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罐頭果然是一種高效率的東西,難怪會得到如此鐘愛。沒過五分鐘,曾養甫就端著兩個不銹鋼餐具走了出來。 楊開一看餐盤,里面的蔬菜和牛rou,面條已經拌在了一起,表面蓋著一層淡淡的醬汁,熱乎乎的冒著水蒸氣。顯然,廚師將這些原料拆開后,又重新加熱了一番。 拿起叉子,卷了圈面塞進嘴里,楊開忍不住贊揚了一聲:“手藝不錯!” 中規中矩評價的話,這面條雖然在色上差了點,但香和味,算是中上了。最關鍵的是,楊開已經一天一夜躺在病床上,沒吃過任何東西了。 “邊走邊吃。”楊開大快朵頤。 “呵呵,這是自由區,一切自便。不夠的話,讓服務員再做幾份就行了?!痹B甫笑著說道。 等二人走到四號休息室的時候,楊開已經風卷殘云般的消滅了一整盤意大利面。曾養甫倒是無甚所謂,一個人坐在桌子上,一邊看著楊開和獨眼龍,趙勇德等人熱情相擁,一邊慢條斯理的用著刀叉,切了一小塊午餐rou,放進嘴里。 “靠,楊開,你可來了?!笨吹綏铋_滿嘴是油的走進休息室,反應最激烈的當屬趙勇德,這個東北漢子二話不說,就一拳捶在了對方的肩膀上:“看到你被擔架車推走的時候,我那心急的,火燒火燎。要去見你,門衛又說這里是什么軍事重地,不給隨意進出,不然他媽的還要槍斃老子,就走幾步路,至于嗎這是?我是草了他親爹還是捅了他親娘了。哎呦喂,你是不知道,這一天一夜,可把我急的。怎么樣,傷好了嗎?” “好了,不然你這一下子,我指定得再回去縫兩針”楊開笑道。 “他奶奶個哨子,這么快就好了,不會是唬我的吧,我瞅瞅。咦,這個油頭粉面的短毛小漢jian是誰?”趙勇德轉過頭來,正好看見了曾養甫。 “呃,咳咳咳……噗……”聽了他的話,曾養甫一嘴的事物噴了出來,緊接著一手捂著嘴,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折騰了半晌,這才能正常呼吸,不過那盤中餐算是泡湯了。 趙勇德這個光桿司令的口無遮攔,楊開是領教過的。但沒想到,在如此環境,如此場合,這位軍官級別的人物竟然會說出如此不經大腦考慮的話,真令楊開有些汗顏。而一旁的獨眼龍,九筒等人亦是面面相窺,使勁抽了抽臉頰。 看著狼藉的桌面,曾養甫的眉頭蹙了蹙,掏出手巾來搽拭干凈后,抹了抹嘴角,然后將飯菜一股腦兒倒進了腳邊的垃圾桶。 “養甫,對不起。這位……”楊開欲言又止。 “沒關系?!?/br> “我能理解,這位兄弟是性情中人……”曾養甫黑著臉,搖了搖手。 楊開能看出來,他生氣了。畢竟,只要是個中國人,絕不喜歡別人叫他漢jian,而且還是個油頭粉面的短毛小漢jian。這趙勇德也夠能說,那外號編的,還真是一套接著一套。 “我,我……都看著我做什么,我說錯什么了嗎?”瞧見所有人都看著自己,趙勇德立馬慌了神,整個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沒什么,你多慮了?!睘榱吮苊飧髯缘膶擂危瑮铋_輕描淡寫的帶過了話題:“獨眼龍,你們在這里過的如何,沒怎么著吧?”說著,他把目光瞥向了獨眼龍。 眾人之中,當屬獨眼龍最為冷靜沉著的了,畢竟他是狙擊手,不是趙勇德那種陣地里充當大喇叭的急先鋒。而楊開之所以不再把趙勇德作為談話對象,是害怕再說下去,會整出天大的簍子。他實在搞不清,這家伙的團長職位,是怎么當上去的。 “不用擔心,指戰員。那位何長官對我們很是照顧,管吃管喝。”獨眼龍說道。 “哼,吃喝倒是夠了,但就是關在這小屋子里,跟活棺材似的,都要憋出個鳥來了。”趙勇德氣呼呼的插起了嘴。 “趙勇德!”獨眼龍瞪了他一眼。 “抱歉了各位,這是軍統的規章制度,我也無能為力。”曾養甫解釋道。 “沒事,沒事,只要大家安全,就好。”望著獨眼龍,趙勇德,九筒,石頭這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楊開說著說著,竟有種近乎于哽咽的感覺。 他想努力去克制,卻發現,這種感覺,不但沒有絲毫減退,反而愈演愈烈。 漸漸地,雙眼就這樣紅了,手臂就這么抖了。 楊開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什么時候,竟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是的,男人間的感情,真的說不清。特別是那種經歷過炮火,同生共死的真摯之交。 “楊開……”趙勇德喘起了粗氣。 “指戰員……”獨眼龍抬起了頭。 “指戰員……”九筒放下了指間的骰子。 “指戰員……”石頭張開了雙臂。 五個人就這么手攬著手,肩抵著肩,緊緊地相擁在一起。這一抱,就仿若被列強殖民蹂躪后的中國,眼看就要永久的沉睡下去,然破曉之際,孫中山先生振臂一呼,立時便有數以萬計的國人響應,團結一心,驅逐韃虜,開辟了大革命時代。這一抱,就仿若被日寇燒殺辱掠的中國,戰火紛飛,狼煙蔽日,然相互爭斗的軍閥竟能擯棄前嫌,齊頭并進,誓掃倭奴不顧生。 這一抱,從未有過放棄。 這一抱,從未有過分離! 這就是中國軍人,鐵骨錚錚的中國軍人。 “兄弟們,見到你們,我真的……真的很高興,我有很多話想要說,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說些什么好”楊開紅著眼,嘴唇抖動:“不管怎么樣,我們都活下來了,劉隊走了,但教導隊還在,教導隊的精神還在!” “教導隊!”眾人熱血沸騰的喊道。 片刻,楊開掙脫了擁抱,伸出了一只手,手掌向外,平攤在了眾人之間。 “教導隊,副隊,兼指戰員,楊開?!?/br> 獨眼龍第一個會意,那張滿是刀疤的臉微微一笑,也伸出一只手,疊漢堡似的搭在了楊開的手上:“教導隊,狙擊手,獨眼龍?!?/br> “教導隊,輕步兵,九筒?!边@是第三只手。 “教導隊,重步兵,石頭?!边@是第四只手。 趙勇德的表情很是落寞,他難受的看著那疊在一起的四只手,想加入他們,卻又不好意思。畢竟,他只是個半道被救回來的殘兵敗將,僅此而已。 不過強烈的激動還是促使他,結結巴巴的說道:“我,可以嗎?” “你?”對于趙勇德的表現,楊開很是意外,但片刻之后,他還是重重的點了點頭。 看到這一幕,趙勇德欣喜若狂,他不停的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我……我真的可以嗎?” 這是個藏不住心思的男人,他的內心活動,全寫在了臉上。 “當然可以!”楊開爽朗的笑了,獨眼龍,九筒,石頭也各自笑出聲來。 “還愣著干什么?”說完,楊開用眼睛瞥了瞥那疊在一起的四只手。 “教導隊,打雜的,趙勇德!”一只粗壯的手,緊搭其上。 “哈哈”眾人哄堂大笑。 而趙勇德這個大咧咧的漢子,竟破天荒的哭了,也不知道是喜悅的眼淚,還是觸景生情。 椅子上,曾養甫毫不吝嗇的鼓起掌來,他的眼角,竟也有絲絲淚光,或許,連他這個觀眾,也動容了吧? 但此刻的曾養甫卻是有一種錯覺,那就是眼前的五個人,心是緊緊連在一起的,他相信,今后的教導隊,將不再是由個體組成,而是一個整體,一個真真切切的整體! 第二十三章 中美合作社(5) “很高興認識你們,你們讓我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一種最美好的情感?!闭f罷,曾養甫看了看表。 “楊開,這個點,我想我義父應該也已經回來了,我帶你去見他吧!” “我可以帶他們一起去嗎?”楊開懇切的說道。 “他們?”曾養甫微一詫異。 “對,他們。” “這個恐怕……”曾養甫有些猶豫。 “我雖然不知道你口中的任務到底是什么,但我想,既然值得令軍統如此大費周折,對于中央政府來說,一定是很重要的?!睏铋_說道。 “是的,很重要。這是有史以來,第一個由蔣委員長親自簽署,并下發的最高任務?!痹B甫直言不諱。 楊開似乎就是為了等他的這句話。 “既然如此,那為什么不能帶上他們呢?你們找到我,恐怕是看上了我的身手,而我這四位朋友,也非是等閑之輩啊,比如這位獨眼龍,他和我同是黃埔軍校畢業,而且還是柏林軍事學院的交換生之一,他最擅長的,莫過于觀察和狙擊,這種人才,你們不需要嗎?還有九筒,他雖然沒有顯赫的仕途,卻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爆破高手,還有石頭,老趙……” 整個休息室,幾乎成了楊開一人的獨角戲,他就這么不厭其煩的介紹著,目的只為了說服曾養甫。 “你的意思我懂,但是……”曾養甫覺得自己很為難,上面的規定是找到一個人,可現在,卻變成了五個人,這可不是一份好交的差事呀。 “教導隊最擅長的是配合作戰,我相信,軍統應該很清楚我這句話的含義?,F在兵荒馬亂,不管是什么任務,多四個職業軍人,利大于弊?!睏铋_使出了自己的殺手锏,那就是凝視著對方,直到對方松動,或者妥協。 他的目光,那可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了得。 “好!”半晌,曾養甫終于退了一步,從楊開的視線里掙脫了開來:“不過我事先打個招呼,這件事,不是我能決定的,現在我給義父打電話,如果他同意,你們一起去,如果他不同意,楊開你跟我走,其他人留下,明白?” “成交!”楊開笑了。 曾養甫很快就撥通了戴笠的電話,在幾聲簡短的對答過后,他輕輕地放下了話筒,然后對楊開揮了揮手:“走吧!義父說其他三個人已經到了,直接去主會議廳?!?/br> 說著,他站起身,打開了房門。 “等等,是一個,還是五個?” 曾養甫白了他一眼:“一起去吧!” 楊開之所以這樣做,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軍統是什么,他比誰都了解。他現在有利用價值,軍統自然不會拿他怎么樣。但獨眼龍這些人呢?如果楊開現在不將他們和自己綁在一塊,幾天之后,軍統真的會讓他們安然無恙的離開?鬼才相信。 有時候,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這個道理。 出了休息室的范圍之后,地面再次變成了鋼板,只是安全通道的兩邊再也沒有鐵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火紅色消防栓,還有無數股掛在搭鉤上的電線,每隔幾米,就有一個畫著閃電的警告牌。 “我們現在身處的位置,兩側都是發電機,所以大家注意,不要去碰任何東西,以免發生不必要的觸電。”曾養甫說道。 “中美合作社不使用外面的電源,一切能源都是自產自用。也就是說,我們的日常生活,出行,電報發送接收,照明等全部依賴于這兩臺發動機。所以這里被譽為‘軍統的心臟’” “為什么不使用外面的電源?”楊開大惑不解,他總覺得,這么做,有些多此一舉了,而且一看就知道,這所謂的發電機,不是個便宜貨。 “哼,軍統是干什么的?是吃情報飯的,我們之所以把工作點建在地下,一是為了隱蔽,二是為了防止遭受攻擊。因為結構和材料的特殊化,我們可以抵抗任何已知航彈的對地打擊,即使是防空洞塌了,我們中美合作社都照舊安全無恙。但要是沒有自己的一套供電系統,對方一旦切斷了我們的電源供應,我們拿什么發情報,那豈不是和死人沒有多大差別了?”曾養甫說道。 “原來如此,受教了。”楊開恍然大悟,獨眼龍等人亦是紛紛點頭,心道這軍統果然是棋高一招,事事都未雨綢繆,先把最壞的結果想到。難怪可以存在這么多年,屹立不倒。 出了供電走廊,四周的守衛明顯多了,不是多了一個兩個,而是十倍,二十倍。 曾養甫提醒大家說,這是進入主會議廳的防御線,布置的也是軍統最為精銳的部隊,所以,萬事小心。 其實不用他提醒,眾人很快就發現,這里的守衛無論是武器和服裝,都和先前的哨兵大相徑庭。這些人個個穿著皮靴,背著中正式步槍,渾身上下套在一件天藍色的雨衣里,就連頭部也被雨衣緊緊罩住。 而臉上,則無一例外的,都戴著一張黑色的貓臉面具。 這讓楊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在余家宅搭救他們的那群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雨衣人。 也許是光線不足的緣故,這個空間比供電走廊更加陰森和詭異,地面上零散著許多的紙張,水滴嘀嗒嘀嗒的滴落在地面上,打出陣陣水花。 除了那些背貼著墻壁,像雕塑般站在那里的雨衣人之外,不時還有幾隊同樣裝束的雨衣人沿著四通八達的管道,來回巡邏。他們的步伐整齊一致,顯然有著過硬的軍事素質。 而且那看似漫不經心,卻像老鷹一般銳利的眼神,也讓楊開覺得,‘精銳’這兩個字,當真不是浪得虛名。是的,殺氣,他感覺到了濃厚的殺氣。他猜想,這些人一定是從各地的軍隊層層選拔,經歷了無數次淘汰賽之后,才組建而成的,至于淘汰賽的規定,很可能和自己的教官類似。因為他們的實力,在那天對付日本小隊時,就已經充分展示了。 “他們的實力,不比教導隊差!”跟在楊開后面的獨眼龍,端詳了片刻之后,生硬的冒出一句話來。 他的這句話,基本上代表了所有幸存教導隊隊員的所思所想。 “確實?!睏铋_也不反駁。 “呵呵,這些人是軍統最后的保護傘,被稱為‘藍衣衛’。由我的義父戴笠直接掌控,不過平時,卻是屬于三弟白虎的管轄范圍內。” “就是那個白面具?”楊開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