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城北……”他緩緩報出一個地址,“是豫王的私宅,里面可能有你要找的人。” “多謝陸大人成全。”陸徜長揖,告辭。 ———— 陸徜快馬加鞭帶著人找到那處私宅時,天色已經微沉。 這是幢很小的兩進宅院,從外觀上來看,完全不像是一個王爺會有的私產。陸徜查過,這宅子記在個普通百姓名下,和豫王八桿子打不上關系。 但既然陸文瀚能夠開口直指此地,那里面必定有蹊蹺。 陸徜下馬落地,立時就負責盯梢的人過來回話:“大人,我們的人已經埋伏在這宅子四周,里面的人就算插翅也難飛。” “走吧。”陸徜將馬交給手下,親自上前敲門。 門沒敲幾聲,就有個老叟將門打開,陸徜同他說了兩句,老叟只是搖頭,比著手勢:主子不在家中。 竟是個聾啞人。 跟在陸徜身邊的人不耐煩,一把推開老叟,罵罵咧咧地闖進宅中,陸徜并沒阻止,跟入宅中,徑直過了二門。 宅子一眼見底,二門后左右廂房擁著正中主屋,除此之外再沒多余房間。 眼下正房內亮著燭火,陸徜毫無猶豫走到屋前,一手推開門。 正對門口的桌案后坐著個人,桌角點著盞羊皮燈,眼下天光未全暗,燭火顯得不夠亮,籠著那人。 “少尹大人,你總算來了,我已在此恭候多日。” 唐離的臉,慢慢抬起。 第104章 危機 陸徜在門口處停下, 望著仍舊一襲男裝示人的唐離。 從進門到現在,整個宅子除了開門的聾啞老仆人,他就只看到唐離一個人。 這里并不像藏有周秀清的模樣, 倒更像是唐離為了引他前來而設下的陷阱,就連陸文瀚都被她給設計進去。 既來之則安之,至少唐離出現在這里, 足夠證明周秀清的失蹤與豫王有關,就算這趟他沒找到人, 也不算一無所獲。 如此想著,陸徜淡道:“蘇娘子若有事要找陸某,只往開封府衙去便是, 何故要在此候我?” 唐離微笑著朝著急想攔住陸徜的老仆人點點頭,老仆人得了示下躬身退下,她這才開口:“少尹大人,你我好歹也算同窗一場,我還是比較希望你能喚我唐離。” “可你是蘇棠璃, 并非唐離。”陸徜邁入房中, 目光徐徐掃過屋中陳設, 最后才落在她身上。 房間陳設很簡潔, 墻上掛著水墨山水,墻角擺著羅漢松,左右兩側都是多寶格月洞門,正中乃是書案、高背椅, 下首是一對圈椅并茶幾, 這屋子既作書房又是會客的花廳。 唐離著藏青圓領袍, 肌膚被這顏色襯得雪白, 除了秀氣的面容外, 舉手投足乃至一顰一笑并無過多女兒氣。 “不一樣,蘇棠璃是個孱弱的犯官之女,唐離卻是男兒。大人,你可知在這世道,女子能做的事太少了,識文斷字讀書明理為官做宰……都是男人,而大多數女人,都只能困于后宅相夫教子。其實我挺羨慕令妹的,能堂堂正正以女兒身游走于世,做她想做的事……” “唐公子,這些話,你不必對我說。”陸徜打斷了她的感慨,也無意與她糾纏于稱呼的問題。 唐離嘆口氣,剛想說話,陸徜的手下急步進門,朝陸徜附耳一語:“大人,找過了,宅中并無他人。” 陸徜毫無意外,只道:“知道了,你們都退出宅子等我吧。” 那人便領命離去,帶著初時隨陸徜進門的人一齊退宅去,小小的宅子安靜下來。 “少尹大人不搜搜我這里?”唐離問他。 “不必了。”陸徜搖頭。 “我很欣賞少尹大人,大人今日既然大駕光臨,不妨坐下與我敘敘舊?”唐離做個“請”的手勢,招呼他落座。 陸徜并不領情,不冷不熱道:“你我雖在松靈書院有過數月同窗之緣,但我們之間并無私交,無舊可敘。我們還是言歸正傳,陸某今日已既已踏入此地,想必唐公子也知道我之所求,不知唐公子可否不吝賜教?在下感激不盡。” 他說著抱拳略一行禮,面色從容。 “也罷,少尹大人真是個油鹽難進之人。”唐離緩緩起身,雙手撐桌,問道,“大人是為江寧簡家的姨娘周秀清來的?” “正是。”陸徜頜首,又問,“不知周秀清可在唐公子手中?” 唐離突然露齒淺笑,清秀之上又添甜美:“她是在我手里。” 竟是直接承認了。 陸徜也是一笑:“那不知唐公子要如何才能將周秀清交給陸某?” “少尹大人很需要她?據我所知,高仕才應該已經被曹海押送赴京,近日便要抵達才對。有沒有周秀清,對你們來說并不重要吧?”唐離從書案后緩步踱到陸徜身邊,未待陸徜開口,忽又掩唇驚訝,“我險些忘了,高仕才在赴京途中畏罪自盡了。不過他應該已經認罪,既然認了罪,也算抓住了兇手,大人如今又大費周折找周秀清是為了什么?” 她從陸徜左手邊繞到他右手邊,故作猜忖道:“我猜……是大人覺得,高仕才并非主謀?你們的證人死的死,沒的沒,只剩下了周秀清一個人?所以你們才想找到周秀清,從她口中得到真相?” 陸徜面上仍舊帶笑:“你猜得沒錯,那你問出主謀者了嗎?” “我當然問出來了!”她一口應下,笑容愈發得意,“但我不能告訴你們。” “為什么不能?”陸徜反問她。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現在只剩下周秀清這一個證人,就算讓你們知道是何人主謀,沒有證人,你們也指證不了那人。”唐離的聲音透著些微亢奮,伸手拍拍陸徜的肩,“陸徜,我可以把周秀清交給你,只要你答應幫我們做一件事。” “豫王讓你來的?”陸徜又問。 “算是吧。”唐離聳肩。 陸徜失笑出聲:“簡家這樁案子只是三殿下奉圣人之命徹查的,而我又只是在開封府替三殿下查案而已,如今你用周秀清來威脅我替豫王辦事?這個威脅,未免太沒重量。” “不不,陸徜,我看人一向很準。你查簡家的案子,不是因為三殿下,是為了你的明舒meimei,對嗎?”唐離又是掩唇笑起,“真是叫人感動,你處處替她著想,為她甚至不惜豁出仕途性命,她卻什么都不知道。你很喜歡很喜歡她吧?” 聽她提及明舒,陸徜的眉眼冷了三分。 果然,豫王已經將簡家之事打聽得清清楚楚,甚至知道得比他們還要多。 唐離卻不肯放過:“你這么喜歡她,必是不忍見她受傷。如果周秀清死了,你們將永遠不知道主謀者是何人,也永遠無法指證他。他會像鬼魅般站在你們身后,趁你們放松警惕時伸出一刀,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殺人滅口,把簡明舒這個最后的威脅給除了。你能護得她一時,可有辦法護她一世?可否無時無刻都陪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陸徜的笑漸漸消失,冷氣自后背竄起。 “我能告訴你的是,你的明舒meimei現在很危險……那把刀,已經懸在她的頭上。你想不想救她,想不想替簡家報仇?”唐離一字一句道,聲音仿佛化成無形巨掌,狠狠攥住人心。 “你們想要我做什么?” 如果這是他們的目的,陸徜不得不承認,這一局,唐離贏了。 “哈哈哈。”唐離忽然發出暢快的笑聲來,似乎因為陸徜的妥協而格外高興,“少尹大人若能想通,那是最好的,不過不著急,你還可以再多考慮考慮。我們要你做的事,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不急,人心就該好好磨一磨,等得越久,他緊繃的情緒就越容易崩潰。 瞧著陸徜轉身離開的背景,唐離自言自語呢喃著。 “盂蘭盆節將至,死去的亡魂,都該回來了……” ———— 又兩日過去,應尋那邊給明舒送來消息。 他已經著人去城門處打聽過,彭氏確實是在柳婉兒的案子開審那日入夜時分與余連離開汴京城的,彭氏老家在咸平,應尋猜測他們極有可能逃回老家,只是從汴京往咸陽處一來一回再加上調查都需要時間,并非一朝一夕可得。 另外,明舒亦親自去柳家附近打聽過柳婉兒。柳家夫婦是遠地遷京人士,在京城并無親戚,據柳家鄰人的回憶,柳家夫婦確實有這么一個女兒,她既是柳家夫婦的獨女,也是柳家夫婦的老來子,故而夫妻二人對這個女兒十分珍愛,平素教養皆照富貴人家的姑娘,輕易不讓出宅門,再加上這個女兒身體自小孱弱,就一直藏在深閨,因此街坊幾乎無人見過她的模樣,更談不上對她的了解,向來是只知其人,不知其面。 “沒人見過柳婉兒?可她父母的喪事,總是要cao辦的,她不用見人嗎?”明舒大惑不解。 “這娘子就有所不知,說起來也怪可憐的,她父母因為急病先后歿了,二人病癥極為相似,當時附近街坊都懷疑得的是會傳人的疫癥,她父母的喪事并無人敢上門祭奠,后來報予官府,由官府出面料理的,而柳婉兒也讓官府的人帶去清安堂……就是汴京城外那個專門收留疫病患者的地方。說實在的,她能安然回來,連我們這些街坊都很驚訝。” “可知她是什么時候回來的嗎?”明舒又問道。 “大概是……”那人想了又想,才猶豫道,“兩個月前?” 兩個月前,那就是今年四月末的事。 明舒向人道過謝離開馬行街。 不打聽還好,一打聽便越發讓她覺得柳婉兒的過去著實古怪。按照鄰居的說法,豈不是沒什么人認得柳婉兒?不過進了清安堂的人,官府應該都登記在冊,少不得要順著這條線再去查上一查。 如此琢磨著,明舒心不在焉地回府。 高仕才已死,按理他們應該搬回狀元府才是,但不知出了何故,陸徜仍舊沒同意搬回自家宅子,他們一家三人仍在魏府住著。 才拐過影壁走到演武場上,明舒忽聞一陣馬兒嘶鳴聲響起,有人急吼吼喊著:“讓開,都讓開!” 明舒定睛一看,正前方有只馬朝自己疾馳而來,眼見要撞上自己。 那馬高大兇悍,要是叫它撞上,不死也去半條命,明舒忙往旁邊避去,馬背上坐的人也已經拽住韁繩勒馬,馬兒嘶鳴著揚蹄止步。明舒嚇得額頭生汗,幸而只是虛驚一場,正拍著胸脯松口氣,旁邊忽有人縱身躍出。 “阿兄!”明舒驚叫一聲,看著陸徜揮拳而落,不由分說襲向馬背上坐的人。 那人被打下馬背,在地上滾了一圈,臉已青腫,陸徜猶不肯放過,待要上前繼續,卻被后面趕來的人厲聲制止。 “陸徜,拳下留人!”魏卓道。 曹海也隨之沖上來,將那人扶起,他在京城并無宅邸,入京后就住在魏卓宅中。 “一場誤會,陸徜,你冷靜些。”魏卓瞧見陸徜眸色見紅,忙走到雙方中間,攔住兩人,解釋道,“這位是曹指揮的副官,今日我送了老曹一匹西域烈馬,他的副官適才在此馴馬,不想此馬脾性過烈,險些沖撞了明舒。” 曹海雖見副官被打,卻未向陸徜發作,反而朝自己副官怒道:“都說了烈馬難馴,你非要在這里逞能!還不向人道歉?” 副官抹抹唇角,朝陸徜與明舒抱拳賠不是。 “我沒事,馬不是勒住了嘛,也沒撞上我。”明舒忙擺擺手,又扯陸徜衣袖,暗示他也說兩句。 陸徜臉色有些白,額間亦是滲出汗來,只勉強朝副官回了個禮,竟不發一語拉起明舒就走。 明舒蹙起眉來。 陸徜有些不對勁。 第105章 真假婉兒(蟲) 陸徜的變化是從兩天前開始的。 這兩天, 他的情緒仿佛被繃成滿弓的弦,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爆發。譬如才剛的驚險,若是從前, 雖然他也會擔心動怒,但絕不會像今天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動起手來。 僅管他在掩飾,但明舒依舊瞧得出來, 讓陸徜緊張的原因,是她。 一定是發生了什么很嚴重的事。 “阿兄!”明舒跟進陸徜房間, 看著他急匆匆走到桌旁倒了杯冷水仰頭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