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224. 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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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兩只烏珠兒瞪得老老大1,盯著門口看。那門口有塑料簾子的,簾子一動,他的心就抖一抖,以為是小潔進來了。 他也不清楚自家為什么會有這樣激動的心態,也許她曾經為他所做的事記憶猶新,也許他落魄到這般地步是因為當初未選擇了她——他急盼著她出現在他的眼前。 前奏響起時,小潔掀開簾子進來了。如同春風迎面吹來,阿明激動煞了,站了起來,朝她招手。 “哇噻!阿明,這是個富婆!我休息天跳早舞,聽人說起過她?!倍嚼死⒚鞯囊陆?,輕羅羅道。 小潔穿著一套淡青色的綴有點點小紅花的絲綢套裙,在燠悶的天氣里,給人以絲絲涼意。她的大波浪發型格外地烏黑亮澤,恰到好處地蓬勃著;眉毛是紋過的,細細彎彎的像初春里的一片柳葉,又似剛剛東升的新月;挺直的鼻梁下一點小小的丹砂,仿佛是初綻的石榴花,飄出絲絲蘭桂之香;尤其是那一對黑眸,盈盈的如同是夜月下澄波,閃著迷人的光亮;朱唇微啟,一行見玉,潔白的如同北國的山雪。整張臉兒,如海棠春月,令人不忍轉睛,而整個身兒,雅態畢現,富貴盡呈,一走近身旁,遍體嬌香,更令人醉而忘煩。 “阿明,你休息天下午都在這里跳?”小潔笑靨如春風。 “下午在這里跳,晚上去手帕廠?!卑⒚餍念^已逐鹿。 “你好像比上次見到時瘦了一點?!?/br> “做夜班辛苦,陰陽顛倒,又沒得好好睡,所以瘦下來了?!?/br> “你白天可以睡的,難道下午也都出來跳舞?” “嗯,下午也來坐坐。” “是不是一天不走走,腳兒就癢?” “是這樣的。” “還有,一天不抱抱女人,心兒就癢?” “也是這樣的。小潔,我覺得白天睡覺,晩上開車,一天混沌沌過去,對不起做人,所以一定要出來跳,不然,很難受。” 第二只并四步開始了,舞曲改編自陳慧嫻的《飄雪》。這是只慢并四,歌詞優美,節奏舒緩,適合跳拉手。阿明便帶小潔跳起來。一個龍戲水,一個鳳朝陽,鷂子翻身兩目相視情意脈脈,梨花舞袖兩手捏捏曖昧頻送。而接下來的倫巴改編自劉德華的《忘情水》,兩人更是沉浸于歲月的悠悠中,將所有的舊情舊怨抒放于溫暖的春風里,紫燕雙飛共啼翠柳,龍舞鳳翩齊戲青峰。 “啊呀呀!好一對搭子!”二平故意把阿明和小潔說成搭子,想撮合他倆。 小潔聽后,淺淺一笑,嘴角漾起了一片桃暈:“阿明,別人說我們是搭子呢!” “你怕不怕?”跳連步時,阿明用食指在她的掌心勾了一下,“搭子可是半個屁股哦!” “去你的!想得美!”小潔話雖這樣說,卻也重重地捏了一把阿明的手。 燈光漸漸暗淡下來,接著便全黑了。慢四步開始了,舞曲改編自汪明荃的《萬水千山總是情》,詞優曲美,甚是動聽。阿明正在考慮要不要叫小潔去跳,皇帝不急太監急,二平卻催著他倆好上去跳了。小潔低著頭兒坐著喝水,似乎有點避跳的意思。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阿明無所羈絆,鼓起勇氣,也顧不得她羞答答了,一把拉起她便進了舞池。 小潔甚是做筋骨,雙手撐開些距離:“阿明,這只黑舞我從來沒跳過?!?/br> 阿明見她緊張,知道她還沒被染缸染成黃色,心里更是歡喜:“小潔,放松一點。我給你說個笑話?!?/br> “什個笑話?” “有個嫖客進雞婆店,對小姐說:‘萬水千山總是情,130塊弄不弄?’小姐說:‘春風欲度玉門關,最低也得250?!慰驼f:‘天涯何處無芳草,150塊搞不搞?’小姐說:‘有緣千里來相會,200塊不算貴?!慰驼f:‘人間自有真情在,今天就帶180?!〗阏f:‘花徑不曾緣客掃,180就180。’” “去!去!去!” “哈哈!讀書無用,今日用之也!” “你呀!讀書也不用到正道上去?!?/br> “正道?你以為還是二十年前呀!為理想、信念?還是為四化建設?” “。。。。。。” “現在是‘男人女性化,女人寵物化,寵物貴族化,貴族沒文化’。我阿明開個車兒,抽著煙兒,掃著地兒,對著月兒,想著錢兒,打打牌兒,跳跳舞兒,生活已是多樣化了?!?/br> “你呀阿明!油嘴滑舌,舞廳里有多少女人喜歡過你?” “貪官搞腐化,富豪流水化,壞蛋騙錢化,百姓愁錢化,我沒錢兒在女人身上化,還在排隊等叫號。” “悔不悔當初?” “窮是財富,學會堅韌;苦是財富,學會忍耐;文化更是財富,學會判斷?!?/br> “判斷什么?” “判斷社會和人的真善美與假惡丑?!?/br> “我們是凡人,不用cao那心,你這是阿q精神自我安慰?!?/br> “嘿嘿,有點,生活無奈呀!” “體會沒錢之苦了吧。” “當初聽你的,棄筆從商,或許日子是好過了,可人也不可缺少涵養呀!” “阿明,盡管你現在不咋地,但我還是看中你一種執著的不回頭的韌勁,對女人是不是也這樣?” “小潔,你是說我對女人是不是會朝三暮四、見異思遷?” “是的。” “這世道眼里只有錢,只有rou,還談什個專情?都40歲的人了,弄一個是一個,再說舞廳里好的還有更好的,不能保證一定不會朝三暮四?!?/br> “許多男人都對我說,如果我和他做搭子,會如何如何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送給我,會如何如何對我好,再不去尋花問柳,陪我到跳不動舞,只有你說還有可能去朝三暮四,這倒是說了實話?!?/br> “嘿嘿,花言巧語誰不會說,等女人弄到手了,就是他大了?!?/br> 有話嫌舞短,黑舞結束了。 “阿明,這個女人不錯,怎么樣,抱得舒不舒服?”小潔上洗手間去了,二平問。 “隔著一堵墻,沒抱?!卑⒚鞑或_他。 “沒關系,慢慢來,要盯牢她屁股,一個彎拐兒被其他男人弄走了,可惜!” “二平,好的搭子不是蠻容易尋的,既要相互歡喜,話語說得攏,又要舞步合得好,跳得舒服,我同她還只跳了半場舞,沒介快?!?/br> “那你要不停落叫她跳,她就會對你跳出感覺來的,這就像開汽車,多開開,自然就熟了。兩人熟了,你一向她進攻,就馬上能抓住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br> 小潔回轉來后,阿明照著二平的說法,就同她連著跳。小潔跳得了臉兒都交交紅2了,從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汗氣兒裹挾著幽幽的香氣兒,一陣陣往阿明心坎頭送。而阿明的汗珠兒也似飛瀑濺開來的水珠兒滴滴答答往下落。 “阿明,你今天休息,那晚上呢?” “晚上與幾個跳舞朋友去手帕廠跳?!?/br> “那你夜飯是自家燒,還是外頭吃?” “都在樓下的小店里吃?!?/br> “那我不回去了,就跟你到小店里去吃一點,晚上也去手帕廠。” “小潔,你是不是同我開玩笑?” “哪個同你開玩笑?” “這種小店沒啥個好菜,不是你吃的地方,再說又在我家門口,這。。。。。?!?/br> “你是擔心鄰居說閑話?” “這倒不是,我是光棍兒,女人多多益善,怕什個閑話?只是你有老公,萬一被熟人撞見,傳到你老公耳朵里,你就沒得安耽了?!?/br> “我的事我自家有數,你表擔心。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我什個菜都吃過,不講究店大店小,菜好菜差,吃得開心就好。” “那好吧,到時可不要說我介小氣,請你在小店里吃飯噢!” 舞兒跳好后,兩人儼若一對夫妻,步行著到了缸兒巷,吃飯還早,便到阿明屋里去坐。 “啊呀阿明!你屋里是貓窠,還是狗窩?”小潔驚得了眉頭都直了。 “嘿嘿,不是窠,不是窩,這叫閣,閣樓的‘閣’,你懂不懂?”阿明自我解嘲。 “書香閣?你臉皮真厚!你看這灰塵,都好寫字兒了!你看你的棉被、枕頭——真膩心!” “小潔,我從來沒覺得膩心過,一蓋上就像睡在十里香海里?!?/br> “表好胚!” “嘿嘿,光棍兒有什個要好表好,吃得粗飯,穿得邋遢,睡得香,賽過神仙?!?/br> 小潔也不同阿明亂打甏3了,換了雙拖鞋,像個主婦似的,又抹桌,又拖地,忙得個汗兒滿臉。阿明看她那樣子,想拿毛巾交給她,一聞臭哄哄的,不好意思給她,就去抽屜里翻了塊小的新毛巾出來,用自來水打濕了。 “要不要我來給你揩?”阿明像貓兒見腥眼饞。 小潔微微一笑,仰起臉來。阿明細細地看,輕輕地揩,心跳卵跳,恨不得一把抱了,去親她的朱唇。 這時是要燒夜飯的時候了,江大媽出來了,看見小潔在忙碌,同她打了個招呼,就朝阿明笑著點點頭,意思是說“不錯”。 “阿明,棉被、枕頭什么的,下次你休息,我幫你來洗。天熱了,也好用席子了?!?/br> “不用,不用,我自家洗,自家洗!” “我看你跳舞抱女人都忙不過來了,還自家洗?” “那多難為情?!?/br> “難為情就放在袋兒里好了?!?/br> “小潔,好了,好了,不要再搞了,我們吃飯去?!?/br> 家里一番打掃,整潔明亮了許多,阿明頓時有了馨香的家庭感。他關上門兒,帶小潔下樓去,金彪見了,兩只烏珠兒都彈出不會翻動了。 “啊呀呀!阿明,你這只燈籠急個套會介亮的,什個時光、什個地方去照了個美女來?”金彪嘖嘖羨嘆。 “嘿嘿,舞廳里,舞廳里?!卑⒚鞑徊m他。 “啊呀,老子每天戧鍋刀、飯蓋兒,天天想跳舞去,天天不去跳舞,啥個時光弄得到美女呀!”金彪口內水都快流出來了。 “還來得及,還來得及。”阿明道。 點了炒青蛙、炒雞蛋、紅燒鯽魚、蘿卜骨頭湯幾只菜,兩人各一瓶冰啤酒,坦悠悠在門口吃起來。 太陽正好下西山,天上的云朵在飄動,紅紅的霞光映照在巷子的白墻頭上,閃幾閃幾的,仿佛是在閃織著一個黃昏的戀情夢。墻頭邊兒的朵朵潔白、橙紅、金黃等顏色的野菊花開得正燦爛,微微搖著可愛的小臉兒??上г谠熘泻痈呒埽床坏胶舆厓呵嗲嗟牧鴺鋬毫耍蝗?,情趣可能更要濃些。大大小小的人這時搬出桌子、凳兒來,準備吃飯了,而花貓兒、小狗兒或走著,或蹲著,似乎在等待主人給它魚頭、骨頭吃。 “小潔,家常菜,對不對胃口?” “好久沒這樣子吃飯了,好像又回到了從前?!?/br> “很留戀從前?” “是的。那時光我家也在河邊擺張小桌兒,雞呀狗的在旁邊,我阿爸姆媽腳兒翹翹,扇子搖搖,老酒渳渳,螺螄嗍嗍,筷兒敲敲,歌兒哼哼,把好吃的菜揀到我碗里。唉!都過去了,下輩子再來過了?!?/br> “幼年無知,童年天真,少年無憂,青年好玩,成年心煩,等到老年了,就存回憶了?!?/br> “那我們是成年人了,心煩?” “你不煩?” “怎么說呢?” “是不是心煩青春的尾巴像天上的晚霞即將消逝?” “也許?!?/br> “所以,想我們的從前了?” “有點?!?/br> “重溫?” “你不想?” “想?!?/br> “可你要朝三暮四?!?/br> “看你鎖不鎖得住我。” “他不在,我能鎖住你;他在,可能鎖不住?!?/br> “他今天不在?” “去西亞、中東了,洽商絲綢貿易,一個月?!?/br> “哇!你自由了,就給我電話?” “是的?!?/br> “那小孩誰管?” “他父母?!?/br> “那晚上可以不回去了?” “去你的!第一天,這么快?” “歡喜不在時間長短。” “。。。。。?!?/br> “怕了?” “你那張床這么臟,哪里洗澡?” “腳盆?!?/br> “腳盆?哪是什么朝代?” “越古老越有趣?!?/br> “那我粘住你,你就不自由了?!?/br> “你總不會不讓我去開出租車的吧。” “那不會。但不允許你找搭子。” “找對象呢?” “那可以?!?/br> 【注釋】 1老老大:杭州話,很大之意。 2交交紅:杭州話,很紅之意。 3亂打甏:杭州話,亂敲打酒甕。甏,杭州人讀“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