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的家很小。

    大概就六十平方米, 客廳里全放著孩子的東西，不是她不想收拾，而是真沒時間收拾。

    兩個孩子作息時間不同。

    她根本沒多少時間休息。

    大女兒睡覺的時候, 小女兒鬧著要人哄。

    小女兒睡覺了, 她也不能跟著睡，還得時時刻刻盯著大女兒，這么小一個孩子沒人盯著怎么行。

    一天下來, 能休息的時間不到四五個小時。

    而且家里的事全是她來做。

    買菜做飯洗衣拖地, 還得給小的泡奶粉換尿布等等, 這一切都沒有人來給她幫忙。

    林夕不是沒有求助過鄭奇和婆婆，前者說自己在外辛苦的賺錢養家，也沒閑著, 后者說外孫離不開她, 走不脫身。

    就其實呢，林夕不知道鄭奇是不是在辛苦賺錢, 她只知道每次看朋友圈的時候, 就看到鄭奇豐富多彩生活的小視頻。

    有和朋友打牌、喝酒或者擼串的小視頻。

    有爬山踏青、要不就是去周邊小地方旅游的小視頻。

    而她呢, 被困在家里哪里都去不了。

    再說婆婆。

    說是在照顧外孫，其實就是嫌棄孫女。

    每次見面, 隨手逗了一下兩個孫女，就開始一直在說三胎的事。

    三個孩子啊。

    又該怎么養？又該怎么帶？

    她沒工作，鄭奇說得好聽一點是在奮斗事業, 可哪有把養殖場隨手交給別人, 自己去吃去玩的？

    結婚的時候她和鄭奇手上還有四五萬，他說開養殖場, 拿了三萬出去, 這都小半年了, 一分錢都沒往家里拿過來。

    眼瞅著積蓄越來越少，她是真著急。

    就這種情況再生三胎，怎么養？養得起嗎？

    “mama，我肚子餓了?！编嶅\錦走過來，雙手搭在肚子，嘟嘴哼哼：“好餓好餓啊?！?/br>
    林夕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酸楚，隨即揚起笑，“mama現在就去做飯，錦錦幫mama看著meimei好不好？”

    鄭錦錦將手反在背后，“不要，meimei不好，她搶我娃娃?！?/br>
    先前兩姐妹哭鬧，原因就是因為一個娃娃。

    還小的meimei霸占著娃娃，當jiejie的鄭錦錦一搶，結果兩姐妹都鬧了起來。

    林夕無聲嘆氣，只能用背帶將小女兒背著，等廚房打開冰箱，強忍著的淚水到底還是落了下來。

    冰箱里面很空，除了兩罐腌菜之外就兩個雞蛋。

    今天太忙太忙，忙到她都忘記該去買點菜。

    每次出門都像是打仗，兩個女兒必須都帶著，等出門回來，不管是天晴還是天陰，她必定是出了一身汗，兩個女兒也跟著受累。

    所以她決定了，三天出門采購一趟。

    這樣不用折騰孩子，也不用折騰自己。

    今天就是該去買菜的日子。

    可她……忘記了。

    林夕捂著臉哭得停不下來，一來是真的太累太累，累到都感覺到了絕望。

    再來，她覺得自己太不負責，平日里錦錦吃飯得勸著，這還是頭一次主動說肚子餓，她怎么能忘記做飯，怎么能忘記買菜呢？

    “mama？”鄭錦錦不知道mama是在哭，她只看到mama捂臉的樣子很難過，她走上前伸手牽著mama的衣角，“mama，我喜歡meimei，我看著她。”

    她不知道怎么勸，但還記得mama剛才讓她照顧meimei的事，或許她做了mama就喜歡她了呢？

    帶著這個想法，她伸手去碰meimei的腳。

    林夕趕緊摸了把臉，想跟錦錦說沒事，想說今天不吃飯，只吃雞蛋面條好不好，可話還沒說，自家的門就被敲響。

    林夕讓錦錦去客廳玩，她就朝著門邊走去。

    這個時候能來的人她想不出幾個，不過也大概能猜到是誰。

    可等將房門打開后，她整個人都怔住了，“爸，是你？”

    林戚進門，一邊脫鞋一邊道：“不是我還是誰？”

    林夕還以為是大姐呢，不過她沒說。

    一旦在爸面前提起大姐，爸肯定會一直跟她念叨大姐結婚的事，其實她不敢跟爸說，自己還蠻羨慕大姐的。

    無憂無慮，沒有一點負擔，不像是她就快被生活壓倒了。

    林夕趕緊站開讓爸進來，她道：“爸你來有什么事嗎？”

    林戚看了她一眼，明顯能看出林夕發紅的眼眶，顯然剛剛哭過，不過他沒問這個，就當做沒看見一樣，只是道：“我沒事就不能來了？”

    林夕訕笑了下。

    不是不能來，而是每次爸來都是有事。

    林戚看向屋內，看到自己的外孫女乖乖的坐在沙發上，朝他們這邊望著，但是沒有驚喜的跑過來。

    顯然認識他，但不親密。

    就像是一個陌生人一樣。

    林戚問道：“你們吃飯了嗎？”

    林夕搖頭，“你吃了嗎？要不，我下去給你端幾樣菜？”

    下館子費錢，如果不是爸來，她是真舍不得。

    林戚搖頭，將手里的東西抬了起來，“我帶了吃的，正好一塊吃?！?/br>
    林夕這次發現，爸手里拎著兩個很大的餐盒。

    突然之間，她忍不住回想著，在記憶力，爸每次來她家，好像都沒有拎著東西吧？

    之前不是沒期待過，能有一回爸來她家手里拎著些東西來。

    倒不是貪小便宜什么。

    而是爸工作的地方，能分到很多贈品甚至是正品裝，都是商家搞活動送的，當時她還沒結婚時，爸每次拿回這些東西，第一時間就給三個姑姑家送去，將她們放在了很重要的那一位，時時想著她們。

    所以，她當時就想著，如果自己搬出去，爸會不會也給她分一份。

    可結婚四年，一次都沒有。

    這一次，還是頭一回爸拎著東西上門。

    心里忍不住有些高興，連忙讓爸放在桌子上，然后開始忙前忙后的招呼著。

    林戚攔下她，倒不是不讓她去忙，而是將她背后的梅梅抱了下來。

    鄭梅梅還不會說話，他抱過來的時候，大大的眼睛盯著他，沒笑也沒哭，就這么看著。

    這時，鄭錦錦跑了過來，她站在林戚身邊，也不挨過來，脆生生的道：“外公你好好抱，別把meimei弄疼了?！?/br>
    在鄭錦錦的記憶里，對外公的記憶不多，她只知道外公來得很少，但是有一回抱著meimei的時候，將meimei弄哭了。

    林戚重重點頭，“好，外公這次小心點?！?/br>
    他知道錦錦為什么這么說，原身是個老煙手，煙癮大，一天怎么都得一 包，有時候煙癮來了，身邊有孩子也不會注意。

    有一會，原身抱著梅梅時，沒忍住想抽煙，抽著抽著一個沒注意，直接燙在了梅梅的額頭上。

    他伸出手，輕輕的摸了摸梅梅的額頭。

    仔細著看，還能看到上面有個很淺的煙疤印子。

    “啊，呸。”梅梅扭著頭，像是還記得面前這個是壞人，不喜的吐了吐舌尖。

    錦錦一看，連忙伸手擋過去，就怕外公要打meimei。

    林戚無奈的笑了笑，“沒事，梅梅是在和我玩呢。”

    錦錦有些怕怕，一直到mama喊吃飯，都沒見外公欺負meimei，還一直笑著，這才沒那么緊張。

    等被mama抱上桌子，香味撲鼻，這才發現滿桌都是自己喜歡吃的食物，差點沒忍住流口水。

    等好吃的食物吃到嘴里，她更沒心思去看meimei了。

    絕對不是meimei沒美食來得重要，而是mama看著，肯定不會讓meimei受到傷害，所以她才只注意吃。

    沒錯，就是這樣噠！

    錦錦吃的時候，林夕剛給梅梅泡好奶粉，她伸出手：“爸，我給梅梅喂奶，你先吃飯吧。”

    林戚搖頭，沒將梅梅遞過去，而是伸出了手，“我現在還不太餓，你先吃，我來給她喂?！?/br>
    林夕不確定爸能不能弄好，但她一向是個很聽話的女兒，有疑問也不會去質疑，直接將奶瓶遞了過去。

    沒過一會兒，看著爸特熟稔的動作，不由好奇著，“沒想到你還真會?！?/br>
    林戚笑了笑，讓她趕緊吃飯。

    其實原身哪里會。

    林霞和林夕小時候，他幾乎是當了甩手掌柜，家里的事幾乎不管，全交給他老婆來做。

    再有林夕生孩子后，他也就過來看看，和兩個外孫女根本不親。

    他會，不過是在之前的小世界里練出來的。

    等喂完奶，又哄著梅梅睡覺，林戚才拿起筷子吃了起來，飯菜有些涼，林夕想去熱他沒讓，而是道：“我們說說話。”

    林夕心下一緊，其實她挺怕和爹聊聊的。

    聊無非就是兩件事。

    一個是跟她說大姐有多不懂事、不聽話，讓她這個當meimei的好聲勸勸。

    對于這個話，她嘴上是答應著，可每次和jiejie見面她都沒提起過，也算是第一次忤逆爸的要求。

    她覺得，如果婚姻都是她目前這種生活的話，倒不如不逼jiejie去結婚，一個人日子比一家人舒服多了。

    再一個，就是不斷叮囑著她，得聽公公婆婆的話，別使小性子惹得他們不高興，得體諒鄭奇，鄭奇在外創事業也很辛苦。

    說她算是享福的，誰家女人不是生完小孩子就去上班，就她輕松，待在家里不用去干活，得感恩。

    其實好幾回。

    她都想說，如果有人來給她分擔，她寧愿去上班。

    畢業后才找到公司沒多久，就被爸一個電話打回來相親，又沒過多久就結婚生孩子，她在學校學了四年，結果拿到的畢業證一點用處都沒。

    不對。

    還是有用的。

    在相親的時候，媒人會說她是在哪哪大學畢業，是個高材生，以后生下的孩子肯定聰明。

    還笑著打趣，說這是個加分項。

    不說當時的感受，現在每每想起就覺很心酸。

    可這些，她從未跟誰說過，全都埋在心里自己忍受著。

    林夕不由有些分心，她想著，不管等會兒爸說什么，都得好好的應著，千萬不能惹得爸生氣。

    卻不想，爸開口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

    “我看你一個人在家也忙不過來，反正鄭奇不在家，不如你就搬回去住，我下了班還能替你看看孩子。”

    “??？”林夕怔然，有些沒聽清。

    林戚再次重復，“我說你可以搬回去住一段時間，我下班下得早，回來提你看著孩子，你還能好好休息下，你看看你，比起之前瘦了好多，黑眼圈那么重，是不是沒睡好？”

    “……”林夕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說出來。

    因為她知道，一旦開口就忍不住會哭出來，原來被人關心的感覺會這么令人想哭。

    林戚像是有些不自在，輕咳兩聲后道：“當然啦，主要是我一個人在家待在也挺無聊的，你們要是過去了，晚上在家也能有個人跟我說說話?！?/br>
    林夕抿著唇，仍舊沒開口。

    林戚輕輕敲了敲桌子，“問你呢，回不回？你房間我都給你收拾好了，什么時候回去都能住。當然啦，要是不想回那就算了。”

    “回！我回去！”林夕立馬開口，就四個字，卻帶著想而易見的哭腔。

    原來，爸還把她的房間收拾好了，她一直以為她嫁人后，家里就沒了她的位置。

    而林戚呢。

    這個時候心里想著，等會兒得找個臨時家政。

    剛剛回去后，連房間都沒進就出去了，根本沒收拾林夕的房間。

    林夕嫁人后，原身不至于將她的臥室弄沒，只是閑置了很久，時間久了里面難免會堆放些雜物，現在根本沒法住人。

    林戚道：“行，那你先好好收拾下，明天我下班就來接你，你記得在家等著我?！?/br>
    林夕連連點頭。

    又待了沒多久，林戚說著天色不早就離開了。

    等人一走，小小的客廳里響起了雀躍的笑聲，特別的歡快。

    鄭錦錦歪頭，小臉上十分的不解：“mama你在笑什么呀？”

    林夕伸出雙手捧著她的臉，在她額頭上吧唧一口，“明天咱們就要去外公家住了?！?/br>
    鄭錦錦的小眉頭擰了起來。

    林夕嘴角掛著的笑一直沒落下，“怎么，不高興嗎？”

    鄭錦錦搖著頭，稚嫩的道：“雖然錦錦不是太喜歡外公，外公也不喜歡錦錦，但mama高興錦錦也會高興。”

    林夕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她輕聲道：“沒事，你和外公多相處相處，他會喜歡你的?！?/br>
    應該會吧。

    其實她也不清楚。

    別說錦錦了，有的時候她也不確定，爸到底喜不喜歡她這個女兒。

    也許是喜歡的吧。

    不然怎么會提出讓她回去住？

    還觀察到她瘦了、疲倦了，會說在下班后替她看著孩子，讓她多休息休息？

    這應該是關心吧？

    林夕其實也不太確定，但是她希望是。

    對此，她在給兩個女兒梳洗完后，專門給jiejie打了個電話，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林霞在電話里聽完，第一個反應就是不相信。

    她并不覺得爸會那么關心她們兩姐妹。

    只不過聽著電話那頭林夕帶著雀躍的語調，她到底沒說什么喪氣話，而是道：“等休息我去看看你們?！?/br>
    兩姐妹又聊了幾句，才掛掉電話。

    林霞現在還在公司。

    最近要緊急出版一套小說，她得留下來加班趕進度。

    拿著鼠標隨便在屏幕上點了點，沒了先前的全神貫注，有些心神不寧。

    和林夕相比，她真的早早就看清這個家。

    感覺奇怪，感覺很異常。

    爸的心思全放在奶奶和三個姑姑身上，媽的心思想著怎么才能生個兒子出來。

    至于她和林夕，在這個家就相當于多余的。

    其實真要說起來，爸媽并沒有苛待她，從小到大有得吃有得穿，還有學上，更是一路將她供著上了大學。

    等她畢業，也沒強求著讓她交工資，讓她承擔著家里花銷。

    說得好聽一些，這是多么好的家庭，父母都順著來，沒有任何的負擔。

    可在她看來，這就感覺，自己對于家里來說，就是一個局外人、一個不重要的人，甚至是一個透明人。

    有時候，她還挺想爸對她提出要求。

    可這么多年來，爸對她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趕緊結婚生子。

    但是她……做不到。

    她沒法跟林夕一樣，聽家里的人去相親，去結婚，去生孩子。

    尤其是看到林夕，將原本還算過得去的日子，過得一塌糊涂。

    這簡直就是在糟蹋自己……

    在林夕要從大公司辭職回到老家時，她勸過。

    在林夕才二十二歲不到就要結婚時，她也勸過。

    當鄭奇沒有責任心，只顧去外面耍，公婆恨林夕沒生兒子時，她又勸了，這種喪偶式的婚姻，干嘛要維持？

    可每一次。

    林夕第一個考慮的就不是她自己。

    之前想著不能讓爸失望。

    現在還加了一個看著孩子份上不能離婚。

    有時候林霞聽到這話，真的是氣笑了。

    這算什么？犧牲自己好到別人？知道為其他人想想怎么就不為自己想想？

    可再勸。

    林夕還是讓生活過得一塌糊涂。

    而她再氣，看著meimei這樣她也心疼。

    只能在背后支持著。

    這次爸突然讓林夕回去住，她第一個反應就是爸又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看在林夕那么高興的份上，她沒潑冷水。

    林霞看著臺面上的日歷，想著等休息的時候去看看，看看爸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也盡可能的護著下林夕。

    林夕這個傻meimei，沒法再承受壓力，也接受不了打擊。

    不然遲早會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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