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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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千,現金。”圖書館毫不猶豫地妥協了。 “我不在北京,錢我讓人給你送過去。” “成交——說吧,你想要查什么?” 對于一個純粹拜金的人來說,談話變得特別簡單。只要價格談妥了,其他事情根本不用cao心。我對圖書館說:“我要查一家叫晉京匯的銀號,北京的。我想要知道它在1927年到1946年之間上海分號的古董抵押類貸款記錄。” “你要求還挺多……”圖書館抱怨。 “貸款經手人叫周順勛,貸款人姓樊,樊滬記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能查到嗎?” “今天晚上告訴你結果——如果你的錢送到的話。”說完圖書館把電話給掛了。 我又給方震撥了一個電話,讓他給圖書館送兩千塊錢,方震問都不問就答應下來。我放下電話,環顧四周,然后……然后我忽然發現自己無事可做了。 從我前往鄭州調查老朝奉開始,這些天來馬不停蹄,疲于奔命,心情大起大落,日程特別忙。現在陡然清閑下來,我還真有點不太習慣。 我走在大街上,一陣空虛感涌上心頭。現在所有的線索都拋了出去,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只能被動地等待著福禍未知的結果。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高三學生從高考考場里走出來,他對接下來的命運無能為力,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成績放榜。 我無事可做,只得回過頭審視自己的所作所為。我愕然發現,我之困境,皆因我自己而起。我的執念,既是果,也是因。我一心堅持去偽存真,結果卻讓五脈面臨滅頂之災;我一心要追查老朝奉,結果卻不得不與藥不然聯手;我想要彌補自己的錯誤,結果卻越補窟窿越大,越補心思越迷惘。矛盾相接,霧障叢生,最后搞得自己無所適從。 劉一鳴說人可鑒古物,古物亦可鑒人。這一路走來,東魯柘硯鑒出了一個心浮氣躁的我,山水小盂鑒出了一個仇恨滔天的我,南京古碑鑒出了一個心志薄弱的我……那么這一幅《清明上河圖》,究竟鑒出來的是什么樣的我?我不知道。 我隨便找了一處街邊長椅,緩緩坐下,覺得全身軟綿綿地沒有力氣,就像是跑完馬拉松一樣。今日天氣很好,我靠著椅背微微揚起頭,讓陽光曬在臉上,一股暖洋洋的倦意襲上心頭。就在我即將睡著的時候,腰間一顫,那只bp機響了一聲。 漢顯屏幕上分頁顯示:“剛得到消息,京港文化交流展覽的日程確定了,一個星期后。” 我眉頭一皺,看來劉一鳴和老朝奉聯手狙擊,也只能阻擋到這一步了。兩張《清明上河圖》,終究還是要直面相對。我抬起頭,朝左右看去。街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藥不然肯定是藏在某個角落窺視著我。他拿著我的大哥大,可以隨時撥打尋呼臺。而我能回應的,只能是點頭或者搖頭。 很快又一條信息進來:“你查得怎么樣了?” 我在陽光下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沒想到,這個晦澀的動作藥不然居然讀懂了:“當一個人開始等待時,他就會思考,一思考就會懷疑自己,一懷疑就會陷入迷茫。偏偏等待還很漫長。哥們兒,這種感覺很難受吧?” 沒等我做出回應,第四條信息又發了進來:“我也差不多啦,所以得讓自己忙碌,忙到無空瞎想就最好。等到了那邊,我就不用玩捉迷藏了。到時候咱們好好聊聊。” 為了不讓尋呼臺的小姐起疑心,藥不然用了一個隱晦的說法。香港還沒回歸,內地警方去抓人要費不少周折。藥不然如果能順利潛入香港,行動就會重獲自由。 可是,他想跟我聊什么? “談談人生和理想。”這是典型的藥不然式回答。隨后他又補充了一條信息:“咱們可很久沒坐下來閑扯胡吹一通啦,就像從前那樣。” 我嘴唇露出一絲冷笑,這怪得了誰?他本來前途無量,可他自己選擇了背叛,這個局面,根本是咎由自取——他有什么資格惋惜,有什么資格跟我談人生?藥不然大概是看到了我一臉嘲諷的神色,又發了一條信息過來:“你知道,人活在這個世上,總要堅持一些看起來很蠢的事。” 我看著這句話,呆了很久。這本是我對劉戰斗說的話,現在他居然也搬出這句話來,讓我又好氣,又好笑。如果藥不然告訴我說,他是為了金錢或者仇恨,我還稍微能夠接受;現在他居然說得大義凜然,好似投靠老朝奉與五脈為敵是一件偉大事業、一個甘愿為之犧牲的理想,為了這個理想他甘愿背負苦衷與委屈。 別開玩笑了! 我把bp機從腰上解下來,揚起手,把它扔出去。小小的機體劃過一道半弧線落到柏油馬路上,電池和屏幕蓋被摔開。然后一輛泥土車轟隆隆地開過,把其余的部件碾了個粉碎。 到了晚上七點半,我終于無法忍受等待的痛苦,給圖書館打過去,問他查到什么沒有。 圖書館倒沒計較我提前半個小時打電話,他告訴我:“查到點東西,但我先說明白,無論有用沒用,錢我可不會退。” 我握著話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那么激動:“說。” 圖書館道:“晉京匯銀號在1947年因為經營不善,發生擠兌風潮,最后破產。不過算你小子運氣好,其中幾年的舊賬簿一直扔在某個股東家里,沒挪過地方,我之前拿收廢紙的價兒收下來了。不過那些賬簿可真不少,我撅著屁股翻了一下午,累得腰酸背疼,這個可是要另外算錢的。” “趕快說重點。” “我查過了,晉京匯銀號跟樊滬記之間的業務,幾乎都是古董抵押類的貸款,大概得有那么三十多筆。錢數有多有少,但最后都平賬了。” 我強壓住興奮:“那么,這里有沒有關于缺角大齊通寶的記錄?” “讓我看看,嗯……還真有。民國二十五年七月十三日,戴老掌柜質押了兩件東西,其中一件是缺角大齊通寶,一共貸了五十兩黃金,三分利,一個月后還清。” “另外一件是什么?是不是戴熙字帖?” “咦?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手心頓時變得無比潮濕,聲音都變得不一樣了:“你看看那行記錄旁邊,有沒有寫著一排字。” 銀號收了古董做抵押品,都要詳細寫明它的情況,尤其是像字帖這種容易被裁剪的東西,只要字不太多,都會全文抄錄,以免客戶贖回的時候貨不對板,引起糾紛。 “哦,有啊,字還不少呢。”圖書館道。 “念給我聽。” “這可是要額外收費的。” “一百塊錢,快念!” 圖書館清了清嗓子,念道:“余嘗見有所謂徽宗《及春踏花圖》絹本者,畫勢浮靡,筆力怯弱,其贗畢顯,而其上有雙龍小印,頗得真味,殊不可解。今入宮得閱《石渠寶笈》,中有張擇端《清明上河圖》,細審之,卷帙蕩盡三成,徽宗簽題及雙龍印記皆不存。由是推之,張畫必橫遭剪裁,余者絞碎,分布諸畫,《及春》不過其一耳。嗚呼,如斯杰作,惜無完體,以真羼假,不勝悲夫。然天子所藏,不敢妄言,姑錄于此,俟后人證白。” 戴熙在這里說得很清楚:他從前看過一幅號稱宋徽宗真跡的《及春踏花圖》,但是那個畫風太差,一眼就看穿是假的。但是這幅假畫上的雙龍小印,卻像是真的,戴熙一直沒想明白為什么。今天他去宮里看了《石渠寶笈》里收藏的《清明上河圖》,推測出《清明上河圖》差不多缺了三分之一的長度,其中包括徽宗的簽題和雙龍小印都不見了。戴熙意識到,很可能《清明上河圖》在這之前被人剪走了三分之一,裁成若干碎片,分別補綴到其他十幾幅贗品里去,《及春踏花圖》只是其中一幅而已。如此的杰作,居然落得殘缺不全的下場,還以真充假,真是令人傷心。可是《清明上河圖》是天子收藏的,他不敢多說什么,只好記在這里,等后人來考證吧。 戴熙說的這個情況,在古董造假中很常見。造假者經常會把一張真畫或字帖剪碎,補到十幾甚至二十幾張假畫上去。這樣一來,假畫幾可亂真,當成真品去賣,利潤可翻幾十倍。戴熙一生愛畫,當他發現《清明上河圖》也遭遇了這樣的劫難,失落的那三分之一永不可能恢復,一時之間心神激蕩,才會寫下這么一張字帖。 我放下話筒,對《清明上河圖》的坎坷經歷,終于有了一個通透的了解。 當時在畫院里繪制汴河景色的,一共有兩個人,張擇端和另外一位不知名的作者。宋徽宗選中了張擇端的畫,親題“清明上河圖”五字與自己的簽題,又配以雙龍小印。另外一幅畫,則被存在畫院之中,湮沒無聞,姑且代稱為乙本。 《清明上河圖》一直流傳到明代,在李東陽收藏之后,此畫慘遭毒手,被裁掉了三分之一。造假者把這三分之一剪碎成十幾甚至幾十片,制成了一批贗品。其中最重要的一幅,叫作《及春踏花圖》,留有雙龍小印的那一片《清明上河圖》絹布,即補入了這幅畫中。 到了嘉靖朝,殘缺不全的《清明上河圖》正品流入嚴嵩手里。與此同時,吳人黃彪拿到了乙本,并以此為底,制成了幾可以亂真的《清明上河圖》贗品,并流入王世貞的弟弟手里。等到嚴嵩敗亡,這一真一贗兩個版本,便徹底混淆了。沒人知道被嘉靖皇帝抄入內府中的,是真還是假。 到了清代,戴熙先在別處看到《及春踏花圖》,產生疑問,然后在宮中看到《清明上河圖》殘本。他指出《及春踏花圖》上的雙龍印,原本屬于《清明上河圖》。但懾于皇威,他不敢聲張,把這個發現寫成《戴熙字帖》,和缺角大齊通寶一起珍藏在鐵匣內,不示于人,連他兒子戴以恒都沒見過。 戴熙死后,《戴熙字帖》和缺角大齊通寶一并失蹤,不知被誰偷偷取走,這兩樣東西輾轉落到了樊滬記。樊老掌柜視若珍寶,從不出賣,只在向晉京匯貸款時當過一次抵押物。此后戰亂頻生,戴熙字帖遺失,只剩下缺角大齊通寶還留在手里。解放后文物鋪子搞公私合營,樊老掌柜前去文物商店賣貨,被劉戰斗欺負,幸得黃克武仗義執言。樊老掌柜把缺角大齊通寶送給他,以示感激。然后就到了現在,黃克武把大齊通寶交給我,讓我去跟戴氏后人交涉…… 這是我這一次調查得出的結論。 一幅《清明上河圖》,卻有故宮和香港百瑞蓮兩個版本,必然其中一幅為真,一幅為黃彪所造之贗品。但黃彪是拿同時代的乙本造假,所以用碳14無法比較出結果。 《清明上河圖》被剪裁的慘事,發生在李東陽之后、黃彪造假之前的幾十年之間。理論上說,只要找齊被裁掉的那三分之一補綴的假畫,就能拼湊出完整的《清明上河圖》。可惜究竟哪些畫上帶有《清明上河圖》的基因,已經永遠不可能知道了。唯一知道名字的,只有一幅帶有雙龍小印的《及春踏花圖》。 《及春踏花圖》我雖然沒看過,但這個故事我聽過。話說宋徽宗有一次在畫院主持考試,給考生們出了一道題:踏花歸來馬蹄香。意思是騎馬出去春游的時候,踏了一路的鮮花,連馬蹄都沾染上花香了。有的考生畫出馬蹄上滿是鮮花,有的考生畫出騎馬者身在花叢中。唯有一個考生,沒有畫鮮花,而是在奔馳的馬蹄附近畫了幾只縈繞的蝴蝶。宋徽宗大喜過望,重賞此人,拔為頭名。這幅畫,恐怕就是從這個典故來的。 只要找到《及春踏花圖》,把雙龍小印那一塊絹布與《清明上河圖》兩個版本做對比,就可以知道哪個版本是真的。 這正是劉一鳴要我找的底牌。 而如何找到《及春踏花圖》,就不是我能解決的問題了。 我整理好思路以后,打了個電話給方震,請他轉接劉一鳴。劉一鳴已經休息了,但方震知道茲事體大,還是把他叫醒了。老人的聲音很疲憊,這些天為了維持五脈,他殫精竭慮,負擔可不小。可我知道這不是愧疚的時候,連問候都省略掉,直接把自己的發現原原本本講給劉一鳴聽。 劉一鳴聽我講完,感慨道:“前輩手段,竟至于斯——辛苦你了,小許。” 我又提醒道:“《及春踏花圖》是幅明代仿的宋畫,如果流傳到現在,應該也算是一件文物。我想這么珍貴的畫,您應該能查到線索吧?”我一個人勢單力孤,但紅字門一直從事書畫鑒定,又跟許多大收藏家有來往,查一幅畫的下落對他們來說,應該輕而易舉。 “《及春踏花圖》這幅畫我知道。”劉一鳴說,我心中大喜,可他接下來的話卻讓我心中一沉,“可惜它早就被扯碎了。” “怎么扯碎了?被誰?” 劉一鳴道:“抗戰結束后,五脈有一次豫陜之爭,你應該聽說過吧?” “我知道。”我忽然想到,這個典故居然還是鐘愛華告訴我的,命運真是奇妙。 “七家鄭州商鋪在豫順樓設下賞珍會,力戰黃克武。黃克武連戰連捷,他們只得從開封請來一位叫陰陽眼的高人,與黃克武賭斗‘刀山火海’,用的就是這一幅《及春踏花圖》。陰陽眼最終擊敗了黃克武,自己付出的代價卻是《及春踏花圖》化為碎片。” “這也無妨。咱們需要的不是完整的《及春踏花圖》,而是雙龍小印那一片絹布。哪怕只有一個指甲大小的殘布,對我們來說也足夠了。” “當時具體發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黃克武回來以后,對五脈的人絕口不提,似乎是發過毒誓保密。所以沒人知道那一戰的細節。” “那還不簡單,問一下黃老爺子不就得了嗎?” 我之前曾經在南苑機場問過黃克武一次豫順樓的事,他當時罵我不要管閑事。現在這件事變成五脈存亡的關鍵,他總該開口了吧? “唉……”劉一鳴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我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連聲問怎么了。劉一鳴沉默片刻道:“剛剛得到的消息,克武心臟病突發,已經被送去了香港瑪麗醫院,如今還處于昏迷中。” 一聽到這個消息,我如五雷轟頂:“怎么回事?” 劉一鳴道:“克武是跟一名女性談話之時,突然心臟病發作,直接被送去了醫院。” “梅素蘭?”我腦海里跳出那個雙目已盲的老太太。 “據隨行者說,她是在黃克武回到賓館時出現的,兩個人在大堂只交談了幾句,克武就病發了。”劉一鳴回答。 我握緊話筒,暗地里罵了一句。這應該也是百瑞蓮的計劃之一。素姐本來就是他們手里握著的一張牌,先用來欺騙我,然后再擊潰黃克武。如今五脈又折損一員大將,局面變得更加岌岌可危。 現在黃克武病重入院,生死未卜,當年豫順樓的真相無從得知,自然也沒法追查《清明上河圖》殘片的下落。 我呆呆地握著話筒,難道我們努力了這么久,最后還是徒勞而無功? 劉一鳴聽我半天沒吭聲,徐徐道:“小許,你別太自責,你已經盡力了。放心吧,自古贗不勝真,邪不勝正,就算找不到那張殘片,五脈也未必會輸。只要秉承求真之心,手握無偽之物,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 話雖如此,他的聲音卻是疲憊不堪。我知道這是老人在安慰我。劉一鳴又道:“我年紀大了,醫生不允許我長途旅行。這次京港文化交流,小劉會代表我過去。你盡快趕回北京吧。” 聽他的口氣,幾乎是有點托孤的意思了。我大聲道:“還沒到認輸的時候呢!”然后把電話“啪”地掛掉。 雖然劉老爺子向我保證,故宮版是真本,但古董鑒定這種事很難有百分之百的保證,萬一他走眼了呢?萬一故宮鑒定組從根子上就錯了呢?萬一百瑞蓮突然亮出一個無可辯駁的證據呢?百瑞蓮辛苦籌劃這么久,必然握有能證明故宮版是贗品的犀利殺招,如果我們沒有對抗的底牌,失敗的風險極大。到時候淪陷的可不止是五脈,還有中國古董市場的大好江山。 這種情況,我怎么能放棄,我怎么敢放棄? 我這個人沒別的優點,只有固執。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咬定青山不放松。我們許家,從來都是如此迂腐,如此頑固。 我從電話亭出來,定神環顧四周,突然涌起一個奇怪的念頭。此時已是晚上十點多鐘,車輛和行人都很少,只有一排排泛著白光的路燈矗立大街兩側。我走到人行道上,邁開步子開始奔跑。開始只是慢跑,然后逐漸加快,我的雙腳有節奏地踏在路面,雙拳緊握,交替擺動,像一只笨拙的鴿子在拍打翅膀。我沿著這一條寬闊街道一路不停地跑下去,耳邊有呼呼的風響。 我不是個熱衷體育的人,體格也只能算中等,驟然這么大的運動量,身體馬上就起反應了。只跑出去大概一公里多,我的呼吸開始喘得厲害,雙腿酸疼不已。我咬緊牙關,讓大腦鞭笞著運動神經,要榨出它們的最后一點能量,繼續保持著勻速奔跑。很快我的額頭開始流汗,襯衫的背部也開始出現洇漬。 但隨著身體疲憊的加劇,我內心那一股煩悶之氣被一點點散發出體外,腦子越來越清明。我從老徐那里學到了一點,壞心情就像是海綿里的水,可以被繁重的體力運動擠壓出身體。我在紫金山下,用碑拓擠出了失衡紛亂的情緒,現在用這種瘋狂的跑步,把煩躁消耗一空。 我一口氣跑回到我住的賓館,全身都是汗水,像剛從黃浦江里爬出來一樣,肺部火辣,兩條腿抖得幾乎站不住。我走進房間,門都顧不得關,一屁股坐進沙發,再也站不起來了。 rou體極度疲憊,情緒卻無比放松。我靠在沙發上,腦袋后仰對著天花板,開始回憶從鄭州開始的每一件事,每一個細節,仔細地搜檢,看是否有什么被遺漏的線索。說來奇怪,我已經連一個小指頭尖都抬不動,思考卻前所未有的清晰,之前的一切場景就像是放電影一樣,一格格在我眼前放映。 我就這么安靜地坐在沙發上,讓這些場景在腦中一一回放。不知過了多久,一段場景在我眼前點亮,隨即另外一段場景也亮了起來,一條看似細小的細線連綴兩者;隨即這條線段又拋出另外一個線頭,從深邃的記憶里拽出第三個點,隨即是第四個、第五個……很快在我的腦海里構造出一張錯綜復雜的蜘蛛網。 我閉上眼睛,試圖把這張蜘蛛網看得更加清楚。我在想象中伸手過去,曾經模糊的線索,這次變得異常清晰。我可以摸到線條之間的組合,可以捋清楚彼此之間的走向。我感覺自己甚至可以把蜘蛛網拆卸掉,再一點點拼回去。 我睜開了眼睛,恰好是午夜十二點整。我攤開雙臂,支在扶手上用力,勉強讓自己從沙發里站起來。接下來,我必須要趕去一個地方,可是發現我連房間前的走廊都未必能走完。 這種靠大運動量排除煩躁的方式固然很好,但當你想繼續行動時,卻會造成不可避免的負面影響。 但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 我忍著劇痛,一步步挪到前臺,朝值班服務員借了一支拐杖,然后在她怪異眼神的注視下,一步步挪出賓館。 我要去的地方,是復旦大學。此時校園早已陷入沉睡,大門緊閉,只有幾所實驗室的燈光還亮著。我對門衛說我是打籃球受傷了,才從醫院回來。門衛也沒多問,揮手就把我放進去了。我稍微辨別了一下方向,直奔博士樓而去。 博士樓里雖有宿管老師,但管得沒有本科生宿舍那么嚴格,都十二點多了,門也沒鎖。我輕手輕腳爬上三樓,然后輕輕地敲了敲戴海燕的門。戴海燕還沒起來開門,附近的幾個宿舍門卻悄悄打開一條縫,曖昧的眼神從門縫里射出來,在我身上掃來掃去。我顧不得理睬他們,繼續有節奏地敲。敲了二十多下,門里才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