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114. 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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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空虛、寂寞得很,這晚不讀書,他實在想秀云想得要死了,便關上中心店的大門,跨上自行車,想再去她家搏搏看。 白天下過一場雨,梧桐樹葉兒飄落下來不少,橫七豎八地在到處是水汪凼的馬路上靜靜地躺著,月光似乎被連綿不斷的秋雨下得頭疼了,無精打采地看著這些枯黃、干癟的身子。這是一幅冬天快要來臨的蕭殺之圖,唯有街面上有不少私家店兒開著,有賣服裝鞋帽的,有賣皮包燈具的,店堂里也有人進進出出,給人一些暮秋的生氣。 改革開放了,人們有了經濟頭腦,那些臨街的地段好的人家,紛紛開起店兒來了,這不但解決了些就業問題,也方便了人民群眾的生活。阿明感覺到了時代正在發生變化,有些日新月異了,只是他的觀念就像擱放在舊書架上的陳年不古的書兒,上面積滿了灰塵和蛛網;他的思維還像火車輪子,沿著筆筆直的鐵軌往前開,一點兒都不會出軌的樣子。 時候還早,阿明沿著中山中路往北走,忽然想起了小潔在紅太陽擺地攤兒,有些日子不見她了,特別是小露好不好,還是有點記掛的,于是他想順便去轉一轉、問一問。 自補回團費后,他雖然如釋重負,但手頭還是緊巴巴地,一分一厘都想省著用。所以,有時咀嚼小潔的話兒,覺得還是有點道理的。 紅太陽廣場好久不去了,如今的夜晚不同于過去了,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熱鬧得叫阿明驚訝。 展覽館的左側,連排搭著許多簡易的棚兒,棚兒下面的架子上吃的用的穿的戴的什么商品都有,琳瑯滿目。這亂糟糟的貿易市場雖然與高大、莊嚴的展覽館不相協調,但繁榮的景象都映在了人民群眾的笑臉上了。 商品的顏色是那么地五彩繽紛,而人們的衣著很少再看見過去補釘加補釘了。是呀,改革開放沒幾年,許多日用品、食用品都取消憑票購買了,而人們已被調動起來的拼命工作的勁頭,就像錢江潮水忽然間滾滾地涌了起來,勢不可擋地奔向遼闊的江天。 小孩子興高采烈地跟在大人的后頭,手里拿著各式各樣的玩具,嘴里舔著棉花糖,咬著冰糖葫蘆;少男們穿著雪亮的尖頭皮鞋、喇叭褲兒,少女們則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攤主拿著披著夾著商品,有的甚至站在凳椅上,大聲叫喊“上海貨”、“大減價”、“出血價”等,招徠顧客。 阿明耳目一新,欣喜不已。他沒想到除出夜校的瑯瑯讀書聲,這里還有另一爿精彩的勤勞致富的天地。 確實,改革開放一如春風化雨,吹拂著滋潤著貧窮而落后的中國,嫩芽在枝頭爆出新綠,花蕾正舒綻著葉兒,灰暗的大地將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了。 他逛到東,蕩到西,兩只眼兒在搜索著小潔,終于在熙攘的人群里看見了她。 她的攤位赤橙黃綠青藍紫,掛著的擺放著的絲綢商品,色彩格外地鮮艷奪目。不少大姑娘挽著戀人的手臂,指指點點著“新娘子”衣。那都是繡著大花兒的綢緞絲棉衣,好看極了。元旦、春節快到了,是結婚的高潮,這衣裳還有精美的絲巾兒,自然吸引了許多顧客。 阿明的眼睛忽然像電燈泡那樣亮了起來。小潔穿著藍底紅花的樣衣,圍著桔黃色的紗巾,眉毛、嘴唇描過了、涂過了,臉上似乎還抹過粉兒,頭發盤成一個髻兒,髻兒上套著粉紅的紗飾,就像一個美麗的新娘子站在他不遠處,包扎著幾塊紗巾。 他幾乎要喊出聲來了。忽然,一個小伙子從柜臺下面站了起來,拿上一包東西,放在柜上拆了起來。 任何人看一眼,都知道他倆是一對小戀人。阿明更是明白,連忙側轉身兒,回頭走了。他到了一處隱蔽的地方,點上一支煙兒,又朝小潔看了起來。他沒想到她打扮過后會是那么地漂亮,就像天上的小仙女。然而,一支煙兒抽完后,他曉得與小潔不可能再有從前了,她給他洗衣裳只能是下輩子的事兒了。 阿明心里頭苦汪汪1、酸津津2,腳步兒都重了,推著自行車慢吞吞地往寶善橋走。他知道秀云要10點下班,這時9點還不到,時間足足夠夠了。 路過中河的梅登高橋,他停下了腳步,望著河兒,望著橋兒,那落雨天的一幕便浮現出眼前來了。只不過半年光景,一切似乎都變得無情無義了,快樂、幸福悄然離他遠去了,就像那運河的水兒,翻著滾著流向了黑暗無邊的東頭。 曾經的卿卿我我只是一個短暫的夢兒,如今阿明想要留住這個夢兒,看來也是渺茫茫3不可及了。 只是一絲希望像鬼火般在崇山峻嶺里忽明忽暗,誘引著他一步步走向戀崖。他深知僅憑一己一勇是無法跨過這萬丈深崖的,但是在絕望之前,還是想大吼一聲,當回響不再時,那么縱然粉身碎骨,也無怨無悔了。 寶善橋同樣勾起了阿明不盡的思念。那時月亮掛在橋頭,楊柳在夏風中依依,東河的水兒漣漪陣陣,一切都美好,尤其臨別前那脈脈的不忍分離的眼神,是那么地動人心弦。眼下,刻毒的秋風像刀似的割在臉兒上,叫阿明愁腸百結、欲哭無淚。 那一絲希望隨著殘酷無情的指針的滴答聲終究破滅了,黑咕隆咚的夜空下已見不到一個人影兒了。他最后看了一眼大院的門,失望地走向他的歸宿。當快要轉過街口時,回頭再看一眼,只在路燈下有一個自家的孤獨的影子。 寒風越來越凜冽了,天空里整日彤云密布。快臨近期末考了,胡鳴的阿爸生病死了,游鱗齋學友們分成兩組,各輪流一天,第三天則都來陪夜守靈。 現在的朝暉可是個好地段,可在那時還是一片農房,夾著一塊一塊的農田和水渠。胡鳴住的家就在中北橋旁的拆遷安置房里。 第三天的晚快邊兒,紛紛揚揚下起了鵝毛大雪,不多時,滿天皆白了。胡鳴下午四點光景就去武林門長途車站接從椒江趕回來的老婆和兒子,夜越來越深了,還是沒回來。 學友們一邊守靈,一邊整理著考試內容。天氣實在太冷了,那安置房簡陋不密封,加上門兒又不能全關,風兒呼呼地吹進來,凍得手指頭、腳趾兒都僵麻了,盡管大家不時地喝口高梁酒,還是難以抵擋寒冷,盼著這一夜早點過去。 他們呵著氣兒,有時到煤爐上烘下手兒,依然圍著一張小桌抄寫著。夜大、電大有那么多課兒要考,時間對他們來說很寶貴。所以,大家都咬著牙兒,誰也沒有歇下來。 已是半夜里了,雪越下越大了,胡鳴還沒回來。雖然大雪會堵路,但也不會延誤這么久,一早就要出殯了,胡鳴在杭州沒個三親四眷、六姑七姨,許多事兒要等著他回來作主。大家正心焦的時候,樓下的雪地里響起了沙沙聲。 “來人呀!快來人呀!” 突然,一個女人尖聲喊叫起來,在這樣的夜里聽起來格外地嚇人。學友們紛紛跑下樓去,看見胡鳴四腳朝天倒在雪地上,奄奄一息的樣子,他老婆則抱著貓貓頭4哭作拉污的。 他們急煞拉污地把他抬到了樓上,掐人中,撫胸口,用熱毛巾焐臉抹手兒,胡鳴才漸漸活轉了過來。 原來,又冷又餓,推著母子倆在厚厚的雪地上很難行走,連續七八天陪他阿爸又沒好好交合過眼兒,他終于累倒了。 吃下一碗泡泡面,喝過幾口酒后,胡鳴才有了說話的力氣。大家勸他喪事辦好后,好好地休息幾天,夜校的第一門課就不要去考了,他歪著頭頸不肯,這叫大家很感動。 看著胡鳴一定要去參加考試的樣兒,阿明忽然想起《禮記》中“時過然后學,則勤苦而難成”這句話兒來了。想想胡鳴他們大都有家小了,還那么孜孜不倦,而自己年齡小,無所牽掛,正是讀書的好時光,可以安安心心好好交地學習,一旦年齡大起來了,雜七雜八的事兒多了,記憶力減退了,再是個勤苦努力也難有成就。他這般想著,一種只爭朝夕的緊迫感油然而生。 繁重而又辛苦的考試終于完了,新年的鐘聲又敲響了。這一年的春節,老二阿龍結婚了,新房做在家住四條巷的女方家。 年度商業系統表彰大會在省人民大會堂舉行,令阿明欣喜若狂的是,當他回頭朝上層望去,看見了朝思暮想的秀云。 在進大會堂的時候,他的兩只烏珠兒就睜得老大老大,時時刻刻注意著人流中有沒有她——這是個難得的日子,秀云極有可能也來參加。 阿明幾乎無心于臺上的隆重了,一顆心兒早已飛到了她的身旁,急盼著大會早點結束。 他不時地回過頭去,生怕她不翼而飛,當大會開得差不多時,就到大門口候著了。 散會了,人群如潮水般涌了出來,他看見她推著車兒出來了。 “秀云!”阿明激動萬分,聲音都有點兒抖了。 “阿明,是你?”秀云與他恰好相反,冷若冰霜。 “秀云,這、這是怎么回事?我去過你單位、家門口好幾次了,都沒遇見你。” “遇見了又怎樣?” “你、你——變了。” “我一點都沒變。” “秀云,好久沒見你了,好想你!天不早了,一起去吃個飯吧。” “家里人等我回去吃的。” “你是不是還恨我那晚對你動手動腳?” “不恨。” “那為什么不想和我在一起?” “不可能。” 他倆穿出國貨街,沿浣紗路往北騎。阿明騎到初識她的地方,再看看她不理不睬的樣兒,一股苦澀頓時塞滿了胸膛,就快噴腔而出了。 “秀云,究竟為什么?” “沒為什么。” “你不說,我會難過一輩子的!” “那晚,我哥被抓進去了。” “抓進去了?什么原因?” “說是聚眾yin亂。他有許多朋友,常去家庭舞會的,沒想到會弄出這事來。” “你哥后來怎樣了?” “我爸媽托了很多關系,輕判了,兩年。” “哦,這樣的。那你為什么不給我一個電話?” “我爸媽不準我晚上再出來。我把與你的事兒說了,他們說社會上的人不三不四的,也正如你所說的‘門不當、戶不對’,堅決反對我繼續與你交往。我哭了不知多少次了,有時站在橋頭,想起你站在那里送我進大門的人影,也想到了那個——我已把你忘了。” “你沒忘記我!也不會忘記我!秀云!” “隨你怎么說,怎么想,怎么恨我。為了不讓你找到我,我調了工作單位。” “怪不得找不到你!你現在在哪里工作?” “沒必要讓你再知道了。” “你是不是和陳小子好上了?” “我跟姓陳的那個娘娘腔的人好上了?阿明,你太會亂想了,也太輕視我了!你以為我是‘抹桌布’、‘墨水瓶’啊!” “秀云,沒你我真的很難受!” “阿明,有些事是沒辦法的,彼此留下點可以回憶的,就夠了。” “秀云,想不到你會這樣狠心!” “我快到家了。阿明,祝你讀書有成,生活快樂!” 阿明丟魂落魄漫無目的地騎車到了少年宮,停了下來,望著微浪的湖面發起呆來。這時華燈初上,已有對對情侶坐在湖邊椅子上了,也有的手牽著手兒漫步在初春的小道上。 這意外地遇見秀云,就像一粒石子丟進了他本已寧靜下來的心湖,又蕩起了一陣陣悲傷的漣波來。他竭力想把它壓制下去,但椅子上一對小情侶打情罵俏的聲音傳入耳朵,這道漣波于是攪得他更加心神不寧了。 他受不了那情語的刺激,便過了馬路,在小河邊的條石兒上坐了下來,點燃煙兒,聽著西湖里放下來的水聲,回想著剛才與秀云的說話來。 都說幸褔、快樂是自己追求、創造出來的,然而,阿明冒著挪用公款的危險,是個男子漢勇敢而堅決地抱起她,結果呢?和她的故事,就像眼前奔瀉下來的水兒,翻滾著白白的泡兒,曲曲折折往東一逝不復返了,只在夜色里飄渺著薄薄的水霧兒,永遠地殘存在他的記憶中了。。。。。。 【注釋】 1苦汪汪:杭州話,苦澀。 2酸津津:杭州話,酸楚。 3渺茫茫:杭州話,即渺渺茫茫。 4貓貓頭:杭州人對嬰兒、小孩子的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