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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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什么都沒想,開車直奔上維大廈,只是這個時間段,大門緊閉,而她不是員工,連車庫都沒辦法進去。桑子衿只能在路邊停了車,然后找了家24小時營業(yè)的便利店,隨便點了份關(guān)東煮和一杯咖啡,對著窗外坐著。 終于,城市像是蘇醒了,慢慢熱鬧起來。 不斷地有白領(lǐng)沖進來買早點,自動門也一遍遍地重復著“歡迎光臨”。在桑子衿手邊的咖啡換過第三杯的時候,蕭致遠的車出現(xiàn)了。 桑子衿抓了包就沖出去,恰好在他下車的時候攔住他。 他穿著深灰色的西服套裝,未系領(lǐng)帶,偏過了頭正在和陳攀說話,腳步沉穩(wěn),亦看不出此刻面臨著多大的危機,如同往常一樣來到公司。倒是陳攀先看到桑子衿,有些尷尬地停下腳步,示意蕭致遠看后邊。 蕭致遠的目光落在桑子衿身上,像是看到了一個陌生人,只是微微頷首, “你怎么來了?” 她不得不壓抑住情緒, “樂樂呢?” “我讓人照顧她,你放心吧。” “樂樂每天早上都要吃我烤的面包,她醒過來見不到我會鬧的…”桑子衿輕輕吸了吸鼻子,提醒自己不要當著蕭致遠的而哭,然后放緩聲音說, “她在哪里?“ 蕭致遠依舊沒有看著她,只對iris說: “她要不愿意走,你就先帶她到休息室吧。”然后頭也不回地帶著陳攀往大廈里邊走去。 “子衿?”iris表情復雜地看著她,輕聲叫她名字。 桑子衿飛速地擺擺手,沒有再等,只是走到路邊取了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而幾乎是與此同時,陳攀不得不提醒了兩次,蕭致遠才從恍惚中回過神,走進了電梯。 “我們剛才說到哪里了?他抱歉地笑了笑,眉梢微揚,迥異于剛才的冷淡,神色卻是掩飾不住的低落黯然,“對不起.昨晚沒睡好。” 蕭總,你沒事吧?"陳攀不無擔心:“還有,這樣冷處理,完全等方嘉陵的決定……我們很可能喪失主動權(quán)。下周一就要交標書了,還會有轉(zhuǎn)機嗎?” 蕭致遠卻沒有再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著電梯上不停跳動的數(shù)字,依舊帶著那絲難以捉摸的恍惚。 整整有三天時間了。 桑子衿沒有再見到樂樂。她從未像這樣,瘋了一般給蕭致遠打電話,可他都不接,最后只是聽到冰冷的語音留言箱提醒。掛上電話的那一刻,她忽然間明白了,蕭致遠是鐵了心,不再讓自己見到樂樂了。 她定了定神,開車去老爺子家。王阿姨將她迎進來,笑著說: “哎喲,真不巧,你們可趕著堆兒來了,老爺子出去打球了呢。” 桑子衿這才發(fā)現(xiàn)大嫂也在,她倒不好意思立刻轉(zhuǎn)身就走,只能坐下來打了聲招呼。 寧菲平素是十分重視形象的,妝容精致,加上質(zhì)感上好的名牌洋裝和手袋,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那真是名門少奶奶的氣派。可是今天她有些憔悴,只看了桑子衿一眼,就“嗯”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 “大嫂,你怎么了?”桑子衿看見她紅腫的眼眶,到底還是不忍心,問了一句。 寧菲很快抓起手邊的墨鏡戴上了,悶悶地說: “沒事。” “那......我走了。%桑子衿也無心同她多說,然而走到門口,身后的寧菲忽然開口,“子衿,有時間嗎?一起喝個咖啡吧?” 桑子衿停下腳步,想了想: “也好。” 桑子衿本想在蕭家的后花園坐一坐,寧菲卻不愿意,找了一家路邊的咖啡店,當先走了進去。工作日的下午,店里沒什么人,彌漫著柔緩旋律的音樂,店員們放松地靠著吧臺,不知在聊些什么。 寧菲覺得桑子衿有些晃神,她便做主叫了兩杯焦糖拿鐵。店員下單的時候,桑子衿卻忽然說:“我要espresso好了。” 咖啡端上來之后,桑子衿盯著那個小小的杯子,突兀地說了句。“物價真的高了呢、” 寧菲有些莫名其妙,“什么?” “哦,沒什么。”桑子衿用小銀勺撥弄深褐色guntang的液體,笑笑說,“大嫂,很久沒見了。” 她們是真的很久沒見了。這段時間兵荒馬亂,蕭正平爆出不雅照片和私生子丑聞之后,老爺子就再也沒有召集大家一起吃飯。而桑子衿和蕭致遠也是矛盾重重,自然更加顧不上別人。 “子衿,以后可能做不成一家人了,不知道再見面還會不會是朋友。”寧菲喝了口咖啡,淡淡地說。 桑子衿有些吃驚,她和蕭致遠準備離婚的事,想不到已經(jīng)被她知道了,轉(zhuǎn)念一想,這樣也好,做不成一家人,自然也就不用忍受對方的冷嘲熱諷了。 “也不知道你的新任大受啊,會不會像我一樣刻薄呢……”寧菲自顧自地把話說完。 “你……和大哥要離婚?”桑子衿更加驚訝。她不是不知道寧菲和大哥的關(guān)系的,假如說蕭致遠娶自己是完全排除了門第背景的障礙,那么蕭寧兩家的聯(lián)婚,更多的是帶有了商業(yè)合作的色彩。他們一旦離婚,兩家公司可能都要受到波及。她實在難以想象,自小被作為名門淑女來教育的寧菲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你如果是我,會不會離呢?老公都被爆出這樣的照片了,甚至私生子都有了,對方赤裸裸地向我挑釁,你說,離不離?”寧菲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是兩家的玩偶或者發(fā)言人,爸爸mama讓我說什么,我就得說什么。我也不想兒子將來長大,別人告訴他……你的mama是一個懦弱的‘大房’。” 桑子衿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忽然生出一絲同情。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煩惱與苦痛,平素那樣跋扈的寧菲,其實這六七年的婚姻里,亦不知吞了多少苦水,卻還要強壯歡顏。 “子衿,知道我為什么老是針對你嗎?”寧菲輕輕嘆了口氣,鮮艷的指甲映在素色的馬克杯上,妖治非常,“我只是不服氣,為什么老二可以對你那么好。明明是一樣的父母,為什么兒子之間差異這么大? “你或許還不知道,在你嫁進來之前,當時有不少人希望孫明茹和致遠能夠交往,雙方長輩也都覺得合適。你知道的,孫明茹的外祖父就是廣昌的創(chuàng)始人,以及孫家在工業(yè)方面的實力,這場聯(lián)婚的影響,不亞于我家和蕭家的結(jié)合。如果致遠點頭答應了,他遠不用像前幾年那么辛苦,還得一點點地去拼自己的事業(yè)。 “他哥哥一直覺得他傻,這么劃算的交易都不做,卻又暗自慶幸,假如他答應了,如今在蕭氏集團,哪有他說話的份兒。后來致遠千方百計地去歐洲找客戶拉訂單,去了半年,真的被他拉了個大客戶來。然后他就把你帶回家了,還有樂樂。帶回來就帶回來,還這么藏著掖著,生怕外邊的媒體影響到你們的生活—— “我一直在看他什么時候會對你厭倦,可是等了又等,自己快要離婚了,他反倒不隱婚了,大大方方地和你站到一起。”寧菲諷刺地笑了一聲,“現(xiàn)在想起以前我對你說的話,真覺得丟臉吶。” 為什么蕭致遠從來沒有告訴過自己這些內(nèi)幕?桑子衿啞口無言,內(nèi)心深處有些不安,卻也有幾分好笑:若是幾天之后,寧菲知道自己也要離婚了,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大嫂,你別這么說……” 很久之后,桑子衿才意識到自己應該說些什么,然而寧菲卻徑直打斷了她,“不用安慰我。我實在是找不到人說話了,才把你拖出來。”她看看腕表,站起來說,“走吧,時間差不多,我也得回去了。” “那你今天……是去見爸爸嗎?”桑子衿還是問了一句。 “總得去和他談一談啊。”寧菲笑著說,“對了我看到新聞了。本來想去看樂樂,后來王阿姨說沒什么大事,就沒去醫(yī)院。” “她是沒什么事。”桑子衿有些不自然地回答。 兩人走到門口,各自上車前,桑子衿忽然問:“大嫂,你堅持要離婚,那大哥呢?” 寧菲無所謂地笑了笑,“到現(xiàn)在我才明白,不斷挽留你的男人,才是真正唉你的。可他沒有。” 自從那一天之后,桑子衿甚至沒有再讓阿姨過來打掃清潔,地板上蒙了一層看不見的灰,踩上去都變得沙沙的。桑子衿一進門,就將屋子里所有的燈都打開,又開了電視,讓家里顯得熱鬧一些,這才坐在沙發(fā)上,捧著溫水發(fā)呆。 其實是午飯時間了,桑子衿卻全無餓意,隨手從jiejie的檀木盒中抽出了信,打開慢慢地讀。從某一封開始,夏子曼的信里就開始提到一個男人。她并未具名,字里行間卻滿是濃得化不開的情誼。桑子衿看到最后幾封,卻發(fā)現(xiàn)信中語氣變了——jiejie不再像開始那樣樂觀而甜蜜,反倒帶著遲疑,仿佛不知道路該如何走下去。 “我覺得他變了……和許諾的不一樣,他真的變了。阿燕,或許是我多心吧——我總覺得,訂單的結(jié)果出來 ,無論他能否如愿,我們的關(guān)系便會結(jié)束。可是我知道,為了幫他,自己已經(jīng)盡力了。” 自始至終,jiejie都在保護“他”,連名字都不曾寫出來。桑子衿這樣想著,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她一封封將信拆開。直到某一封,那是她第一次提到那個男人——彼時jiejie尚未回國,還在國外讀書,那么她和蕭致遠是在國外認識的? 可是不對啊……jiejie和蕭致遠并不是一個學校的,甚至不在同一個州。 桑子衿從沙發(fā)上做起來,動作一急,手肘碰到了檀木盒,盒子邊啪的一聲摔在地上,想不到里邊還有一個小隔層,因為暗鎖摔壞,又露出一張紙片。 桑子衿小心地抽出來,只看了一眼,便怔住了。 普通的a4紙大小,紙張已經(jīng)泛黃了,上邊是一張少女的素描像,里邊的女生長長的卷發(fā),背著書包,回頭沖畫者大笑,笑容肆意明媚,美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那是年輕的jiejie,是桑子衿從未見過的jiejie。 這樣的畫……似曾相識。 桑子衿瘋了一樣沖去書房,找出了從光科辭職離開時帶回來的整理箱,翻找許久,終于找到了那一次方嘉陵給自己的速寫。兩張畫面上的人影漸漸重疊起來,明明是兩姐妹,卻又是那么相似,仿佛是同一個人。 或許……那只是因為……畫者是同一個人吧? 整理箱里還有一張報紙,新聞還是當時的頭條,媒體猜測凌燕私生女的父親是方嘉陵,且刊登了他們大學時的照片。 看到那群人的時候,桑子衿剎那間醍醐灌頂——如果jiejie和凌燕是同學,那么……她一定也和方嘉陵是同學啊!會不會……她愛的人,一直是方嘉陵呢? 許是被這個不可思議的想法驚呆了,桑子衿只覺得自己全身都在發(fā)抖,可是思維卻又前所未有的敏銳,正用看不見的速度,將一條條晦暗不明的線索串連起來。 jiejie,上維,光科,esse的巨額訂單,蕭致遠……方嘉陵。 jiejie從不在自己面前提起戀人的名字,總是說:“還沒到時候。” 什么才是那個時候呢? 是到esse的訂單公布的時候? 心頭那個想法正在迅速地發(fā)芽,壯大,恐怖得令她難以承受,桑子衿有些麻木地走出書房,客廳里電視正好在播放財經(jīng)快訊。 “經(jīng)廣昌方面確認,東林投資已經(jīng)遞交標書,東林第一大股東方嘉陵先生今天向外界承認,競標如常進行,不會如之前傳言一般撒資。這也意味著,盡管經(jīng)歷了股權(quán)風波,上維和光科依然并駕齊驅(qū),究竟廣昌落入誰手,還得看競標結(jié)果。而此前一直回避接受媒體采訪的上維重工總經(jīng)理蕭致遠,今天也出現(xiàn)在眾人視線中,絲毫未受傳聞困擾的他,表示收購按照計劃執(zhí)行。據(jù)悉,受傳聞的影響,上維股票一度大幅跌落,而今天發(fā)生的一切,令投資者們重新對其燃起信心……” 接下來,金融專家開始侃侃而談,大約是在說方嘉陵應該是和蕭致遠私下達成協(xié)議之類的……桑子衿不耐煩再聽下去,徑直撥了電話給凌燕。她不顧寒暄,劈頭就問:“你和我jiejie還有方嘉陵都是同學對嗎?” “是啊。” “他們……關(guān)系怎么樣?” “還好吧。方嘉陵出身太好,對誰都冷冷淡淡的。你jiejie也心高氣傲,兩個人平時也不怎么往來。”凌燕大約是覺得奇怪。“怎么忽然提起這個?” 桑子衿沒有說話,各種心思雜念橫生,卻聽見對方順口說:“本來你jiejie去世那一年方嘉陵就要回國來發(fā)展的,后來卻沒有回來……挺可惜的吧,老同學,他得知你jiejie的噩耗,當時也是難以接受呢。” 桑子衿呆呆地掛了電話,只覺得身上一陣寒一陣熱,過了許久,手機又一次響起來,卻是三天未接自己電話的蕭致遠的聲音。 “下午有空嗎?”他的聲音如常,“我們談?wù)劇!?/br> “好,去哪里?我正好有話要問你。”桑子衿勉強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 “我回家來找你吧。”他隨口問了句,“吃飯了沒?” “沒有……” “那你等著吧,我?guī)Щ厝ァ!?/br> 這個城市依舊在接受高溫的炙烤,從汽車進入樓道的瞬間,依然能感受到溫度差帶來的不適感。蕭致遠開門進去,屋子里安靜得可怕,只有中央空調(diào)嗡嗡的換氣聲。 沒有樂樂滿地亂跑,也沒有桑子衿的溫言細語,這座公寓,似乎再也沒有往日的溫暖和活力了。蕭致遠剛把吃的放在桌面上,就看見桑子衿從臥室走出來。 三天沒見,她又整整瘦了一圈,臉色也不好,眼睛下邊兩塊黑青色,顯然并未睡好。她抬頭看看他,欲言又止。蕭致遠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抽了一下,很輕微。但他很清楚——那是一種很明確的疼痛。頓了頓,他若無其事地說:“先吃東西吧。” 他手里拿著一罐剛打開的啤酒,易拉罐壁上凝成許多細微的冰涼水滴,那種涼意從掌心直觸心底,他卻只是覺得熱,幾口就喝完了酒,然后面對著桑子衿坐下。看著她小口地吃東西,蕭致遠明顯能察覺出她沒什么胃口。 只吃了幾口,她就抬頭對他笑了笑,“我有點冷。”然后走到墻邊,調(diào)了調(diào)室溫。 “你怎么做到的?”重新坐下來之后,桑子衿把食物推開了,直視他問,“方嘉陵沒有理由這樣放棄在東林和你作對的機會。” 蕭致遠似乎早就猜到了她會這樣問,平靜地說:“我和他做了一個交易。他將在東林的股份全部轉(zhuǎn)讓給我,給上維第二輪競爭的機會。至于最后廣昌花落誰家,就看競標的結(jié)果——他不算吃虧。” “你——能給他什么?”桑子衿屏住了呼吸,心臟卻越跳越快,那種不安幾乎要從血液中溢出來,迫得她難以呼吸。 蕭致遠一雙眼睛幽黑得像是深淵,一字一頓,“一個女兒。” 最后一絲血色從臉上褪去了,桑子衿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站起來,只是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男人,那個答案其實就在心里上下沉浮,可她只是不愿去相信,帶著最后的希望,聲音嘶啞地問:“誰?” “樂樂。” 心底最深最暗的地方,始終燃著的那絲小小火苗,終于還是被輕輕一聲嘆息吹滅了。 這個世界由五彩變成了黑白,桑子衿呆呆坐下來,喃喃地說:“樂樂……樂樂是你的女兒啊。” 蕭致遠亦微垂著目光,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翻涌的情緒,只說:“她是你jiejie和方嘉陵的女兒。” 忽然之間,桑子衿覺得自己這么可笑。 這個世界,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如果樂樂真的是jiejie和方嘉陵的女兒,那么自己算什么?蕭致遠算什么? “我不懂。”她有些木然,艱難地問,“為什么……你一直這樣瞞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