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必要騙你！”

    戴笠就這樣默默地和張鶴生對視著，處變不驚。

    “怎么死的？你說！”張鶴生喘著粗氣。

    “死在了皇姑屯，日本人下的手。”

    “不可能，你又騙我！”張鶴生怒氣沖沖。

    “我說了，我沒必要騙你。張作霖遇刺身亡，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兒。不信，你出去隨便拉個人問問。看看是我在騙你，還是你自己騙自己。”戴笠說道。

    “人，我肯定是要問的。你先說，現(xiàn)在是多少年？”張鶴生問道。

    “一九三七年。”戴笠回答說。

    “不，不，現(xiàn)在不是一九二七年嗎？”張鶴生面露驚詫。

    “你進(jìn)精神病院的時候，是一九二七年。這都十年過去了，你覺得，還是一九二七年嗎？”戴笠冷笑。

    張鶴生呆滯的松開了戴笠的衣服，將他放了下來。看看屋子，再看看自己的衣服，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

    “我做了十年的瘋子？”他空洞的眼神，求助般的瞥向每一個人。

    第三十二章 十年（2）

    “是的，直到剛才，你都還是個瘋子，只是現(xiàn)在，突然清醒過來了。”楊開說道。

    他完全可以理解此刻張鶴生那復(fù)雜的心情，那種感覺，真的很難受。

    “騙我，你們都在騙我！”張鶴生聲嘶力竭的舉起手，指著戴笠的鼻子：“我明明還在張大帥的列車?yán)铮Ｗo(hù)他返回東北。”

    “哦，我明白了。”他自言自語：“我現(xiàn)在一定是在做夢，你們都是夢寐，在蠱惑我，對不對？只要我醒來，你們就都沒有了，我就在列車?yán)锪耍揖陀挚匆姀埓髱浟恕！?/br>
    “這個世界上有種可憐人，他們把夢境當(dāng)做現(xiàn)實，把現(xiàn)實當(dāng)做夢境。說好聽點，是莊周夢蝶。說難聽點，就是一個純粹的懦夫。”

    說到這，戴笠突然上前一步，狠狠地逼視著張鶴生：“都十年了，你還想繼續(xù)逃避下去嗎？”

    “再逃避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人生又有幾個十年，二十年！”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我真的什么都記不清了”張鶴生帶著哭腔，逃避著戴笠的目光：“我不相信，你們合伙騙我這個老實人。我要到外面去，我要一個個問，他們才會對我說實話，就是這樣。”說完，他跌跌撞撞的朝著大門走去。

    “義父，我攔住他！”曾養(yǎng)甫說道。

    “不用。”面對著張鶴生清瘦的背影，戴笠淡淡的說道：“這十年來，你都在精神病院里，活在自己給自己設(shè)置的枷鎖里。但你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嗎？”

    “這十年來，小日本的僧侶，陰陽師分兵兩路，一路專門破壞各地的地運，另一路專門破壞各地的氣運。地運破，百年荒，氣運破，千年涼！時至今日，已有近三個省市的地運遭了殃。”

    當(dāng)戴笠這句話說完之后，張鶴生踏出的前腳竟硬生生的收了回來，隨即驀然的轉(zhuǎn)過腦袋。

    “當(dāng)真？”張鶴生滿臉兇戾之色。

    “當(dāng)真”戴笠點頭：“還有些事情，你想聽嗎？”

    “說！”他咬牙切齒的說道。

    “其中一個偶然的機(jī)會，軍統(tǒng)活捉了其中一名參與者，竟發(fā)現(xiàn)對方其實是個中國人。”

    “中國人？”張鶴生眼珠子一翻：“如此漢jian，誓殺之！”

    “聽我繼續(xù)說，這個人不但是個中國人，還是你們‘中華抗日救亡祈福協(xié)會’的原成員，隸屬于全真教。我們起初也不信，嚴(yán)刑拷打之下，這才水落石出。原來，東北失守后，整個全真教就投了敵，小鬼子陰陽師之所以能如此輕車熟路的到處搞破壞，全是因為他們帶的路。”戴笠語不驚人死不休。

    “不可能，我們都是發(fā)過誓的，為國家盡心盡力。”張鶴生一口否定。

    “發(fā)誓，這個年代，誓言能值幾個錢，能換來真金白銀嗎？”戴笠冷笑。

    “還有，兩個月前，我們發(fā)現(xiàn)了你的那位老友，梁維揚的蹤跡。”

    “梁大哥，他不是死了嗎？”張鶴生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哼哼！”戴笠意味深長的瞥了他一眼：“不是記不清當(dāng)時發(fā)生的事了嗎？既然如此，又怎么會如此肯定梁維揚死了。”

    “噫，我怎么會記得他死了？”張鶴生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議。

    “我想想，別說話，讓我安靜一會兒。”張鶴生晃了晃腦袋，努力挖掘著記憶深處的謎團(tuán)。

    “那天，是陰天，天空有陽光，但很少。”張鶴生喃喃自語：“那天，梁掌教和我說，離東北越來越近，小鬼子可能要下手了。叫我?guī)е慌J弟兄協(xié)助大帥的衛(wèi)隊打頭陣，隊里有個主心骨，遇到突發(fā)事件，也好處理。而他則親自坐鎮(zhèn)后方，保護(hù)大帥……”

    破碎的記憶慢慢拼接，在張鶴生的腦海中形成一幕幕殘缺不全的膠片。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張作霖放下了手中的圍棋：“誰？”

    “大帥，是我，梁維揚。”

    “開門吧！”張作霖對身邊的士兵招呼了一聲，片刻，風(fēng)塵仆仆的梁維揚走進(jìn)了房間，他穿著一身泛白的長衫，下巴一撮山羊須。腳步穩(wěn)健，太陽xue高高鼓起，顯然是個高手。

    “梁大哥，你怎么來了？”正陪著張作霖下棋的張鶴生驚訝的問道。

    “鶴生，前面可能要出事兒。”梁維揚愁容滿面的說道。

    “啊？”張鶴生眼珠子一瞪：“是日本人？”

    “按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八九不離十。”說著，梁維揚坐到張鶴生旁邊，對他耳語了一番，只見張鶴生的眉頭越來越皺，最后擰成了一個川字。

    “那我們應(yīng)該怎么辦？梁大哥。”兩個月的親密戰(zhàn)斗，已經(jīng)讓張鶴生徹底的被梁維揚的人格魅力所折服，此刻亦是馬首是瞻。

    “這樣吧，我們把正一和全真的精銳弟子都聚集起來，由你帶隊，在前面開路。我?guī)е嘞氯耍刈『蠓剑Ｗo(hù)大帥。”沉吟片刻，梁維揚說道。

    “行，那我這就去了，梁大哥你自己小心。”張鶴生點點頭。

    “嗯，你也小心。”梁維揚露出了一絲陰謀得逞的笑。

    “怎么了，二位，太風(fēng)聲鶴唳了吧？談判失敗歸失敗，日本人還真敢對我動手不成？”張作霖毫不在乎的說道。

    “日本人惡貫滿盈，又有什么事兒不敢做的。我們一定要萬事小心，不中了他們的圈套才好。”張鶴生說完，拱了拱手：“大帥，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一步了，這盤棋……呵呵……”

    “我接著下就是了。”梁維揚親切的拍了拍張鶴生的肩膀，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哦？這位梁道長也是此道高手？”張作霖笑道。

    “過獎了，只是粗通棋藝。”梁維揚謙虛的說道。

    “那好，我們就接著這個殘局下，不分勝負(fù)誓不休！”張作霖說完，按下了一枚黑子。

    事情的發(fā)生往往出人意料。

    張鶴生領(lǐng)著諸人還未趕到車頭，整列火車就開始了急促的緊急制動。

    “怎么回事？”張鶴生踉蹌的拉住了扶手，身后的人倒下一大片。

    “不知道。”一名弟子喘著粗氣：“好像是司機(jī)那出了問題。”

    “媽的，出大事了。你們跟我上車頂，其他人從車倉沖過去！”張鶴生說完，打開車窗，猿猴攀山般的躍上了火車頂。

    視野里，火光一片，到處都是槍聲和喊殺聲，分不清敵我。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一個少了胳膊的血人遠(yuǎn)遠(yuǎn)奔了過來。張鶴生目光一動，提起內(nèi)勁，輕輕巧巧的幾個騰挪，就將對方接在了懷里。

    定睛一看，卻發(fā)現(xiàn)，懷里的那老頭竟是茅山派的帶隊人，此前，車頭的安全就是他負(fù)責(zé)的，現(xiàn)在看他傷勢嚴(yán)重，奄奄一息，怕是車頭部分已經(jīng)失手了。

    “方師兄，怎么回事？”張鶴生搖了搖懷里的血人。

    “死了，死了，前面的兄弟都死了”懷里的血人因為痛苦，而死死地攥緊了張鶴生的胳膊，無數(shù)黑色的血漿從嘴角流出：“快……快走……”

    就在此時，背后的一列車廂陡然炸成兩截，空氣中遍布了硫磺煙的味道。

    “不好，那是大帥的車廂！”張鶴生對身邊的兩名弟子連連呵斥：“快去，快去保護(hù)大帥！”

    “遵命。”兩名弟子說完便拔出長劍，跳下火車。

    只是還未落地，就接連發(fā)出慘叫，片刻，這兩個弟子又被人重重的拋擲了上來，只不過此刻，卻成了兩具血rou模糊的死尸。

    “八嘎，保護(hù)別人？這是多么好笑的邏輯呀！”幾聲冷笑從四面八方傳來。

    “還是先想想，應(yīng)該怎么保護(hù)好自己吧！”于此同時，十多個身披袈裟，光頭上紋滿了黑色經(jīng)文刺青的僧侶慢慢出現(xiàn)在了張鶴生的周圍。

    “你們是什么人？”張鶴生怒吼。

    “超度你的人！”話音剛落，為首的僧侶平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在他掌心的位置，一張人嘴上下張合，然后伸出舌頭，舔了舔血淋淋的牙齒……

    回憶慢慢收起，張鶴生睜開了眼睛。

    “他的確是死了，當(dāng)時他和張大帥在一起下棋，張大帥死了，他不可能幸免。”張鶴生苦澀的說道。

    “你真是愚蠢至極。”戴笠無奈的搖搖頭。

    “我要告訴你的是，他不但沒死，而且還活的有滋有潤。兩個月前，軍統(tǒng)特工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在小鬼子的軍營里跟兩位艷妝歌妓白日宣yin，陪同他的，是日本甲斐流妖僧：關(guān)谷神奇。”

    “你確定是他？”張鶴生面色煞白，就好像奮斗了一輩子的理想，等到快要實現(xiàn)了的時候，被人告知，其實這個理想是從來不存在的。

    “確定。”戴笠點頭。

    “他現(xiàn)在在哪，你告訴我，我去找他問個明白！”張鶴生惱羞成怒的說道。

    “哼，是去找他，還是去送死？”戴笠撇了撇嘴角：“這么顯而易見的事情你還看不出來？恐怕，在你們護(hù)送張作霖之前，梁維揚就已經(jīng)秘密投靠日本人了。之所以挑選兩教精英讓你帶隊，我估計，那時候，雖然他貴為掌教，但并不是全真教的所有人都贊同他的。所以，他就施了這么一招調(diào)虎離山之計，叫你帶著你的人，還有那些不服從他的人去送死。既排除了異己，又得到了刺殺張作霖的機(jī)會，當(dāng)真是一石二鳥呀！”

    戴笠的話，仿若一根根尖刺，扎進(jìn)了張鶴生的心里。

    “不可能的，梁大哥不會這樣，他是中國人！”張鶴生辯解道，雖然他的聲音，在此刻，顯得是那么的蒼白無力。

    “這個只有問你自己了，難道那些敵占區(qū)的偽軍和漢jian，就不是中國人了嗎？”戴笠冷笑：“記住四個字：人心叵測。”

    說到這，他頓了頓：“因為和此前三位朋友，我都談了條件。所以張先生，我也想和你談一筆買賣。”

    “什么買賣？”張鶴生問道。

    “幫我完成一項任務(wù)，當(dāng)然，這個任務(wù)，也是為國家去做的。所以，并不違背你的宗旨。作為報酬，回來之后，我給你想要的東西。”

    “哦？”張鶴生目光一動：“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梁維揚的地址。”戴笠脫口而出。

    “我可以自己去找！”張鶴生說道。

    “碩大的東北九省，你上哪去找？”戴笠冷笑：“而且他行蹤不定，機(jī)警異常，也只有我們軍統(tǒng)的老手才能盯住他的尾巴。換你去，要是運氣太差，這輩子都擦肩而過。”

    張鶴生猶豫了下，片刻，重重的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好吧，我答應(yīng)了。”

    這回，換成是戴笠愣住了：“你很特別，連什么任務(wù)都不問？”

    “問了，也要去做。不問，也要去做，我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該告訴我的，你一定會告訴我，不該告訴我的，知道了也活不成。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費唇舌？”張鶴生淡淡的說道。

    “你果然是個聰明人。”戴笠點頭，掏出一根雪茄點上。

    “這話是張大帥教我的，他還說，為人處世，要學(xué)潑皮無賴。不值得去爭的，別瞎cao那份閑心。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遇到了值得去爭，去守護(hù)的東西，便是賠上這條性命，也在所不惜。”張鶴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