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我是誰,你不配問。”白面具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因為我從不和死人和將要死的人說話……” 與此同時,三排雨衣人嫻熟的拉動了槍栓。 “砰!” 迷茫中,橫岡發現,自己的胸口多了一個透明的窟窿,緊接著,視網膜也慢慢變得模糊起來。 世界,變成了黑白的世界。聲音,也慢慢抽離出自己的耳道。 失去力量的身體頹然的摔在了地上,但他還是看見了,那些雨衣人已經紛紛撩起了雨披,端著槍,和自己的士兵對射起來。 “叮叮叮!”彈殼飛濺。 槍聲如炒豆子一般,一刻也不停息。雖然偶爾有一兩個雨衣人被日軍射傷,但空出的位置很快就被填補,整個方陣,就如同推土機一般,狠狠地犁了過去。 相比這下,日軍這邊就沒了先前的囂張跋扈了,到處都是痛苦的慘叫聲。有的士兵還沒拉開槍栓,便被好幾枚子彈穿腦而過,白色的腦漿順著彈孔噴出來,濺了后面人一臉。有的士兵雖然反應很快,連續開了幾槍,但很快就成了眾矢之的。 不多時,小巷里就橫七豎八的躺滿了一地尸體。但雨衣人們并未因此收手,而是分散開來,小心翼翼地檢查著每一具尸體,確定停止呼吸后,才會將目光轉向下一具,而沒有死透的日本人,無一例外的被賞了一顆子彈。 尿液順著褲襠流了下來,發出陣陣腥sao味。 當視野里再也沒有一個活人之后,橫岡看到了一只皮靴,重重的踩在了自己的脊背上。 下意識的,他抬起了頭。對方正是先前的那個白面具,白面具一句話沒說,只是慢慢地從袖子里掏出一把手槍,將槍管塞進了橫岡那流滿了口水的嘴里,一只手按住了他的頭,另一只手扣動了扳機…… 死亡的剎那,雙眼失神的橫岡終于看清楚了那張白面具的圖案,那是一只斑斕虎頭,眉心的‘王’字璀璨生輝。白色的,猙獰的,他不是人,是……是魔鬼! “轟!”烏云里打下了一個鋸齒狀的閃電,將白面具的半邊身子照的雪白。 與此同時,淅瀝瀝的大雨如約而至,在地面上沖刷出了一條血紅色的小溪。幾名死去的雨衣人被同伴們扛上了卡車,其余人只是默默地站在雨中,和另一輛卡車上淋成落湯雞,用上海話開著黃色玩笑的國軍士兵,鮮成對比。 第十二章 軍統,雨衣人(5) “別藏了,出來吧!”一腳踢開毫無生氣的尸體,白面具懶散的站了起來,背著手,盯著不遠處的那堵斷墻,似笑非笑。 他的聲音很尖很細,但卻穿過喧囂的大雨,讓原本就已膛目結舌的獨眼龍等人,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 “同一句話,我不想再說第一遍”白面具冷冷的說道:“因為當我說出第二遍時,可能會有某些不好的事情發生,比如……”說到這,他猛然將槍口指天,連續開了三槍。 “不要開槍,不要開槍!”一個聲音從斷墻后響起,緊接著獨眼龍,趙勇德等人一個接一個的走了出來,將手里的武器丟在地上,雙手高舉,做投降狀。 “友軍,我們都是友軍啊……長官”九筒媚笑著咧開嘴,奉承的說道,卻被身后的趙勇德狠狠踢了一屁股。 “德行,不就是穿的見不得人嗎?有什么好怕的。”趙勇德粗的嗓音,悶悶不樂的罵道。 “趙勇德”獨眼龍小聲的斥道:“你給我閉嘴。” “我……我這他媽不是憋屈嗎?”趙勇德不甘道。 “背后的刀,解下來!” “我……我……唉!”看了看白面具后面那群虎視眈眈的雨衣人,再看看獨眼龍,趙勇德只得重重的將紅纓大砍刀砸在了地上。 不選擇反抗,這是獨眼龍的意思。因為他清楚的看到,和雨衣人在一起的那一卡車士兵,穿的都是標準的中國軍人裝束。很明顯,他們是朋友而不是敵人。話說回來,看他們殺這群小日本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如果真想殺掉自己這幾個殘兵敗將,剛才就一塊兒了結了,又何必多此一舉。 將四個人從頭到腳細細的端詳了一番之后,白面具淡淡的問道:“國軍?” “是的。”獨眼龍點了點頭:“中央教導總隊,這位兄臺是前德械32師團長趙勇德。” “前?”白面具的語氣有些疑惑。 “都拼光了,我是唯一能喘氣的。”趙勇德說道。 “原來如此,很榮幸見到各位。”白面具莊重了敬了個軍禮:“而且,我想我也找對人了!”說到這,他從懷里掏出一枚肩章,遞給了獨眼龍:“這東西,是你們的吧?” 看到肩章上很清晰的青天白日標記,還有兩桿交叉著的鋼槍圖案,獨眼龍肯定的點點頭:“沒錯,是我們楊開副隊的。這么說,你們收到那封戰報了?” “那是必然。”白面具點點頭:“先介紹一下,鄙人姓何,供職于軍統。此刻有要事在身,再加上大股的日軍就在附近,多的客套話就不說了。你們之中,哪位是楊開先生。” “剛才為了把鬼子引到雷區,他撤到了那棟單元樓里,而且中了一槍。”獨眼龍轉過身,指著那個黑洞洞的樓道說道。 “傷情怎么樣?” “不容樂觀。” “快!取擔架。”白面具面色一變,招手之間,已有四個雨衣人冒著傾盆大雨,小跑著沖了過去。 “啊!……啊!……” 便在此時,一道黑影從單元樓里跌跌撞撞的沖了出來,看軍服,是個日本士兵,他的眼睛鼓鼓的漲滿了面部,仿佛要瞪出來一般。一雙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即便如此,還是有無數條血線從他的指縫間滲出來。順著腳步,流了一地。等走出第七步時,終于噗通一聲倒在了樓邊,都他的手攤開時才發現,在他的脖子上一道傷痕幾乎割斷了半個氣管,顯然是高手所為。 這個高手,不是別人,正是楊開。 雖說僅憑著一柄軍刺就將兩個鬼子送上了西天,但嚴重的體力消耗,再加上大幅度的失血,已經讓這個久經沙場的老兵捉襟見肘,此時的楊開,完全是靠著那一股子精神氣兒在支撐著身體,左手摸墻,右腳幾厘米,幾厘米的往前拖動。 幾乎每走一步,都像跨越一個世紀那么艱難。 當楊開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時候,所有人都為之一驚,獨眼龍的幾個教導隊士兵更是喊出聲來。 “他……就是楊開?”白面具看著這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整個肩膀都挺直了起來,他忽然感覺到,雖然自己的代號是‘白虎’,但對方的那股冷峻的氣勢,卻比自己更像一只老虎,一只蟄伏著爪牙的老虎。他忽然有些明白,自己的上司,為什么要不遺余力的去尋找這個年輕人了。 “是……是的,快救他!”獨眼龍叫道。 “嗯!”收起沉思,白面具當機立斷的命令道:“不要讓他接觸到雨水,抬進小樓里,就地處理傷口。” 說完,便箭步跟了上去。 小樓里,四個雨衣人已經將楊開安置在了擔架上,其中兩個按住了他的手腳,另一個撕開他的上衣,正用打火機烘烤著手中藍汪汪的小刀。而背著紅十字箱子的那個,則在用注射器抽取著幾個小瓶子里的液體,神色緊張,一絲不茍。 “嚴重嗎?”白面具細細的端詳了下楊開的眉目,開口道。 “胳膊受了槍傷,應該是日本春田式步槍的子彈,口徑比三八大蓋要大一些,所以創面不小。而且……似乎撕裂了附近的血管,需要緊急治療,不然這條胳膊很可能會廢掉,還有可能休克。”拿著手術刀的雨衣人解釋道。 說到這,他像是自言自語的搖了搖頭:“難以想象,失血成了這樣,竟然還能用冷兵器格殺掉兩個全副武裝的日本士兵……” “因為他是個軍人,中國軍人。”白面具笑了。連帶著看向獨眼龍等人的目光,也充滿了尊重。 “喂,朋友,我要給你取子彈了,盡量要緊牙關,別吭聲。老二老三,你們按緊了。”雨衣人用手術刀在楊開的胸口撣了撣,說道。 感受到刺骨的冰涼,楊開緩緩地睜開了眼簾,呵呵一笑:“不用按,這點小傷,我能忍住。” “這可不是逞強的事兒,刀子一偏,會出大問題。”雨衣人表情一肅。 “聽他的。”白面具的聲音響起。 既然上司都吩咐了,雨衣人也就沒在多說了,很快,便把刀尖剜進了楊開的傷口,不多時就剔出了一顆沾滿了血漿的子彈出來,蹲守在一旁的另一個人迅速將一團止血棉按了下去,然后將凝血針慢慢推進了他的靜脈。整個過程,楊開果然面色如常,一個微弱的呻吟都沒有發出來。 最后,當看到那些混雜著白色粉末的液體慢慢進入自己的身體時,他終于長吁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沉重的擔子。 不管怎么說,教導隊的最后力量,算是保全了。 雨,不知在什么時候偃旗息鼓了。上海的天氣就是這樣,孩子般的倔,令人難以捉摸。 眾人相繼跟著白面具上了車,隨著車輪的轉動而左右顛簸,有節奏地一起一伏。 九筒和趙勇德兩人已經和幾個國軍士兵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起來。幾個爛賭鬼聚在一起,可謂碰到了同道中人,片刻就玩起來了骰子來,不亦樂乎。 楊開的傷情經過處理,也有了明顯的好轉,只是一只胳膊還是吊在脖子上,兩只眼炯炯有神的盯著白面具,像是有話要說。 “我知道,你想問我什么!”白面具淡淡的開了口。 “嗯”楊開點頭:“動用一支如此規模的軍隊,而且還牽扯到了堂堂的軍統藍衣社,要是去營救某個將軍,或許還情有可原。但卻只是為了營救我們這幾個殘兵敗將,呵呵,如此說來,我楊開這條命,也太值錢了吧!” “咦,藍衣社,你知道我們?”白面具的眼中露出一絲訝色。 “頗有耳聞,我的一位老校友,也和你供職在同一部門。”楊開解釋道。 “哦,原來如此!”白面具點頭:“好吧,楊開,不可否認,你是一個很精明的人,直到現在,都沒有對我放松警惕。事到如今,我也可以很直白的告訴你,這件事發生的前后,的確很是……怎么說呢……撲朔迷離!” “怎么個撲朔迷離法?”聽到這,楊開頓時來了興趣,的確,能讓聲名赫赫的軍統感到頭疼的,一定不是件小事兒,還是件妙事兒。 “我和我的同僚們,輾轉全國,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卻只是為了尋找包括你在內的四個人,四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 “方便說嗎?” “嗯,第一個是大學教授,第二個是當鋪老板,而第三個,第三個……”白面具欲言又止。 “第三個是什么?” “第三個是一名嚴重的精神病患者。”說到這,他有些哭笑不得:“而且為了找到這個老瘋子,我們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 “好了,這一段就此揭過!”白面具揮了揮手:“想必大家也餓了吧,這里正好有些美國進口的牛rou罐頭,正好嘗嘗味道如何!” 楊開點了點頭:“行,我也覺得餓了。”他知道,既然對方有意岔開話題,那么自己再追問下去就已經毫無意義了。再說,白面具能對自己說這么多,已經算是難能可貴的了。還是那句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從美國進口的牛rou罐頭果真是分量十足,一個罐頭足有一公斤重。掀開厚厚的makou鐵,映入眼簾的是一塊塊排列整齊的醬紅色rou塊,香氣十分濃郁,而且這些牛rou的紋理細嫩無比,rou快中的油花分布也很均勻,足可當得上汁濃味厚這個詞兒。未幾,就將眾人肚子里的饞蟲勾了出來。 除了獨眼龍仍舊保持著細嚼慢咽的作風外,其他人簡直如同餓狼一般的風卷殘云,特別是趙勇德,竟然一口氣吃了三四鐵罐,還去奪別人手里沒吃完的。瞧的大家忍俊不禁。 “唉!這些兄弟們,都餓了。”白面具嘆息了一聲。 “是啊,一天沒吃東西了。”楊開說道。 “吃吧,我給你打開蓋子。”白面具小心翼翼的用軍刀劃開一個罐頭,然后遞給了楊開。 “謝謝!”楊開咽了口唾沫,便伸手去接,可突然間感到大腦一黑,白面具的臉慢慢朦朧起來,搖搖晃晃的,只剩下陽光在眼簾里明晃晃地跳躍。然后,便是身邊人急促的呼喊聲。 “頭兒,他的傷口又崩裂了……” “上繃帶,配藥,再打兩個劑量的凝血針。” “媽的,這倒霉的天氣!” 第十三章 楊開的回憶(1) 楊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醒的。 他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里,他看見了去世多年的哥哥,對方似乎變老了。白褂子,黑眼圈,頜下蓄了一圈淡淡的胡茬。但輪廓卻絲毫未變,和自己相似,卻又比自己穩重。 “哥哥,是你,真的是你!你知道這些日子,我有多……”楊開顫抖的伸出五指,想要去觸碰親人的面頰,但結果,卻是撲了個空。 只因在他的手即將碰到對方臉頰的瞬間,他的哥哥,退了一步。 停在半空的手慢慢僵硬,表情錯愕的楊開仿佛中了石化術一般。 “為……為什么?”良久,他苦澀的問道。 對方依舊直挺挺的站在那里,表情絲毫不為所動。只是眉頭比之先前蹙起了半分,那眼神仿佛包含著深深地忌憚。 看到這一幕,楊開感覺到雙眼一黑,大腦也如重錘擊打般的一陣眩暈,但他還是強迫性的搖了搖頭,驚慌失措的比劃著雙手,試圖去解釋著什么。 “不,……你聽我說……” “說……說……”楊開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種想要去說卻無語凝噎的感覺。無論他怎樣去努力,甚至用雙手掐住喉嚨,臉紅脖子粗,卻終究是一個想說的字都沒能從口中蹦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