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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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城雖叫城,但占地極小,此處山靈水秀,鳥語花香,四季如春,才得春這個字,原就是小鎮,但曾有個長壽仙人從此處過,嘆春城貌美,便稱之為城,后來漸漸也就改了這個名字了。 大雪午飯后才落,趕路的人一身黑色斗篷,雙肩與頭頂上都落了白雪,先落的那層融化已經成了深深的水漬,可見他在風雪中行走多時了。 小客棧的門前長滿了野草,即便是下了雪,野草中也擠出了幾朵淡藍色的花兒來。 有人說,春城是天下仙境,這里的花兒冬日里也能開遍,四季總有不同的顏色,活在這兒的人也更長壽些,如若不是此地實在離京都太遠,繁華不起來,恐怕人人都愿往這處跑的。 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入了客棧,黑衣黑靴,除了寬大的斗篷帽子蓋住了半張臉之外,他的下半張臉上還蒙上了一層黑紗。 小二上前去迎還有些古怪膽怯。 那人開口,聲音極潤,干凈地沒有一絲雜質,他道:“一杯清茶。” 清茶,就是白開水。 小二本想推薦本店有名的花茶,但瞥了一眼那人,連眼睛都看不見,干脆就應了那人的話,結果對方給了他一錠碎銀子,超乎意外的有錢,小二也就高高興興收下了。 客棧里有人在談當今公主大婚之事。 與他國皇子和親的公主是五公主奉樂,她雖不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可他國皇子入贅這事兒還是給足了大宣皇帝的面子,故而即便皇帝不喜愛公主,但兩國邦交在此,皇帝還是準備大肆宣辦。 一婦人嗑著瓜子道:“我聽說奉樂公主腦子不太好,整日神叨叨的,經常一人自語,正是因為如此,當今圣上才不喜歡她。” “難道不是因為她母妃娘家不行?”另一婦人開口:“我遠在京都的表親前兩年回來春城,閑聊了幾句,說那奉樂公主的母妃原是京都紀家,本就是商人出生,后來在京都做了個小官,因其女貌美才被選入皇宮,可那女人改不了商婦陋習,小氣刁鉆,這才不討皇帝喜歡。” “都說奉樂公主長得極美,是不是真的?” “既然都這么說,那應當就是真的了吧。” 清茶上桌,黑袍男子對小二頷首致謝,他端起茶杯有模有樣地擺了個飲茶姿勢,叫一旁翹起二郎腿嗑著瓜子聊天的婦人們紛紛斜目過來。 春城是個小地方,靠天養著,這里的婦人大多目不識丁,城中只有一個私塾,教書先生也是外頭請來的,已是城中數一數二儀表堂堂的了,卻也沒有這黑袍男人飲茶來得得體。 婦人面面相覷,心想這人恐怕是富貴地方來的,雖說渾身上下都被遮著,但你看他細白的手,一瞧就不是一般人。 那人飲了茶只歇了會兒,見窗外的雪漸漸有停了的勢頭,便起身準備離開。 臨行前,黑袍男人又問了小二一句:“敢問信天山如何走?” 小二本在擦桌子,聞言頓時抬頭朝他看了一眼,就連那幾個喋喋不休的婦人也都停了話,抬眸朝那男人瞧去。 “你要去信天山?”小二皺眉:“你不會也是聽外頭人說,信天山上有神仙,所以才來咱們春城的吧?” 黑袍男人沒開口,反倒是那群婦人中的一個道:“這位兄弟,你可別聽外面的人胡說,信天山上沒神仙!那地方雖說長得像是有神仙似的,可去過那兒的人要么是幾天幾夜山里直轉鬼打墻,回來的時候渾身虛脫病一場,要么就直接死在山里了。” “是啊是啊,那地方邪乎得很,就是咱們鎮子里想要采藥,都不敢往信天山走呢!” 以往還有傳言信天山上有鬼,但也沒見春城里的人受過什么傷,只要他們不去信天山,大家都安安穩穩活過一百歲,人人都是人瑞。 黑袍男人堅持道:“還請小二告知。” 說完,他又拿出一錠銀子。 那小二猶豫了會兒,接過銀子道:“罷了罷了,告訴你也行,這銀子我先收下,替你保管,若你能活著回來,我再拿來給你治病,若你不能活著回來,我就折半給你收尸了。” 其實外來春城的人并不多,一年也就那么兩三個,但凡是來的人都是來找信天山的,一年幾十人中,大半都是死在信天山上了。 小二替黑袍男人指了路,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望向離開客棧,慢慢隱入小雪里的身影,有些無奈,心想外界到底如何傳揚信天山的? 人人都說他們這兒有神仙,可他就從未見過神仙的樣子,凡是來春城的大多都情緒低沉,一副看透生死的模樣,他聽方才那男人要了一杯茶,還以為他不會求死,現在看來,恐怕也是求而不得之人。 信天山距離春城有六十里路,走過六十里路就到了信天山的范圍了。 信天山雖說叫山,卻是西南這處諸多山巒中,極其不起眼的一座小山罷了,西南這處多山川河流,楓林四季,人間山河的美景盡落于此地,信天山不高不低,卡在群山之中,分明山上無桃花,卻時時能落下桃花瓣。 很多年前便有人說,信天山是通向神仙住所的地方。 這話傳了上千年了,凡是心有所求的,都往西南方走,一座山、一座山地求仙問路,有人誤打誤撞入了信天山,似乎真的遇見了神仙,他沒達成他的心愿,但他跑出了信天山,大病一場,說那處有神仙,可幫人實現愿望。 黑袍男人走到信天山前,昂首望向眼前山川,山上一棵棵普通樹木,其中夾著斑竹,瞧上去毫不起眼。 這種傳言,有人信,有人不信。 他本不信的,可想起來自己的身份,想起來告知他此地的那個人,他又不得不信了。 他此番前來,涉足萬里,心有所求,若不能達成所愿,也不會離開,干脆就死在這兒,也好過再回去了。 黑袍男人深入信天山中,此處極少有人來,每個上山的人都走了不同的路,他腳下滿是荊棘,其實找不到完整可以落腳之處,但滿林被樹葉遮蔽,唯有他目光所及之處透出了幾縷光線,男人完全是按照直覺與本能尋找。 他不知桃花瓣從何而來,鼻息間也能聞見桃花香,他似乎走了很久,這么長的時間,光憑著信天山這般高度,他也該繞過山頭將要下坡了,可偏偏眼前的路越來越高,也越來越累人。 累到極致時,男人伸手想要扶一扶身旁的樹休息一會兒,手臂伸出,掌心直接在樹干上穿過,他身體沒有支撐,失力地往旁邊倒去,摔在了柔軟的草地上。 荊棘化為烏有,再抬眼時,此處光芒萬丈,前方青川萬里,鳥聲傳來,曲徑幽香。 斗篷的帽子因摔倒而歪下,男人抬頭看去,半邊面紗上的臉竟是模糊一團,映著漫天三月陽光更顯得刺目。 他連忙起身,糊里糊涂闖入了薄霧之中,潺潺水聲入耳,薄霧散去,竟是一片桃花林。 過桃花林后,入眼是虛空之中落下一段瀑布,瀑布的頂上是云層,背后也無山可靠,瀑布下有個水潭,水潭邊上是九曲橋,一座涼亭立于潭上,亭旁種了芭蕉葉,長于水中,葉根處還有金魚游竄。 九曲橋的另一頭,連著一座小榭。 白墻黑瓦,暗紅的圍欄,小榭兩側種了許多美人蕉,還有凌霄花順著屋頂攀爬了下來,男人連忙戴上帽子,遮住了臉,顫巍巍地朝小榭走去,直對正門。 正門前上紅繩掛著個鈴鐺,鈴鐺之下還墜了一粒珍珠,風一吹,珍珠打著鈴鐺作響。 小榭上沒有牌匾,門前兩邊的柱子上浮雕著圖樣,一邊是層巒疊嶂的山,一邊是波濤磷磷的海。 男人暗嘆一聲,他到了。 正與那人說的一樣。 小榭中忽而傳來一道稚嫩的聲音,童子問:“來者何人?” 男人渾身一顫,不禁跪拜,他將頭深深沉下,畢恭畢敬道:“生處不知,來處京都皇城,小人只是平平無奇,一面銅鏡。” 另一稚嫩的聲音開口:“那、那你來此,所為何事?” “聽聞山海處有神仙,可替人達成所愿,小人是來求愿的。”男人言罷,小榭木門大開,他起身朝里走去,不敢抬頭,入門便能聞到一陣忍冬花香。 高臺三階,臺階上有兩個童子,兩人大致五、六歲的模樣,一個黑衣黑發,一本正經,一個白衣白發,正坐在臺階上晃著腿,雙手托腮,望向一旁。 兩位童子身后是一串珠簾,珠簾后則是軟塌,軟塌上無人,男人壯著膽子,順著那名白衣童子的視線看去,正見小榭內有乾坤,滿墻都是書架,右側香爐之后有個高高的木梯,木梯上飄下一抹裙擺,牙白色的長裙上像是墨染一般潦草字跡。 站在木梯上的人黑發如瀑,披至腰間,長裙掛在她的身上亦顯得腰身纖瘦單薄,而她背對著來人,雙手各拿著一本書,靜置許久后輕輕嘆了口氣:“你們倆幫我找一找吧,我不知記在何處了。” 黑發小童道:“書太多,我也找不到。” 白發小童道:“我……我懶得找。” 女子撇嘴,回頭看來,正與望向她的男人對上視線,只這一眼,她手中的書本落地,一瞬恍惚,眉心輕皺,心口似乎染上了痛疾般,竟然呼吸一窒。 “你是何人?”她問。 黑袍男人立刻垂頭,將帽子拉扯下來些,低聲道:“小人是面銅鏡。” 女子從木梯飄下,被她丟下的兩本書重新回到了原有的書架位子上,而她慢慢朝男人走來,站定在十步距離處沒再靠前,只道:“摘下你的面紗。” 黑袍男人有些猶豫,可他本就是為了求成所愿而來,如今已經入了仙境,遇見仙人,沒道理連真面目也不敢示人。 于是他慢慢摘下臉上面紗,揭開了帽子,平穩抬頭,與女子直面相看。 那是一張好看的年輕面龐,黑發被玉冠豎起,下墜兩片暗紫色的發帶,溫潤的眉眼帶著淺淺笑意,薄唇嘴角微揚,如沐春風。在他露出面容的那一剎,身上的黑袍化成了一件鴉青色的長衫,罩著里頭白色中衣,長袍上繡了云紋飛雀,仙風道骨,讓人意想不到這等身姿,竟然會雙膝跪地。 好熟悉。 她方才就是看了他的雙眼,覺得分外眼熟,極深的記憶似乎被拉扯出一些,才忽而覺得心痛難忍。 但現在看去,心痛淡了,可這張臉著實讓她難以移開目光。 “我見過你?”她問。 男人搖頭,解釋道:“小人乃是一面銅鏡化身,并無自己形貌,若是化成原身,自是一面平平無奇的鏡子,但若以靈的面目示人,我的衣著相貌,皆是所見之人,心中的照影。” “心中的照影……”她想了想,往后退了半步,終是將視線從對方身上挪開。 言梳一步步朝臺階跨去,內心的疑問再次涌現出現,其實她不是近來才發現自己的記憶在流失的,那是長年累月,一寸一寸被其他事物所抵消了,一時難察,久而久之回首發現,自己竟然不記得許多事了。 在這個黑袍男人來之前,她就在整理自己過往記憶,此間小榭位于山海之下,從外看只是一座小屋,內里卻建成了書社,一座座通天書架上寫滿了旁人的故事,按照時間順序一一排列。 言梳方才所看的,便是一千兩百年前,她替人所寫的結局,可那些書里,也沒有記載她忘記的東西。 一千多年前的記憶斷斷續續,有的記得,有的忘了,再往前推,兩千年前發生了什么,她認識了什么人,替誰改寫過往后余生,若不翻書去看,言梳真是一點兒也記不清了。 世人凡命,至多不過一百余年,一生發生的零零總總,統共也就只有那么幾樣印象深刻,兒時三五日的玩伴,少年幾番相處的好感,遠方幾面之交的親戚,可能在八九十歲之后,統統不能印在腦里。 更何況,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活了多少年。 昨日翻書,她看見了兩千一百年前的一本冊子,那冊子都快化成灰了,手一碰,紙頁翻飛,墨跡不顯,唯有日期勉強可見。她對著書架吹灰,竟然吹散了其余好幾本,如此言梳才得知,自己至少是超過兩千一百歲的。 兩千多年,誰能事事記得? 只是她也不想承認自己是凡人的八、九十歲,已老得事事模糊,固執地想要找到自己最初落在山海下,這所小榭的時間、原因。 兩名小童搖頭晃腦,平日里完全不一致的性子,此時一致表示:“書太多了,不想找。” 掀開珠簾,言梳頗為疲憊地坐在軟塌上,斜身歪靠,單手撐著額頭,垂眸看向臺下繼續跪著的人,心想她究竟在何處見過此人? 應是見過的,恐怕還不止是見過這般簡單。 否則怎會在照入那雙眼時,心口本能地先是一痛? 可眼前之人并非她當初所見之人,自然不能指望對方能替她解惑,告知擁有這般相貌,身穿鴉青色長衫之人究竟是誰了。 說不定……是她兩千余年前的露水情緣?對方早死了? 亦有可能。 嘖嘆一聲,言梳問:“你如何會知曉我這處?” 那鏡靈見言梳問他,解釋道:“小人本是皇宮寶庫中的一面銅鏡,原是不起眼的,燕京易主多年,從未有人將小人帶出倉庫,后來被皇帝賞賜于奉樂公主……前段時間小人出宮,意外遇見道仙,他知小人心有所求,便指小人來到此處。” 言梳聞言,心中了然。 這一點她記得,因為太過痛徹心扉了,早些年午夜夢回之際,偶爾還會回憶起那樣片段,故而她有印象。 鏡靈口中的道仙,是她過去所成。 言梳不記得自己為何會將內丹交給對方了,一人若想修煉成仙,必須得練出仙脈,凝出內丹,言梳想她許是過去也是山海之處的神仙,只是不知遇見何事,失望至極,將自己的內丹挖出,隨意丟給了一名意外闖入山海之境的小道士。 史書有記載,兩千多年前,鴻創大帝四處求仙問藥,尋長生不老之術,妄圖成仙,那小道士便是他散去天下求藥的使者之一。 小道士名叫譚若意,活人不能入山海境,他那是一縷魂魄飄入,帶著言梳的內丹離開的,當時陪伴著小道士的還有一名女子,因她不忍小道士喪命,擅自做主將言梳的內丹給小道士服下,這才造就了后來不老不死的道仙。