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就是他。”曾養甫點頭。 “你們軍統也真奇怪,外號五花八門,一會兒狗,一會兒貓的,還有一二三四五六七的順序。”楊開喃喃自語。 “開始忘了和你解釋了。”曾養甫打斷了他的話:“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么會成為戴笠的義子?” “是的,但你沒說。” “呵呵,其實義父可不光只有我這一個義子。”曾養甫說道。 “哦?” “像我這樣的,一共有十二個。” “都是義子?”楊開問道。 “嗯,都是義子。”曾養甫說道:“因為義父的生育問題,所以……咳咳,只能找義子過繼。” “我們這十二個義子,有的是義父從小就收養的,有的則是軍校畢業后加入軍統,被義父看中的。”說到這,曾養甫頓了頓:“為了方便調配,我們十二個人,全部使用代號參加各類情報項目。從大到小,依次為:青龍,眼鏡蛇,白虎,烏騅,豪豬,玉兔,警犬,紅牛,山羊,野雞,金絲猴,老鼠。” “十二生肖?”楊開沉吟片刻,反應了過來。 “不!”曾養甫眼神一凜:“是十二死肖!” “十二死肖?” 說實話,楊開是頭一次聽見這個稱呼。十二生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老祖先們甚至用他們來劃分年份,給予那一年出生的孩子以屬相。但十二死肖,又是什么?想到這,楊開的脊背上,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懼感。 周圍的人亦被這種氣氛所感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墜云里霧里。 “十二生肖給人帶來的是希望和生機,但我們,給人帶來的卻是恐懼和死亡,所以我們是死肖,而不是生肖。”曾養甫解釋道:“我們十二個人,是義父之下的最大管理層,一半跟隨義父,一半被打散到全國各地的重要情報中心,隨機應變。但因為工作的特殊性,所以我們的手里,幾乎都沾滿了鮮血。” “原來是這樣。”楊開唏噓。 兩邊的守衛慢慢變少,楊開心知,自己離這個地方的心腹,又更近了一步。 想起曾養甫所說過的話,想起白面具,胖乎乎的警犬,還有眼前的青龍,他忽然很迫切的想了解:這個傳說中的軍統頭目戴笠,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就在恍惚之際,楊開被曾養甫用胳膊肘搗了一下。 原來,主會議廳到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道紅漆木大門,把手和門框都鑲嵌著金邊,就連腳下,都鋪著一層華貴的地毯。大門的兩邊,是兩根裝飾精美的圓柱,上面吊著兩盞水晶燈,璀璨至極。柱子下,兩名身穿墨綠色軍裝的士兵筆挺挺的站在那里,就像是兩棵帶著松針的勁松。 “預約了嗎?”看到曾養甫,兩名士兵上前一步,擋在了門口。 “嗯。” “編號。” “05437a”曾養甫脫口而出。 聽了他的話,一名士兵掏出口袋里的筆記本,比對了一下,確定無誤后,對著另一名士兵點了點頭。 “戴處長還沒到,你們可以先進去。” “謝謝。”曾養甫微微一笑,然后大字型的伸出了雙手,兩名士兵上前,開始從上到下對其進行搜身,細微的,竟然連頭發和鞋底都不放過,片刻,曾養甫腰上的手槍被取走,裝進了一個牛皮紙袋里。 “對不起,危險物品我們會代為保存,走出會議廳后,就會奉還。”士兵說完,看了楊開等人幾眼:“他們?” “麻煩兩位了。”楊開知道這是軍統的規矩,要是連搜身都沒有,被人帶了武器去會議廳刺殺情報要員,這個責任誰能負擔得起?于是他很配合的走上前一步,學著曾養甫的模樣,伸平了雙手。 楊開是教導隊的主心骨,既然他都這么做了,其他人自然是沒有意見了。于是,兩名士兵很順利的給所有人逐一搜了身。 楊開靴子里的軍刺被取走,獨眼龍和九筒衣服里的匕首被取走。大家也算是毫無保留了。 在經歷了一系列安全檢查之后,兩名士兵終于從左右兩邊抓住門把手,‘嗡’的一聲打開了大門。 第二十四章 死了三天的活人(1) 門內和門外相比,又是一副光景。 楊開感覺,這個會議廳,與其叫做會議廳,倒不是改叫個人書房更為貼切。正對著大門的,是一方頗為文雅的長方形會議桌,桌子的兩邊,各有四把梨花木椅,和桌子在一條直線的墻壁上,掛著一副古色古香的山水花鳥畫,只是楊開對這方面的認知實在太少,瞄了兩眼,也不知道是出自何人的手筆,哪個朝代,畫工如何。真正吸引他的,是水墨畫兩旁懸掛的一首詩。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楊開小的時候,曾跟著酷愛書法的爺爺練過一段時間毛筆字,所以,他對這方面多少還是有些認識的。 說實話,這首詩無論是從用筆,還是結體和章法,都是難得一見的上上之作。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從上到下看去,一筆一劃,盡是鐵筆銀鉤,令楊開感受到了一股難以抗拒的氣息,直沖口鼻。 這股氣,淳而正。 這股氣,毫無雜質。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去形容的話,那便是:天地正氣! 古人云:詩品如人品,墨品如道德。這使得楊開不禁對這幅作品的主人大大稱奇,當真是好詩,好字,好人。 “這是我義父無聊時寫的,怎么樣?”身后,曾養甫淡淡的笑道,楊開這個職業軍人會對字畫情有獨鐘,這倒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你義父,戴笠?”楊開的眼睛瞪了老大。 “對呀!”曾養甫對楊開的劇烈反應,有點莫名其妙。 “你確定?” “不是他老人家的東西,誰敢掛在會議廳,不要腦袋了嗎?”曾養甫笑道:“怎么了,看你好樣很驚訝的樣子。” “哦,沒什么。”楊開搖搖頭,沒有去解釋。他實在弄不懂,為什么一個被外界傳為大jian大惡的特務頭子,竟會寫出這手好字,而且從字里行間透露的,竟是大義凜然的正直之氣。 到底是自己的感覺錯了。還是戴笠這個人,真的需要重新評估,亦或者,他根本就不像外界傳聞中的那么簡單? 越想越亂,所以他干脆不再去想,將目光轉向他處。 墻壁兩側,各有一個白色的沙發,沙發旁擺著一架留聲機,磁針在走,但沒放膠片,所以一直處于空轉狀態。留聲機邊的書架上,隨意隔著幾本書,還有一排排各種顏色的檔案夾,幾個空擋里,陳列著十多樣花樣繁多的古董,有藍釉碗,龍鳳彩瓶,翡翠硯臺,鎮紙等等,件件光彩照人,賞心悅目。 由此可見,戴笠還是個頗有生活情調的人。 沙發上,坐著三個人,能在如此時間,坐在如此地點的人,楊開想來,怕是只有此前在病房里,曾養甫和他提及的那三位‘嘉賓’了。 最左邊那個,約摸五十余歲,身材矮瘦,佝僂著背。臂長,下巴尖,嘴唇上留著兩抹短須,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只正在挖掘地道的老鼠。 那鼻子之大,襯得本來就小的身子,顯得愈發小了。他的鼻梁是拱起的,鼻上全是疙瘩,顏色青紫,像茄子那樣,鼻尖蓋過嘴巴兩三指寬。這樣一個顏色青紫、疙疙瘩瘩的拱梁大鼻,使他那張臉丑陋不堪。 偏生這樣一個奇丑無比的家伙,竟穿著一身毛色鮮亮的小綴襖。衣服邊角縫紉仔細,襖子上,一根根短毛如油般順滑,隨著他的行動泛起波浪,一看就知道是價值不菲的雪貂皮。 此刻,他正瞇著一對綠豆大小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書架上的古董,時而點頭,時而皺眉,時而又在思索,深陷其中,以至于楊開走到他邊上,都渾然不覺。 雖說曾養甫在介紹的時候并未對號入座,詳細描繪各自的外貌。但從這家伙的市儈模樣,以及見到古董就眼珠子發綠的德行來看,此人定是當鋪老板陳天頂無疑。 中間那個,年紀估摸著和陳天頂差不多,穿著一身灰色中山裝,頭發梳的很整齊,戴著副老花鏡。只是臉色蒼白,像沒有睡好覺似的皮泡臉腫。 這位老先生的身份楊開根本不用猜測,因為報紙上經常出現他的身影,他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南京大學古生物系教授:華伯濤。 不過此刻的老教授心情并不是很好,但見他緊皺著眉頭,一只手不停地驅趕著抱著自己胳膊的那個人,眉宇間厭惡至極。平日里和藹的笑容,幾乎從他的臉上絕了跡。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呀!”華伯濤憤怒的叫道。 而被華伯濤不斷推阻的家伙,穿著一身精神病人的條子服,高大的身板有些單薄。一張瘦條臉上,栽著一些不很稠密的胡須。他的頭上戴著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嘴唇和兩腮涂了胭脂,就像是舊社會妓院里負責接待的雞婆,此時,他正嬌滴滴的努著嘴,要往華伯濤的臉上親。 看到這一幕,楊開當真是有些忍俊不禁,三位嘉賓,三者取二,能令一個正襟危坐的老教授如此歇斯底里的人,怕是只有那個被稱為瘋子的張鶴生了。 他終于知道曾養甫當初在說起這個人的時候,為什么表情不自然了。他也終于知道曾養甫口中的費了好一番功夫,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這家伙,簡直就是一個極品。若不是曾養甫事先介紹,楊開絕不對把他和一位叱詫縱橫的道教高人,畫上等號。 “老公,老公……”瘋子的嘴不斷發出啜啜的怪聲,就像是吃糠的豬一般。 “啊!”華伯濤的臉漲成了醬紅色,不停地抓著頭發,此時此刻,也正難為他了。 未幾,他終于忍受不住的拍案而起,當看見笑吟吟看著自己的曾養甫等人時,立刻顫抖著手指道:“你們,你們快把這個神經病帶走!我要投訴,我要投訴!!!這簡直就是對我人格的侮辱。” “華教授,實在抱歉”曾養甫的臉抽搐了一下:“但這位……瘋……老先生,是我義父請來的,我也無權請他離開。這樣吧,您稍安勿躁,我把他和您隔開。”說完,他對楊開使了個眼色,楊開會意,便只會了獨眼龍一聲,兩人一左一右,挾起了張鶴生,將其丟在了會議桌上。 瘋子倒也不見怪,只是不停地拍這手,笑著唱起歌來:“我飛起來了,我飛去來了。”拍了幾下之后,他的脖子一勾,瞄向了楊開,竟是跳了起來,弄得好好的一張桌子,狼藉不堪。邊跳還邊叫道:“哈哈,爹爹,我找到爹爹了!爹爹最疼小花了。” 眾人笑著看向楊開,楊開無奈的聳聳肩,示意和自己無關。 曾養甫拿出手帕,捂住了咳嗽的嘴。 唯獨趙勇德是個愛熱鬧的主兒,一見這張鶴生如此有趣,立刻來了精神,屁顛屁顛的湊了過去,破鑼樣的嗓子叉著腰說道:“你這一個爹爹,一個老公的,那我又是你什么人呀!” “你……”瘋子停止了動作,愣了一下,像是在思考。 “對呀,我是你什么人。”趙勇德看著瞪向自己的楊開,笑笑。 他這個問題,倒還真是難倒了瘋子,瘋子不停地抓耳撈腮,絞盡腦汁,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你是誰,你是誰……”片刻,他眼睛一亮,捏著尖細的嗓子說道:“我想起來了,你是我兒子,我的乖乖親兒子。” “他媽的,老子活劈了你!”趙勇德在休息室憋了一整天,本想借個機會消遣一下。卻沒想到,自己一正常人,竟然耍別人不成,還被一瘋子耍了,而且還成了人家的兒子。那按著輩分,豈不是成了人家楊開的灰孫子?這還得了,一對眼睛紅的都瞪了都出來,下意識的就要抽背上的紅纓大砍刀,可他的大砍刀早在進軍統的時候就被收繳了,哪還能摸的著?情急之下,伸出碗大的拳頭,就要上去拼命。 第二十五章 死了三天的活人(2) “按住他!”楊開面色一沉,九筒和石頭立刻欺身而上,一個飛撲,就將失控的趙勇德摁在了地上。 “放開我,老子跟他沒完!”趙勇德允自掙扎。 楊開真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走到趙勇德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脾氣,什么時候可以收收?多大的出息,犯的著跟一個瘋子慪氣嗎?” “你沒聽他說,我成他兒子,成你孫子了。”趙勇德嘀咕道。他這話一說,沙發上的華伯濤也樂了,呵呵的笑了起來。 “得了,你倆都是活寶,今天就干上了。”楊開沒好氣的揮揮手,松開了趙勇德,有楊開在旁邊,趙勇德倒是服帖帖的,不敢造次了。只是那火一時半會還消不掉,孩子似的坐在沙發上,銅鈴大小的牛眼,死死地瞪著瘋子。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有驚呼,也是斥責。 片刻,緊掩著的大門,被人由外向內推開了。 楊開認識,推門的還是先前給自己搜身的那兩個士兵,只是此刻,他們的面色并不好看,蒼白中泛著些驚駭,甚至連推門的手,都在微微的顫抖。 恐懼的根源,來自于他們身后的那幾名列隊整齊的雨衣人,和以前看到的雨衣人不同,他們的雨披不是天藍色的,而是深藍色的。面具也不再是黑色,而是紅色。 “義父來了!”看到這一幕,曾養甫面色一變,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畢恭畢敬的走了上去。 果然,他的話還沒說完,雨衣人便即分開,在他們中間,慢慢的走出了兩道人影,一前一后。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身穿墨綠色軍服的女孩,手拿文件夾,高筒靴在地上發出咚咚的回音,時不時回頭望一眼跟在身后的那個人,模樣小心謹慎。 看來,這個女孩是類似于秘書之類的角色,而她身后的那個家伙,才是正主兒。 “到了。”未幾,女孩扭過身,走到一邊,輕輕地說道。 “嗯。”藏在她身后的那個神秘人簡短的應了一身,走進了大廳。這個神秘人的裝束,其實和其他雨衣人沒什么兩樣,只是沒戴面具罷了。但應為用雨披遮住了腦袋了關系,使得他的模樣根本難以端詳。 “養甫,事情辦得怎么樣了?”簡單了環視了一下周圍,神秘人淡淡的說道。 “回義父,您要的人,已經全部帶到了。這就是楊開,這邊幾位,是電話里說的那幾名教導隊員。”曾養甫用手指著楊開等人,介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