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夫人
明色便被身后的裊煙攙撫起來,退到一側(cè)跪坐在錦繡蝶紋墊子上,臉上艷著眉眼,并沒有被姒洛的萬千風華比下去,“明色剛?cè)雽m不久便來打擾夫人,還望夫人不要見怪。” 姒洛臉上仍是涼涼的,嘴角噬著冰山一般淺淡的笑意,輕輕道,“無妨。” 她聲音淡淡的,一如當日城墻上的清漠無痕,疏離得猶如一陣風。 因著姒洛畢竟是先王的遺孀,明色心中對她并非十分尊崇,便是瞧著她這冷漠倦懶的模樣,便索性收起了面上的假意逢迎與盈盈笑意,“想不到姒洛夫人竟是這般不拘小節(jié),明色以為大王的王后之位空懸,夫人應當母儀天下,給天下女子樹立榜樣。” 姒洛緩緩瞧了她一眼,嘴角含著朦朧笑意,“明色這番話,本宮可以聽做你是故意過來找本宮要懲罰的嗎?” 明色還未得名分侍候商王,此時便僅是王侯之女的身份,與王室之間尊卑有別,這樣擅自求見實則是越了宮規(guī)禮法,明色明知如此卻仍是前來,不過就是仗著身后商王所依仗的家族勢力,早已料想到姒洛夫人不會將她如何,便故意挑釁一番,排泄心中不滿。 可聽她這樣不清不淡回應著,明色感覺自己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只覺得被姒洛羞辱了,臉上揚起凜然驕傲氣焰,神色便凌厲起來,“正是因為不解商宮禮法,明色才要過來與夫人討教罷了,若是虛心求教自知其錯還會被夫人懲罰,豈不是不合王室身份?” 姒洛眉宇間仍是淡淡的,并不與她做口舌糾纏,“你有事說來便是。” 明色即刻道,“明色所知商之禮法,便是君臣之間嚴苛尊卑,卻不明同是身為大王身邊入商宮的女子,為何偏偏子家的女兒被夫人偏袒著走官路正道,與我們?nèi)藙濋_界限,受得夫人格外的恩寵?” 這才是她今日過來的關(guān)鍵,若不是路上她費心費力走了官道,如今便是要在進商宮一刻起便低人一等,這樣委屈之事她自然是不肯忍受的。 姒洛目光緩緩睜開,打量著明色,半晌,嘴角含了一抹薄薄的笑意,“萬千山河均是大王的天下,本宮只是先王夫人,有些大膽之事若非大王首肯,你說,本宮是做得還是做不得?” 明色身上一凜,腦中全然一片雪白,實在未曾料到,她介意了一路的心事竟是商王的意愿。 姒洛面上無甚神色,精致容貌似是神祭之上精雕美人像,“子嫮是大王出征之際與上蒼神明求得的女子,身份比你們高一些自然不算什么,明色不必過于在意。” 明色鼻間輕哼一聲,背脊挺直著與姒洛望過去,“神明求得的女子如今生死不明,這份不知是福是禍的榮寵,明色即便在意得緊,也實在消受不起。” 星月聽得出明色話里的不敬,冷著眸子喝了一聲,“大膽明色,你竟敢不敬天神,口出邪語!”說著,便要過去替姒洛教訓她。 姒洛揚手止了星月,聽了她話里飛揚跋扈卻不怒,只是眉宇間泛起絲絲疲累倦意,“若是如今你明了了想知道的事,便退下吧。” 明色心中仍是氣不過,但隔著尊卑名位,也不好太過張狂跋扈,便草草行禮離去,“明色告退。” 轉(zhuǎn)身退出正廳,面上便山雨欲來的陰冷著,咬牙切齒,“那子嫮最好死在外頭,若是僥幸活著回來,就勢必會礙我的眼。” 直到明色尾裙妖灼的光消失在殿門,姒洛倦懶著垂眸,淡漠神情仿若千山不化的冰雪,散著經(jīng)久不絕的冷漠,眉宇漸漸皺起來,似是做著不甚愉悅的夢魘。 星月心中仍是不平,深凝著眉瞧著那兩人順當隨性走出鳳棲殿,終是不解,“夫人,您為何讓著這初初進宮還未有名分的丫頭,瞧她蹬鼻子上臉,與您這般不敬?” 跟著姒洛這些年,她了解姒洛的淡漠脾性,說這話時語氣雖是急躁,卻聽不出太多波瀾。 姒洛搖搖頭,“本宮能奈她何?” “以大不敬之名治她大罪。” “然后呢?”姒洛睜開眼,幽深眼眸如同一口靜暗深井,見不得井底水光,只叫人覺得干涸了許多年,不等星月答話,她自顧自說道,“若是重了,便是以一己之身得罪她身后家族諸侯勢力,若是輕了,皮rou之苦自然會引起大王注意,屆時引來禍端,本宮當如何自處?這等煩心之事,實在令人倦得很。” 星月滿腔怒火被姒洛這幾句話澆得干凈,她這才想起來,王后在后宮十幾年,這樣勾心斗角之事,早已沒了應對的心力。 她是盤庚大帝賜給了先王小乙的女子,如今身邊的丈夫離世,十八歲的武丁登上王位,身邊的男人與后宮女子交替輪換著,唯有這鳳棲殿與它的主人站在這里,迎著天下尊貴,看著錦繡山河。 姒洛是先王的王后,卻因著性子冷寂,與在民間失落已久的武丁并不十分和睦,先王已逝,還留著她享受著殷商榮華,不過是因為她家族權(quán)勢與先王遺命和后位空懸,而在這后宮,最不缺的便是家室顯赫的諸侯女兒。 恍然間,星月看著姒洛端坐在金碧鳳位上,周身金枝璀璨華麗萬千,周身卻蒙著旁人見不得的蛛絲暗線,稍有差池便會面目瘡痍,墜入身后暗無天日的深淵海底,那鳳冠金印長久壓著的,便是她一生注定孤寂的命數(shù)。 外邊人看來無限風光的位置,奢華無比的鳳棲殿,只是個權(quán)衡后宮是非爭斗,維持秩序井然的傀儡罷了。 星月不免替姒洛委屈,心頭苦澀,“可大王與夫人并無甚情義,也是才見過幾面罷了,夫人若是不給這些新人立些威信,日后何以自處啊?” 姒洛將手中早已涼透的杯盞放下,拖著繁重華服走向窗邊,目光隱在日光里,眼角泛出淡淡的光澤,她十八歲入商宮,如今已經(jīng)三十四歲了,可時光卻格外疼惜,竟未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冰山一般的美人竟比武丁后宮中十五六的女子更加俏麗華美。 “星月,世間女子無數(shù),紅顏易老衰亡,握著一路走來見慣了許多事情,如今只想安然余生。” 星月憂心忡忡,“您既然不愿再爭,也不能由著這些人糟蹋您啊。” 姒洛嘴角莞爾勾起燦若春花,面上凜起一層不容侵犯的容光,她仰著頭璀璨如日月星辰,驕傲得不染纖塵,冰封面容顯少露出這樣的笑意,“總能解脫的,不急罷。” 姒洛向著日光眼角微揚,竟閃閃間落了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