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衣冠不整
粗獷的夜洶涌鋪展開來,星子在夜里閃爍,遠遠的銀河如女子的腰肢。 離了瑤池,主人卻沒有帶我回君天神府,而是踏著月色,在桃林里散步,徐徐而來的清風帶著青嫩的桃花香,吹拂我的臉頰。 主人把著我的手臂,未曾松開,我只得與他在桃林把臂同游,我幾次想要掙開他,他卻沒有松開我,“怎么?如今連陪我散散心,也不愿意了?” 我無法,只能任他拽著我。 主人似乎也是匆匆而來,他只披了外衣,里面依稀可見玄色的里衣,他三千灰發隨意披散。 月光流淌在他的發梢,像潑濺了一地的銀光,他的銀發拂過嬌軟的粉桃,有一種凄艷的神秘。 我心中一痛,主人本是天地間的尊神,永生不死,永生不老。可今夜,望著他流瀉的灰發,我竟然覺得他雖音容未改,卻一夕之間突然老去。 我從未仔細看過主人的面容,如今趁著月色,我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主人察覺到我的目光,反而低垂著眼簾,任我打量。 主人的面容是極俊朗的,星光在他的睫羽間流動,像銀灰色的蝴蝶棲息在秋光煙霞映照下的湖泊,鼻梁挺直,顯出一種倔強的弧度,唇色極淡,比桃花枝頭最淺白的那一朵還淡。 郎君蕭蕭肅肅,恰如山中白云琦玉。 我沉默了,任主人帶著我在桃林里亂轉,主人卻忽地停下來,捏著著我的臉頰,細細端詳,粗糲的手指帶著一種粗糙的溫度:“天后為難你了?我的人,在外面,怎么可以忍氣吞聲?若下次天后再難為你,打回去,莫要怕,就算把天捅個窟窿,有我在呢?我會替你兜著。” 我不讓主人看我的臉,但主人今夜卻格外奇怪,他的手竟跟黏在我臉上似的,無論我怎么左躲右閃,都無法掙開他。 我們的姿勢也很是奇怪,他一手拽著我的手臂,一手捏著我的下巴,我本就身量瘦弱,肩若削成,而主人又生得玉山一般,極高大,肩膀也十分寬厚。所以,往往望去,瘦小的我像是被他擁在懷里。 桃花的香味在夜里甜膩膩的,我覺得一陣心慌,這穿過我倆的風似乎帶了一點不同尋常的氣息。 我腦中一片混沌,下意識覺得不對勁,我想說些什么吹散這奇奇怪怪的氛圍,我胡亂道:“天后不是為難我,是掉到了醋缸子里,我也不是忍氣吞聲,是可憐一個愛而不得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女人。再說,我怎么敢打天后,天后從前也伺候了主人數萬年,不比我伺候主人的時間短,想必與主人的情分也很是深厚,我又怎么敢造次呢?” 主人聽完后,竟愣了一瞬,隨即竟把我擁在懷里,低低地笑了起來,這笑聲深沉又愉悅,震落了桃花枝上最輕盈那一朵花。 “我看我們奴兒才是醋壇子!”主人彈了彈我的鼻尖,深邃的眸子里琥珀色的光影流動,是比蜜糖還要粘稠的顏色。 我覺得愈發不對,這令人心慌意亂的氛圍讓無所適從,主人彈過的鼻尖像是著了火一般,我的鼻尖開始冒汗,渾身也愈發不自在。 我頗為激烈地掙扎起來,手忙腳亂想從主人的懷里爬起來。 主人今夜格外任性,他不依不饒摟著我。于是,我們就像兩個小孩子一樣在黑夜里拉鋸著,氣氛迷離又怪異。 良久,主人終于松開了我,道:“天后本名阿羞奴,從前確實伺候我數萬年,不過我都沒怎么注意過她,她本是修羅族的公主,是夜叉女王和修羅族首領句芒的女兒,修羅族崇尚強者,阿羞奴因生來體質纖弱,且母親為夜叉魔,為修羅族所不容,我本無意救她,當時句芒投靠西天,求我收容他的女兒,句芒不足道,但佛祖的面子卻是要給的,她跟著我數萬年,我教她修文習武,奈何她天資有限,實在不成器,后來我也懶得教養她,誰知后來竟養成個恩將仇報的毒蛇性子,果然是魔性難改,便是披上了神仙的皮囊,也改不了魔鬼心腸,跟她的母親夜叉女王一樣,是個兩面三刀反復無常的女人。” 我抽了抽嘴,見主人一副目下無塵,很是不屑地評價天族最尊貴的女人。不過夜叉女王,我從來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我有些好奇,“夜叉女王?” 我一副好奇的模樣,主人的心情也頗為不錯。他取了一葉桃花瓣,化作一艘粉白的烏蓬小船,小船悠悠蕩蕩飄在天河上,主人不著急講故事,反而笑盈盈伸出手來,“今夜月色清朗,奴兒不如與我同游,我有許多故事,可以慢慢說于你聽。” 月色淡淡的,摻和著嫩甜的桃花香,呼吸一口,讓人神清舒爽。我與主人已經許多年未曾這樣平和地說過話,今夜主人含著笑,散去了冰冷,多了些溫和,我雖對主人諸多怨,但還是伸出手來,由著主人扶著我上了小船。 我們坐著的小船在天河悠悠蕩蕩,主人不知在何處變了把木梳,讓我替他束發更衣,我想起從前在雷池我也這般伺候他,于是習慣性接過木梳。 主人的頭發很濃密,像是一匹成色上佳的銀色綢緞,我用木梳輕輕梳著,梳子一路滑到發尾,主人沒有帶發簪,我很是愁苦,用何物束發呢? 主人很是享受,閉著眼睛,一臉安閑。 我見桃林桃枝繁密,靈機一動,施了法術,折了桃枝,細細雕琢,將它雕成樸素的樣式。“主人,用這桃木簪束發,可否?” 主人半瞇著眼,“粗糙了些,尚可!” 我挑了挑眉,“奴做的粗糙玩兒自然配不上高貴的主子,既主人看不上,丟了也罷!”說罷我就將發簪扔下天河。 “撲通。” 主人竟然縱身一跳,我嚇了一跳,探出頭去。 主人在天河之中游動,他在水里尋摸了許久,才浮出水面。 我有些赧然,主人今夜脾氣格外得好,我心里有點怪怪的,說不上來是什么滋味。 主人找著了銀簪,臉上帶著笑容,摩挲了這桃木簪許久,他緩緩游到我面前,“只要是奴兒贈與我的物什,都是我的心頭愛。” 主人的目光如此專注,我在這炙熱的目光下有些無措,我的目光四處游離,“主人,天河水冷,奴替你把衣衫烘干吧!” 主人溫和笑了笑,他一個瞬移,坐在了船頭,開始解衣。 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子,主人乃天地間的尊神,不過一個術法就可將衣衫烘干,哪里需要我多事。 還有,用法術烘干衣衫,不需要脫下來,施個法就可以。 我結結巴巴道:“主人,不用脫衣衫,這里是天河,旁人見了不好,主人您已是帝王之尊,若讓人見了你衣冠不整……” 主人打斷我,“無妨,衣衫脫了烘才方便,旁人看不見我們在做甚,你莫擔心。” 這話有些奇怪,我又說不上來哪里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