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甘與不甘
齊王眼眸閉了閉,又睜開,眼神中有悲傷,憤怒,不甘,也有遺憾。他看著徐子先,緩緩道:“我有家資百萬,但不能給你,舊部遣散,安置,需得大量錢財,王府的日常運作,開銷,王妃和諸子的用度,都在我考慮之內。若是我生財有道,千萬家財在手,那除了必要的錢財外,余者皆能給你……” 徐子先慚愧道:“小侄何德何能,叫王叔說這般的話出來?!?/br> “岐州可棄,東藩不能丟。”齊王道:“我性命猶在,趙王行事會有些顧忌,林斗耀等人也敢頂他,岐州交給他,這是在福州一側,你守不住的?!?/br> “可是……”徐子先表情有些猶豫,岐州就是一座橫亙江心,接近海面的大島,岐州港口是天然良港,控制了這個港口,徐子先等于扼住了福州的喉嚨。 “我知道,”齊王道:“東藩,岐州,南安,等于一條鏈條,將你的基業都穿了起來。但岐州在你手中,趙王寢食難按,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行險向我下手。” 齊王頗為艱難的喘了口氣,又接著道:“你若不退一步,趙王的選擇和行事方式會更加激進,短期之內,你尚無法正面與之相抗?!?/br> 徐子先微微點頭, 這可不是京師。 京營的禁軍可不是容易動的,地方的駐軍就不同了。 趙王掌握的禁軍可以輕易調動,憑南安團練現在的力量,和倍于自己的禁軍正面交戰,徐子先也不敢說有一定的信心。 加上趙王畢竟是天子親父,福建路大都督府副都督,身份權職俱是遠在徐子先之上,兩邊起了戰事爭執,外人只會認為是徐子先謀反,而非趙王行事不合規矩。 有了先入為主,就算徐子先現在的聲望不低,想在此時此刻壓服趙王,獲取勝利,仍然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也只能如此?!毙熳酉赛c頭道:“既然得不到,那么便放棄……我原本想把水營的訓練地方放在岐州港,王叔既然這般說,我移到東藩就是?!?/br> “其實,除了東藩,還有處地方,趙王他們不會在意,你可以拿到手里,在人力和物資上反而對你幫助較大,趁著這次讓步,我將林斗耀和鄭里奇,蕭贊,楊世偉他們都請來,替你把澎湖弄到手……” “澎湖?”徐子先眼睛一亮,說道:“如果說歧州港口要緊,澎湖確實是比岐州港口又強的多了?!?/br> 岐州港口雖然重要,但處于閩江出??诘胤?,過于靠近內陸。 澎湖就不同了,處于東藩和大陸之間,對東藩來說是咽喉,鎖鑰,有澎湖則外船難入東藩海面,而進入攻擊漳泉福諸州,橫于海上的澎湖,對閩浙江南的商船也有極大幫助,大量的商船沿海至呂宋或是倭國時,俱是至澎湖補充食水。 經過多年開發,澎湖已經有好幾萬人口,分布在幾十個島嶼之上,澎湖有縣令,縣丞,縣尉一個軍的廂軍守備,最要緊的是澎湖的水師力量,那是最要緊的守備力量。 “我要奏請你為澎湖的福建路水師觀察使,你上奏說岐山盜余部可能為患,需要加強戒備,本王會直言福建路水師老邁衰疲,需得有得力的干才去主持軍政訓練,你很合適。兼顧東藩觀察,這樣把陳篤中的幾千廂軍也抓到手里,東藩,澎湖,才是你真正的根基……” 齊王說到這里,已經相當疲憊,說話其實不太耗體力,只是他中毒很深,雖然解了毒,但體力精神都耗費太大,已經難以為繼。 “禁軍方面,你現在插不進去手,你的威信也不足統馭禁軍。”齊王嘆了口氣,一瞬間似乎蒼老了十年,他看著徐子先道:“我可能活不了太久,能為你做的事也不多了。我有兒有女,一生俯仰無愧于心,家事上無有掛心之事,我家是世襲罔替的親王家族,也不需要你費心照料,明達,我擔心的就是如今的大局,看起來大魏還沒有大關礙,我心里卻是明白,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的局面。你是宗室中的佳子弟,能力手腕心機俱是不缺,我惟一擔心的便是因為你與趙王一脈的往事,私怨會影響到國事。你得答應我一件事,不論如何,不要以私害公,當有機會替大魏效力,你必須拋卻私怨,以國事為重,你能答應我嗎?” 齊王兩眼的眼眸緊緊盯著徐子先,有一些期盼,有一些懷疑,更多的還是熱切。 齊王深信自己不會看走眼,徐子先不管怎樣表現,他的稟賦底子是仁厚的底子…… “王叔,我答應你?!毙熳酉壬钗跉?,強行按捺住自己的情緒,饒是如此,也是紅了眼圈。 “不必如此……”齊王相當寬慰的笑起來,說道:“人生百年,無有不死者,無非早晚。我已經年過花甲,一生戎馬也是一生富貴,且為子孫創下眼前的基業,我死而何憾?最為得意的,是為宗室,為大魏,栽培出明達你這樣的人才,且你正當英銳之年,最少還能為大魏保境安民四十年,我對的起祖先,也對的起身邊的所有人,無愧無悔……” “王叔休息吧?!毙熳酉绕鹕淼溃骸斑@幾天我留在府城,隨時都能來聽王叔教誨?!?/br> 齊王笑了,說道:“你還是走吧,要不然福州也會叫你攪和的不能安寧?!?/br> 徐子先道:“若他們不收手呢?現在可是好機會。也得叫林大人有選擇的機會?!?/br> “你是什么打算?”齊王眼神銳利起來,說道:“調一營團練進州城來?在城里廝殺,殺個血流成河?” 徐子先不語,但也不能否認。 不管怎樣,對方毒殺失敗,從包圍自己和對峙的態度來看,未必也不想就勢鏟除自己,一了百了。 若是再能誅除齊王,雖然形同政變,但是天子就是趙王的兒子,普通人殺人要置之刑律,大人物殺人還算個事? 徐子先不是也把參知政事給宰了,不一樣沒事人一樣,拍拍屁股就回福州了? 若是趙王趁勢追擊,趁亂掌握福州,殺齊王,殺掉聽命齊王的重要的禁軍和廂軍軍官,然后威逼林斗耀認可此事,徐子先還想如齊王那樣退一步保住東藩,得手澎湖,留下南安? 這豈不是癡人說夢? 政治的事,在大魏就是零和游戲,只有一方輸,一方贏,沒有共同的贏家,沒有妥協,沒法調和,只要動了手就一定要你死我活,因為自先秦之后,中國其實不是封建制度,沒有大小貴族的互相牽扯,是典型的中央集權制,而且中央集權越來越厲害的國度。 這種體制下,只有贏家通吃,沒有雙贏,也沒有退讓之后的和平。 只要趙王真的得手,他當然會通吃,并且絕對不會放過徐子先。 “此事我想過了?!饼R王道:“你且放心去,明早出城離開,安心先在岐州等消息,不過,你可以在岐州,南安,都提高戒備等級,叫有心人看看你也不是好捏拿的……就這樣!” 齊王說著說著,神色變得十分嚴峻,根本不容徐子先有反駁的余地。 “好吧。”徐子先起身告辭,抱拳道:“王叔好生歇著?!?/br> …… “諸位要看顧好了,不要疏忽,大意?!背鲩T之后,將幾個醫生叫過來,徐子先神情嚴肅的道:“可能你們只當救治一個親王,但仔細想一想,福建路若是無有齊王會怎么樣?” 幾個醫生頓時神色凜然,紛紛抱拳稱是。 徐子先略覺放心,在此之前,這些醫生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醫術,或是豐厚的診金而效力,從這一刻起,他們則是為了一種高尚的東西而出力,兩者的境界不同,可能也會有細微之處的差別。 其實只是心理安慰…… 徐子先只能希望齊王早一些醒過來,再堅持半年,甚至一年,一年半? 這當然也是妄想,中毒如此深的人,能醒轉,初步清醒,從容說話,這已經相當不錯。由于毒性深入內臟,其后必定會出現諸多的并發癥,并且會越來越嚴重,不需要太久,最多兩三個月,齊王便是會病入膏肓,直至不可解救。 但這時間也是夠了,按齊王的安排,徐子先盡量會把東藩和澎湖抓在手,在福州保留南安這個基本盤……南安是南安侯的封戶所在,在這里徐子先打算再要幾百官戶名額,配合原本的官戶,團練,港口,碼頭,把這一些配套的設施和人員留在南安,等若府城外的一顆釘子,能叫趙王寢食難安。 歧州是保不住了,現在徐子先明白過來,岐州太要緊,而且同知岐州,防御使,上寨都指揮,這些都是通往更高軍政官職的階梯。 對徐子先的任命,毫無疑問是在替他鋪路。 現在大勝之余,徐子先有實力有威望,十年之期總夠了吧?趙王十年后也六十多了,文官七十致仕,武職官位卻不宜到那么大的年齡,到時候若齊王還在,自能聯絡起一股勢力,以年老的名義,提議趙王讓位給剛過而立之年的徐子先。 那時候的徐子先,定會立下更多的功勞,梳理了福建路全部廂軍,威望,軍權,俱在上等,由于官戶眾多,掌握相當多的資源,財力也不容小覷。到那時,加封國公,為福建路大都督府大都督,掌管全路廂軍,戰時可以提調指揮禁軍,到如此地步,齊王就真的能放心撒手了! 倒不是齊王對徐子先私交有多深厚,其實兩人見面很少談私事,甚至根本沒談過私事。這就是先達者對后至者的無微不至的提攜和幫助,徐子先,無非就是齊王相中的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