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搭檔在她身后對我豎起了大拇指,撇著嘴點了點頭。 通過前段時間的接觸,我了解了這個女人大體上的生活狀況。 她是南方人,獨自在北方生活。目前的生活水平很高,衣食無憂。有份薪水穩定的工作,那份薪水之豐厚遠遠超過她的同齡人。至于個人情感,目前她還是單身,沒有結婚,也沒有男朋友。我和搭檔在觀察后曾經分析過,都認為她在撒謊。也許她離過婚或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隱私,因為在這個問題上她表現得有些含糊其詞。每當我們問到關于“夜半厲聲”的問題時,她都會驚恐不已,并且瑟瑟發抖。 那不是裝得出來的,是真實的反應。 所以,和搭檔討論后,我們決定從她的夢境入手。我們都想知道,在她被驚醒之前到底發生了什么——目前來看,只能從她的夢中得到答案(至于那些夢境,她自己絲毫不記得)。 今天她來的時候告訴我們,昨晚,那個慘叫聲再次把她驚醒,然后把攝像機還給了我——那是上次她來的時候我交給她的。我要求她每晚入睡前,讓攝像機對著床,把一切都拍下來。 她照做了。 但沒敢看。 我們看了。 最關鍵的那段錄影并不長。 前一個多小時都是她睡著的樣子,很平靜。然而從某一刻起,她開始反復翻身、扭動,并且動作越來越強烈,逐漸變成了劇烈的掙扎。幾分鐘后,她猛然坐起,整個臉都變得異常扭曲……我們都看到了,每次把她從夢中驚醒的凄厲叫聲,是她自己發出來的。 我接著問下去:“你的家就在這條街上嗎?” 年輕女人的聲音小到幾乎像是在喃喃低語:“……是的……” 我:“你能帶我去嗎?” 年輕女人:“不要……去……不要去,mama……會……會……打我……” 我:“為什么?” 年輕女人:“因為……因為……爸爸要她這么做的……” 我:“你爸爸為什么要這么對你?” 年輕女人:“他……不是我爸爸……是弟弟的爸爸……” 我聽懂她的意思了:“他經常和mama一起打你嗎?” 年輕女人:“……是的……他們……都討厭我……” 我:“除了被打以外,你還受過別的傷害嗎?” 年輕女人:“他們……不要……不要,不要!” 我知道她就快醒過來了,因為假如那個場景能把她從夢中驚醒的話,那么也同樣可以把她從催眠中喚醒,于是我提高音量,語速堅定而沉穩地告訴她:“當我數到‘3’的時候,你會醒來。” “1。” 她的雙手開始緊張起來,并且慢慢地護到胸前。 “2。” 此時,她的身體已經有了很強烈的痙攣反應。 “3!” 她猛然坐直身體,睜大雙眼愣愣地看著我。 看來我的時間掐得正好。 此時的她早已淚流滿面。 “你覺得她的情況僅僅是小時候被虐待造成的嗎?”搭檔壓低聲音問我。 我轉過頭看著另一間屋子里的年輕女人,她正蜷縮在沙發的一角,捧著一杯熱水發呆。很顯然,房間里輕緩的音樂讓她平靜了許多。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 “嗯……比我想的稍微復雜了一點兒。”搭檔皺著眉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不過,我認為……那層迷霧撥開了,今天也許能有個水落石出。” 我沒吭聲,等著他繼續說下去。我的強項是讓患者進入催眠并且進行催眠后的誘導,而我的搭檔則精于在患者清醒的時候問詢和推理分析。雖然有時候他的分析過于直覺化,以至于看起來甚至有些天馬行空,但我必須承認,那與其說是他的直覺,倒不如說是他對細節的敏銳及把握——這是我所望塵莫及的。 他瞇著眼睛抬起頭:“看來,該輪到我出馬了。” 我們把年輕女人帶離了催眠室,去了書房。關于在書房問詢這點,是當初我搭檔的主意。 “在書房那種環境中,被問詢者對問詢者會有尊重感,而且書房多少有些私密性質,那也更容易讓人敞開心扉。” 他這么說。 其實我覺得,真正的原因是他很喜歡那種權威感。 年輕女人:“剛才我說了些什么?” 搭檔:“等一切都結束后,我們會給你剛剛的錄像。” 年輕女人:“嗯……算了,還是算了。” 搭檔:“好吧,接下來我會問你一些問題,你可以選擇回答或者不回答,決定權在你,ok?” 年輕女人點了點頭。 搭檔:“你家里環境不是很好吧?” 年輕女人:“嗯。” 搭檔:“所以你只身跑到北方來生活?” 年輕女人:“嗯。” 搭檔:“辛苦嗎?” 年輕女人:“還算好……我已經習慣了。” 搭檔:“自從你睡眠不大好后,工作受到很大影響了嗎?”他小心地避免使用那些會令她有強烈反應的詞匯。 年輕女人:“嗯……還行……” 搭檔:“那么,能告訴我你的職業是什么嗎?我們只知道你是從事金融行業的。” 年輕女人的眼神開始變得閃爍不定:“我……一般來說……” 搭檔:“銀行業?” 年輕女人:“差不多吧。” 搭檔:“你是不是經常面對大客戶?” 年輕女人點了點頭。 搭檔:“壓力很大嗎?” 年輕女人嘆了口氣:“比較大。” 搭檔:“你至今單身也是因為壓力大而并非工作忙,對不對?” 年輕女人:“是這樣。” 搭檔:“關于感情問題,我能多問一些嗎?” 年輕女人:“例如?” 搭檔:“例如你上一個男友。” 年輕女人想了想,搖了搖頭:“我不想提起他。” 搭檔:“好,那我就不問這個。” 接下來,他問了一些看上去毫無關聯的問題。例如:有沒有什么興趣愛好?你跟家人聯系得緊密嗎?你最喜歡的顏色是什么?你覺得最令自己驕傲的是哪件事?年輕女人雖然回答了大多數,但我能看得出,她在有些問題上撒了謊。 搭檔的表情始終是和顏悅色的,從未變化過。 問詢的最后,搭檔裝模作樣地看了下手表:“嗯,到這兒吧,這些我們回頭分析,下周吧?下周還是這個時間?” 年輕女人點了點頭。 送走她之后,我們回到書房。 我:“你不是說今天會水落石出嗎?” 他坐回到椅子上,低著頭看著手中的記錄:“嗯。” 我:“嗯什么?答案呢?” 他抬起頭看著我:“我們來討論一下吧?有些小細節我不能百分百肯定。” 我坐在他斜對面的另一把椅子上:“開始吧。” 搭檔:“你不用倒計時?” 我:“滾,說正事兒。” 搭檔笑了笑:“關于她童年受過虐待這點可以肯定了,在催眠之前我們猜測過,對吧?” 我:“對,我記得當時咱們從她的性格、穿著、舉止和表情動作等分析過,她應該是那種壓抑型的性格,她的那種壓抑本身有些扭曲,多數來自于童年的某種環境或者痛苦記憶。” 搭檔:“嗯,童年被虐待這事兒很重要,而且還是個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假如沒有這個因素,恐怕我的很多推測都無法成立。” 我:“你是指心理缺失?” 搭檔:“對。我們都很清楚童年造成的心理缺失問題會在成年后被擴大化,具體程度和兒時的缺失程度成正比。這個女孩的問題算是比較嚴重的。通常來說,父親是女人一生中第一個值得信賴的異性,但是她沒有這種環境,對吧?” 我似乎隱隱知道了我的搭檔所指向的是什么問題了,但是到底是什么,我并沒有想清楚,所以只是遲疑著點了點頭。 搭檔:“這樣的話,她這部分欠缺,就會想辦法去彌補……” 我:“你是說,她會傾向于找年紀大自己很多的戀愛對象來彌補這部分缺失?” 搭檔:“沒錯。不過,她始終不承認自己有男友,而且拒絕談論前男友的問題……我認為,她……沒有前男友。” 我想了想:“有可能,然后呢?” 搭檔:“從她對此支支吾吾的態度來看,她應該有個男朋友,年齡大她很多,可能超過一倍,還是個有婦之夫。” 我:“最后這一點你怎么能確定?” 搭檔:“這個問題先放在一邊,我一會兒會說明的。我們還是接著說她童年那部分。” 我:“沒問題,繼續。” 搭檔:“你記得吧,她剛剛通過催眠重復的夢境,正是她被自己的尖叫聲所驚醒的夢。可是,那個夢境的哪部分才能讓她發出那么恐怖的聲音呢?” 我仔細地回想:“呃……她……最后反復說‘不要’……是這個嗎?” 搭檔:“你不覺得這有問題嗎?好像她的夢跳過了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