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同一時刻,遠在c市的周延終于拐彎抹角地從微微嘴里套出了那個女人的消息。他枕著雙臂,心里默念著女人的名字:“楚宋?楚宋=宋楚?” 周延霍地睜開眼,猛然坐起。對了,是她,一定是她。下午他雖然只匆匆瞥見了她的側影,但他敢保證,那人一定是大家找了很久的宋楚。這個認知讓周延興奮地拍了一下大腿。 好不容易睡著的談微微被他一驚一乍的行為嚇醒了,嘟起嘴不高興地問,“大半夜的,你干嘛呢?” 周延看她皺眉,忙半躺下來撫弄柔軟的長發,哄道,“寶貝,我突然想起還有事沒干完,你先睡吧,乖?!?/br> 談微微扯開他的手,嘟囔著翻過身,沒多會兒就睡著了。 確定她睡下后,周延這才躡手躡腳地爬起來,走到客廳,拿出電話撥給江少卿,只是電話響了許久都沒人接聽,急得周小六團團轉,“怎么不接電話呢?” 在第n個電話無回響后,心急的周延將電話直接撥給了瞿白,話筒那邊被吵醒的某人暴躁地吼過來,“我艸,幾點了,還讓不讓睡?” 周延不以為意,直奔主題,“老五,我今天見到楚楚姐了?” “楚楚姐?”瞿白無意識地重復完,倏地睜大眼睛,瞌睡蟲鳥獸驅散,“你說誰?楚楚?哪個楚楚?” “還有哪個楚楚?當然是宋楚了。”周延翻著白眼,沒好氣地說,“咱認識很多楚楚嗎?” “少廢話,在哪里看到的?你跟她打招呼了嗎?她怎么樣?好不好?”瞿白一連串問題后忽然想到一個最關鍵的,“你有沒有通知二哥?” 周延嘆口氣,“打了他許多電話,一直沒人接,不知道搞什么?急死我了?!苯又亚捎龀那闆r說了下。 瞿白聽完摸了摸額頭,思慮一番后交待,“既然她沒發現你,那你先別去找她,我明天一早就去二哥家告訴他這個好消息?!?/br> 周延嗯了聲,又大致說了下從微微哪里了解的情況,兩兄弟暗自唏噓,不約而同地感慨,“二哥總算熬出頭了。” 第二天,瞿白天蒙亮就趕到江少卿公寓,可敲了半天門都沒人應,最后只得驚動蘇木清才打開門。 蘇木清一進屋便直奔臥室,推門看到躺在地上的兒子時,哇地尖叫起來。緊隨其后的瞿白聞訊忙箭步上前,越過江母的肩膀看清了江少卿——他直直的躺在地上,雙眼痛苦地緊閉著,一張臉慘白得像剛粉刷過的墻壁,而嘴邊還殘留著嘔吐出的白沫…… 第75章 江少卿醒來時入眼便是極目的白,縈繞在鼻間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提醒他身在何處。輕輕側了側身子,引起手臂陣陣裂痛,低淺的呻吟禁不住溢出喉嚨。 下一瞬,母親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少卿,你總算醒了。” 江少卿轉過頭,逆著光看清床邊站立的一群人,母親和奶奶眼睛又紅又腫,父親和爺爺則神色凝重。費力啟開好似已經黏住的雙唇,他從干澀的喉嚨里擠出一個“水”字。 “水、水。”江老太太哭著指揮媳婦,“他要喝水。” 蘇木清先將床搖高,再從床頭柜上端起早已溫涼的水,小心喂到他唇邊,還不忘交待,“慢點喝,別嗆著。” 江少卿連喝好幾口,確定嗓子不再冒煙了才把頭稍稍扭開,借著母親的力量坐直身子,誰料還沒說話,父親已箭步躥上來,拉開母親,揚手給了他一巴掌。 江少卿被打懵了,不過未等他反應過來,母親已發飆了。蘇木清一把推開江韻武,咆哮道,“你瘋了?他剛醒,你打他做什么?” “他人是醒了,心還迷糊著,我這巴掌就是要把他打醒。”江韻武憤怒地瞪著兒子,“身體發膚,授之父母,你就算再想死,還得問問我跟你媽同意不同意呢?” 聽到這兒,江少卿明白過來,原來父母是以為他想自殺,他想解釋,可張嘴的霎那又放棄了。事實上,在不清醒的時段里,他的確想到過死。 見兒子不吭聲,江韻武繼續罵道,“我們生你、養你,育你成才,到頭來就為了一段感情輕生,你對得起我和你媽嗎?” 聽著江韻武的訓斥,一旁的老太太和蘇木清泣不成聲,老太太哭著坐到床邊,摸了摸孫子的手,抽噎著說,“少卿,奶奶知道你怨我、恨我,你有氣、有怒都可以責罰奶奶,但不能這么不愛惜自己??!” 蘇木清也哭著加入懺悔陣營,“少卿,當初做手腳拆散你和楚楚是媽的錯,這些年你不回家、不叫我,不跟我們聯系都是媽該接受的懲罰,但老話說打在兒身,痛在娘心。你是我身上掉下的rou,這樣折磨自己,就是拿把刀在割mama的心啊?!?/br> “媽知道大錯釀成無法彌補,媽也不敢奢求你原諒,只求你看在母子情分上,別再虐待自己……”蘇木清捉住兒子的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要活了?!?/br> “少卿,奶奶也求你,好好地,行嗎?”江老太太半伏在他身上,哭著祈求。 望著哭成淚人的母親和奶奶,江少卿的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當年,的確是母親動了手腳讓宋楚誤會他不愿意出席葬禮、不愿跟她聯絡,并且還利用裴凌晨讓宋楚以為他真的絕望到想離婚。 在得知一切時,他暴怒,悲痛,把宋楚遭受的一切罪過都歸咎在奶奶和母親身上,可這些年來,他越來越意識到。她們是錯了,但造成悲劇的罪魁禍首還是他自己,是他的默認和退縮,給了她們傷害宋楚的機會,是他膽小逃避的行為,讓宋楚傷心絕望,心灰意冷。 曾經,他覺得在這段感情里,付出得最多,愛得最深的是自己,可回顧過去,他發現宋楚才是最努力、最勇敢的一個。她愿意原諒他犯下的彌天大罪,愿意踏出第一步嘗試接受這段感情。 從她輕聲說“那就試試吧”開始,她就在用心和智慧去經營他們的婚姻和愛情。在巴黎巧遇羅忱時,面對他的迷茫和不自信,她一字一句承諾,“給我時間,讓我像你愛我那樣愛上你”;在看見羅忱親她時,面對他的逃避和猶疑,她坦然真誠回答,“我愛過他,但現在我只想和你一起”;在他被公安請去調查,面對那些指證,她斬釘截鐵地表態,“只要你說不是,我就信”……甚至在他已提出離婚時,她仍愿冒險留下那個屬于他們的孩子。 如此種種,他怎么還會傻到以為她不愛自己?怎么還去糾結她的愛到底是源于同情還是真心? 事實上,從頭至尾,他才是一個膽小鬼,渴望愛又極度擔心她愛得不夠純粹,他甚至沒有勇氣像宋楚那樣坦然說出心中的困惑,只會逃避,自我安慰無論如何只要她在身邊就好。 在羅忱的事上,他傷心她無法絕對信任自己,可他忘記了,面對一項項指控,他從未做出過任何解釋,只是用這些事來試探、確認她的心意,忽略了她的困惑、迷茫和不安。他難過不被信任,可他何嘗做過讓她安心的事?何嘗相信過她的真心? 失去她,是老天的懲罰,怪不得任何人。 收斂心神,江少卿安撫地拍了拍母親和奶奶,“放心,我不會再做傻事了。” ** 一直守在外面的瞿白看江家人全走光了,才推門進去。江少卿聽到響動,緩緩睜開眼睛,啞聲問,“來了?” 瞿白站在床前,望著臉色慘白的他,難過地嘆息,“二哥,你這是何苦,不管……” “我不是自殺?!苯偾浯驍嗨脑?,解釋道,“只是藥量有點過?!闭f完不等瞿白開口,又苦笑道,“沒找到她,我還不能死?!?/br> 瞿白挑眉,掃了眼他纏著繃帶的手臂,思量著要不要現在告訴他宋楚的消息。他還記得早上送他來醫院時,醫生說的那些話,“病人長期服用安眠藥,身體機能嚴重受損,各項生理指標都偏低。另外,我們檢查發現他的胃部、十二指腸都有大面積潰瘍,應該是長期酗酒和藥物所致,如果再不好好治療,病情很可能繼續惡化?!?/br> 為了江少卿的身體著想,瞿白當然希望他留在醫院安心養病,可一想到宋楚才是治療他所有病痛的良藥,他又猶豫了。 看瞿白面露糾結,江少卿忽然想起母親的話,“對了,我媽說早上多虧你去找我,才發現我躺在地上,你這么早去找我,有事嗎?” “那個……”瞿白張張嘴,要出口的話堵在喉嚨里。 瞿白欲言又止的模樣讓江少卿心生疑惑,倏地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是不是有楚楚的消息?”能讓瞿白大清早來找他,現在又吞吞吐吐的事,除了宋楚他想不到其他。 瞿白被問得一怔,可僅僅是這瞬間的發愣已點燃了江少卿的希望。他猛地坐起,抓住瞿白的襯衫下擺,焦急地問,“是楚楚,對不對?你知道她在哪里?快告訴我?!?/br> 眼見他別著胳膊,疼得直冒冷汗,瞿白連忙出聲安撫,“你胳膊還有傷,別亂動,先躺好?!?/br> “你快說?!苯偾淙滩蛔〉秃?。 知道拗不過他,瞿白只得托住他的身子,將他扶起來靠在床頭,斟酌道,“小六在c市見到了一個女的,可能是楚楚姐?!?/br> “c市?”江少卿的聲音止不住顫抖,“她怎么樣,好不好?” “小六只是看到個側影,也不是很確定?!宾陌讻]敢把話說死。雖然周延在電話里拍著胸脯肯定那就是宋楚,可人有相似,他倆又沒正面碰著,萬一不是,豈不是希望越大,失望越重。 “那你把電話給我,我打給小六?!苯偾浼拥卣f。 瞿白明白勸再多也沒用,只得乖乖撥通電話。周延在電話里大致說一遍相遇的過程,并把從微微那里套來的消息全數匯報,聽到那女子名叫楚宋時,江少卿險些握不住電話,肩膀微微顫抖,哽咽著重復,“是她,是她,一定是她。” 放下電話,江少卿一邊掀被子,一邊問瞿白,“你開車了吧?送我回家?!?/br> 看他腳一沾地就直打顫,瞿白慌忙扶住他,“二哥,你先安心養病,我讓周延先去探聽消息,等確認了你再趕過去?!?/br> 江少卿揮開他的手,“不用確認,我有預感,一定是她?!?/br> “那就算是楚楚姐,現在咱都知道她在那兒了,也不用著急啊。”瞿白勸道,“醫生說你現在情況很糟糕,手又傷著,你好歹等病養好再去吧?” 江少卿半坐在床沿上,氣息不穩地說,“瞿白,我等不及了。我找了她快六年,現在終于知道她的消息,你叫我怎么能安然躺在床上?” “我知道你急著去找人,可現在這樣,連站都站不穩,怎么去???”瞿白不死心地繼續勸阻。 江少卿仰起頭注視著瞿白,悠悠地反問,“如果離開的是依依,你會怎么辦?” “爬也要爬去。”瞿白脫口而出。 江少卿揚唇,扶著床頭柜站起來,把半身的力量掛在瞿白身上,輕聲卻堅定地說,“我也是?!?/br> ** 飛機落地c市時,江少卿的心跳動得更厲害,跟來的瞿白見他緊緊抓著椅子扶手,微微嘆口氣,“二哥,走吧,小六在外面接咱們呢?!?/br> 盡管在電話里已聽瞿白說了江少卿的情況,但看見那張煞白的臉時,周延還是為之一驚。他緊了緊拳頭,有些自責地跟瞿白嘀咕,“哎,早知道就晚點告訴他了?!?/br>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瞿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喟嘆,“再說,讓他早點見到人也是好事。” 機場到c市市區有些距離,一路上,周延一邊開車一邊跟江少卿匯報著最新打探來的消息, “我媳婦兒回憶了下,這茶館大概也是4、5年前開的,時間上比較吻合。” “那這些年她過得好嗎?”江少卿問。 “應該不錯吧,聽微微說茶館生意挺好的。老板性格好,跟許多主顧都成了朋友?!敝苎由酝#鋈幌肫?,“對了,三嫂也認識她?!?/br> “那還真是巧了?!宾陌撞逶挘煌参拷偾?,“二哥,你看,這就是緣分?!?/br> 江少卿若有所思地頷首,靠著窗戶不說話,內心里卻有一個問題在翻騰,他其實想問,他的楚楚身邊可有別的人? 根據微微提供的地址,周延將車開到店門口。 江少卿坐在車上,隔著玻璃看著門楣上的兩個字時,眼淚猝不及防跌出眼眶,往事一幕幕閃過腦海。 “少卿哥哥,我決定了,先去考公務員,等上班膩味了就辭職去開家小茶館。不用裝修太豪華,但要清爽爽,讓來的人都覺得很放松,至于名字嘛?”她歪著腦袋思考,手上的雪頂咖啡被攪弄得面目全非。 江少卿從她手里拿過慘遭摧毀的咖啡,再把自己那杯完整地遞給她,笑著建議,“叫坐下吧?!?/br> “坐下?”宋楚舀了一大勺咖啡上的冰激凌喂進嘴里,瞇眼想了一會兒,興奮地說,“這個名字好,形色匆匆的人來這里都忍不住要‘坐下’?!?/br> 視線模糊地看著招牌,心中就像塞了個檸檬,酸酸漲漲地難過。他的楚楚真的開了家茶館,真的叫坐下。 車廂里的另外兩個人見他只是癡癡地望著招牌,忍不住出聲提醒,“二哥……” 江少卿從回憶里抽身,背過身子擦了擦眼淚,“你們先走吧,我自己進去?!?/br> “這……”瞿白和周延面面相覷,一方面擔心他的身體,另一方面又覺著人家夫妻久別重逢,他們兩個外人在場的確不合適,正暗自糾結,坐在后排的江少卿已推開車門,緩步向茶館走去。 看他步履沉重,周延仍在擔心,“他這樣行不行?” 瞿白睨著那瘦削的背影,意味深長地說,“脆弱點也好,女人都是母性動物。” ** 在門前足足站了五分鐘,江少卿才鼓起勇氣,推開了門。 坐在門邊的女服務生看到客人進門,忙站起來,笑盈盈地問,“先生幾位?” “一位?!苯偾涓筛傻鼗卮穑暰€迅速在收銀臺和吧臺溜了一圈,沒看到朝思暮想的影子,他的心好像被抽去了一角,空落落地難受。 服務生望著杵在門口的帥哥,眼冒紅心。哇色,這男人好帥,俊朗優雅的面龐,立體的五官既不會太冷硬又不會陰柔,雖然蒼白了點,卻別有一番我見猶憐的味道。不過……女服務生仔細端詳著江少卿的臉,總覺得這人她好像見過似的。 發了好一會兒花癡,女孩才想起該領客人進門。她吐了吐舌頭,做了個請的姿勢,“先生,給你安排靠窗的位置,好嗎?” 江少卿嗯了一聲,跟在她后面走進大廳。這家店不大,裝修談不上豪華,但看得出每一處都動了心思。店堂座位一反傳統的對稱布局,以大廳中央的兩個半圓柱為軸,其余座位放散式分布,最別出心裁的是中央的圓柱實質是兩個半開放式的包廂,放下簾子既保持了私密性,又不會像一般包廂那樣壓抑。 江少卿打量著店里的擺設,忍不住問,“你們這里的設計是誰做的?” “我們老板娘,這里原來是個破臺球室,她頂下來后做了大改造。”女服務生自豪地說,“她很厲害的,從設計到施工全程參與,連裝修公司都說想挖她去做顧問呢。” “是呀,很厲害。”江少卿由衷贊嘆,“布局一流,細節上更是見功夫?!?/br> 服務員似乎是自家老板的崇拜者,聽到帥哥的贊美,臉上笑開花,扭著頭繼續說,“你也覺得很棒吧,其實楚宋姐……哎呦。” 正在觀賞店內裝飾的江少卿被女孩突如其來的慘叫嚇了一跳,循聲望過去時,才發現原來是她不小心撞上了從小包廂里跑出來的一個小男孩兒,一大一小的兩個人摔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