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子彈順著對方的額頭鉆了進去,然后仿佛慢鏡頭一般在所有人眼前重復上演了一遍——爆裂的頭骨,紅白相間的腦漿,以及終于松脫,無力摔倒在地的尸體。 揚起嘴角,恒岡在那個享受的瞬間,終于找回了在下屬面前失去的尊嚴。 哀號聲四起,就在恒岡滿意的看向眾人時,其他幾名中國平民紛紛嚎叫著撲向尸體,場景讓所有人心中騰起一絲悲哀。 “統統,死啦死啦地!”恒岡大聲命令道,聽到命令,士兵們遲疑了一下,抓起這些平民,拽到之前發現他們的地窖,隨后,一陣槍聲響起,寂靜終于重新籠罩在這片哀傷的土地。 “大佐,剛剛發現地窖里有一名重傷的中國兒童,腹部受傷,不能移動。”良久,一名士兵跑過來向恒岡報告道。 “哦,原來如此,難怪他們之前不想離開呢!”恒岡點點頭,忽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這樣吧,親人團聚是件好事,也是支那人的傳統美德,不是嗎?”看了看面前這位可愛的下屬,他微笑著解下了別在腰間的戰術手雷,不動聲色的遞了過去。后者看到手雷,立刻會意,大笑著扔進了地窖。旁邊圍觀的日本人,也仿佛看到了馬戲團表演般的手舞足蹈,興奮地,連眼淚都擠出來了。 一陣沉悶的爆炸聲響起,地窖口緩緩的塌陷了下去,除了滾滾而起的黑煙,其余地方都變得和四周毫無二致的平坦了。 看著自己的杰作,恒岡陶醉了。 “寂靜,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再次回到自己的位置,恒岡翻開一本線裝詩集,心中如是想道。 這本書是他在哈爾濱繳獲的戰利品,原主人是一位文弱的中年教師,他砍下了對方的頭顱,還有滿教室的學生,唯一留下的,只有這本《詩經》。 起初,作為一個東方文化的推崇者,橫岡對這位文化人還是頗為尊重的,偏生對方不知趣,被砍斷了手臂,還緊緊地將那些漂亮的女學生護在身后。 想到這,橫岡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邪笑。 那些白嫩的身體,真美…… 于是他決定再次閉上眼睛,回憶下那個教室里,在他胯下綿延出的尖叫和呻吟。還有中國女人獨具的,美妙滋味。 平民區內,碎石瓦礫,數十個頭頂鋼盔的日本士兵正在那里漫無目的地搜索著,刺刀上懸掛的太陽旗,宛若和服美女,在北風下,翩翩起舞。 “唔……” “唔……” 斷斷續續的哼聲,時深時淺。 “柳生君。待て用!什么地聲音?”走了幾步路,一個耳朵靈敏的日軍警惕的歪著腦袋,拍了拍身邊人的后背。 “聲音?”柳生不明就里的瞪了瞪眼,恰巧在這個時候,一陣強風穿過破房子的空洞,卷起了幾塊碎瓦。他稍一詫異,隨即捧腹大笑起來。 仿佛要證明自己的話,柳生指了指那個洞:“你地,看!是風。哈哈,豐臣君真是個膽小鬼,十足的膽小鬼。” “呦西,原來如此。”聽了對方的解釋,那個叫豐臣的士兵也覺得有理,臉色一紅,便不再去管了。 其實,只要他再仔細一點的話,就會發現,這聲響并非來源于風,而是前方那堵平淡無奇的墻壁。 此刻,墻壁后,正緊緊的貼著五個大活人,一個個端著槍,瞪著眼,表情緊張至極。 不過他們之間似乎鬧了矛盾。因為靠在右邊的那個大胡子,不知何種原因,被兩邊的同伴同時按住了手腳,連嘴巴也堵得死死,先前那一連串的聲響便是出自他之口。而最外面的兩人,則不時將腦袋探出,看了幾眼后,又迅速的收回,動作快而干練,絲毫沒有引起日軍的注意。 “什么情況?”楊開的聲音壓得很低。 “大概有兩個排的兵力,帶頭的佐官軍銜不小。”靠在墻角的獨眼龍答道。 “方向?” “正對著我們這里。”獨眼龍頓了頓,補充道:“看樣子是從大部隊里分離的搜索小組,路邊的幾個傷兵和平民,已經……被肅清了。” “我知道了。”楊開臉色微變,之后便屏住呼吸,一言不發。 四下里,靜悄悄的。只有日軍踩動瓦礫時發出的咯吱聲響。 “唔……” “唔……” 趙勇德仍舊被堵著嘴,但一張臉已經被憋的通紅,只剩下兩只鼻孔老牛般的喘著粗氣。 瞥了眼這個拖后腿的家伙,楊開淡淡的說道:“聽著,我可以松開你,但你必須要保證自己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不發出任何聲響,可以辦到嗎?” “如果可以,你就眨一眨眼睛。” 大概是真被嚇住了,趙勇德忙不迭的眨起了眼睛。 “好了,一下就夠了。”楊開啞然失笑。 看到這一幕,周圍人也都翹起了嘴角,看來再狠的刺頭,到了他們指戰員手里,也能給捏圓實了。 “九筒!”楊開示意了下九筒,讓他把趙勇德嘴里的布抽了。 當恢復了呼吸之后,趙勇德立馬貪婪的大喘了幾口,剛想罵娘,卻被楊開狠狠的瞪了一記,趕忙又將吐到嘴邊的話兒咽了回去。 為什么會控制住趙勇德,楊開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這漢子誰都知道,莽撞,率真,簡直跟水滸里的黑旋風李逵是一個娘生的。剛才眼見的日本人槍殺平民,差一點就提著槍沖了出去,要不是楊開眼尖,及時把他制住,還不知道得鬧出多大的亂子。 當然,這并不代表楊開害怕,他只是不想過早的打草驚蛇。因為他清楚,即便當時大家露了面,也救不回一個人,反而和那些死者,搭伴進了閻王殿。 畢竟,這里除了自己,獨眼龍,九筒,石頭,即使把那個姓趙的光桿司令算上,充其量也就五個人而已。而不遠處的鬼子卻是整整兩個排,四十多號人,而且個個槍在手,彈上膛。整整八倍的差距,想要打贏,只有靠伏擊,一次漂亮的伏擊。想到這,楊開不由得暗自慶幸起來,因為他在某個生前是工兵的尸體上,淘出了兩顆地雷,稍加改裝之后,埋進了圍墻靠前的那片黑土壤下,還插了根豬草,權作標記。 “就靠你了。”楊開的心里默默祈禱,然后對獨眼龍伸出右手,指了指街道,又指了指自己,接著握拳,松開,做了個前進的動作。 楊開使用的是特種部隊的戰術動作,對于這一套,趙勇德這個門外漢自然看得云里霧里。但其他幾個人卻都能知曉此中含義。 他是要用自己當誘餌,把日軍引到雷區,然后乘鬼子陣腳大亂的時候,渾水摸魚。 “換我去!”獨眼龍皺了皺眉。 “不行!我是指戰員,你必須聽我的。哪怕只能留下一個人,都是日后重建教導隊的希望”深吸一口氣,楊開迅速的系緊了鋼盔:“如果我的任務失敗了,你隨機應變。如果我的任務成功了,不管死沒死,都不要管我,按照原計劃行事。記住一句話:小不忍則亂大謀!” 說到這,也不管眾人答不答應,便提起中正式步槍,嗖的一下,貍貓般的溜出了藏身地。 楊開的出現,倒真是嚇了那些日本人一跳,但等到他們拉開槍栓,準備射擊的時候,對方已經縱身一躍,跳進了一處廢棄的單元樓里。 “八嘎!” “狡猾的支那豬!”被戲弄的日本士兵暴跳如雷,一刻不斷地換著彈夾,將楊開藏身的地方打滿了槍眼。與此同時,還在后面鉆研中國文化的橫岡也得到了姍姍來遲的匯報。 “你地,什么地開槍?”放下手里的線裝書,橫岡微微有些慍怒,他最討厭的事情,就是看書時被人打斷。 “發現支那軍人!”開槍的幾個士兵指著那棟單元樓,用一口蹩腳的中國話解釋道。 “哦,支那軍人?”橫岡眉毛一聳:“多少?” “一個!” “原來如此。”橫岡笑著點了點頭,然后將戴著白手套的右手向前一揮:“在我朗誦完這首中國詩之前,取下他的頭顱!” “嗨!”得到命令的日本士兵如同打了雞血一般,齊刷刷的上了刺刀,然后圍成了一個半圓,緩緩逼近單元樓。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橫岡翻開了第一頁。 此刻,日軍和圍墻的距離,僅僅只有幾米遠。藏在圍墻后的眾人,手心手背,無不捏了一把汗。 第十一章 軍統,雨衣人(4) “鎮定,鎮定……”獨眼龍壓低了聲音,叮囑著身邊的每一個人。 短短的一分鐘,如同等待一個漫長的光年。 “砰!”就在日軍踏入雷區的時候,單元樓里的楊開猝然現身,槍聲響起的同時,一名鬼子兵眉心中彈,哼都沒哼就仰面倒地。 緊跟著又是啪啪兩聲,兩個倒霉的家伙相繼跪下,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黑血。 受到攻擊后的日軍,紛紛散開,端著槍快步前進,子彈如狂風暴雨般襲來。當雙方對射了幾輪之后,楊開的手臂上終于涌出一團血霧,身子也很明顯的晃了一下,最后不甘的縮回了死角。 看目標已經捉襟見肘,日軍的隊伍里立馬爆出一串哄笑,一個個趕鴨子似的蜂擁直上,生怕到嘴的獵物被人叼走了一般。 “媽的!”嘴角咒罵了一句,楊開從靴子里掏出了一柄軍刺,割開衣服,狠狠地將胳膊扎緊。他的情況并不是很樂觀,便是用糟糕透頂這個詞來形容也不為過。先前鬼子的那顆子彈,雖說沒有打中要害,但卻不偏不倚的從他關節處的靜脈穿了過去。以至于當時整條胳膊就不聽使喚了。要不是退得夠快,怕是現在連喘氣的機會都沒了。 單元樓里黑漆漆的,只有點點細碎的陽光順著高高的天窗灑下,照亮了他的大半邊臉。 “哼哼,子淑啊,不知道你將照片交給我,我又該將照片交給誰?”靜靜地將步槍子彈壓滿,楊開嘴角一翹,把那只沾滿鮮血的軍刺銜在了嘴里。 日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楊開蓄在嘴角的笑意也越來越濃。 十厘米,五厘米…… 那個被豬草標記的地方很明顯的陷了下去。 “轟!”與此同時,人群中傳來了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緊接著就是第二聲。十多具日軍的斷肢被無情的拋起,更有甚者直接撞在了墻上,五臟俱碎。 “八嘎!八嘎!”慌亂的日軍宛若無頭蒼蠅般左右亂撞,不知道東南西北。原本想要觀看節目的橫岡更是被弄的目瞪口呆,連剛翻開的《詩經》從手里落下都沒感覺到。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大佐,我們中了埋伏,地雷!”一個抱著自己半截大腿,滿地打滾的鬼子兵喊道。 那聲音,撕心裂肺。更撕碎了,橫岡那高高在上的自尊。看著眼前的慘劇,他那張保養得極為白皙的臉由青轉紅,又由紅轉黑,僅僅一個支那軍人,僅僅一個支那軍人就讓自己蒙受了如此巨大的損失,這種羞恥的事如果被同僚們知道的話,自己今后哪里還會有立足之地。 想到這,他終于遏制不住的拔出指揮刀,直指單元樓:“死啦死啦地!” 聽到他的命令,最前方沒踩中地雷的兩個鬼子兵,對視一眼,哇哇怪叫著沖進了單元樓。而駐扎在橫崗身邊的后隊,也紛紛壓了上去。 黑暗的角落里,楊開的身體緊緊的貼在了墻壁上,犀利的眼神伴著軍刺上的寒光死死的鎖定著拐彎處。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右耳很明顯的顫動了一下,像是遇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而斷墻后正準備開槍的獨眼龍。也同樣面色一變,將躍躍欲試的眾人又給頂了回去。 “等等!”他的臉陰晴不定。 “怎么了?” “情況有變!” “什么情況?”趙勇德有些惱火。 獨眼龍沒說話,只是用手虛指了一下不遠處的十字路口。 “那里,那里又有什么?”趙勇德不明所以的轉過頭來,這一瞬間,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咯噔了一下子;而其余幾個人,業已垂下了槍,張著嘴呆若木雞。 幢幢樓宇的疊影之間,不知何時已開來了數輛軍用卡車。車燈前,三排穿著藍色雨披的人正端著步槍,面對著擠在街道里的日軍,徐步前進。 他們的步伐邁的很穩,也很齊。硬朗的皮靴在地上敲出了咚咚咚的聲音,而雨衣人身后的卡車上,仍舊有不少荷槍實彈的士兵,魚貫跳下。 “當啷!”被橫岡緊握在五指間的指揮刀應聲而落。 咽了口唾沫,他覺得自己的手在發抖,那感覺就像是自己家鄉的某位麻風病人。其實,不光橫岡,聚攏在他周圍的每一個日本士兵,都隨著雨衣人的動作,自發的向后退卻。 那是一種畏懼,發自身心的畏懼。 這些人真的很奇怪,整個身子都藏在了一件巨大的雨披里,在他們的肩膀和手臂上,根本找不到任何正規部隊該有的番號標記。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就連他們的臉,也都無一例外的蒙上了面具。 除了中間那個白面具外,其他的雨衣人都是清一色的黑面具,面具上的黑貓臉譜頗為可愛,但此刻的橫岡,卻一點也感覺不到可愛的味道。 沖開打結的舌頭,他平生第一次感覺到,原來說話是這么的困難:“你們地,到底……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