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艱險
毛驢組成的騎隊只能到半山腰,跟著徐子先到上寨的有百來十人,其中大半是挑夫。 上來一次,得帶足軍需補給,徐子先對當年的事記得的不多,但還是記得上寨補給相當的困難。 幾百人吃喝拉撒就在等于懸崖的半山坡上,要是容易才見鬼。 挑夫們將干糧,蔬菜,咸rou臘鴨一類的補給挑上,一路上來他們也是滿頭大汗,但這些山民走慣了山路,爬多了崎嶇的山道,眼下的這點活計還不至叫他們手軟腿軟。 山民們倒是對徐子先等人,令眼相看。 吳畏三和金抱一等武夫也罷了,好歹當兵吃糧的人,還是武功高強的軍官,走山路也算不得什么。 那個一看就身份高貴的大人物南安侯,居然也是行若無事,一路連走帶爬,步態輕松,額頭上都還沒出汗。 一群文官吏員,除了那個小方先生身體弱些,需要武夫幫著攙扶,其余的一群官吏,雖然氣喘吁吁,但爬上來也沒費太大的力氣…… 陳佐才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對陳道堅笑道:“我得感激君侯,當初強迫咱們參加訓練時,我心里還不滿的很……好歹也是秀才生員,考過發解試以舉人至京師應過進士試,居然要穿著短袍和一群武夫一起跑來跑去,真是斯文掃地。現在才是知道,當初堅持到現在,所得真是不少。” 陳道堅抿嘴微笑,他十七歲了,身量冒起一大截,身體以前偏瘦弱,現在也顯得壯實勻稱,如果這時代有藍球,他定會是一個叫女孩子尖叫的高個兒英俊少年,在藍球場上揮灑汗水,俘獲少女芳心。 這一切當然也是拜徐子先所賜,若沒有徐子先,現在的陳道堅估計還在苦讀,數年之后通過解試,上京趕考。 也有可能一直困頓下去,被困在斗室之中,難以舒展。 現在的他讀書不綴,還有吳時中這樣的大儒教導,同時也在學習軍政時務,見解眼光非當年的小小少年可比。 更有在軍營中打熬身體的經歷,身體比一般的窮酸書生要壯實許多。 文吏們當然不會真的學技擊搏殺,有更壯實的體魄也就夠用了。 方少群在一旁有些狼狽,他對陳道堅道:“牢之,下山之后,每天清晨我也跟著你一起鍛煉罷?” “方先生放心……”陳道堅和方少群相處的還算不錯,方少群喜歡這個上進的少年,陳道堅則是對方少群的智計謀略十分佩服,兩人算是建立了初步的友誼。陳道堅頗為認真的對方少群道:“只要先生不怕吃苦,最多兩三個月,體魄精力就都上來了。就是一條,得拋開讀書人的架子,得不怕流汗,筋骨酸痛也得忍得。” “行了。”方少群笑罵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兒,既然說要練,就得好好練!” 陳道堅一想也是,對方是聰明人,如果堅持文人那一套,誰說也不管用。若是想練,怕是比普通人練的還要好。 聰明人的特點就是干什么成什么,半瓶子醋才干什么都半調子。 徐子先這時才轉頭對方少群道:“底下的路更難走,鳳岐你要吃苦頭了。” “不吃苦頭能做成什么事?”方少群其實很不習慣被照應,都是壯年漢子,人家運步如飛,自己氣喘如牛,可是現在卻不是硬氣的時候,眼前的道路可是真的更崎嶇難行了。 也就一人多寬,路旁就是能將人跌成碎骨爛rou的懸崖,其實也并不太高,只有幾十米高,但都是陡峭之極的山石構成,一路摔落下去,怕真的成一堆爛rou。 另外一則就是由密林,灌木組成的山體,道路很小,就是人力慢慢開拓出來的山道,足底下是遍布碎石的山石小道,有很多地方窄到要側身經過,甚至得攀住一些鐵索才能經過。 鐵索也是當初開鑿的時候砸到山體里頭,就算有這些輔助措施,山民也是走慣了山道的,每年總會有若干個不小心摔死的人。 呂問賢每年要到上寨幾次,還要爬到頂峰去觀察岐山港那邊的情形,以一個文官來說這是相當了不起的決心和勇氣。 徐子先也是從這一點確定,呂問賢也是想解決岐山盜,有這個決心的人就是盟友。 “這就是上寨了。” 徐子先吐一口濁氣,盡管已經入得武道之門,這么長久的跋涉也令得他略感疲憊了。 上寨就是一處較大的緩坡,四周都是光禿禿的,將士們的薪柴都是自己解決,還好只駐了五百人,四周的密林砍伐不絕,只有近處的林木被砍伐光了。 一大片木柵圍住了百來畝的地方,幾幢大型磚石建筑相當顯眼,最引人矚目的是營門口的紅色大旗,另外便是林立的木制箭樓。 在寨外遠方的山崗上也矗立著幾座哨樓,大約都是十幾米高,再立于山崗之上,極目遠眺,敵人在十數里外怕是就被發覺了。 一個個瘦弱的廂軍站在哨樓上,看到了徐子先一行人,卻是無人報出警訊。 一直到眾人接近寨門時,才有人敲響大鼓,寨子里一陣忙亂,浮塵大起。 過不多時,從七品的副都指揮何山虎穿著破舊的武官袍服走出來,在其身后是幾百名衣著破舊,神色木然的廂軍將士。 徐子先看了一眼,將士手中的長矟,鐵矛,障刀,多半是劣制貨色,并且銹跡斑斑。 “見過同知防御使大人。” 何山虎倒是知道規矩,沒有用君侯稱呼徐子先,依足下官禮節出來迎接,所有的上寨將士,也是俱都一起躬身行禮。 “諸君免禮。”徐子先伸了下手,做了免禮的姿態,諸多廂軍將士亂七八糟的站直身子。 “你在這里駐多久了?”徐子先走到一個四十來歲的廂軍身前,對方身量可能只有一米六出頭,按理來說是連當廂軍也不夠格。 “回大人,兩年了。”老廂軍面皮一抽,神態相當緊張。 “太久了啊,想家不想?” 在上寨的人當然不能下山,上下一次殊為不易,想當逃兵都沒地方跑,兩年時間悶在這么一塊地方,想想都是感覺恐怖。 “想……”老廂軍眼一熱,說道:“若是能調防回建州便好了。” “自家回去吧。”徐子先道:“廂軍這里給你補個因病請假的條、子,給你幾貫錢路費,回家過一陣子,到建州那里再應募,按本朝慣例,肯定能補上。不想當兵了,就找點活計做,也可以。” 當廂軍的,多半是流民,破產農民,或是被征稅無力繳納之后的無奈之舉。 很少有人主動應募當廂軍,多半是上述情形,或是不愿吃苦的二流子無賴之流。 掛個廂軍名頭,買通上官,仍然在各處干那些欺男霸女的行當,這種廂軍也是不在少數。 廂軍一募最少五年為期,期間不可擅自離開,否則便算是以逃兵論處,徐子先若是給蓋印寫條、子,這個廂軍一文錢不要也愿離開。 當初的安家費早拿了,這幾年也拿了不少軍餉俸祿,最困難的時期熬過來的,很少有人再留在軍營里頭。 就算真的身無長技,也不愿攬工,還是愿意繼續當廂軍的,按本朝的規矩,異地當兵因病而歸的,可以就近再入營,這也是害怕生病流落下來的廂軍無有去處,一怒之下落草為寇,也是一個不安定的來源。 既然當初能招募,只要有個名目,當然就可以再招入營中。 被困在上寨這里,額外的油水沒有,想探個親也沒有辦法,也沒有辦法叫親人過來,吃食又差,個個都是骨瘦如柴的樣子,聽了徐子先的話,老廂軍差點就哭出來,渾身哆嗦著,似乎想問徐子先這話是真是假,又偏不敢問。 “本官是南安侯,大魏宗室,同知岐州,防御使,上寨都指揮。”徐子先笑了笑,對眾廂軍道:“愿意離開的,和這老哥一樣的辦法,有愿意的,現在就能到演武廂的簽押房來報名。” 徐子先指指陳佐才和陳道堅,笑道:“這兩位先生,就是替你們辦這事的。” 眾多廂軍的眼里顯露出希翼的光芒,如果能得到路費和假條,離開上寨這樣的鬼地方,那真是再好不過…… 但多半的人還是目光閃爍,大人物們說話算或不算,豈不就是在心田方寸之間? 說算就算,說不算,各人敢還乍翅不成? 很可能這個大人物就是來上任的三把火,把所有想走的人聚集在一起,狠打幾十軍棍,血rou模糊之際穩住軍心,這種入營的殺威棒,很多上官都會這么做。 只有最開始的老廂軍模模糊糊的,眼神里也是猶豫不定,最終卻是下了決心。 再怎樣又不會被殺頭,了不起被打幾十棒,又能怎樣? 錯過這機會,可得再熬三年才能回家,要是沒有指望,無非就是一個熬字,若是有了指望,這熬字卻象是岐山般高大的巨石,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徐子先與何山虎等人進了演武廳,老廂軍往前幾步,又退兩步,最終在所有人的關注下,慢慢的向演武廳走過去。 “大人,此行不妥吧?”何山虎進門便道:“上寨額定是五百五十人,是諸寨中挑出來的精銳,若岐山盜來襲,上寨是第一道防線,所以防御使統領三寨,照例兼領上寨都指揮。如果開了口子,一個兩個的都要走,一兩天內上寨就空了,我不知道大人如何對上頭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