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106. 詩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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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這“掛罐兒”是順口說出來的,也許秀云跟杭州人交往太少了,也喜歡聽杭州話,所以要搞懂它的意思。 其實,姑娘兒跟男伢兒一樣,對異性的生理同樣抱有濃厚的好奇。所以,一出現這方面的言詞,為了滿足這好奇,自然會問個蘿卜不生坑。 “呵呵,秀云,這‘掛罐兒’,就是男人的那個東西,踫不到女人的那個東西,所以就像罐兒那樣高高地掛在那里了。” “噢,我明白了。你們杭州話,很多都轉彎抹角的,如果理解了,還是很形象的。” “秀云,你既然生活在杭州,杭普話還是要了解一點的。不然,人家在罵你,你都不知道哩。” “阿明,你這‘人家’,是不是杭普話?” “對,對!‘人家’就是說別人、他們。” 臨平百貨大樓燈火通明的,要營業到晩8點。阿明心想這下糟完了,這十幾塊錢要么不烊,要烊一下子就烊光了。 秀云蕩著看著金器玉器柜臺他心一點兒都不寒,剛剛認識,總不見得叫他出血1出得那么大,如果她這樣貪財,就直接好同她說“拜拜”了。蕩到了服裝鞋帽柜臺,這下阿明心都拎起來了,捏著鈔票的手兒都出汗兒了。 幾枚硬帀在他的袋兒里一忽兒翻到底,一忽兒翻到上,不停地在大拇指和食指間憂郁地跳著舞兒,已是汗粘粘了。那紙幣已被捏來捏去捏成千壑萬澗了,就像老嫗額角上可憐的皺紋。硬幣和紙帀,支撐著阿明的力量和他作為一個男人的榮光,但這遠遠不夠,就如大廈用了數根細木支撐,大風一起便會轟然坍塌。 改革開放了,服裝的顏色、款式不像過去那般單調了,叫人眼花繚亂的。女人都喜歡穿戴打扮的,這點阿明心里頭明白。不要說女人,即便好幾套畢畢挺的新潮男裝,他都看得想買來穿了,只是苦于袋兒里沒銅鈿,所以口內水只能往下咽。 他忽然想起《百萬英鎊》那本電影來了,如果袋兒里鈔票厚篤篤2、老老壯3,他就不會跟在秀云屁股后頭轉了,而會瀟瀟灑灑指點江山,“這件好看”、“那件適合你”、“想買就買”,諸如此類的話兒,就會說得梆梆響4了。 現在,他只是在想如何逃走,或者跟她并不認識。 他希望她看一眼就走,希望沒有衣服留住她的目光,甚至希望大樓突然停電了。 “媽的!現在崇拜起物質來了!都想花花泡泡5過日子了!勤儉節約、艱苦樸素的思想哪里去了?” 阿明一邊暗罵著,一邊注意著秀云的眼神和動作。當她停下腳步兒,看著架上的衣服時,心頭就卜篤卜篤起來——這時間過得也太叫人難受了! 都說男人陪女人逛商場是活受罪。女人看到這件衣服歡喜,看到那雙皮鞋也歡喜,樣樣歡喜,但粘粘千千挑剔得很,男人參謀做得好還好,做不好路上、屋里頭一頓臭罵,弄得不好三天一禮拜沒得篤了。不是說男人小氣不肯買單,他們實在是心煩不過,寧愿站在大門口吃風兒,淋雨兒,篤悠悠地抽支煙兒等待來得舒暢。 而對袋兒里燥括悉索的阿明來說,喉嚨響不來,走又走不掉,就更活受罪了。 好在秀云蕩一圈而已,這叫阿明如釋重負,暗舒了一口氣兒。 不料,她蕩到文具用品柜臺,彎下腰兒,挑起鋼筆來了,叫營業員拿出兩支來。 這下阿明剛放下的心又拎起來了。他迅速地眇了一眼玻璃柜里那兩支鋼筆的標簽,都要十四五塊一支。他暗幽幽急忙在袋兒里數起角子來,夯不鋃鐺都不夠呀! “這下糟完了!這下糟完了!”他叫苦不迭。 “阿明,來,這支送給你。”秀云一邊會鈔,一邊對阿明道。 “我有筆!我有筆!” “你那支筆尖都歪了,換一支吧。” “好寫!還好寫!” “阿明,我看你上課記筆記時,經常甩鋼筆的,肯定用著不方便。” “秀云。。。。。。” “都是同學了,客氣什么?” 阿明既激動又慚愧。激動是秀云在注意他,且這般大方;慚愧是自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秀云把鋼筆插在了阿明的表袋里,好好地看了他一眼。阿明真的無地自容了,臉孔都紅透了。 這一來,在后來漫無目的的閑逛里,他反而做忌起來了,話語也不敢亂頭說了,生怕她聽了起反感,生怕她討厭他。 阿明也覺得自己很奇怪,這忽然之間,秀云的形象由表及里鉆進心里頭來了,鉆得他對她不但刮目相看,而且恨不得一把把她攥在手心里,永遠不讓她離他遠去。 一陣香味從小攤兒上飄出來。路燈亮亮的,下面有幾輛手推的平板車兒,車上放著犖的素的食品,還有炒鍋、調味品。車旁有小煤爐,上面鍋子里燒著水兒。人行道上幾張小方桌邊坐著不少人,在津津有味地吃喝著。 “秀云,肚子餓不餓?吃碗餛飩、水餃,或者炒面再回校去吧。”阿明錢所能及地想回謝秀云。 “阿明,我晩飯后不再吃了,在減肥,我都一百三十斤了!你餓,吃點再走。”秀云道。 阿明那時也只有115斤左右,秀云確實很壯實,看來是真的在減肥,也不好強叫她吃,便自家叫了碗菜rou餛飩。 秀云瞇著雙眼皮的眼兒微笑著看著他吃。夜風吹動著她的秀發,在路燈下閃著晶亮亮的光。她的手兒托在紅襯襯的腮兒上,圓圓的臉蛋兒略微有點側斜,就像古畫上少女坐在花園里思春的模樣,那樣兒真的很迷人。 阿明不敢直視她,她的眼神兒如春水熠波,令他心慌卵跳。也許北方人性格直爽,不同于南方人那么含蓄,所以,從她烏黑的晶亮的毫不掩飾的眸子里,流露著她對阿明的好感——這點阿明是有經驗的,是完全能感覺得到的。 阿明偶然抬起頭來,那專注著看他吃的眼光如同離弦的箭兒,并且帶著一團熱烈烈的火焰,直射入到他的心扉中。他的血管頓時急速賁張,沸騰起來的血液包圍著那箭兒,生怕那射手突然把它抽了回去。 在他獨自坐在寢室的窗前時,那眼神兒又恍若深邃、寂寥天空中的流星,劃亮了阿明黑暗、落寞的心田。女人一個個都離他遠去了,他的精神茫然不知所托,就像冬野里凋敗的景象,寒風呼呼,冷雨凄凄,一絲兒溫暖都沒有。這流星剎那之間給他帶來了光明與憧憬,使他感覺到了大地即將回春的好兆頭。 阿明反反復復地摩挲著米黃色锃亮的派克鋼筆。月牙兒掛在窗欞兒上,小星星調皮地眨著眼兒,風兒習習地吹在臉兒上。他覺得今晩的月牙兒、小星星特別地可愛,而風兒則同他特別地親昵,親昵得叫他的詩緒忽兒翱翔于碧海藍天,忽兒盤旋于峻峰秀谷。他再也抑不住忽兒舒緩、忽兒澎湃的詩緒,伏案寫了起來。 第二天的一早,他和她是約好去西山看日出的。 晨風有點兒冷,可是鳥叫卻很動聽。疏星淡月漸漸消退了下去,燦爛的朝霞一片片、一縷縷先浮現了出來,天邊的云朵漸漸變成了銀白色,太陽就快出來了。 差不多通宵的寫詩,阿明的精神并不是那么地好,在等待日出的時候,哈欠不斷。 “阿明,你昨夜是不是沒睡好?” 秀云的瞳仁被光輝映照著,格外地清澈和明亮。阿明在看她時,看到了她瞳仁里小小的有點委靡的自己,不好意思起來了。 男人始終要在喜歡的女人面前精神飽滿,對女人而言,這不僅僅證明他對她的重視和喜歡,而且更是一種力量的依托。 “秀云,昨夜我寫詩寫晩了,沒睡好。” “寫什么詩呀?能讓我看看嗎?” “還沒全寫好。” “看你神神秘秘的樣子,情詩吧,是不是想念過去的那個女朋友呀?” “不是的!不是的!” “那么,是寫西山上的杜鵑花,或者黨校的荷塘月色吧。” “秀云,培訓組知道我常在團訊上發表詩歌、散文的,前天叫我寫一首詩,明天下午聯歡會上去朗誦,昨晚才有了詩興,所以用你送我的鋼筆不停地寫呀寫。我普通話說得不太準,朗誦時你可別笑我噢!” “阿明,我怎么會笑你呢?我聽到你的聲音,心情就覺得很舒暢。” “我的聲音難道有那么好聽嗎?” “是種感覺,真的!” 聊著天兒時,不知不覺太陽已跳出地平線了。阿明在山上、海邊都看過日出,那壯麗的景象無與倫比,加上山和海的風景,美麗至極,而臨平山前是一片雜亂的房屋和溝溝田田,突兀著不少粗粗細細的煙囪,冒著滾滾的黑的灰的煙兒,大煞風景了。 秀云則興高采烈的,對紅紅的太陽贊嘆不已。彩霞照在她的臉上,素面朝天文文靜靜的臉蛋兒顯露出幾分嫵媚來,尤其轉臉朝阿明看時,令阿明怦然心動——這一張可愛的臉兒,瞬間便烙印在他的腦海里了。 培訓班匆匆就要結束了,廣播喇叭里歡快的《歌唱祖國》、《在希望的田野上》歌曲完后,學員們一個接一個上臺表演歌舞。輪到阿明了,他整了整衣服,拿著詩稿走上臺去。 說句實話,阿明這人筆桿兒搖搖還是來賽的,要他上臺表演肯定是不來賽的。下面坐著五六十個人,又是第一次,對普通話也沒信心,阿明不免緊張,蒸籠鼻頭早已沁出點點小豆兒來了。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怦怦心跳,朝她坐的地方眇了一眼。突然之間,一種神奇、激蕩的磅礴大氣有如旭日東升在他心底里涌起,其他在座的人似乎被這大氣一剎那間淹沒得無影無蹤了,只有她站在秀麗的彩云之端,朝他凝視——他抑揚頓挫,忽兒情深意長,忽兒激昂慷慨,只為她一人而朗誦了: 云 一顆枯澀的心, 念碎了雨季的夢尋, 西山杜鵑開時, 遇見了初春的那朵云。 秀而不妖媚, 麗而不陰沉, 孩提般的笑聲甜美, 青春似的歌喉激奮, 同志式的友誼真摯, 一霎間都在云中留存! 古老樟樹下的清晨, 悠悠蛙鳴里的黃昏, 課桌前的遐想, 山徑上的繽紛, 有云的撫拂, 枯燥變得清新, 短暫因此無盡。 也許樟樹不會陪到永遠, 哇鳴卻能伴你終身, 除非這星球毀沉! 青山離不開云的吻, 綠水更喜愛云的親, 鐘擺在摧殘, 日出月落的歡樂離分, 各奔崗位之前, 好想挽住這朵云。 心中的云, 秀麗的云, 祈望在校園留下痕印, 莫再念碎昔時的夢尋! 【注釋】 1出血:杭州話,出錢之意。 2厚篤篤:杭州話,很厚。 3老老壯:杭州話,很壯。 4梆梆響:杭州話,很響。 5花花泡泡:杭州話,男人有女人,女人有男人,舒舒服服、風風光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