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似乎這樣,就能平緩他的情緒。 陸徜也已經察覺自己的草木皆兵與疑神疑鬼了。如果唐離與他說那番話就是為了讓他失去冷靜,陷入這樣的境地, 那她成功了。敵人不知藏身何處,而他又難以冷靜,這不僅會趁了唐離的意,也會讓他們陷入格外被動的局面。 適才進府時碰巧看到的那一幕,確實讓他理智盡空, 失去正常的判斷。他完全無法想像, 若是明舒出事, 自己會如何。 而, 又是什么時候開始,明舒在他心里已經成為重逾一切的存在? 他知道自己喜歡上她,卻從來不知道這份感情有多重,可以讓他完全改變。 “我沒事。”面對明舒的擔心, 他粗聲回道。 沒事? 他騙鬼呢? 明舒走到窗下錦榻旁, 朝他招手:“阿兄, 來這。” 陸徜定定神, 望著明舒語笑晏晏的模樣, 似乎沒被他影響。 “對不起,可能是我最近公務繁忙沒休息好……”他走到榻前,語氣柔和下來。 明舒搬張矮墩坐到榻旁,然后拍拍錦榻:“躺下。” 陸徜不解,明舒只又笑道:“你晨起沒有照過鏡子?眼睛下面的黑青都垂到這里了……”她的手在下巴處夸張一比,又道,“你有多久沒好好睡過覺?” 多久?他也不知道,但最近失眠猶重,不過明舒的俏皮還是讓他失笑。 “要做什么?”陸徜依言躺下,心情稍松。 “等會。”明舒看了兩眼,又起來拿了個軟枕墊到他頸下,這才又坐回矮墩。 “該不會是要審我吧?”陸徜抬眼看坐在自己頭后側的明舒問道。 明舒搓搓雙手,將溫熱的雙掌貼到他額頭上,由上而下俯望陸徜道:“睡會覺吧,別想太多。” 溫熱的掌緩緩摩挲他的額頭,指腹捏住他的眉心用力按壓——一陣酸澀從她施力的位置泛起,鈍鈍的疲倦洶涌而來,陸徜忽覺難以言喻的困乏與松馳。 “阿兄,記得進京途中我們遇到的驚險境地嗎?兇徒追殺、暴風雪、山中悍匪……九死一生的險境,我們竟也走過來了,如今想來就像做了個驚險又刺激的夢。” 她在那一夜徹底接受他與母親,互相扶持走到如今,縱然現在知道他不是她親兄長,也依舊愿意完全相信他。 “可不是就像場夢。”對于陸徜來說,從江寧縣開始,就像場夢。 這個夢,改寫了她和他。 “若無阿兄,便無明舒。”明舒溫聲道。 “你高看我了,我也只是個普通人。”他閉著眼回答。 “我沒高看你。”明舒道。就是因為知道他也只是個普通人,才愈發顯出這份情意的難得。剛過弱冠的年紀,無權無勢無背景,不過比旁人聰明了兩三分,多了些閱歷,他決定帶她進京之時,也是豁出了性命,一路照拂,從沒半刻苛待于她,處處關照,體貼入微,其間種種總讓人忘記他也不過及冠之年。 “嗯?”陸徜的聲音里透出點甕甕鼻音,像要睡著般。 明舒不再說話,只輕輕摩娑他的額頭,送他入夢。 ———— 從陸徜屋里出來,明舒交代來安守在屋外后,便往前院找魏卓。 魏卓正和曹海在廳內議事,聽到下人傳話,忙命請人進來。 明舒是來替陸徜道歉的:“曹將軍,近日我阿兄公務繁忙以至心緒不寧,沖動之下傷了副官,實在抱歉,明舒代阿兄向將軍請罪,還請將軍海涵。現不知副官傷勢如何?可請大夫瞧過了?” 曹海擺手道:“是我那副官魯莽托大,險些傷了陸娘子,陸狀元愛妹心切,不怪他,陸娘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放心吧,明舒,我已經讓大夫給陳副官看過了,是些皮外傷,并無大礙,你們不用放在心上。”魏卓亦開口勸道。 明舒方點頭:“多謝魏叔,多謝曹將軍大人大量。” 道過歉,她見二人正在商議正事,便不再打擾,告辭退出。 “真是可憐,若是她記起舊事,知道簡家遭難,還不知該如何傷心。”待她離去后,曹海方開口道。 曹海乃是江寧府的人,與簡金海打過照面,又經手了高仕才之事,再加上陸徜在江寧時并無兄弟姐妹,明舒的身份無法瞞過他。 “傷心是不可避免的,只盼她能早日走出。”魏卓嘆道。 “唉……”曹海也跟著嘆口氣,“不知她都聽到了什么,若能恢復記憶,對此案興許有些幫助。” 對此,魏卓也只能搖頭。 除了明舒自己,沒人知道她在那一夜聽到了什么。 ———— 陸徜睡了一覺,睜眼時天色已黑透,也沒人來喚他用飯。 這一覺雖然睡得不長,但黑甜無夢也讓他神清氣爽,仿佛多日霧霾散去,久違的清明又歸來。他燃燈在書案后閑坐靜思,既不提筆,亦不取紙,入定般看著桌面,直到有人敲門。 “阿兄醒了?”明舒見他屋中亮燈,便知他已醒來,于是端著給他留的晚飯過來。 “明舒,過來。”陸徜坐著未動,朝她勾勾指頭。 明舒放下手中之物,不解地望向他——他看起來精神好了許多,恢復往日的眉清目朗。 “我有事要請你幫忙。”他道。 明舒聞言眸中一亮,很快繞過書案走到他身畔,將身體一矮。 房中明明沒有第三人,但陸徜這神秘兮兮的模樣,還是讓明舒將耳朵湊近他。 陸徜笑笑,氣息隨著聲音拂過她耳朵。 明舒耳朵發癢,臉發燙。 聽了半天,明舒方直起身來,用力拍著胸脯道:“阿兄你放心,演戲,我在行。” ———— 翌日,曹海押送高仕才的人馬終于抵京,高仕才的尸首與一干涉案人員也隨之押至京城。陸徜再沒休息的時間,帶著仵作驗尸,逐一審問所有涉案人員,所有事情均親力親為,希望有所突破。 明舒那廂也并未閑著,彭氏母子雖沒找到,但是清安堂的檔案已經送來了。 根據官府的記錄,柳婉兒確在去歲三月時被送進清安堂,因疑似疫癥而單人獨居一屋,所有飲食湯藥均由清安堂的藥童放在屋外。另外還有一份關于柳婉兒在清安堂的記錄,記載了她的病況變化、用藥情況與日常飲食,由負責她的大夫每七日一記。在記錄中她的病情一度惡化,然而到了去歲七月卻又忽然轉好,到今年的四月徹底痊愈,四月末從清安堂回到汴京城。 明舒仔仔細細地將記錄反復看了三遍,除了病情突然間好轉外,記載的內容并沒什么可疑之處,不過…… 她將冊子攤開湊到鼻前,輕輕一嗅,又翻到后面再一嗅,而后送到應尋鼻前。 “師父,你聞。” “怎么了?”應尋邊問邊聞。 “墨的香味前后不一,你沒發現嗎?”明舒道。 時人所用之墨內常會添加冰片、麝香等香料,所書之字自帶淡香,而這本冊子上前后墨字所帶的香味,有稍許差別。 應尋是個男人,對這些并不敏感,但明舒不同,女人天生的愛美好香讓她對香味要比應尋敏感許多。 “你仔細再聞聞,從去年三月到七月的墨字,只有很淡的麝香味,而七月……也就是從柳婉兒病情轉好那一頁開始,墨香就變了,應該是用了添加過冰片的墨,所以聞起來帶有一絲清涼。”明舒解釋道。 “是有差別,不過這說明不了什么,也許剛好做記錄的人換墨了呢?”應尋道。 明舒搖頭:“除了墨香變了外,這香味的濃淡也不一樣。墨中添香雖能讓字跡帶香,但這香味會隨時間變淡,前四個月的香味已經很淡了,但七月開始到今年四月這段時間,墨的香味卻完全沒有變化,并且很濃,比較像是新寫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纂改過這本記錄冊?”經她一提,應尋也研究起這本冊子來,他將冊子合起,從側面查看裝訂線。 果然,裝訂線的兩側,出現了些微差別。 應該是有人撕去了從去年七月病情轉好前的幾頁紙,雖然撕得很徹底,并沒留下碎頁,但被線縫在里面的那幾頁還存在,兩相比較,出現了一丁點的厚度差。 “可能找當時負責柳婉兒病情的大夫來問話?” “那大夫年事已高,柳婉兒離開清安堂后沒多久也病故了。”應尋回道。他早就想過找大夫來問話,但可惜,人已經不在了。 明舒輕扣桌面想了想,道:“師父,如果這本記錄冊被人動過手腳,那就說明去年七月一定發生了什么事,而這件事又能直接曝露柳婉兒的身份,會是什么事呢?” 清安堂是個隔離疫癥患者的地方,能有什么大事,除了…… “病重去世?”應尋反應得很快。 明舒被他一語驚醒。 如果真正的柳婉兒死在清安堂,她的父母又已亡故,左鄰右舍也認不出她來,沒什么比披著柳婉兒的皮更能掩飾身份的了。 但是,這個“柳婉兒”千方百計要進入工部尚書盧家,又為了什么? 如果只單純為了一個尚書府小姐的名頭,那她也只是個貪圖富貴的人,這樣的人出身必定普通,又如何能打通這么多的關節? 這根本不是一個普通人能完成的事。 “如果真正的柳婉兒死了……記錄應該是今年四月左右篡改,人是去年七月死的,尸體的處理總不會再被篡改吧?” “我去查。”應尋道。 既然要查,便需要等待時間。 六月過去,汴京邁入七月。 那位新入工部尚書府的盧三娘子,已經在短短十多日時間內,成為尚書府新寵,就連那位素來不對女兒多加關注的盧尚書,也對她另眼相待。 七夕將至,中元節……緊隨其后。 第106章 假戲真做(蟲) 七夕女兒節, 可是汴京少女們最喜愛的節日之一。到這一日,約上三五個閨中密友,置酒果共拜織女,結彩樓乞巧求姻緣, 能玩一整日。 而所有的節日, 又都是商賈的最愛。 明舒也喜歡七夕,除了因為少女心作祟外, 更主要還是因為她是一個金鋪掌柜。滿堂輝在七夕來臨前夕, 就已經推出應景的小飾品,其中便有最討喜的摩合羅像, 泥坯漆金,再以金珠點綴, 是各府夫人的最愛, 早早就被訂完。 到了臨近七夕這幾日,明舒便天天帶著伙計給各府夫人送摩合羅像。此外, 她還定了批精致的七夕巧果, 與那摩合羅像一起送給各位夫人——算是客情, 寓意美好。 “會做買賣的人這想的就是不一樣!”聞安夸她,“瞧你把那些夫人哄得心花怒花, 換我是不能的。” 滿堂輝的生意進入正軌, 名聲又因為明舒層出不窮的點子和她那會說話的嘴兒而漸漸傳揚開來, 好些權貴府里的娘子都喜歡找明舒定金飾。 “那叫作見人說人話, 見鬼說……” 淑君一句打趣沒說完,就叫明舒一杯酒灌住了嘴。 閨蜜三人已有許久沒見過面, 這次托了女兒節的福, 明舒和淑君都被邀到郡王府與聞安一起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