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誤闖禁地
福來原本畏縮如鼠的小眼里,突然暴出狠辣如捕食者的兇光,刺得她不寒而栗,肩上的傷又發痛幾分。 “殺我……對你又……又有什么好處。”她忍住這火辣辣的疼,用手掌拼命緊緊捂住不斷往外冒血的傷口,艱難地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福來扯開嘴:“可不是我要殺你,有人指定要你的命。” “就為了那點微不足道的金子?”阿笙也咧起唇畔笑起來,嘲蔑地冷笑,“真是賤骨頭,為了點些微賞金犯殺人大罪,值?” “我贈你百兩黃金,保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我說到做到,如有食言,天誅地滅。”見福來一語不發,她大起膽子繼續道。 福來不做聲,沉默看向她,過了會兒才開口:“奴才家人都在那人手里,非是為了這點賞金。夫人也不要怨恨奴才,奴才做事都是迫不得已,若你到了地府要索命,只消找……” 他剛要說出那人名姓,附近突然有人喝了一句: “這么晚了,何人在長樂宮喧嘩。” 透過灌木叢,值夜嬤嬤強勢的女聲驟然響起,打破了這死寂的沉悶與陰鷙,卻仿佛一道光照入阿笙心里。 她腦袋頓時一激靈,“救命啊,宮里有刺客!” 用勁提著嗓子一叫,肩上的傷頓時牽動全身神情,痛得她齜牙咧嘴倒吸冷氣。 果然這聲用盡全力的高亢喊叫引來了值夜嬤嬤的注意,阿笙趁此機會拔腿就跑,頭也不回一邊繼續大喊“有刺客——” 血滴滴答答沿路往地上淌,身后的暗衛們也迅疾跟上,緊追不舍。 她邊逃邊按住肩上的血洞,盡量不讓血再肆意流出來,以免提供追兵以線索。 拼命往前跑著,也不管這宮墻深深里面是些什么地方,重重鳳闕龍宮不斷從身側穿梭掠過。 她已經往偏僻的柳徑小路里躲,身后的追兵卻依然緊隨其后,撥開叢林,沉悶的腳步聲陣陣踏在瘋狂跳動的心臟上,好像輕而易舉就能逮到她的位置。 她現在自己也不知逃到了什么地方,東拐西繞,似乎已經進了皇宮禁地。 舉目望去,夜色籠罩之下,一座座恢宏壯觀的宮殿飛檐鉤角黑影幢幢,如在朦月下蟄伏而蠢蠢欲動的猛獸,每道緊鎖的殿門里,仿佛都藏有伺機而動的驚天機密。 “快,給我追到她!” 后方不遠處,傳來刻意壓低的催促命令。 小路的柳枝頃刻發出窸窸窣窣的折動聲,繁蕪的花莖草葉被腳步粗暴踩斷后,猝然爆起汁液噴出的輕響。 阿笙克制住因緊張而身體發顫的本能,咬住嘴唇,豎起耳朵屏起呼吸,僵著身子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四顧望去,東面的一間臺觀似乎還未上鎖,朱門虛掩著,嗖嗖涼風從里面隱隱約約透出來。 救星就在眼前,她迫不及待地放輕腳步沖進去,小心翼翼地推開殿門,迅速將身形鉆進去,不敢鬧出半點聲響驚動外面的人。 殿里很昏暗,隱晦的夜光從門縫里悄悄滑進來,照亮角落旮旯里厚厚的灰塵。 這里看不清是什么地方,只能大致能辨認身旁一些桌案與褥墊,還有三三兩兩的金碗玉盞,整齊地擺在地上,晶瑩透潤的熠熠光澤在眼波里流轉分明,看得出來都是些價值不菲的貴重寶器。 但她沒那心思細細辨認周遭環境,兩耳絲毫不敢放松,警惕地聆聽著外面任何蛛絲馬跡。 追兵暗衛們似乎還在專心尋找自己的蹤影,腳步聲在門外如風般掠過,突然驟而停住。 心跳頓時嚇停,她慌不擇路就往旁邊的桌案底下鉆,趴伏在地上,戰戰兢兢偷窺頭頂的動靜。 她卞笙怎么就這么慘,這輩子好像要么就是逃跑,要么就是在逃跑的路上,一直就沒躲過被追殺的命。 她在心里暗自抱怨,眼下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聽天由命了。 只見外面的暗衛們迅速推開門,一道道黑影在殿間來往穿梭,舉著火把分頭四處搜查。 他們的動作阿笙看得不大清楚,但依稀可以辨認都在仔細地上下翻找,甚至掀起了地面上鋪著的毯子,全是一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不掘地三尺誓不罷休的架勢。 阿笙不由得叫苦,冷汗從掌間往外直冒,緊張地整個身子都繃直了,心跳也漏了不知道多少拍。 似乎時間都靜止了。 卻連呼吸也不敢逸出。 這時風突然從未關好的窗戶間刮進來,寒意頓時侵襲全身,阿笙不禁抖了抖身子,下意識想打噴嚏。 幸好她及時猛掐虎口忍住,但這一片靜寂間,一點點細微的聲音也能被放大為巨響,鼻息里不自然的喘氣已然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她就在此地!” 有暗衛敏銳地捕捉到她的呼吸,立刻掃視周圍,命令道:“抓住她!”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阿笙絕望地閉上雙眼,徒勞抓住桌腿找個救命稻草。 她甚至已經能聞到男子身上狠戾的氣息,心瞬間揪緊,血液都停滯了流動。 就在這一片黑暗中,大殿突然響起喃喃的細語聲。 雖然極為微小,卻足夠讓人聽得一清二楚,在風里回蕩飄搖。 原來是剛才的大風,將里間的一扇小門微微吹開,明明滅滅的燭火混著微弱的聲音一齊傳出門外,頓時令暗衛們臉色大變。 他們居然盡皆熄了火把,不約而同悄悄退了出去,似乎放棄了對她的追蹤。 阿笙不由得目瞪口呆。 冷汗已經浸濕了全身,肩上的血與咸濡的汗水粘在一起,更濃的血腥氣不斷鉆進鼻子里,腦袋更加發暈。 這就不追了? 難不成,這殿里間的人物足以讓他們畏懼,甚至不再對她進行搜查,甘心放棄逃不出掌心的獵物,就這樣跑了? 疑竇頓生,她不由得爬出桌底,大著膽子往外看。 躡手躡腳走向那扇里間的小門,她只向里面瞥了一眼,頃刻呆住。 里面赫然是一行行陳列肅穆的牌位,每一尊上都鐫刻用金篆刻的名諱,散發著陰沉沉的氣氛。 “漢世祖光武帝靈位”,她只略略掃過,立刻心知了這里是什么地方。 這顯然是漢家的宗廟。 視線往下移,一名頭戴冠冕的男子正拜在地上念著什么話,大概是太過于專注,對外面所有的動靜都一概不知,更沒有注意到站在門口的阿笙。 是劉協。 他一個人跪在神龕前,裊裊爐香緩緩從頭頂盤旋飄出來,悄然裹挾身體。 披著龍袍的身體緊緊伏在地上,讓她看不到他的面龐,甚至半分神情也看不清楚。 空氣凝重,她靈敏的耳朵驟然聽見了殿外的動靜。 屋頂上傳來極為細微的腳步聲,掀動瓦當,發出嘩嘩的輕響,如雨點拍拂頭頂,卻讓她再次泛出冷汗。 風擊打窗欞的抖摟聲恍若霹靂,直教人膽戰心驚,草木皆兵。 他們還在虎視眈眈監視著這間宮殿,并未離開半尺,甚至展開了嚴密的包圍,只等自己一出殿外露頭,就會如餓虎撲食逮住她。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躲在這里,能躲一時是一時,只求這劉協能夠出去得晚些,好給她拖時間。 她悄悄掀開身旁供桌的布頭,鉆進去藏身,暗暗道一聲冒犯,透過縫隙去窺視劉協的動向。 “世祖在上,不肖子孫劉協,愧對大漢,愧對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他的聲音雖然小,但透出濃烈的哀慟,語調里始終墜著化不開的千斤愧怍,阿笙忍不住仔細聽了下去。 “協無能,雖一心復興漢室,卻只能任由曹賊欺君罔上,一手遮天。 協勢單無威恨力不逮,眼睜睜看著寶璽易主九鼎燔盡,欲追世祖復大漢救社稷拯萬民之盛世,奈何權臣掣肘,無處可施我宏圖。 如今jian臣野心勃勃,其志何止于當年霍光,其欲置協于死地,奪我大漢江山,毀我祖宗四百年煌煌基業。 今日設宴,曹賊僭越受群臣拜禮,當著協的面夷我漢家忠臣三族,協心甚慟卻自身難保,可憐趙卿一片赤血丹心終化為塵土,協縱然位登九五,亦是風雨飄搖而我命受制于人。 協斗膽在此跪求先帝,佑我漢室,莫放任其淪落jian臣之手,賜協福祚以綿國運,還望先帝救救協,救救漢室!” 他跪在地上,嗚嗚咽咽,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兀自拼命滾下來,濡濕了龍袍上精致的刺繡,沾濕了一片。 斷斷續續的喃喃恍若割裂的碎帛,又仿佛是滔天巨浪中凋零漂泊的無帆小舟,孤苦伶仃,漫無目的,茫然卻無人可為他掌舵。 他也是可憐人啊。 阿笙聽著,心下不禁如有水紋波動。 每個人都有愿望,都在為它做著自己的追尋。 只是難免有了沖突與對立,無法絕對地評判什么是好與壞,對與錯。 “這世間本就是一個最大的泥潭,我們都被迫陷進去了,從此再也無法逃脫。” 可是每個人都在掙扎,哪怕是無謂,是求而不得,終究都逃不過命運和世界的擺布。 這樣想著,下一秒,她的身子不小心動了下,頭一磕,正好撞擊在頭頂的木板上,“砰”一聲發出沉悶的響。 “何人?”劉協突然意識到有人的存在,警覺地轉身,喝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