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從生疏地一針一針小心翼翼到熟練地織完整條圍巾,芳華一共花了將近兩個月時間,當新學期開學,芳華帶著那條織好的圍巾返校,得到了崔玉和金善英的一致好評,就連教她們編織的老師也贊嘆不已,直夸芳華的心靈手巧。 芳華很高興地把這一切都記在了日記本里,這年冬天,下了幾場雪,織好的圍巾因為漏針重拆了幾遍,只要感覺能跟承飏扯上關系的,芳華都事無巨細地記錄著,只是自從那次自己給承飏寄信后,便再也沒有收到承飏的來信,即使心中早已經有了預測,可難免還是有著深深的傷心和失落。 一九八四年正月二十三這天,雖然已經立春多日,可是一場倒春寒來得就是那樣的突然和猛烈,先不說風吹得就如同三九里的寒風那樣冷冽,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天空居然飄起了雪花,到了第二天,山上屋檐都已經積起了一層皚皚的白雪,映襯著村落邊房前屋后早春里偷開的幾樹桃花,著實的好看。 雖說是星期六,可是因為新開學事務繁雜,加上遇上這樣的天氣和難得一見的景致,老師們除了幾位住在近邊的回了家,其他都選擇了留校。 在食堂里一吃過早飯,崔玉就興致勃勃地拉著芳華和金善英一起,打算去附近的村落里看雪后桃花,并且還要求芳華和金善英戴著當時一起買的毛線織成的圍巾,可是芳華自己那條并沒有織好,自然是拿不出來的。 “你不是已經織好一條了嗎?就戴那一條。”崔玉一邊取出自己那條被織得有些歪扭的紅色圍巾,一邊給芳華建議著。 “我不冷,就不戴了。”那條是要送給承飏的,自然是不能戴的。 “那多不好,我們一人戴一條,然后一起去看桃花,多好看。” “你看,我織好的那條顏色又和你們的不一樣,等我那條紅色的織好了,冬天再一起戴,不是更好嗎?” 崔玉想想覺得也對,也就不再強求著芳華也帶著圍巾,等金善英一過來,便拉著她們興高采烈地出發了。三個人踩著薄薄的一層白雪順著學校門口的那條泥胚公路走去,走到那條潺潺的小溪邊,一邊跟著崔玉和金善英搭著話的芳華,腦海里不由得又想起去年和承飏在這里相遇的情景,只是晃眼一年已經過去,時光流水都不似從前,芳華不由得又有些傷感起來。 朝著村落遠遠的望去,巍峨的青山下是古樸的村莊,木屋青瓦上有著白雪的痕跡,映襯著村里三三兩兩盛開的桃花,如同一幅山水田園畫,讓崔玉感嘆不已,玩性大發的崔玉又拉著兩人走過吊橋,順著蜿蜒的山路,去看春日里山中的雪景。 就這樣硬生著被崔玉拉著,沿著蜿蜒的山路走去了十來里路,看著不遠處的一個村落,金善英有些哭笑不得,“早知道,我就收拾好東西直接回家了。” “前面那個不會就是你們村吧?”崔玉有些尷尬地笑著問。 “你說呢?”想到都快要到村口了,金善英干脆當機立斷“反正都到這里了,干脆,你們一起跟我回家吃中飯再回去!” “這怎么好?”兩個人覺得這剛過完年的,什么都沒帶就去別人家里吃飯,太沒禮數了。 “哎呀,這有什么關系,我們還分什么跟什么啊!”金善英不聽兩人的分辨,不由分說地推搡著兩人朝自己村走去。 “這真的不好。”芳華覺得這樣很不妥當。 “怎么,你倆還怕我把你們賣了不成?”金善英才不管這些禮不禮節的,都到家門口了,不去家里吃頓飯才叫沒禮節。兩人犟不過金善英,只好跟著她朝村里走去。 金善英所在的村叫金坪溪,整個村子被高聳的群山環繞,村子就坐落在山和山之間狹長的山谷平地中,那條蜿蜒清澈的小溪從村前流過,因為住在這里的人家都姓金,又有著平地有著溪流,金坪溪的名字因此而來。 金善英介紹著自己村子名字由來的時候,崔玉不禁好奇地問“那公社所在的村子為什么要叫獅子石村?他們明明又不姓師也不姓石?” “崔玉,難道你一直沒發現,快進入獅子石村的時候,他們村口的那兩座山,一座像雄獅,一座像母獅嗎?這就是他們村名的由來。”芳華耐心地和崔玉解釋著。 “原來是這樣,我每次都沒注意,下次我得好好看看,到底像不像。”崔玉一個人走在前面,自顧自地說著。 金善英和芳華相視一笑,突然想起什么,對前面的崔玉說道“崔玉,你喜歡龍爪花(彼岸花)嗎?” “當然喜歡,怎么了,你們這里有嗎?”龍爪花雖然自己村邊也有,但是極少,能碰到也是運氣,那植物喜陰濕,有花無葉,有葉無花,長相很是獨特,崔玉挺喜歡的。 “你要多少有多少。”說到這個金善英有些得意,龍爪花和蘭草花一樣,對環境要求挺高的,可是在金善英的村子,每到夏季,四周環繞的青山中巖壁角,村口流淌的小溪邊,甚至鄉親們耕作的田埂旁的水渠里,紅的黃的,一大片一大片的龍爪花會爭相開放。 聽到金善英這么一說,崔玉高興地催促著“快走快走,我們今天挖點回去種。” 到金善英家的時候,金善英的父母正在屋前的坪場上推著石磨磨著豆子,見金善英帶著同事回來,連忙放下手里的活,熱情地招呼起來。 被金善英父母請進家的時候,在堂屋的火塘邊,芳華看到一個年約五十多,頭發已經花白,但是挺慈眉善目的婦人正坐在哪里烤火,芳華和崔玉不知道這位是金善英家的誰,一時不知道該開口稱呼什么。 “快叫姑姑!”金善英小聲跟芳華和崔玉提醒著,然后又在芳華耳邊輕輕說道“她就是承飏的姑姑。” 聽到金善英這么說,芳華一時愣住了,被金善英用手肘輕輕提醒后,才晃過神來打起招呼“姑姑好。” 見兩個不認識的年輕姑娘呼喊自己姑姑,米長芬很是高興,笑呵呵地說道“你們好,你們好,大家都好,”說完還不忘又夸贊下,“這兩個姑娘長得真俊秀,好看。” 金善英聽聞后,拉著芳華崔玉坐到米長芬身邊,笑著問“伯娘,她們兩個長得俊秀,那我呢?” “你呀,你這個潑天潑地的跟個猴子似的,沒她倆秀氣斯文。” 聽到米長芬這么說自己,金善英一點也不惱,干脆挽著她的手繼續笑著問“伯娘,那她倆,你喜歡不?” “當然喜歡,這么俊秀的姑娘,誰不喜歡。”看著米長芬的表情,應該不是客套和敷衍。 “伯娘,你喜歡就好,你現在坐著烤火,我帶著她們去幫忙磨豆子去。”說著拉起芳華和崔玉去了坪場幫忙。 金善英父母本不肯讓芳華她們幫忙,來者是客,怎么有讓人幫忙做事的道理,可是豆子要磨,飯也要做,總不能讓著客人餓著肚子。 “哎呀,嗲嗲,你跟娘去灶屋忙,豆子給我們磨,你就不用跟她們客氣了。” “對啊,金伯伯,你們去忙你們的,這些交給我們吧!”本來這新年剛過去人家里什么都沒拿就很不好意思了,這又要耽擱別人的家務事,芳華更覺得太過于叨擾,總該做點什么比較好。 “是啊是啊,伯伯伯娘,放心教給我們吧,我們也經常在家里磨豆子做豆腐,保證做好。”聽崔玉這么一說,不禁把金善英的父母都逗笑了,這么說來,不讓這幾個小姑娘做,反而更像是不放心,怕她們把事情做壞似的。 “好好好,那我們去忙別的,你們磨累了就休息,別逞強知道嗎?善英,不能讓兩個老師累著了。”笑著叮囑完后,金善英父母這才去灶屋忙著做中飯。 見金善英的父母走了,三個人到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洗手,便開始忙碌起來,推磨舀豆濾渣,三個人分工協作很是嫻熟。 崔玉邊舀著豆子邊問“善英姐,為什么你叫里面那位是伯娘,卻讓我們叫姑姑?” 聽崔玉這么一問,芳華有些緊張地瞄了瞄堂屋,生怕被里面聽到,金善英會意地看了眼芳華,笑著說“她是我本家伯伯的堂客,我當然得叫伯母,而你們,又不認識我本家伯伯,還是叫姑姑合適些。” 這個解釋無可厚非,崔玉點點頭,認真地舀起豆子來。待豆子都磨好后,金善英又帶著兩人去溪水邊挖崔玉心心念念的龍爪花,回來的時候,中飯已經做好,雖說都是家常菜,卻也豐富,連帶磨好的豆子煮成的豆漿,金善英父母還給每人留了一大碗。 吃完飯回去的時候,還不忘給每人帶了些自己做的咸菜,種的橘子,雖是初次見面,卻又如同對待自己孩子般,讓芳華和崔玉覺得連吃帶拿的,越發不好意思。 回去的路上,崔玉因為拿到了自己喜歡的龍爪花,喝到了一年到頭難得的豆漿,一路上自己走在前頭嘰嘰喳喳蹦蹦跳跳很是興奮,看著崔玉高興的樣子,芳華不免的也被逗笑。 金善英看著前面獨自高興的崔玉,輕輕撞了撞芳華,小聲地問道“承飏給你回信了嗎?” 芳華神情瞬間有些暗淡下來,輕輕地說“沒有。” 金善英沒有再問什么,心中卻嘀咕起來,怎么會呢?承飏不是那樣的人啊?難道承飏并沒有喜歡上芳華?可是那次瞧見的兩人,承飏那神情分明就是喜歡,那為什么就是不回信呢?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金善英確實也不好再過多細問。 走過古老的繩索吊橋,穿過寧靜而又樸實的村落,當走上那條因為化雪變得泥濘的公路后,金善英使勁地拉了拉芳華,指著那頭遠遠的校門口問道“芳華,你快看看,校門口那個是不是承飏?” 一路上都時有時無地沉浸在自己回憶中的芳華,首先映入腦海的反應是怎么可能?卻又有些渴望和期許地抬頭張望去,遠遠的,一個背著行囊的人正站立在學校門口,像是在等待著什么,那挺拔的身影,巍峨的身姿,即使過去了一年,也依然如同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