你沒問過?” 中年女人:“具體沒問過,不過好像是我弟打了她……這個不能確定。” 搭檔點了點頭。我突然對眼前這個女人還有他弟弟厭惡至極。 中年女人:“離婚后他好像輕松不少,專心做自己的事業,家里也覺得男孩子就應該去闖蕩,這樣也挺好,沒想到后來出事兒了。據他說交了個女朋友,但是那個女孩不同意……” 搭檔:“不好意思,還得停一下,有句話我沒聽懂:他交了個女朋友,但是女孩不同意?這是什么意思?” 中年女人顯得有些尷尬:“就是說……那個女孩……不是很愿意……” 搭檔皺著眉看著她:“這不算是交女朋友吧?這算是你弟糾纏人家吧?” 中年女人垂下眼瞼,沉默了好一陣兒才開口:“嗯,是有點兒問題……” 搭檔:“好吧,接下來?” 中年女人:“他可能找那女孩找得有點兒頻繁,后來女孩報警了……這部分在資料里面有。”她對著桌上那沓厚厚的資料揚了揚下巴,“其實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兒,但是正好趕上報警的時候他打電話給那個女孩來著,那女孩比較壞,就用免提給警察聽,也湊巧那天他心情不大好,就說了一點兒臟話,結果……” 聽到這兒,我有點兒按捺不住了:“湊巧?是一貫如此吧?” 中年女人:“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可能他那時候就有點兒不大正常了,但他原來真的不是這樣的。” 搭檔瞪了我一眼,接下話茬:“你先接著說吧,我們想在見到他之前多知道點兒信息。” 中年女人點了點頭:“結果警察就把我弟抓了,大概關了半個月后放出來的。我接他出來的時候,他哭了,看來受了不少罪……唉……現在的女孩太壞了……這么點兒事兒就……報警,有什么不能好好談的……”說到這兒,她眼圈紅了。 搭檔把紙巾遞了過去。 中年女人緩了一會兒,然后接著說了下去:“當時我弟工作也丟了,我們就讓他休息一段時間,換換心情。結果我弟脾氣有點兒直,咽不下這口氣,沒幾年又跑去找那個女孩,其實那次找她只是想讓她道歉。” 搭檔:“道歉?你弟弟讓那個女孩道歉?” 中年女人:“就是哪怕象征性地道個歉,沒別的意思。但我真不知道現在的女孩都是怎么了,讓我弟弟被抓我們就不計較了,但是她一句道歉的話也沒有,據說態度還很惡劣,我弟弟可能是在氣頭上,也可能是發病了,沒忍住就打了她幾下……后來,那個女孩家里人來了,又報警了……” 搭檔:“在什么地方打的?” 中年女人:“這個……具體我也不清楚,是在街上吧?我不知道。” 搭檔:“為什么你這么輕描淡寫?一個30多歲的男人對一個剛畢業的年輕女孩糾纏個沒完,然后對方報警了,你弟因此當街打她……你不覺得這事兒有點兒過分嗎?” 中年女人想了想:“可能是稍微有一點兒過分,但他是個病人啊,那個女孩肯定刺激他了……” 搭檔打斷她:“你父親知道這件事兒嗎?” 中年女人:“第一次不知道,第二次知道了。” 搭檔:“你們告訴他的?” 中年女人:“不是,是女孩的父母查到了我家電話,然后打給我爸的,讓我弟別再……嗯……糾纏她……” 搭檔:“你父親怎么說的?” 中年女人:“我爸當時倒是很清醒,提醒對方不要干涉年輕人的感情問題,讓他們自己解決就好了……” 我有點兒聽不下去了,于是拿起桌上那沓資料隨手翻看了一會兒,發現這些資料大多是之前的心理診療者所收集來的,里面是一些人對中年女人的弟弟的看法。 “他很狂妄,剛愎自用。” “他是瘋子。” “他用盡各種方法sao擾我,電話、短信、傳真、郵件,甚至還sao擾我身邊所有的人,并且編造骯臟的謊言誹謗我。” “他從沒成功過,但是假如你聽他描述,會以為他曾有過輝煌的過去。” “據我所知,他只會欺負女人,甚至當街動手打——當然,只限女人。” 翻看了數頁資料后,我大體了解到了資料中所提的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中年女人:“……所以說他因為這件事受的打擊太大了,之后就再也沒去找過那個女孩,一心撲在事業上。在我弟第二次被抓之后,我曾經跟那個女孩談過,央求她換個工作單位,然后改個名字,這樣我弟就找不到她了,也就不會有麻煩了。” 搭檔笑了:“你讓那個女孩改名字?” 中年女人:“我當時真是求著她說的,之前的事兒都沒計較,我只是不想再讓我弟惹事兒了,我們家就這么一個男孩……” 搭檔:“這個……我能說一下自己的看法嗎?” 中年女人:“嗯,您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