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謝熙若有斷袖之癖呢? ———— 斷袖之癖在大安朝實在不是稀奇事。從古至今,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都不乏好男風之人,到了大安朝也不例外,只是因為傳宗接代等諸多人倫問題,斷袖之癖歷來被世人視如洪水猛獸。 明舒想得開,她對這種癖好倒沒有過多偏見,人有七情六欲,有些喜好天生而成,很難改變,只是人生有舍有得,選擇一條艱難的路,想要得到某些東西,就必定要放棄另一些東西,承擔應該承擔的非議,不能既要滿足自己的私欲,又要犧牲無辜旁人做幌子,這就是她所不齒且無法接受之事了。 這世間,少有兩全法。 女色方面,謝熙肯定沒有問題,唯一就剩下這一點了。 她覺得她得查清楚這件事。 要查清這事,她就必須進書院。官學她是進不去了,不過好在謝熙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松靈書院訪友小住,若他真有那樣的癖好,在松靈書院也許能查到蛛絲馬跡。 而剛剛好,松靈書院她進得去。 因為,陸徜在里頭。 ———— 給陸徜做的新衣已經裁好,天賜明舒的好借口,她又可以去探望阿兄了。 聞安縣主那邊送來消息,謝熙這兩天已經動身往松靈書院訪友,明舒也不耽擱,立刻打包衣裳,又帶了一籃蛋,一壇鲞臘,往松靈書院探親去了。 與上回一樣,她到的時候已經近午,書院的門人已經認識她,喚來書童把她帶去找陸徜。 “陸師兄被山長叫去藏書室了,現下怕是不得空閑,娘子先在他屋里稍候。”書童把她帶到陸徜的屋中道。 明舒道了謝,書童告辭離去,她將手中重物通通放下,最后才把新做的衣裳重新疊得平平整整放在陸徜床上,再將什么扇子、扇袋、香囊之類的一一擺在衣裳旁邊。 她蹲在床邊欣賞起來,幻想自家阿兄穿上會有多風流倜儻,可想了半天,陸徜仍沒回來。她蹲得腿腳發麻,便又起身,在屋里踱步想著要如何找到謝熙,忽聽外頭傳來聲音。 “高兄他們恐怕已經到了,我們快些過去。” “他們到了就多等等,你走這么快做甚?當心腳下!” 前頭那個清越的聲音明舒不認識,但后面這個聲音,明舒卻記得。 待門前人影匆匆過去,明舒方悄悄將門開了道縫隙,看著越過陸徜房間的兩個人。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那兩人一高一矮,高的是謝熙,矮的那位只到謝熙肩頭高,穿的是松靈書院的仕子斕服,身形瘦削,腳步矯健。 明舒不敢耽擱,閃出房門,輕輕掩好門后躡手躡腳跑入長廊外的草木間,借著草木的遮掩,偷偷跟著前面那兩人繞到了竹林后的一處軒館外。 館內傳出少年人高談闊論的聲音,那兩人聽到后加快腳步踏進館中,明舒就再也見不著。 她很想瞧清楚與謝熙走在一塊的少年模樣,左右張望一番,發現軒館南面的窗戶敞著,她便貓身沿著墻根悄悄摸到了那扇窗戶下頭,雙手攀著窗欞,將頭慢慢……慢慢……往上探去。 屋內的景象馬上就能清晰,她屏住呼吸,仰起頭,視線即將越過窗欞,她正激動,忽然之間,心臟一頓。 四目相撞,她仰起的頭,與宋清沼低俯的臉…… 不期而遇。 第31章 小修羅 明舒腦袋要炸了, 什么人不好撞見,撞見了他? 宋清沼盯著她的臉不動,似乎也被她驚到。 就這么木頭瞪石頭地對視了片刻, 在宋清沼即將有動作時, 明舒回神, 飛快抬手做了個噤聲動,滿臉祈求。宋清沼臉已經冷下來, 口倒是沒開,只是將支窗的小棍一挑,木扇子猛地落下,險些夾到明舒巴在窗欞上的手。 屋里的景象再也瞧不見。 明舒摸摸鼻頭, 想著, 這宋清沼好兇。 里面很快傳出宋清沼聲音:“各位, 屋外春光正好,我們不凡到屋外暢談,豈不更加愜意。” 科舉考策論, 今日是幾個學子相邀在此暢談時事做功課的日子。 聽到宋清沼的提議, 很快有人附和:“宋兄的提議甚妙, 屋里煩悶, 外頭開拓,許能讓我等思路清明。” “走走走,到外頭去。”另有人已經呼朋引伴地向外走去。 顯然,宋清沼雖然沒有當場揭穿明舒的窺探, 但也不愿屋里的小伙伴們再置于明舒的窺探之下。 明舒聽到一陣腳步聲響起, 屋里漸漸空了, 她懊惱地一拍額頭。 得, 白忙一場。 她抖抖裙擺上沾的雜草, 直起腰來循原路回陸徜的屋子,可才走了幾步,她就瞧見竹林下負手而立的少年。宋清沼沒和眾人一起走遠,而是停在那里等明舒。 沒什么比做壞事被人當場抓住更尷尬的時刻了。 明舒硬著頭皮上前,行個禮:“宋公子。” 宋清沼垂頭打量這個只見過一面,個頭才到自己肩膀的姑娘。 若非剛才闖進自己眼簾的,是她這張臉,他可能認不出她來。她今日穿著單色的夾棉襦襖,梳著簡單發髻,發髻上只插著兩只小簪與一朵路邊摘的鮮花,與前幾天在萬嘉樓外遇見的判若兩人。 “書院謝絕女客,你為何會出現在此?”他冷道,目光似箭。 “我……”面對他的質問,明舒絞盡腦汁想借口。 宋清沼冷眼看她為難:“若是說不出理由,便請姑娘隨我去見山長。” 明舒深呼吸,剛想作答,眼角忽然掃到竹林旁邊的長廊上走來一人,她背脊一涼,從頭嚇到腳。 宋清沼沒等到她的答案,因為明舒整個人像貓一樣倏地竄到他背后,借他的身形把自己徹徹底底擋住,細若蚊蠅的聲音響:“對不起,宋公子,你別動,借你藏一藏。” 宋清沼愕然。 他展眼望去,長廊上走來那人,是前兩個月剛入松靈書院的學子,江寧解元陸徜。 陸徜正巧也望過來,他與宋清沼雖然認識,但交情并不深,便只微微頜首后繼續往前走,宋清沼也點頭以回,并未交談。待陸徜走遠之后,他聽到身后的人松口氣的聲音,莫名其妙的,他也跟著松口氣…… “陸娘子,你到底……”宋清沼轉身繼續質問,可話說一半他卻忽然記起上回她說自己兄長也在松靈書院,她又姓陸?他頓了頓,才續道,“你兄長是陸徜?” 明舒只能訕笑著點頭——本來想說自己來找阿兄的借口,這下子是用不上了。 要是讓陸徜知道自己賺錢賺到書院來,她指定得被他打包扔出書院,那她還怎么調查? 算了,先過宋清沼這關再說吧。 她清了清嗓,振作精神,不能讓自己為美色所迷,必需反客為主,反守為攻! “宋公子,你與謝熙交情甚好,可知他平日都與哪幾位公子交好?他為什么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來松靈書院一趟呢?” “你是為謝熙而來?”宋清沼眉頭微蹙,他以她是為了…… 是他自作多情了,有些尷尬。 “也是也不是,我還要給我阿兄送東西的。”明舒可不知他想啥,自顧自道,“宋公子,剛才和謝熙一起進屋的人是誰,與謝熙交情很好?” “那人姓唐名離,并非本屆舉子,是山長前幾年收養在書院的孤兒,謝熙與他……”宋清沼回答到一半,忽然醒過來,自己不知不覺竟然被她帶跑,于是神情一肅,又道,“你問這些做什么?難不成,又是聞安?那丫頭真是……她在想什么?!在外頭派人跟蹤調查謝熙還不夠么?真是荒唐!” 看來聞安縣主的舉動,并沒瞞過所有人。 明舒不免替聞安說話:“哪里荒唐了?這世道女子嫁人可關乎后半輩子的幸福,但凡有點能力,想要給自己尋個良人又有何不可?更何況郡王府那樣的情況,聞安縣主置身其中心中必定有苦難言,她不愿重蹈母親覆轍又何錯之有?” 宋清沼動了些怒:“她不愿重蹈母親覆轍就能為所欲為了嗎?謝熙的為人,難道我們不清楚?她……” 他再度停頓,目光越過明舒,很奇怪地看了眼竹林。 “他怎么?你為何不說?”明舒追問,可宋清沼卻忽然沉默起來。 他的眼神有點奇怪……她身后有什么嗎? 不太妙的預感浮起。 “舍妹頑劣,在下自會管教,就不勞宋兄費心了。” 冰冷聲音傳來,宛如冬天一捧雪,從明舒后頸塞進,再沿著背凍下去。 明舒木木地轉身,擠出個難看的笑來:“阿……兄……” 陸徜繞過長廊,穿過竹林走出,一雙眼冷得凜冽,似笑非笑看著明舒,道:“你還記得我這個阿兄?” 明舒一聽,冷得更厲害,哪還顧得上宋清沼,一溜煙跑到陸徜身邊,乖巧得像只小雞。 “記得記得,我當然記得,我是來給阿兄送春衣的!呵呵。”她點頭如搗蒜,恨不得豎指發誓。 陸徜望向宋清沼,道:“宋兄聽到了,舍妹是來尋我的,你還要帶她去見山長嗎?” 明舒想,完了,她阿兄到底是聽去了多少? 那頭宋清沼沉默了,同樣冷冷望著陸徜。 明明只是無聲的視線相會,明舒卻嗅出股對峙的火藥味來,她頭皮有些發麻。 二人僵持片刻,宋清沼退步,抬手做個“請”的手勢,道:“陸兄請便。” “多謝。”陸徜抱拳拱手,毫無猶豫地告辭轉身。 明舒再不敢多呆,像只小蝴蝶般跟著陸徜跑了。宋清沼站在原地看了片刻,一步上前,俯身自地上拾起朵花。 她鬢邊簪的花,落在地上。 是一簇開在山邊的紫云英。 ———— 陸徜走得很快,明舒不得不小跑才跟得上他。 “砰——” 房門被陸徜重重推開,明舒心臟抖了抖,跟他進屋。 “阿兄,我給你送新衣來了,看!”她飛快沖到床邊,獻寶般指著床上疊好的新衣。 陸徜看也沒看,就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 “還有阿娘讓我帶來的鲞臘和這籃蛋……這蛋是我親手摸的……” 陸徜依舊沒看這些東西,隨手從桌上抽起本書,坐在窗邊看起來。 明舒在屋里悶悶站了一會,走到陸徜身邊,這回她學乖了,既沒認錯,也沒和他吵,她就只拽著陸徜的衣袖小聲道:“阿兄,我餓。” 說完,她在心里默數: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