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原來不是他疼, 是你心疼?”魏卓打趣道。 明舒猛地轉過頭,臉頰紅撲撲:“誰心疼他了?” 簾子忽被人掀起, 陸徜從里面出來, 穿一襲淺青薄袍, 左肩處微聳, 隱約有包扎得厚實的繃帶痕跡。他一出來就聽到明舒的聲音,唇角掛著淺淺笑意,站她身后道:“明舒, 我沒事。” 明舒覺得自己被打趣了, 剛想回嘴, 卻見大夫跟著走出, 便又追問大夫:“我阿兄的傷恢復得可好?” “少尹的傷恢復得很順利,陸娘子不用擔心,不過這段時間起居行動依舊要留神,盡量避免左臂使力。”大夫叮囑幾句,把藥方交給明舒后便帶著藥童告辭離去。 明舒把藥方交給來安,讓他速去抓藥回來煎,回過頭來又再叮囑陸徜,陸徜只有點頭記下的份兒。 魏卓便向曾氏道:“這兩人,都看不出誰是兄誰是妹了。” 曾氏笑著:“也虧得明舒在,我少cao了不知道多少的心。”說著她又現出幾分惆悵來,看著明舒的目光都是心疼。 魏卓知道她的心事,小聲寬慰道:“曾娘別擔心,明舒是有后福的孩子,又有你們,定能過此關劫。” “但愿如此。”曾氏嘆道。因著陸徜與明舒雙雙遇刺,陸徜在查簡家劫案的事瞞不住她,她自然也聽說魏卓知道明舒身世之事。 “阿娘!”明舒叮囑完陸徜,又回頭來找曾氏。 魏卓便收起話題,起身告辭,陸徜恰有要事與他商量,故送他出門。二人遣退隨從,邊走邊談。 “魏叔,可有周秀清的下落?”陸徜問道。雖然已經抓到伍四等人,但他依舊沒放棄尋找周秀清的下落。 “還沒有。”魏卓道。按陸徜對劫人現場的種種跡象推斷,周秀清被劫之后應該是往汴京城去了,可這一回并不像抓伍四等人那般順利,他派出大量人手在京城搜索了多日,仍舊無果。 “會不會人不在京城?”魏卓又問。 以禁軍之能,若在京中找不到一個人,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那人并不在京中,另一種是對方權勢地位不低。可周秀清所牽涉的乃是江寧府案子,總不至于和京官有所牽扯? 陸徜搖搖頭:“事發之后,三皇子也已經派人在汴京附近各種要道搜查過了,若他們要離開京城,必會留下痕跡,但很奇怪……周秀清像突然銷聲匿跡般。” 他說罷腳步一停,朝魏卓拱手:“魏叔,其實子翱心里有個猜測,只是未得證實,故一直不敢明言。但周秀清之事事關重大,我……” “但說無妨。”魏卓道。 “宋清沼曾派人往江寧縣打聽過我的從前,他的人在那里遇見過豫王手下。” 魏卓眼神頓凝:“你懷疑豫王?他可是圣人器重的皇長子,也是……” 后半句沒出口,陸徜卻也聽明白了,豫王為長,三皇子為嫡,他二人都是儲君人選。 “若是其他京貴倒還好說,可是豫王……”魏卓搖搖了頭。 不是查不了,而是他不能查。禁衛軍乃是天子之兵,他這個掌軍之帥是圣人最信任的近臣,最最忌諱的就是卷入儲君之爭中。若只是江寧府劫案他倒能出力,可現在正是立儲的節骨眼,皇帝本就有意考較兩個皇子的能力,豫王與三皇子都在風頭浪尖上,如果這個時候他插足其中,固然本意為公,與儲君之爭并無關系,但圣人會如何想可就難說了。 結黨營私本就是天家大忌,何況他還是手握京畿戍防的禁軍統領。一個弄巧成拙,別說是他,就是三皇子趙景然,也會因此受到圣人懷疑猜忌。 這些陸徜自然明白,也正是有這些顧慮,他才遲遲未將心里懷疑說出。 “罷了,可能是我多心。魏叔不要放在心上,權當沒聽過吧。”陸徜又往前走去。 要魏卓出手查豫王,確實強人所難。 “陸徜……”魏卓卻忽然叫住他,似乎做了個決定,“你在京中行走,身邊不能沒有人。我給你一隊人,他們不屬于禁衛軍,都是些刺頭,你若能收伏,自可如虎添翼。” “多謝魏叔。”陸徜拜謝。 ———— 過午,雨依舊沒停。 陸徜下午跟著魏卓出門,明舒就向他借了書房,趴在他的書案上畫首飾樣式。 屋外忽然一陣急步聲響起,卻是應尋找了開封府的同僚來找明舒。 “應大哥人在大興賭坊,拿住了余連,他請陸娘子速去一趟。” 余連就是彭慶meimei彭氏的兒子。 明舒把筆一丟,匆匆跟著那衙差去了。 大興賭坊也開在北斜街上,里頭密不透風,烏煙瘴氣的。余連出老千被發現,叫人扣在賭坊里,險些被斷手割耳,因為應尋的出現而暫時得以保住,但賭坊老板也不相讓,現下兩邊正僵持著。應尋雖然是捕快,但這些道上的事他也管不了,只能暫時勉強穩住局勢。 “應捕快,這人犯了我賭坊的大忌,你想保他也成,拿錢來贖,否則今天他就別想踏出我大興的門。”賭坊老板姓錢,坐在賭桌上冷笑道。 幾個打手拿著棍棒等物圍在應尋和余連四周,外面則是圍得水泄不通的看熱鬧的賭客。 余連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拽住應尋的衣擺求救命,應尋只問錢老板:“要多少錢?” “也不多,他剛才出千贏了五兩銀子,我只要他還百倍。”錢老板道。 五百兩? 這簡直獅子大開口。 別說應尋沒有五百兩,就是有也不可能給。 “五百兩都出不起,應捕快還是別管這攤閑事。”錢老板諷刺道。 “錢老板好大的口氣,張嘴就要五百兩銀子?”清脆的女音夾著笑意從人群外傳來。 四周圍著看熱鬧的賭客忽sao動起來,兩個身著輕甲腰間佩刀的男人伸手隔開兩側的人,分出一條路來讓中間的少女緩步邁入賭坊內。 十七、八歲的姑娘,面帶笑容,看著漂亮討喜,可不是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的人。 錢老板剛要開口,卻見她身后另還跟著四個人,一共六個人將她護在正中。這六人皆著輕甲佩長刀,在汴京城中能公然佩刀的,可都不是普通人。錢老板立時從桌面上站起,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明舒,抱拳道:“這位娘子是……” 做這生意的人,一要鎮得住場子,二要識得人。汴京遍地權貴,若一不小心得罪了哪個,都吃不了兜著走,錢老板自然要先打聽明白這人能否得罪得起。 “您甭管我是何人,我只問錢老板一句準話,這人我要如何才能帶走?”明舒只看了應尋一眼,便又揚起小臉望向錢老板,唇邊依舊掛著和氣生財的笑。 這笑配著她身邊的護衛,落在錢老板眼里就有些高深莫測的意味,但話已放出,他也不好自打嘴巴,看了她兩眼,剛要說話,明舒卻又道:“錢老板,不如我們借一步說話。” 錢老板斟酌片刻,做了個“請”的手勢,要邀她往內堂相談,應尋急道了聲:“陸娘子!” 明舒沖他搖搖頭,示意他閉嘴,而后跟著錢老板進了內堂。不過半盞茶時間,內堂的布簾掀起,兩人相談甚歡地出來,互相拱手相讓。及至堂中,明舒扔下張紙,朝余連道:“畫押。” 余連低頭一看,那是張五百兩的借據,當下就要跳起,卻被錢老板的人死死按在地上。 “銀子我替你付了,就算是你欠我的,畫了押跟我走吧。”明舒道。 余連還想掙扎,錢老板卻向左右使了個眼神,立時就有人上前按住余連讓他在借據上按了指印,又將借據遞給明舒。明舒這才笑瞇瞇朝錢老板抱拳:“多謝錢老板,那我就先告辭了。” 錢老板揮揮手讓手下退開,也沖她抱抱拳:“小娘子好走,錢某不送了。” 應尋從地上拽起余連,滿頭霧水跟著明舒出了賭坊。 剛邁出賭坊門口,明舒就捂著胸口深吸了口清新空氣——里面的烏煙瘴氣快把她給憋死了。 “你真給了五百兩?”應尋把余連往邱明手里一塞,到明舒身邊小聲道。 明舒攤手:“你看我像帶五百兩出門的人嗎?” “那你……” 明舒比個“二”,道:“二十兩。給了二十兩,順便讓錢老板幫了我個忙,寫了張借據讓他畫押。” “……”應尋想問她怎么辦到的。 明舒不過以己度人罷了,做買賣的人總是不愿意隨便得罪人,她慶幸自己一聽是賭坊,就把邱明等人通通都帶上,狐假虎威,借他們六人的威勢先震懾了錢老板,再與他私下談判一番,給他臺階全他臉面,他自然也就松口。當然,明舒還是出了點兒血——二十兩銀子也不少了,是她今天帶在身上的全副身家。 這錢,她得要回來。 “走吧,審余連去。”明舒彈彈借據,不和應尋解釋這許多。 眾人帶著余應就近找了個偏僻的地方,明舒往樹下的石墩上一坐,冷眼看著余連。余連撲通跪到地上,不斷磕頭:“小娘子饒命,小娘子饒命……” “五百兩,你準備怎么還我。”明舒道。 “小娘子,您就是殺了我,我也還不上這筆錢。您是觀世音菩薩再世,便饒了小人吧!”余連哭道。 “饒不饒你且看你表現,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你若答得好,我就考慮考慮放過你。”明舒撫著借據道。 余應點頭如搗蒜:“我答我答,小娘子問什么我都答。” 明舒先問起他的父母,待確認是彭氏出獄后所生之子后方才繼續問他:“你父親去得早,你又不務正業,整日吃酒賭錢,你母親是個神婆,所得銀錢只夠勉強應付日常所需,你花銷的錢從何而來?” 彭家的經濟情況,這幾天應尋已經查了個大概,都書信給明舒知曉了。彭家只靠彭氏裝神弄鬼得來的銀錢過活,按理應該過得很拮據才是,可這幾年來這對母子二人的日子卻又過得不錯,衣裳伙食都不缺,余連甚至有余錢吃酒賭博,這就奇怪了。 “是……是我母親的嫂子……她時不時就會接濟我們一些銀兩,我家的錢都是她給的,隔三差五就送幾兩銀子過來。”余連道。 “你母親的嫂子可是家住西雞兒巷姓蔡的那位?” “是是,就是她。”余連忙點頭。 “據我所知她雖然是你母親的嫂子,但早就另嫁他人,為何還要屢次接濟你們?” “可能……可能因為她們感情好……”余連垂下頭,目光閃爍道。 “感情好?這銀子一給給了十幾年?”明舒抖抖借據,“余連,你打量我問你之前沒打聽過她們從前做什么勾當的?” 買賣人口牟利,為了一點銀子喪盡天良,害得別人家破人亡,哪會無條件接濟自己的姑嫂? “你若不老實回答,這張借據我隨時可以送到錢老板手里,到時候看看你是想缺個胳膊還是少個耳朵……” “我說我說!”余連忙大聲道,“是我母親……我母親手里握著蔡嬸兒的把柄,逼著她這些年不斷給我們家錢,不過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把柄,我母親從來沒對我提起來……”說話間他看了看明舒的神色,咬咬牙又道,“只有幾次她們吵架的時候,我偷偷聽到一些,好像是十幾年前的事,和蔡嬸的親生女兒有關,再多我就不知道了。” 明舒與應尋對視一眼,應尋發話:“趁熱打鐵,不妨現下把彭氏叫來問問。” “好。”明舒點頭。 ———— 彭氏聽到兒子被賭坊的人拿住時險些昏過去。她就這么一個兒子,還指望他給自己養老送終,哪忍他被人弄殘,當下就急匆匆趕到賭坊外,卻被告知余連已讓人帶走,正跟無頭蒼蠅般在北斜街上找兒子,就被應尋等人撞見,帶到明舒面前。 明舒還坐在樹下等著,余連被人架在一旁,看到彭氏過來就扯開嗓門喊:“阿娘救命!” 彭氏聽到聲音急出滿頭大汗,踉蹌跑過來,差點兒還摔個狗吃屎。 “你們……你們這些歹人,趕緊放開我兒子,否則我報官了!” 應尋抽出腰間所佩令牌,在她眼前虛晃而過:“報吧,我就是開封府捕快應尋。” “你們……你們……官匪勾結欺凌良民了!救人哪,快救人!”彭氏抹抹汗,扯開嗓門喊了起來。 明舒斜望余連:“讓你母親閉嘴。” 余連看著她手中的借據,只能妥協:“阿娘收聲!別叫了!再叫我就沒命了!” 彭氏的聲音這才戛然而止,又一下子跪到地上,要磕頭求饒,明舒在她開口前冷道:“不必求我,我只問你,你拿住了你嫂子什么把柄,讓她愿意接濟你們?” “我嫂子……”彭氏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明舒問的是誰,她飛快看了眼余連,汗流得更快,只道,“我嫂子乃是看在與我哥哥夫妻一場的份上,才接濟我的,哪來什么把柄?” 天已經晚了,明舒有些不耐煩,便不同她多作廢話,只道:“你兒子已經交代,你嫂子蔡氏是因有把柄被你拿住,才三番四次送銀子與你們,這把柄與她親生女兒有關,我現在只想要句實話,你老實交代了,人,你就可以安全帶走。但凡有一句假話,你就去大興賭坊接你兒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