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宋清沼點點頭,走到門口卻想起明舒來,他好奇明舒的發現,想等她回來再去查,人便停在門口,剛想和陸徜說話,陸徜卻道“天色漸暗,暗了就不好查了。時間緊迫,宋兄速去。” 這話一出,宋清沼不好再耽擱,只能點頭道好,轉身出了環濤館,走了一小段距離,才后知后覺發現,說好的一起查,他卻好像被陸徜支開了。 陸徜目送宋清沼離開,在屋里又走了一圈后停在敞開的窗戶前,俯身查窗戶上有沒蛛絲馬跡留下,窗下的幾叢花草里卻忽然發出簌簌動靜,仿似有活物在其中跑動,朝著這扇窗戶處逼近,陸徜眉心微蹙地望向窗下,正想探個究竟,一雙手猛地按在窗欞上,明舒的腦袋倏地出現在窗下,她撐著窗欞仰起臉想翻過窗戶,險些撞上陸徜。 二人迎面相湊,明舒嘻嘻笑著喚了聲“阿兄”,陸徜卻騰地退了半步。 “拉我一把!”明舒半身已攀過窗欞,正一邊往下爬,一邊向陸徜求助道。 陸徜摻著她的手臂,把人扶進了屋里,見她頭上身上沾滿樹葉,人也跑得氣喘吁吁,忍不住從她身上一片片往下拈樹葉,只道“你這是做賊去了?”話剛出口,他立時反應過來一件事。 她從前門出去的,就在他與宋清沼幾句話的時間內,跑到了環濤館后。 明舒有些得意,把手里攥著的一團被揉皺的紙舉起,剛要說話,卻忽然發現房間里沒有宋清沼,于是道“宋清沼呢?” “走了。”陸徜道。 “不是說好一起查?他這么沒義氣?”明舒皺皺眉。 陸徜對此不置一辭,只問她“這是什么?” 明舒的心思便由宋清沼轉到自己的發現上,將手里的東西展開。 “阿兄,看我找到的東西!” 一幅被揉皺的字。 字跡蒼勁有力,是大家之作,然而現下卻被血液污染。 “這是環濤館失蹤的那幅手稿。”明舒得意道。 環濤館的書案上本來擺著的是大儒的一張手稿真跡,以供三皇子與尚書令來時欣賞,但兇案發生之后,那幅真跡卻失了蹤影。 “這手稿……你在哪里找到的。”陸徜眼神一凜,明舒找到了非常關鍵的突破點。 “嘿。”明舒露出小狐貍般洋洋得意的笑來,神叨叨地沖他招招手。 陸徜很配合地附耳過去,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明舒輕細的聲音入耳,如絲似網。 很簡單的一句話,徹底推翻他們白日所有推斷。 “這幅手稿才是真正被兇手遺棄在逃離路線上的證據。按現場來看,楊子書進入此屋不是受人脅迫,他是自愿進來的,可能是因為被禁足在房不能面見三殿下和陸大人,所以才出此下策,知道殿下必會進環濤館,便帶著由唐離代筆的那首詩悄悄潛進環濤館,準備向殿下獻詩以博關注。他進來之后,收起給殿下欣賞的這張手稿,轉而鋪上自己準備的詩,而那張手稿并沒放遠,當時應該也擺在桌面上。兇手行兇完畢,手中染血,他又急欲逃離,順手取了這張手稿拭血,而后來不及銷毀,才在匆忙間扔在逃離路途中的隱蔽處。” 陸徜順著明舒的發現往下推導,緩緩道。 “嗯。”明舒點頭贊同,又道,“而且我猜應該是兇手告訴楊子書環濤館適合向殿下獻詩,楊子書信了他的話,才踏進這里。一切若早有預謀,兇手必然是提前勘察過現場,并且打聽到殿下參觀的路線,才能最終確認這條作案路線。近日因為殿下要蒞臨,何師娘往這幾個館閣均派了人仔細打掃,我們不妨去問問這些人,看可否打聽出一些線索。” “宋清沼已經去了。”陸徜極不愿意,但還是說了出來。 明舒大眼撲閃“他好聰明!” 陸徜立時就有搬石頭砸腳的錯覺,他閉嘴不搭話。明舒觀他神情,覺得自己似乎說錯了話,馬上找補“當然,沒有阿兄和我聰明!” “馬屁精!”陸徜輕斥一句。 明舒拉他手臂“走走走,咱們去找宋清沼,看看都問出什么來了。” “你急什么?他查他的,我們要去查別的事。分頭行事比較快。”陸徜面不改色地掰扯,隨著明舒出了房間。 “查什么?”明舒道。 “按照我們推測出的路線,兇手可是有不在場證據的,你要怎么破除他的不在場證明?亦或者你要如何證明,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到環濤館殺人的?” 陸徜給明舒出了個大難題。 明舒被他問住,蹙起眉頭。 是的,她剛才是從環濤館的前面,也就是三皇子他們行進的這條路,找到兩處建筑間的暗巷,再繞到環濤館后,攀窗入內。但早上在這條路線上行走的人,可全都集中跟著三殿下,那人如何能夠單獨脫身? “明舒,你后面有人!”陸徜在她思考時突然開口。 明舒嚇了一跳,立刻轉身。 身后卻空無一人。 她撫著胸惱道“阿兄,你嚇我做什么?” 陸徜淺笑不語,明舒兀自氣惱,見著陸徜的笑,腦中卻忽如閃電竄過。 背后……背后…… “阿兄,若我沒記錯,書院學子共七十三人,除了唐離、謝熙和楊子書外,其余七十人都陪同三皇子和陸大人參觀書院,你們是三人為一行,七十人的話,就是滿二十三行還余一人。站在最后那個……” 站在最后那個人,是所有人的盲點。 ———— 有了猜想,就等驗證。 明舒迫不及待拉著陸徜去找負責給學子安排站位的管事,很快就拿到一份名單,她再拖著陸徜往學子們所留之地去核對。 所幸因為三皇子坐鎮查案的關系,所有人都不敢離開,眾學子仍舊按著白日的隊伍集中在崇明堂的中庭席地而坐。因為折騰了整天的關系,學子們個個都疲憊不堪,都無精打采坐著,打盹地打盹,竊語的竊語。 明舒與陸徜站在廊下,遠遠的按照名單上的位置,飛快地核對了一遍。 學子們的位置,與名單上的排列無誤。 最后那人孤零零坐著,看著地面發呆,四周也無人與他說話。 “是他啊……”明舒喃喃著。 “你們怎在這里?”二人身后突然傳來宋清沼的聲音。 明舒轉頭,見是宋清沼,忙要問他的進展。 “出去說。”陸徜阻止了他們。 三人便一起出了崇明堂,找了個無人之地說話。 夜色已濃,山風灌入胸懷,吹得人發冷,明舒卻覺渾身血液沸騰,一雙眼倒映著燈火,熠熠生輝地望著宋清沼。宋清沼這么個冷清的人,眼中竟也泛起幾許激動,道“查到了。我問過近日負責這一帶灑掃整理的雜役,根據他們的描述,近日所遇的人中,確有一個名字,是重復出現的,那個人是……” “等等!”明舒打斷了他,只道,“我們也有發現,已經有個嫌疑人。我數三聲,我們三個一起說?” 她睜著亮晶晶的眼眸問宋清沼和陸徜。 這孩子氣的舉動帶著幾分稚氣,若擱往常,以陸徜與宋清沼的脾性,必定不愿配合,但今夜不同,她的眼眸、神情與言語都帶著讓人無法抗拒的感染力。 仿佛在單調枯燥的成人世界中,偶爾像孩子般頑皮一下,是件痛快且愜意的事。 陸徜和宋清沼都沒拒絕。 他們不說話,那就是默認,明舒豎起三根手指,一邊倒數“三,二,一……” 三個聲音,同時響起。 “張松!” 第40章 血衣 聲音落地,明舒跳起,喜不自禁地低聲歡呼一聲。 宋清沼既驚又喜,忙問道“你們是怎么發現的?” 明舒就將先前和陸徜的推測復述了一遍。 因為那只迷惑眾人的袖箭箭筒,及今日眾學子都陪同三皇子的關系,所有人的目光都跟著箭筒落在竹林中,第一反應是兇手通過竹林潛入環濤館,又通過竹林逃離,而忽略了其它可能性。然而與此矛盾的卻是他們遍尋竹林乃至花圃,都找不到腳印,因此才把注意力又放到唐離所在的玉松館。 可另一方面,哪怕謝熙和唐離要殺楊子書,他們有很多更好的時機可以動手,卻為何偏要選中環濤館,偏要選中三殿下帶著眾人的時機下手?還要把箭筒扔在竹林中?謝熙與唐離再怎么莽撞愚蠢,也不可能犯如此低級的錯誤,這背后的原因令人費解,再加上根據陸徜對行兇過程的判斷,唐離是兇手的可能性很低,案子到這里似乎陷入僵局。 除非,竹林不是兇手的逃離路線,兇手作案走了另一條路線,箭筒是預先扔在竹林的,只為嫁禍謝唐二人,如此一來,某些疑點才能說得通。另一方面,既然楊子書一早就潛進環濤館,這便證明這起兇案并非臨時起意,那么兇手挑中環濤館下手必定有深意。于是明舒將小冊上的布局圖撕下拼成大圖,想要找到兇手挑選環濤館的原因。 果然,她找到了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 所有人都會自然而然忽略的一環。兇手行兇,不是從后面進出環濤館,而是通過環濤館旁的建筑物間的間隙從正面悄悄潛入。從祟明堂出來,三殿下的參觀路上,還有另外三間館閣挨得很近,分別是悲海軒、千書樓與聽月閣,這三座建筑雖然挨得很近,但軒樓間仍有容人行走的小暗巷,暗巷被藤蘿草木所遮擋,從外面很難發現。明舒就在聽月閣與千書樓之間的暗巷里,發現了那張手稿。 但手稿的出現,雖然可以證明兇手的作案路線,然而又帶來更大的問題。如果兇手是從千書樓和聽月閣間的暗巷去往環濤館,那么兇手是如何做到瞞過外面所有人的眼睛,摸進暗巷,悄悄去環濤館殺了楊子書? 陸徜的提醒,給了她靈感。 一個人的背后肯定是盲區,而若是一群人排成列前進,前方又有東西吸引注意力的情況下,很少會有人會留意背后排的人在做什么。尤其是當時所有人都跟在三殿下后面,服侍殿下的后勤都隨侍殿下左右,隊伍的尾巴附近沒有人跟隨,而學子的隊伍又很長,站在前面一眼望不到尾。明舒記得非常清楚,參觀到千書樓時,三殿下觀樓前對聯有感,即興出了對子讓所有學子發揮,當時眾人的注意力應該全在三殿下與對對子的學子身上,根本沒人會注意后面,尤其是最后那個單獨站成一行的人,而那個人就是張松。 從千書樓到環濤館,其實并沒多遠,而眾人在千書樓前停留的時間加上殿下參觀書樓的時間,完全夠張松神不知鬼不覺跑到環濤館殺完人回來,而站在他前面的那個人不會發覺,亦或說即便察覺,可張松在很短時間內回來,也會給人沒有離開的錯覺。 這就是兇手為何選擇環濤館下手的原因,因為只有這樣,他才擁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據。 這也能解釋,楊子書為何會到環濤館。這本就是一個圈套,張松是楊子書的朋友,他的提議,楊子書毫無疑心。 聽完明舒解釋,宋清沼恍然大悟。他們的推測,再加上那張染著血跡的手稿,還有他剛打聽回來的消息,所有證據都指向同一個人。 不是唐離,亦非謝熙,而是跟著楊子書的那個瘦小書生,張松。 “可這些依舊只是推測,我們沒有實質證據能夠定他的罪,還有一點最重要的,陸兄說的,楊子書被刺身亡,兇手身上定然染血,可張松身上并沒有,血衣去哪里了?那么倉促的情況下,他還有時間換衣不成?”宋清沼一針見血指出問題。 “如果他沒有換衣呢?”陸徜卻緩緩道。 二人均是一愣,陸徜便又繼續往下說了句話。 明舒瞪大眼“這樣也行?” 宋清沼也覺匪夷所思“陸兄可確定,萬一是誤會……” “我也只是推測而已。”陸徜卻道。 明舒卻咬了咬唇,雙眼一瞇,壞笑道“怕什么,是不是誤會,我們試試就知道了。” 說話間她沖二人勾勾手,賊兮兮地壓低聲音說了個餿主意。 宋清沼沒忍住,笑了。 陸徜亦然。 ———— 夜漸沉,山中寒氣愈重,崇明堂中庭的穿堂風吹得席地而坐的學子們瑟瑟發抖。被凍得手腳冰冷的學子們開始低聲抱怨,沒多久,外頭就有侍衛端來無數炭盆。 “今日委屈諸位了,只是案情尚未明朗,還得請諸位再留一會。殿下知道山間寒涼,特命人送了炭盆過來給諸位取暖,另外還給諸位備下熱飯食,諸位先填填肚子。”趙景然的侍衛統領站在中庭前朗聲道,又抬手吩咐侍衛擺放炭盆,挨個送上飯食。 十多個炭盆魚貫送進中庭,在中庭四周擺開,靠近門口處放的格外多,炭火已經燒得很旺,十幾個炭盆一起發力,中庭內的熱度噌噌往上爬,尤其近門處的地方,要比別處更熱。 熱騰騰的飯食也送進中庭,被侍衛打好一碗碗送到學子們手里,竟是加了很濃干姜、胡椒、rou桂等辛辣物的胡辣湯。 許是餓了一天,學子們被折騰得精疲力竭,看到胡辣湯眼都發綠,三下五去二就喝進肚子,已經有人大喊痛快,甚至要求再添。炭盆與胡辣湯的雙重威力下,很快就有人嚷熱,一邊抹著頭上冒出的汗珠,一邊扯松衣襟用手猛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