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慘死
祭臺上貞人高舉雙臂,雀羽稀翎彩色相間,曼妙羽衣隨風而舞,傳誦著凡間之人對上蒼神明的禱告祈福,四下一片寂靜,所有人皆雙臂交合無比虔誠,無聲神音靜靜漫在人群之中,隨風四散飄蕩好似金文流轉梵音。 子嫮身后跟著阿蠻和甄意,她們錯過了與眾人一同祭天的時候,便沒了參天祭拜的資格,前頭站著傅說,明眸君子一臉愁容,神色愁郁如同紋鑄麒麟體圈環身青銅祭鼎上的香火煙霧繚繞涌動,濃愁間帶著若即若離縹緲神色,讓人看不透,摸不實。 傅說神色定了定,目光繞過四周皆閉目祈福的人群,一把拉起子嫮的手腕,將人拉扯著出了休息站木門,山頭上日光微蒙,風中竟有了些許濕氣,子嫮皺眉,怕是要有場春日凄寒的大雨將至。 她回頭示意甄意與阿蠻站在原處,便任由傅說拉扯著,同他一同出去。 約莫著走了一小段路,山間巖石嶙峋隱蔽,子嫮從后邊甩開他的手,看向傅說的目光帶著十分質問,“傅禮官,今日之事若是有人見了,你可知你我將有禍事臨門?” 傅說身子僵著,并未回頭看她,“方才神明祭祀大典,不宜說話叨擾神明,下臣此番也是逼不得已。”他這話說得清涼,叫人聽不出聲線下隱忍的顫栗,只是尾音綿長些許,幾個字說得十分沉重。 子嫮眉間微蹙,隱約著像是有些她所不知的事發生了,心頭尋覓著,猛然想起剛才祭臺下方只見了約莫兩個華服跪匐的女子,恍然清明,心中似是突然壓了塊大石子,叫她呼吸有些不穩,沉了兩口氣,才緩緩問道,“莫不是昨夜病著的那位小姐……” 前頭的身形微晃了晃,子嫮卻看得清楚,只覺口齒間似是被人塞了一口冰,寒氣四散身體里,陰森冷意叫她說不出話來。 傅說微微搖了搖頭,轉過身來朝著子嫮嘆了口氣,眉宇間凝重紛擾未有半點消愁,“倒也不似你想的那樣嚴重,可發生眼前之事卻實在驚險萬分,叫人難免不生寒。”他望著子嫮的目光忡忡,憂心不已,“阿嫮,今早祭祀禮儀前,小廝沒見著茯苓,便去敲了姜小姐房門,半晌里邊無人應答,小廝心慌便忙著向隔壁房間胥小姐求助,誰知打開姜小姐房門,竟叫一行人見到了血腥場面,我與莊禮官當時皆在場,叫我們嚇得寒顫,更何況胥家千金小姐直接嚇得昏了些許意識,這才匆匆間未等時辰和阿嫮回來,辦了這場祭祀法事,看那胥小姐跪匐在在地,細細看著才看得清她嚇得魂不守舍,沒能倒下算是堅強了。” 云色漸漸重了,日光陰翳漸暗,周遭皆靜悄悄的,只是那空氣中卷著稠密的水汽叫人呼吸困難,子嫮只是聽著,眸中帶著思索謹慎,眉宇間憂心得很。 傅說見她這模樣,實在不愿說下去,可一想她若是行走商宮,多些經歷也可多些保命法子,“是茯苓那丫頭,喉嚨上叫人用刀割了筋脈,血流了一地,今早我們見著的時候早就流干了,黑漆漆的一層都鋪在地上,那丫頭死得凄慘,唇色發黑臉色慘紫,竟還未瞑目,她那主子倒是還活著,只是臉上盡顯死相,也不知能不能撐得過去。” 聽他說得這樣詳盡,子嫮不禁渾身打了個顫,她本就是習武出身,練功夫的時候與奴隸俘虜廝殺,不僅見過許多血骨,甚至還曾親手屠殺,血色在她的青銅劍上挽成一朵朵猩紅的花,手起刀落間她眉宇凜冽,卻從未有過一絲如同現下一般的恐懼,如細密的小蟲子蜂擁竄到頭皮,全身激靈森寒。 暗洞里廝殺是真刀明劍,可她如今要用閨中女子的身份進到商宮,許多看不到的毒針利劍從暗處襲來,危機四伏的殺氣竟叫她有些畏懼,“一刀鎖了喉,便是致命傷。” 傅說眉間的愁濃越發深重,如山腰盤旋凝聚的暗色雨云,冷郁得見不到日光,他搖搖頭,“草藥師去看過,喉間傷口周邊泛著綠光,茯苓死狀凄慘,全身色彩暗紫,約莫著是刀口上淬了毒草汁。” 子嫮面上冷靜下來,認真思索,與傅說相識看了一眼,“封喉必然致命,那殺人的人為何還要刀上淬毒?” 傅說搖了搖頭,山間乘著濕氣的風將他的眉峰吹得有些冷冽,“這毒固然多此一舉,若不是有其他用意,便是有人設下這雙重保險的毒計,要治她于死地。” “何人要對一個手無縛雞的丫頭下此狠手?”子嫮不解。 風漸漸冷下來,獵風吹起傅說朝服衣袂,他眸光閃過一絲血色,尖刺得讓人生寒,“若不是為了示威,便是暗夜中殺錯了人。” 子嫮心中一沉,“若是殺錯了人,那姜小姐……” 她雖然沒說完,傅說卻明了她的意味,斂眉點了點頭,望向子嫮的陰愁眉宇間更多了擔憂之色,“阿嫮,以前我只道商宮榮華富貴,你若是進了商宮便錦衣玉食,一世無憂,可如今人還未到商宮,身邊便蟄伏著殺氣,你可知我有多擔心!”傅說神色越發慌亂,語氣也漸漸不穩起來,“你可知我派人去你房間尋你,見你不得,你可知我有多擔心!” 說罷,瞳眸便紅了一圈,雙手將子嫮緊緊擁入懷中,一向沉穩清冷的男子難得如此失禮,他有些懇求道,“阿嫮,我不能眼見你跳進這樣的苦海深淵,趁現在還來得及,你與我走吧,天涯海角,再不能這般驚心動魄。” 子嫮心中痛苦萬分,半晌,顫顫著手擁住了傅說,他們相識這些年,從未有一次像這樣相擁,不覺將擁著他的手收得緊緊的,終于難忍哽咽哭出來,“傅說,天意早已容不下你我,今生有幸得你的愛護,子嫮無憾了。” 日光隱去,愁云濃重陰鷙著蒼穹,想來便是一場滂沱大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