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55. 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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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逞起了威風,每天熱辣辣的,似乎要融化了這城市而后快。 窗下許多樹呀草啊被曬癟了,曬死了,泥地也龜裂成一塊一塊的——據說這是杭州1934年以來最熱的夏天。 學習班中午有兩個小時的休息。阿明怕露出疤兒難看,天天赤膊穿長褲,坐在桌前練毛筆字、看書。由于悶熱不透氣之故,雙腿上長出了許多點點的紅色的丘疹,越撓越癢,越撓越多,還流出膿水來。 因為天天要熬夜,有時實在疲倦得搪不牢了,便躺在床上想瞇一會兒眼,這時的sao癢伴著灼痛瘋狂攻上心來,使他無法安睡。 赤日炎炎,酷暑逼人。阿明天天受著苦難的煎熬,天天盼著下雨,盼著秋風吹來,然而太陽就那么惡狠狠地掛在天空,無視著人類對它的痛恨。 總算有舒心的一天了——學習班安排去江蘇善卷、張公二洞游玩。 兩輛有著蓬兒的圓頭的解放牌大卡車不時地鳴著喇叭,奔馳在原野上。 山巒青青,樹木青青,小河青青,太陽是紅的,天是藍的,云是白的,稻田是金黃的,村莊是黑白的,晨煙是裊裊的,太湖邊上的蘆葦是搖曳的,點點白帆飄渺在云水間。 狹窄的坑坑洼洼的柏油馬路上,“農業學大寨,抗旱保豐收”、“抓綱治國,大干快上”等一幅幅標語映入眼簾,瞬間后去。 大家擠坐在用木板搭起來的座位上,或歡歌,或笑語,或打牌,或瞌睡——這是個難得的輕松日! 善卷、張公二洞的美妙景象令阿明贊嘆不已。 洞中燈光色彩斑斕,忽明忽滅,仿佛置身仙境。各種動植物巧奪天工,千姿百態,維妙維肖。洞中有洞,洞洞深邃,上下曲折,左右逶迤。尤其是善卷洞中水洞的天穹壓頂、張公洞中海王廳的金碧輝煌,奇異壯觀,嘆為觀止。 游畢二洞,到杭州城北時快五點了,因為次日放假半天,所以路上很多人陸陸續續下車回家去了。 阿明沒有回家,到華家池后,拿了臉盆、毛巾等,便去淋浴間想痛痛快快洗個澡。 這淋浴間是孤零零在招待所外面的,靠著圍墻,簡陋得很。擋住男女間門兒的墻上用墨汁寫的“男”“女”兩字,日曬雨淋已是模糊不清,而用硬器歪歪扭扭劃在“男”字上面的一個“女”字,“女”字上面的一個“男”字,倒還看得清楚。 平常晚飯后,很多人都在這一時間段內沖進淋浴間,在三個龍頭下擠擠挨挨洗澡。阿明怕露出瘡疤難看,也不去軋b軋卵1,天黑下來時,都去食堂外的水池邊沖洗的。 今天人不多,他也弄不靈清究竟哪間是男的,哪間是女的,平時看到男女都有進出的,而此刻兩間都沒人,便隨便進了一間去洗。 剛洗了一會兒,阿明聽到隔壁有男人說起話來,水聲嘩啦啦地響。這一下還了得,萬一有女同志進此間來洗澡,豈不要弄出大笑話來? 阿明暗暗叫苦,心急拉污洗起來,希望不要有女同志來。 也真他媽的活見鬼了,有兩個女的說說笑笑來洗澡了。她們在旁間的墻外站了一下,便要進阿明這間來。 阿明聽到她們說話的聲音時,就曉得不對了,連聲假咳,目的是提醒她們不要進來。這兩個女的或許談卵談昏了頭,竟然推開了門進來。 阿明急忙用毛巾遮住下身,大喝一聲“有人在洗”。 前頭那個女的“啊”地一聲叫,丟了臉盆就跑。 阿明胡亂洗完,出了淋浴間,只見兩個女的站在泡桐樹下,瞪著驚異的眼睛朝他看。 這兩個女的雖不是很熟,也說過話的,阿明尷尬地回笑一下,進了招待所。 牛鋼這晚不在,阿明在小賣部買了點吃的,一個人脫了長褲,坐在桌前——這是他進學習班以來最愜意的一天。 這晚的月亮很圓很亮,蟲聲蛙聲一片。 阿明心靜了下來,咬著筆頭,打算寫一篇游記,正起頭時,值班的負責人敲敲門,叫他到辦公室去。 “有人反映你晩快邊在女浴室汏浴,有沒有這回事?”負責人問道。 “浴是汏的,但我不曉得哪間是男的,哪間是女的?!卑⒚鞒粤艘惑@,實話實說。 “你進學習班不是一天兩天了吧,怎么不曉得呢?介熱的天氣,難道你沒汏過???” “我喜歡在水池邊沖沖的,今天耍子兒回來,身高頭灰塵木佬佬,想好好交汏個頭,所以頭一次去汏。那墻高頭‘男’、‘女’寫得不是太清楚,叫人無所適從,當時兩間又都沒人,就隨隨便便進去了,沒想到會這樣的?!?/br> “哦,什個套的,下次不好再到右邊那間去汏了?!?/br> “殺了我頭也不會去汏了!” 阿明回到寢室,想寫游記的勁頭一點兒都沒了,打了好長時間的呆鼓兒。怪來怪去都怪腳高頭的疤兒,否則今天也不會出這個洋相了。 他望著窗外,撓著癢兒,怨著自己。 他又想起在工場里,夜飯吃好后,放下大腳盆,倒兩瓶熱水,摻上熱乎乎的井水,一個人坦悠悠2地汏,沒人來張望,多少瀉意3。 洗好后,與子榮、寶生、定富及子榮的同學建軍,要么在工場里打牌兒、聊天兒,要么到山高頭去唱灰調兒、釣饞星婆,多少開心。 阿明想著想著,忽然起了詩興,可是他不懂格律,提起筆來胡亂地寫道: 赤日炎炎似火燒, 陋室難眠受煎熬, 不如回到云居山, 赤膊赤卵好逍遙。 這般胡思亂想了一些時間,他咬了咬牙,摜下筆兒,進了辦公室。 “阿明,你還有什個事兒?” “領導,我想回豆芽菜工場去?!?/br> “回工場去?” “是的。” “為啥?” “我是個初中生,也沒好好交讀過書,做記錄老是跟不上,所以想回去。” “阿明,既然你來說了,有件事兒就預先跟你講一下,你好有個思想準備,但此事還沒最后定下來,外面不要去說。” “領導,做啥個思想準備?我只不過去汏了個浴,一點兒壞事都沒做呀!” “阿明,不是說的這件事兒,而是關于運動的事兒。你應該知道‘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線’。這次雙打運動中,我們有些同志急于求成,或者邀功心切,對被審人員撳頭皮、抹頭頸,甚至吃巴掌、罰站跪等,不少交代好后出去的人寫狀子,四處申訴,說是在體罰、逼供下受不了才交代的,要求重審。這翻案風已鬧得很厲害,引起了市、區領導的重視,正在研究取消三集中學習班,工作人員各回原單位,只留下七個思想、素質好的人到市公司去,成立專案組,負責復查案子,組織上正在考慮你也去,所以你要做好這個思想準備。” 阿明一千個一萬個沒想到,連“謝謝”兩個字都不會說了,回到寢室,心情好得一塌糊涂,又提起筆來,搖頭晃腦寫道: 山窮誰說無路走, 豁然見到點點柳, 夏熱過后是涼秋, 劫去運來月當頭。 “阿明,聽說昨天你到女浴室去汏浴了,大家都在當笑話說哩?!钡诙彀鴷?,牛鋼敲著飯碗,對正要出門去食堂的阿明道。 “搞錯地方了?!毕挛缇陀腥擞卯悩拥难酃饪窗⒚?,他也裝著無介事4,但肚皮里總是節里骨碌的,不是蠻舒暢。 “爽不爽快呀?”牛鋼話里帶著一點挖苦的味道。 “哦喲,牛鋼呀,汏個浴而已,又沒看到啥西,沒啥個好驚頭怪腦的。”阿明說話有點兒硬嗆。 “阿明,跟你開開玩笑,汏個浴是蠻正常的。”牛鋼話中帶刺。 “有啥個玩笑好開?我小時候還偷看過小嫂兒汏浴啰!”阿明頂了他一句。 牛鋼見阿明臉孔肅肅起5,也不敢再多說了。 吃好夜飯,阿明覺得牛鋼有點兒討厭,不想和他再說話,便拿起毛巾、牛頭褲,出了招待所,往城河走。 他想好了,夜飯吃好后,有將近兩個鐘頭的空閑,何不到城河去游泳,一天到晚練字兒、看書兒,實在有點累。 于是阿明穿過田畈、鐵路,到了河邊,撲通入水,盡情游玩,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代。 城河里有不少人在游泳,還有人在垂釣。落日紅紅的,晚霞布滿了天空,城東艮山電廠的煙囪冒著白煙。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阿明看到了絢麗的夕景,馬上聯到了唐代詩人王維《使至塞上》的詩句。他沒想到,城河的黃昏居然如此地賞心悅目,早知這樣,就天天來了,豈不快哉! 更重要的是,就不會有洗澡的尷尬了! 他緩緩地游向對岸,看見對對情侶手牽著手兒在柳道上漫步,還有的坐在木椅上喁喁相語,不禁想起了與劉三姐那個浪漫的夜晩。 忽忽大半年過去了,人各一方。她過得是否還好?是否還記得曾經痩不拉幾的他?是否已和心上人談上戀愛了? 他自在而又歡快地放縱著自己,舒舒服服游完泳,坐在鐵路邊的亂石上,數著南來北往的火車車廂,聽著啯篤啯篤的鐵軌聲,想著劉三姐,直至夜幕降臨。 【注釋】 1軋b軋卵:杭州話,湊熱鬧之意。軋讀“嘎”。“軋是軋非”、“軋姘頭”中的“軋”,杭州人都讀“嘎”。 2坦悠悠:杭州話,慢慢地、坦然無顧慮之意。 3瀉意:杭州話,即愜意、舒暢,似水瀉千里。 4無介事:杭州話,沒有這么一回事。介讀“嘎”。 5肅肅起:杭州話,扳起臉孔很嚴肅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