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怎么不清楚?屋子里就他們兩個人,難不成是少卿自己捅了自己一刀?” “也許……”江韻武頓了頓,解釋道,“也許是誤會。” 蘇木清見丈夫到了此刻還幫著宋楚,又聯想到自己被瞞了多年的事,怒從心來。“江韻武,我告訴你,釀成今天的悲劇你罪不可赦,要不是你跟兒子一起瞞著我她不能生,我當年就是讓少卿去坐牢,也不會讓她進門。” “什么?”江奶奶奮力推開兒子,三步并作兩步,抓住媳婦的手問,“木清,你說什么不能生?” “媽。”蘇木清握緊婆婆的手,委屈道,“當初,宋家是知道女兒不能生,怕去了別人家被嫌棄,才答應了我們家的求親。” “韻武,這件事是真的嗎?”老太太逼視著兒子。 “媽,這個也不是絕對的,說不定……” “什么說不定。”蘇木清吼道,“我都打聽了,她這種畸形,即使懷上孩子也不能要。” “畸形?”老太太越聽越迷糊。 “媽,她zigong是畸形的,根本沒法懷孕,就算撞大運懷上了也必須拿掉,要不然大人的命就保不住了。”蘇木清一邊抽抽噎噎地解釋,一邊說,“難怪我每次跟少卿提孩子,他就岔開話題,總跟我說不急、不急,這哪里是不急啊,壓根就是急不來。” “你!”蘇木清指著杵在一旁的江韻武,責備道,“你個老糊涂,當初明知道她不能生,還同意這門親事,說什么只要兒子喜歡就好。兒子鬼迷心竅,你也豬油蒙心嗎?江家就這么一個兒子,你是想讓他斷后不成?” 老太太這下算是聽明白了,不禁埋怨起兒子來,“韻武啊,你怎么那么糊涂,這么大的事兒,也不跟我們商量一下,就由得少卿胡來。” 江韻武被連番數落,憋紅臉說不出半句話,可與他相比,始終立在一旁的宋楚才叫難堪。婆婆、奶奶肆無忌憚的指責和嫌棄就像一把利刃攪弄著她血rou模糊的心。原來,父親說得對,江家幾代單傳,怎么能容下一個不能下蛋的女人呢?從前她對“婚姻不是兩個人相愛就行”的言論嗤之以鼻,如今她才知道,原來婚姻不禁要愛情,還要負擔起家庭、傳承和責任。更何況,現在,他們連愛情都岌岌可危。 心臟的疼已變得麻木,宋楚聽著蘇木清跟老太太表明非離不可的立場,并強調不是嫌棄宋楚不會生,而是痛恨她對少卿不用心……她忽然感覺到一個可怕事實,他們的婚姻或許真的走到了盡頭。 手術室的門突然被打開,負責搶救的醫生剛出來,江家人便團團將他圍住,“醫生,我兒子(孫子)怎么樣?” “你們放心,病人已經沒事了。”醫生盡心解釋,“刀雖然插的深,但幸好偏離心臟,我們已經做了處理,血也止住了。” “那我們什么時候能去看他。”江奶奶問。 “待會兒護士會把他送到病房,你們就可以去探望了。不過現在麻藥還沒過,而且病人失血過多,比較虛弱,可能短時間不會醒。”醫生正說著,手術室的門再次被打開,兩個護工推著江少卿的病床出來,江家人立即迎上去。 蘇木清和老太太一見到心頭rou雪白如紙的臉瞬時淚如雨下,然后亦步亦趨地跟著護工都到病房。 宋楚看他們走遠,也忙跟上去,可到病房門口時卻被江奶奶擋在門外,“我說的話你沒聽見嗎,這里不歡迎你。” 宋楚沒想到他們會做得如此絕情,詫異地睜大眼睛,“奶奶……” “你也別叫我奶奶,我受不起。”老太太冷冰冰的嘲諷道。 江韻武無可奈何地站到一邊,看到父親也只是一言不發地進屋,便知道這事兒怕是無法挽回了。 暗暗嘆口氣,他上前安撫地拍了拍宋楚的肩膀,“楚楚,剛才你也聽醫生說了,少卿已經沒事了,你先回去吧。” “爸,”宋楚拽著江韻武的袖子乞求,“我就進去看一眼,看到他我就走。” “你們倆呀。”江韻武吁口氣,喟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爸,我知道錯了,我現在就想去看看他……” ** 宋博彥從電梯出來,一眼就看到雙目含淚、苦苦哀求的宋楚,他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攬住她,“姐,咱們先回去吧。” “老四,我想進去看看他。” “想都別想。”江奶奶決絕地看了宋楚一眼,再對宋博彥說,“你來得正好,趕緊把她帶走,別在這里吵到少卿休息。” 江家人的翻臉無情讓宋博彥不爽,他蹙起眉頭,厲聲說,“奶奶,不管怎么說,我姐現在還是江少卿的合法妻子,在法律上是他最親的人,你們有什么資格不讓她見丈夫。” 江老太太平時飛揚跋扈慣了,別說晚輩,就是同輩的那些官太太見到她還三分禮讓,突然被個孫字輩的嗆聲,氣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你、你……宋家就是這么教孩子的嗎?跟長輩說話連基本禮貌都沒有?” “那江家呢?”宋博彥睨了眼宋楚左臉上清晰的巴掌印,毫不客氣地頂撞回去,“江家的家教就是隨便欺負人嗎?” “老四……”宋楚怕氣氛更僵持,趕緊去拉弟弟的手,“你別說了。” “姐,我說的都是事實。他們憑什么對你又打又罵?就算這日子真過不下去了,提離婚的也該是江少卿,輪不到他們說三道四。” “博彥。”江韻武先一聲低喝,而后緩和語氣說道,“奶奶剛才也是在氣頭上,才動手打了楚楚,我替她道歉……” “道什么歉。”老太太不滿地反問。 “媽,你就少說兩句。博彥說得對,這是少卿跟楚楚之間的事,你們就別瞎摻和。”江韻武說完,又心平氣和地對宋楚說,“楚楚,現在大家情緒都不穩定,說出的話,做出的事都走極端,你也別放在心上。” “至于見少卿。”他回頭看了眼病房里滿臉警告的妻子,輕嘆,“他現在還沒醒,要不你晚上再來吧,爸保證,一定不會有人阻攔你。” 宋博彥剛想反駁,便被宋楚拉住。她朝他搖了搖頭,“老四,別說了,我們先回去,晚上再來。”她明白,法律上她的確可以強行進入看江少卿,可是她現在還對這段感情抱有一絲希翼,她還想跟江少卿過下去,所以,不能跟江家人鬧太僵。 “爸,我先走了。”宋楚說。 江韻武點頭,“去吧,他醒了我給你打電話。” ** 他們從樓上下來后,宋楚并沒有離開醫院,而是找了醫院的長凳坐下來。 宋博彥看她抱著腿,神情木然地看著遠方,也不敢問發生了什么事。只好去附近的小賣部買了水和餅干塞到她手里,“多少吃點,二哥還要你照顧呢。” 宋楚捏著礦泉水瓶,慘然一笑,“照顧?他們恨不得我滾得遠遠的。” “姐,他們怎么想都不重要,關鍵還是二哥的想法。”宋博彥安撫道,“你放心,二哥那么愛你,不會聽他們唆擺的。” 他還愛她嗎?宋楚問自己,第一次,答案是不確定。 ** 天色漸黑,醫院里橘黃的路燈亮起來,宋楚最近很容易犯困,盡管強打精神,可到后來還是靠在宋博彥肩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感受到褲袋里的手機震動時,她霍地睜開眼睛,迅速摸出手機,看到號碼,嘴角微翹,“爸,是不是少卿醒了?” 江韻武嗯了聲,“他醒了,第一句話就是說要見你。” 聽到江少卿醒來要見的第一個人是自己,宋楚不安的心有了些許鎮靜,她爽快地答了聲好,跟宋博彥交待了幾句,便往住院部跑。 江家兩個女人見到她仍是一臉不爽,奈何兒子指名非要見他,還威脅見不到就不喝水,不吃藥,她們也只得妥協,不過對于宋楚的恨意似乎又多了一分。 宋楚草草跟江家長輩打了招呼便進入病房,江韻武在接到兒子暗示后,將一干人連哄帶拉全隔絕在門外。等眾人都出去了,她才慢慢走過去,坐到床沿。 江少卿的眼睛微微合著,不羈的黑發覆蓋住微鎖的眉心,慘白的雙唇緊抿著,因為失血過多,樣子看起來十分憔悴。似乎是感覺到她的到來,他慢慢抬眸,深邃如潭般的墨眸注視著她,未移開半毫。 宋楚被看得不自然,別開頭去,病房內一時沉默。良久,她聽到他苦笑一聲,“宋楚,我們離婚吧。” 第63章 長達一分多鐘的時間里,宋楚呆若木雞。她兩眼直直地盯著雙目微闔的江少卿,用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是征詢我的意見,還是通知我?” 問題一出,她竟被自己清冷鎮靜的態度嚇了一跳,不該是這樣的,她其實是想道歉,然后請求他原諒,她不想離婚,她想放下過去,好好跟他過日子。 江少卿也被她的反問弄得苦澀一笑,“算是、通知吧。” 他的語調低低緩緩,飽含說不盡的惆悵,聽得宋楚的心驀得抽緊,“如果我說不同意呢?” 對于她的答案,江少卿好像有些吃驚,片刻的怔愣后,嘴角才漾起嘲弄的笑,“你怎么會不同意?你不是一直想跟我離婚嗎?” “那是從前。”宋楚情急地表態,“我現在不想離婚。” 江少卿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那急紅的臉,仿佛要從里面尋找什么,良久,他輕輕嘆口氣,“楚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覺得傷害了我,很自責,又覺得我做了這么多,你應該有所回應,可是……”他別開臉,緩緩說出,“我要的不是愧疚和感動。” “曾經,我以為,哪怕你是可憐我,同情我才肯原諒我,愿意跟我一起,我也知足了。可漸漸地我發現自己越來越貪心,一方面我說服自己不要去管你出于何種目的才肯跟我一起,另一方面我又熱切地渴望得到你的愛。” “是那種很純粹的,女人對男人的愛。”他頓了頓,從喉嚨里逼出,“就像,你愛羅忱一樣。” “你又不是我,憑什么覺得我不愛你?”宋楚不服氣地反駁,可心里也有疑惑。愛到底是什么?她對羅忱和對江少卿到底有什么區別? “因為我愛過人。所以我知道若你真愛一個人,那心里眼里會只有她。她的一顰一笑能牽動你的心,她的喜怒哀樂可以左右你的情緒。你會感受她的痛,甚至比她更痛,你能體悟她的悲傷,更恨不得代她去承受所有的苦痛。”他無力地笑了笑,“楚楚,你眼里沒我,心里更沒有。” 看她急于反駁,江少卿抬了抬手示意她聽自己說完。“如果你眼里有我,就該信任我,會顧慮我的感受。不會遇到什么事都自己去解決,把我像無關緊要的人一樣拋到一邊,也不會為了所謂的補償去見羅忱,更不會質疑我。” 他的指控像子彈一粒粒打到宋楚的身上,透過密密麻麻的彈孔鉆進心里,令她也開始懷疑自己的感情。 難道,她真的不愛他?心里的不確定剛剛冒頭,一個聲音便強烈的抗議,“不,宋楚,你是愛他的。”可是,若然真的是愛,為什么不能做到全心全意?忽然間,她想起陳媚的話。 “江少卿,我想問你個問題。”她抬起頭,認真地問,“你愛我嗎?” 這一次,江少卿是真的笑起來,他的笑聲從胸腔里發出,悶悶地回蕩寂靜的病房內,聽得宋楚的心一抽一抽的跳疼。 宋楚就這么看著他笑得喘不過氣來,看他笑得劇烈咳嗽,胸口的紗布又滲出淡淡的紅色,心里說不出的難過。她咬著唇,冷聲問,“有這么好笑嗎?” 江少卿擺擺手,漸漸斂起笑意,“不,我沒笑你,是笑我自己。” “我笑自己失敗,全世界都看得出我愛你,唯有被愛的人會質疑我的感情。” “不是的,我沒有質疑。”宋楚急忙辯解,“我只是想問你,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好,而是一個殺人放火,十惡不赦的人,你還會愛我嗎?” 江少卿怔怔地凝視她,沉吟良久,堅定地回答,“會。” “為什么?” “你就是你,好的,壞的都是你,不需要想象。如果有天你真的變了,成為十惡不赦人,那我會更愛你。”他微微抬起下巴,望向天花板,一字一句的說,“即使全世界都舍你而去,我依舊會不離不棄。” 他的答案和陳媚異曲同工,宋楚震撼得說不出半句話,眼淚奪眶而出。在這一瞬間,她忽然好像理解了陳媚所謂的愛,那種越是全世界都舍棄他,越該堅定不移地站在他身邊,支持他,鼓勵他,陪他經歷謠言、指責和處罰的愛。 也許今天她和江少卿的位置互換,她猜他一定會毫不動搖地選擇相信和守護。想到這里,宋楚除了汗顏外,更多是急切地挽回這段感情。她吸了吸鼻子,問得遲疑,“那你、還能陪我嗎?” 江少卿的心像被蜇了一下,軟軟地疼著。她就是有這樣的本事,隨口一句話就能瓦解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心防。可惜,下一秒,宋楚的話又將他打入冰窖。 “你放心,不管那些事是不是你做的,我都會說服自己不去在意,請你給我一個機會。”她咬著牙,好似下了很大決心才說出這番話,那樣吃力的表情讓江少卿剛剛軟化的防線瞬時又堅硬起來,甚至比原來還要堅不可摧。 他審視著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變化,不疾不徐地說,“宋楚,你永遠不明白什么是愛。” “不是的,我……” “你不要說了。”江少卿生硬打斷她的話,“你回去吧,明天我會叫律師擬好離婚協議。” “不,我不同意。”宋楚焦急的吼道,“我絕不會跟你離婚。” “那咱們只有法庭見了。”江少卿冷冷的說。 宋楚驚訝地注視著他,不知是問他還是問自己的呢喃著,“為什么會這樣?你不是說過愛我嗎?為什么連一次機會都不肯給我?” 她的質問仿佛一只無形的手拉扯著他的心,生疼生疼的,擠壓得他幾乎不能呼吸。抬起手壓住眼睛,可仍壓不住眼淚,一滴滴的淚水順著緊閉的眼角滑向兩鬢,在枕頭上暈出水漬。 “楚楚。”他的聲音顫抖而哽咽,夾著nongnong的哀傷,“我累了,我的愛已經被你揮霍完了……” ** 宋楚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那間病房的,也忘記面對婆婆和奶奶一臉得意慶幸的笑和公公意味深長的嘆息時,她擺出了何種表情,她滿腦子里環繞的只有江少卿的那句話,“楚楚,我已經不想再愛你了。” 這句話遠比不愛她來得更振聾發聵,如果他連愛她的想法都失去,她又怎敢奢求再擁有一次重頭來過的機會? 昏昏沉沉地下樓,一出住院部就看見等候在門口的宋博彥。見著她,宋博彥立即迎上來,焦急地問,“姐,二哥醒了嗎?他沒事了吧?” 宋楚木然地張開嘴,“他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