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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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知道自己兒子不行,身邊的友人不行,宗室內(nèi)無有人挑大梁。 找接班人在幾年前的齊王身上就是最叫他著急上火的大事,這是根本要緊之事,是存亡接續(xù)之事,由不得齊王不重視。 然后就是徐子先適時出現(xiàn),令得齊王眼前一亮。 接下來是諸多的考量和幫助,齊王開始給徐子先的幫助并不算大,甚至只是小小的投注。 接下來卻是收獲巨大,直到徐子先誅除陳于泰為止。 而叫齊王下定決心的,并不是江灘的戰(zhàn)事,也不是京師的魯莽行徑,更不是岐州港口的奇襲之戰(zhàn)。 而是徐子先始終關(guān)注流民,幫助百姓,展現(xiàn)了一個政治家的擔(dān)當(dāng)和仁厚的心思之后,齊王才真正決心把徐子先選為接班人。 有本事的人,齊王見的多了,仁厚的人,也并不少。 而有本事又相當(dāng)仁厚的人,齊王到目前為止,只是見過徐子先一個人。 換個角度來說,齊王一起在尋找一個和自己最像,能完美繼承自己衣缽的人才,幸運的是,他找到了徐子先。 不管是從家世,血脈,還有能力,cao守,性格來看,徐子先毫無疑問是能力強化版的齊王,一樣的宅心仁厚,對百姓相當(dāng)?shù)年P(guān)照和體恤,從對武卒,流民,南安鎮(zhèn)的居民百姓的照顧,齊王可以確定,徐子先是一個能夠保境安民的宗室中的人才,將來的成就只會在自己之上,而不在自己之下。 唯一的障礙就是趙王一脈,齊王雖然是世襲罔替的親王,但其祖先血脈與趙王一脈,也就是文宗一脈相隔太遠,宗室推舉,哪怕推上十輪,從血脈來說齊王都是沒有機會。 徐子先就是完全不同了,其文宗一脈的近支血脈,加上赫赫戰(zhàn)功和過高的聲望,不僅對趙王一脈有強烈的威脅,就算是當(dāng)今天子也是感覺到屁股下的寶座并不穩(wěn)當(dāng)了……天子私德還過的去,但對朝臣統(tǒng)馭毫無章法,是一個不能激發(fā)人效忠的庸碌之人,又小氣,刻薄,寡恩,徐子先的存在,簡直是把天子照映的無地自容。 現(xiàn)在還是小規(guī)模的戰(zhàn)事,如果有一天徐子先能統(tǒng)馭十余萬廂軍,擊敗來犯的十萬海盜,或是被兩府下令,討伐荊湖南路和北路盤踞在山中的大股盜匪,斬首以萬而計? 到了那一天,天子的尷尬簡直無以言說,得位不正,以小宗之止入承大統(tǒng),沒有能力也就算了,還是個絕嗣之人,如果朝廷內(nèi)外相勾結(jié),比如南安侯有了足夠的實力令左相韓鐘支持,廢掉天子不好cao作,供為太上皇帝,以南安侯繼承帝位,又能如何? 手段和辦法有的是,只要用心,總是能想到辦法。 齊王栽培徐子先,也是用心良苦,卻也是導(dǎo)致自己遇到了殺身之禍,但以他的心意來說,其死而不悔。 有徐子先,福建路還能保四十年太平,這才是齊王最想要的結(jié)果。 徐子先肅容離開,出得王府時,金簡,高時來,金抱一,陳佐才和陳道堅等人俱是趕了過來,徐子先對眾人道:“殿下暫時無事。” “謝天謝地。”金抱一這個粗人居然一拿掌,念佛道:“適才我暗暗起誓,若殿下無事,我這攜橫刀持長矟之人也愿食素一個月……我要去寺里還愿!” 看看眾人,金抱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許愿時只敢說一個月,若是許百日或是一年之愿,怕是揮舞不動手中的橫刀。” “有理。” “老金有心了。” 眾人紛紛點頭,沒有人嘲笑金抱一這種行為,事實上如果可以,每個人都愿意這么做。 什么是聲望,這便是聲望。 “君侯。”陳佐才看著徐子先,他看的出來徐子先似有重重心事,當(dāng)下沉聲問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大事交代?” “福建路觀察使,或是福州府觀察使,怕是都到不得手了。”徐子先對眾人道:“岐州同知,防御使,上寨都指揮,也肯定保不住。” “為甚?”金抱一怒道:“咱們立下大功,反成了罪過?” “明面上當(dāng)然是要酬功,給我升官。”徐子先冷笑一聲,說道:“岐州距離福州太近,我要經(jīng)營岐州,人家定是寢食難安。” 事實上趙王發(fā)動,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徐子先在岐州的成功,這對趙王府的威脅實在是太大了。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人敢忽略徐子先展露出來的將才,還有他的練兵才能。 岐州三寨額兵是廂軍四千人,也可以加到五六千人,再加上幾千的南安團練,兩股兵馬合起來過萬人,以徐子先的將才,這一萬多人給人的感覺足可對抗五個軍的禁軍,這給趙王的不安感實在是太強烈了。 雖然大家現(xiàn)在一說話便是大魏還很太平,國家龐大,面臨北虜和東胡的威脅也不是一兩年了,也未見得會怎樣。 但有心人心里俱是明白,北方威脅太大,大魏快撐不住了,對內(nèi)收取賦稅太狠來支持中樞財政,導(dǎo)致盜賊成群,很難說會不會爆發(fā)大規(guī)模的起義。 一旦有警,北方的強胡,南方的海盜,內(nèi)地的盜匪,各處都會呈現(xiàn)兵慌馬亂的末世景像。 這種情形下,雖然不至于到兵強馬壯方可為天子的局面,但掌握相當(dāng)大的地盤,擁有財力,兵力,才能確保安全和更進一步的可能。 徐子先在岐州,和齊王內(nèi)外勾結(jié),林斗耀也是支持,一旦末世景像出現(xiàn),這幾伙勢力挾南安侯自重,福建路瞬間便能自立,朝廷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相對齊王,趙王肯定更想誅除徐子先,只可惜他做不到,齊王平時的關(guān)防也很嚴(yán)密,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劉廣泗這樣的老部下居然被趙王買通,一時大意之下,才為趙王所得手。 “殿下意欲保舉我為東藩觀察使,兼澎湖水師觀察使。”徐子先淡淡的道:“人家防著我們,我又有意經(jīng)營好東藩,這也算是個好辦法吧。” 陳佐才點頭道:“也算是以退為進了,經(jīng)營好東藩,將來也一樣能風(fēng)光還福州。” 話是這么說,但陳佐才的話中不乏壓力和悲涼之感。 此前大伙兒把經(jīng)營東藩當(dāng)成一步棋,只是徐子先堅持如此做,所以眾人跟隨。 現(xiàn)在陳佐才卻是明白過來,在福州的基業(yè),岐州留不住,南安肯定也會被限制,等于南安侯府的一切希望和機會,俱在東藩。 最多加一個澎湖。 也就是說機會是在孤島和海外,哪怕是經(jīng)常下海討生活的福建人,在面對這種局面的時候,心中也是不乏一種悲涼和悲壯皆有的感覺。 “嗯。”徐子先其實想說的并不是這些,但還是順著陳佐才的話意點了點頭。 徐子先心中一直在思索的是,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如承諾的那樣,以國事為重,哪怕?lián)p失自己的個人利益? 如果當(dāng)政者是齊王這樣的親王,徐子先會毫不猶豫的答是。 為了千萬百姓,為了國家的安穩(wěn),按下自己的野心又能如何? 人生一世,有人只是渴欲登頂,徐子先并不是那樣的人。 一定程度的成功,然后過上幸福的生活,甚至宅在家里,研究美酒美食,研究怎么能叫自己過的更舒服,這才是徐子先真正想要的生活。 而一直努力向上攀爬,最終登頂,雖然凌空而立,天下唯我一人,對天下生民,生殺予奪,這種爽感確實是不小的誘惑,但其中的辛苦也非常人能承受。 徐子先原本是打算聽從齊王的安排,替福建梳理出一支能戰(zhàn)的廂軍主力來,甚至如果有機會,他可以去浙江,江南,只要大魏能平安無事,抵御東胡人的入侵,避免自己落到前世的那不堪下場,這就足夠了。 但今天事,算是徹底粉碎了他的幻想。 政治之爭,就是你死我活,仁德只能由強者掌握,弱者對人講仁德,便是將脖子伸在案板上,任人斫砍而已。 “對不起了,王叔。”徐子先在內(nèi)心說道:“雖然我答應(yīng)了你,但我沒有辦法完成自己的諾言……請恕我要食言了。” 夜色之中,一哨兵馬護衛(wèi)住徐子先,向著南安侯府緩緩折返。城中巡邏的捕盜營的廂軍將士們相當(dāng)識趣,遠遠的避開。 從齊王被毒之后,福州城中就有這么一種詭異的安靜,似乎是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的低氣壓,令人喘不過氣來。 宗室和貴族們在等消息,他們的心態(tài)多半是惴惴不安,大家這么多年已經(jīng)習(xí)慣了齊王的保護,一旦失去這顆大樹,對未來也是充滿迷茫。 也有不少早就依附趙王的宗室和貴人們,心中不乏不安和竊喜。 竊喜是因為他們感覺自己有眼光,這場漫長的,兩位親王爭奪權(quán)位的戰(zhàn)爭終于是拉上了終場的帷幕,看起來是趙王獲勝了。 不安之處,就是在于到現(xiàn)在還沒有確認(rèn),而且他們有相當(dāng)?shù)膿?dān)心,齊王有大量的舊部,遍及禁軍和廂軍,如果這些將校一怒起兵,福州城中殺個血流成河,刀兵之下,誰知道刀兵之下,會不會連累到他們? 除了宗室和貴人們之外,大量的官吏,將校,士紳,商人,普通的黔首百姓,心中除了擔(dān)憂和祝禱之外,也是真的沒有其余能做的事情了。 除了擔(dān)心齊王之外,更多的人也是在擔(dān)心城中會起沖突,爆發(fā)激戰(zhàn),福州城是太祖年間擴建修筑,宣宗年間包磚重筑,除了在倭寇之亂時福州城外曾有倭寇威脅城池之外,這近三百年的時間里,福州一直是風(fēng)平浪靜,從未有過什么真正的危機。 這些年海盜繼倭寇而起,對漳,泉,興化軍各處都有sao擾,只有福州有禁軍駐守,海盜難犯,而且福州城高而險峻,守備相當(dāng)森嚴(yán),不要說陳于泰,便是蒲行風(fēng)等幾個巨盜,怕是也沒有想過要從正面攻克福州。 輕微的馬蹄聲踩過,很多百姓從自家院門處向外窺探,見是南安侯徐子先的儀衛(wèi)簇擁著這位年輕的君侯經(jīng)過,很多人都是略感欣慰,如果叫福州城里的人來選擇,他們第一信任的當(dāng)然還是齊王,其次便是這位年輕的君侯。 “唉,亂世要來了。”一位耄耋老者眼看著徐子先策馬經(jīng)過,禁不住淚如雨下,上一次他看到有宗室半夜策騎經(jīng)過時,還是四十年前的倭亂之時。 而這一次,變亂起于蕭墻之內(nèi),后果很有可能比上一次的倭亂要嚴(yán)重的多,由不得不叫這個老人悲從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