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明舒“哦”了聲,又問“阿兄,你該不會是為了回來看著我的吧?” “你說呢?”陸徜沒好氣地反問。 明舒“嘿嘿”直笑,陸徜便催她“快出發吧,免得回到家晚了?!?/br> “嗯?!泵魇孢咟c頭邊踏上馬車,正要掀簾進車,忽聞遠處傳來清朗喚聲。 “明舒!” 山門外的青松下快步走來一人,青衣翠竹踩過滿地陽光碎影,朝她而來。 明舒又有些恍惚。 來的正是宋清沼。 “陸兄?!彼蚕蜿戓浯蛄寺曊泻?,才朝明舒遞出一只瓷瓶,“這是昨天說的安神藥丸,拿著吧?!彼麄冏蛉諞]來拿,他又不便去找明舒,今早聽聞她要走,于是匆匆趕來,贈藥相送。 明舒看了看他,又看看陸徜,沒有拒絕宋清沼的好意,接下瓷瓶,笑道“多謝宋公子。那我回去了,告辭!” 她說著退進車內,馬車緩緩而動,宋清沼瞧著再也看不到人的馬車,有些悵然若失,不妨馬車的車窗鉆出個腦袋,明舒伸長了手臂沖他們揮手“阿兄,宋清沼,再見!” 宋清沼不自覺地笑了。 陸徜只默默望著漸行漸去的馬車,眉眼微沉。 第42章 一個醋 汴京,勝民坊。 夕陽微沉,余暉落滿長巷,明舒拎著包袱從馬車上下來,由巷口往家里走。 靠近家門處的墻根下站著幾個婦人,手里握著把花生,正一邊磕著一邊看對面門里的人,閑談的聲音傳到明舒耳朵里。 “瞧瞧,聽說是個寡婦!” “這才搬來多久,就已經勾搭上了……” 接下去便是幾聲竊笑,伴著咔吧咔吧嚼碎花生的磨齒聲音,有滋有味地描繪出未盡之言的種種不堪。 對面的老房子大門敞著,里面正好有人一前一后走出。先走出的是位四旬美婦,穿著尋常衣裳,烏黑發髻間也只包著素頭巾,生得卻著實貌美,眼下正掛著笑容和后面出來的男人說話。 男人是這條街上的生面孔,個頭很高,足足比美婦高出一個多頭。早春尚涼,他卻只穿著件薄薄頸衫,外頭罩件皮甲,一身風塵氣息,年紀與美婦差不多,模樣生得端正,眉眼蓄威,不過眼下正微笑著同美婦說話,倒也顯得沒那沒么肅殺。 “不必客氣,遠親不如近鄰,能幫一把是一把。就是李老太眼下這身體狀況,還得身邊有個人照顧才好?!痹线~出門坎,轉頭又朝身后男人道。 男人嘆口氣,沉聲道“我本也找了兩個人照顧老太太,但她病得神志糊涂,脾氣也不大好,照顧她的人都被氣跑,新的人手還沒接上,不想就出事了。這次多虧有你,不然老太太病倒在床,也沒人給送口熱飯?!彼f著取下墜在腰間的錦袋,奉予曾氏,“這兩日勞煩你了,我這里有些銀兩,你……” “這可不能,我幫李老太只是順手,況且上回你也幫過我一次,我都還沒好好謝你,這錢我不能收,你快拿回去?!痹厦ν茀s。 男人還想勸她收錢,可又不擅言辭,捧著銀袋的手僵在半空,正有些尷尬,對面墻下忽然傳來一陣嘩啦響動。 嚼舌根婦人手里的花生被人打翻在地,少女清脆的聲音響起“看著多沒勁,要不大聲點說出來聽聽,看看你們都有什么爛腸爛心的惡心話!” 曾氏一轉頭,就看看明舒站在墻根下,手里的包袱扔在地上,正挽起袖管,一副與人打架的兇神惡煞模樣。她對面站著幾個這巷子里最長舌的婦人,因為被明舒拍灑了花生,又被她一罵,正扯起嗓子罵人,難聽的話剛從嘴里冒個頭,那邊就傳來男人沉如雷的喝聲“住嘴。” 他生得本就孔武有力,板起臉時,身上自然流露的威勢與殺氣,嚇得幾個婦人不敢造次。 “別跑呀,來,我們大戰三百回合!”明舒看著罵罵咧咧遠去的婦人叫囂。對付不講道理的人,直接上手最痛快。 “明舒!”曾氏急得跺跺腳,把她拉到身邊,將她袖子一寸寸放下,“你和她們計較什么?” “誰讓她們說阿娘壞話!”明舒回了一聲,又望向男人,“阿娘,這位是……” “在下魏卓。”男人抱拳報上名姓。 “他是咱家隔壁李老太兒子的同袍,盡同袍之宜來看望老太的?!痹辖忉尩馈?/br> 他們家隔壁這個李老太,老伴早逝,兒子前些年上了戰場殉國,兒媳婦同人跑了,她就一個老人家獨居,脾氣有些古怪,不太和人打交道。因為只隔了道墻,曾氏偶爾看到她就會上前搭手幫個忙,明舒也幫著給她送過兩次飯——是個脾氣不太好的老太太,但沒什么壞心。 明舒打量著魏卓。原來是上過戰場的人,難怪身上有股風塵與肅殺氣。 “魏叔,你好,我是阿娘的小女兒,明舒?!泵魇鎿P起笑臉打招呼。 魏卓也笑了笑,道“剛才那些婦人說的話,你可別放心里,我與你母親之間,并無什么?!痹S是怕剛才那些長舌婦說的話讓明舒誤會曾氏,魏卓小心翼翼解釋道。 “我才不放心上,我母親什么樣的人難道我不清楚?她一個人拉扯我與阿兄受了多少苦,要是真如那些人說的那樣,這些年又怎會過得這么苦?”明舒挽著曾氏的手回道。 曾氏大感欣慰,拉著明舒的手不松,朝魏卓道“你放心吧,我平時會多來瞧瞧李老太的。” “那就有勞你了,我會盡快再物色新的丫鬟送過來?!蔽鹤勘x道。 一時間兩人說完話,曾氏急著和明舒回家說話,匆匆與魏卓告辭。母女二人走出幾步,明舒回頭,發現那魏卓還站在李老太家門外目送她們,見她轉頭,朝她微笑頜首。 明舒便回過頭朝曾氏道“阿娘,我剛才聽你說,魏叔也幫了你,你是遇上什么難事了?” 曾氏臉一紅,支支唔唔道“沒什么,就一點小忙?!?/br> 明舒蹙蹙眉,直覺事情并不簡單“阿娘要是不肯說,我就回去問魏叔了?!?/br> “別?!痹厦ψё∷?,道,“就是……去交繡活的路上,遇上幾個潑皮無賴要……要……” “要調戲你?”明舒一聽就怒了,“阿娘,是誰?!” “明舒!”曾氏忙拉住她,“那些人已經被魏卓教訓一頓跑了,你可別再招惹是非?!?/br> “要是阿兄知道了……”明舒又道。 “你可千萬別同他說!”曾氏立刻就想捂她嘴,“你阿兄要是知道了,這事不能善了?!?/br> 她了解自己的兒子,陸徜那人,脾氣看著冷靜溫和,狠起來的時候,做事不計后果。 “知道了?!泵魇嫣籼裘迹驮线~進家門,忽湊到母親耳畔,笑嘻嘻道,“阿娘,那些長舌婦雖然討厭,但有件事倒也沒說錯……你也一個人好多年了,有沒考慮過……” “死丫頭,你在胡說八道什么?”曾氏一掌拍在明舒腦袋上。 明舒抱頭鼠竄,一這逃一邊說“阿娘,我說真的!你要是有看上什么人,若和得來,也別藏著,牌坊當不得飯吃,我是贊成你再嫁,想來阿兄也同我一樣……” “還說!看我撕了你的嘴!”曾氏幾步沖過來,和明舒鬧成一團。 ———— 明舒在家中老老實實陪了曾氏一天,第二天才給聞安縣主遞了信。 過午時分,聞安便派人來接明舒往汴河邊小酒館一聚。 酒館很小,以竹作屋,臨水而建,靠水那一側垂縵掛簾,十分雅致。明舒到時,酒館已被聞安包下,殷淑君也已到了。紅泥爐上溫著酒,席上擺著剛釣起的鱸魚片的魚膾,那兩人正席地而坐面對面酌小酒,聞安的小臉喝得微紅,眼里閃著光,看不出有什么不高興。 “隨便坐吧,今兒沒人打擾我們。”聞安朝明舒揮揮手。 明舒在二人身邊坐下,自己拈了空杯倒酒,先滿飲一杯,才道“好痛快!” 聞安笑道“瞧不出你還是個酒鬼,殷娘不中用,半杯就倒,正好,你陪我多喝兩杯?!?/br> “恭敬不如從命。”明舒挾了兩筷魚膾,沾了芥辣一起送入口中,頓時芥辣沖鼻,好不暢快。 殷淑君哼了哼,倒沒反駁,執壺替二人倒酒。 就這般飲過三杯,聞安星眸朦朧,方開了口“昨兒夜里,永慶候家就來人了。侯爺和候夫人親自來的,找我父親商量要事。我聽說,昨夜我父親把永慶候夫婦罵了個狗血淋頭,明舒……他們商量的事是不是和你要同我說的,是一件事?” 明舒想,應該是同一件沒跑。 謝熙被三殿下押回京城,因為做偽證的關系應是關在開封府大牢中,三殿下要參謝家一本,替罪臣之女頂罪做偽證干擾辦案已經觸犯國法,就算不按律法治罪,也難逃天家責罰。永慶候應該是得到風聲,趕往郡府,求郡王出面保住謝熙。 畢竟謝熙與聞安有婚約,若是謝熙出事,聞安將來嫁過去也不好過。 “縣主……”明舒思忖片刻,斟酌字句后方開口,將松靈書院中發生的事,一一交代。 殷淑君像聽說書般聽得眼珠都不帶轉,聞及命案發生,驚得失手砸了手中酒盅也無不理會。 待明舒講完全部,席間無人再開口,各自沉默,只有明舒說得口干舌燥,連灌了幾杯酒下去潤喉,直到那壺酒見了底。 汴河的風吹入酒館,也送來河上畫舫里女子的歌聲,咿咿呀呀的唱腔繞梁不去,很是愜意的時刻,然而卻無人展顏。 沉默了良久,聞安方道“我與謝熙,亦是十年感情……明舒,你覺得這樁婚事,可還能挽回?” “縣主,明舒不能給你這個建議?!泵魇娴?。 “那你就告訴我,如果是你遇到這樣的事,你會選擇繼續嗎?”聞安又問。 明舒想了想,回她“如果是我,我會不惜代價,退掉這門親。任他高飛,予己自由,不好嗎?” 十年傾心換不回一顆真心,又何必強求? 聞安唇邊的笑漸漸大了,忽仰頭飲盡杯酒,而后將酒盅狠狠砸在地上。 瓷碎音起,她道“好一句,任他高飛,予己自由,我喜歡你這灑脫。這婚我會退,但謝熙……我絕不任他高飛。十年光陰,我要他百倍奉還?!?/br> “聞安,你想做什么?”殷淑君怔怔盯著聞安。 聞安抬手拂了指發絲,眉嬌目媚地看著兩個好友,笑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女“他不是想同唐離在一起,我成全他們。” 說罷她笑出聲來,眸中既恨且痛。 “什么?聞安你瘋了嗎?這對狗男女如此不要臉,你怎么還成全他們?”殷淑君急地站起身來。 “你坐下!”明舒把殷淑君拉下,“縣主不是這個意思。” 這憨貨,真是一根筋得要命。 “我就是要全汴京城都知道他們不要臉,我要他謝熙身!??!名!裂!” 聞安一字一字咬牙而出,她可不是殷淑君,要對付人時,她絕不手軟。 “那你要小心唐……蘇棠璃,這個人不簡單。”明舒忽然想起什么,提醒聞安道。 聞安勾唇嘲道“能女扮男裝在書院混了十年也沒被發現,還能勾搭上堂堂永慶候世子,能是什么簡單貨色?我曉得,多謝你。” 明舒點點頭,那邊殷淑君又道“聞安,你都不難過嗎?我記得你從前……很喜歡謝熙的?!?/br> 聞安聞言不語,垂頭把玩起手中新取的玉盅,明舒夾了筷魚膾塞進殷淑君嘴里。 “快別說了?!?/br>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又不是鐵打的心,十年錯付哪能不難過,無非淚往肚里流罷了。 “你這憨貨,要真嫁進了皇家,怕是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聞安嘲笑殷淑君。 殷淑君剛想反駁,明舒便道“說起皇家……我見著三殿下了……” “他怎樣?”殷淑君眼一亮,臉頰紅撲撲的也不知是飲酒的關系還是羞的。 “他?。俊泵魇娲侏M地捏她臉蛋,“挺好,若為君,當是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