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少年簡單陳述著情況:“奶奶現在患有阿茲海默癥,你跟她講話,她可能剛聽完就忘記你說的是什么,甚至忘記你說的是誰……” 少年嘆了口氣,像倒豆子一般,一股腦傾泄:“不過這幾年,除了你,我們家總是收到一筆匿名匯款?” 季云淮眉心微蹙,疑問呼之欲出:“匿名的?” 少年點點頭:“對啊,一開始我們也覺得奇怪呢,不過可能是誰受恩于此吧。” 那時候母親住院,他孤立無援之際,隔壁的奶奶總是想方設法接濟他。 這些年,他總是有時間就寄點錢回來,但每回都留了名字。 如果說滿足知道情況且選擇匿名這兩者情況的,似乎只可能是薄幸月。 漸漸的,季云淮將心中的猜想重合起來。 奶奶坐在輪椅上,她耳側別了朵潔白的梔子花,芬芳馥郁,倒是令人看起來年輕不少。 季云淮規規矩矩地跟人問好,口吻溫和:“奶奶,我來看你了。” 奶奶渾濁的眼睛里印著他的倒影,思索良久,慢吞吞地問:“你……是誰啊?” “我是季云淮。”他半蹲下來,語氣徐緩,“以前總住你對門的,你還記得嗎?” “哦……”奶奶用拐杖點了下地面,霎時間激動起來,“你是不是快要高考啦?要好好學習。” 季云淮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原來奶奶的記憶永遠停留在他高三那一年。 “月亮怎么沒跟你一起來啊?”奶奶笑呵呵的,拿掌心拍著他的手背,“她嘴甜,要是來了,我倒是想她了。” 季云淮說著善意的謊言:“她家里有事,沒過來。” “好。”奶奶的那雙蒼老的手皺紋橫生,叮囑說,“你們兩啊,要好好的。” 他喉頭微哽,眼神定定:“一定。” …… 時間緩緩轉動,不知不覺,季云淮都離開江城快半個月了。 這半個月,她每天都埋首工作,腰酸背痛地從手術臺下來。 恍然間,莫名覺得時間特別難捱。 可季云淮穿著軍裝時,就注定他有一半是屬于國家的。 除了無盡頭的等待,似乎也做不了別的。 前臺,葉茜忙著做一些整理資料的活兒,她看起來振作了不少,笑吟吟跟她打招呼:“薄醫生,牛奶喝嗎?” 薄幸月欣慰地接過那盒牛奶,眨著眼睫道:“謝了。” 快到午飯的點,薄幸月總算能喘口氣,也就多安撫了句,“你快做初篩了吧?一定會沒事兒的。” “謝謝你啊薄醫生。” 葉茜的手肘撐在桌子上,烏溜溜的眼珠子轉著:“對了,主任好像叫你們過去開會。” 薄幸月去到會議室才知道,原來是通知說去滬城開研討會,就這個周末兩天時間。 戚嘉禾拿著病歷本走過來,白大褂一角揚起:“月亮,你今晚回去收拾行李不用帶太多,反正就兩天時間,去去就回來了。” 薄幸月本來準備給季云淮打個電話說明一下,但仔細想了想,他在部隊里,估計消息也很難及時收到。 離季云淮約定回來的日子還有幾天,她就沒先報備。 飛機穿梭在綿密的云層中,如同一條望不到頭的隧道。 滬城正是回南天,四處都潮濕不堪,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第一天研討會結束后,薄幸月被安排進賓館里,但隔音效果,她整晚沒睡好,翌日醒來簡直頭疼欲裂。 心中的思念之情也愈發濃烈。 打開手機,點開j的聊天記錄,仍舊停留在數天前的簡單交流與報備上。 北疆的天空湛藍,一望無垠。 離開北疆前,季云淮特意去鎮上看了眼小黃狗。 小黃狗長大得很快,骨子里的玩兒勁起來,非要纏著他,蹭著人褲腳,令人心生憐愛。 北疆這邊的軍紀管得嚴,許多天他也只能趁空閑時間跟薄幸月發幾條匯報生活的消息。 厲向澤點燃了根煙,攏著奶白的煙霧:“這回怎么回去得那么急?” 倏地,季云淮怔忡片刻,低頭一笑:“我家屬還在等我。” 厲向澤微微挑眉,驚訝道:“什么家屬啊?” 季云淮立正站好,敬了個軍禮,嗓音清澈有力:“報告首長,我女朋友。” 第48章 48圈過她伶仃的踝骨。…… 48念你入骨 —— 厲向澤差點就沒吹胡子瞪眼了, 咧著嘴笑道:“德行。” 北疆軍區近期在辦部隊婚禮,浩浩湯湯數十對新郎新娘,共同在完成最美好的期許。 為了熱場子, 都是些新兵蛋子上臺表演才藝。 即使唱歌在扯著嗓子跑調, 臺下打氣的配合氛圍依舊高漲。 季云淮一身軍襯,身形挺拔, 眼神柔和地落在一對對穿著婚服的新人身上。 不多時, 到了臺上親友致辭的環節。 女人握緊了話筒,搜尋一圈后,鄭重其事地喊道:“季隊長——” 眾人靜默了一瞬,目光被話題中心人物所吸引。 季云淮的側顏浮著云淡風輕的神色,并沒有受一些議論聲的影響。 她冒著羞澀, 鼓足了十足的勇氣表白:“如果你還是單身的話, 能不能考慮下我接下來的話,我能理解你們職業的辛苦, 也愿意跟你組建家庭——” 新兵蛋子們開始新一輪的交頭接耳, 議論中夾雜著感嘆。 “季隊也太受歡迎了吧……” “你們說季隊會答應嗎?” “應該不會吧,隊長那樣兒的,多少女人都拿不下, 我倒要看看隊長會栽到什么樣兒的女人手里……” 話筒遞到唇邊, 一道道鋒利的目光都在等著季云淮開口。 “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了。”季云淮眉眼斂著幾分笑意, 春風和煦般,一提及“女朋友”三個字,冰山全然融化。 其余人哪里看過季云淮這副模樣,簡直顛覆了他們心中不茍言笑的季云淮的形象。 原來,真的有一個小姑娘是能令看上去毫無弱點的季隊全然淪陷的。 場子如同沸水炸開了鍋, 比一些新郎掀新娘頭紗的場景還要熱鬧。 臺下的起哄聲一浪高過一浪。 “隊長,結婚別忘了發喜糖啊——” “季隊季隊,有嫂子照片兒的話,別忘了給我們看兩眼……” “……” 從北疆返回江城當天,是個明媚的大晴天。 望著那道英挺的軍裝背影,厲向澤抽動著腮幫子,心底驀然一軟,沒繃住神色,笑呵呵地說,“誒,你小子——好好對人薄醫生。” 季云淮揚下幽黑的眼睫,利落抬顎,“首長,保證完成任務。” 注視著那輛軍用吉普漸行漸遠了,厲向澤才背過手去,擺擺手道:“走吧。” 季云淮坐在去機場的車上,這時候才想起把手機開機。 北疆的夏季相當有生命力,林蔭遍地,郁郁蔥蔥。 窗外,燦爛的景色飛速倒退著,形成一道迤邐的風景線。 這么多年,從在軍校,他心里就沒什么惦念的人或事兒了。 之前來過一次北疆,亦是如此。 每逢過年過節,其他的隊友都嚷嚷著總算可以休假見家人時,他都是保持緘默的。 母親去世這幾年,他很少做夢夢到她。 或許,就跟她臨終前說得那些話一樣,是真的心愿已了,沒什么遺憾了吧。 但這一回,季云淮算是徹徹底底體會到了什么是有了軟肋后的歸心似箭。 季云淮順著她發來的最新消息一條條往上翻,每一條都看得相當仔細。 【隊長,剛從手術臺下來,好累……】 【季云淮,我又發現了一張你高中的照片兒,還有人跑到貼吧去問這是哪一屆的學長。】 【做夢夢到你了,晚安。】 【……】 而且單看這些文字,都能想象到小姑娘或喜或嗔的那張明艷的臉龐。 開車的小戰士是丈二摸不著頭腦,只知道季隊長翻看手機時,眉眼彎起的弧度都是溫柔的。 季云淮這一趟回來除了江城軍分區的上級領導知道,剩下的也就給盛啟洲和薄幸月發了消息。 只不過薄幸月的電話一直打不通,發的消息也石沉大海,沒個回復。 他的一顆心始終懸著,舌尖抵過后槽牙,到底忍住心緒,沒有再打電話過去。 最后一次撥打電話顯示的是關機后,季云淮長吐出一口氣,壓抑著偏離軌道的猜想。 可能她是真的在忙,如果在手術臺前,他還是不打擾得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